第51章 跟随
“小鱼。”陈楚溪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你胆子太大了,我的消息都敢不回了。”
江妤昨天吃完烧烤回来都快两点了,收拾收拾回家上床就已经将近三点, 现如今早上被一通电话吵醒了,头疼得要命。
她闭着眼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 茫然地眯缝着眼,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
“小溪。”
江妤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哟, 还没睡醒呢?”陈楚溪听着对面的声音,就知道江妤还在床上,“怎么消息都不回啊?”
江妤举着手机眯了一会儿眼, 一直到手机从手中脱力砸在了她的右半边侧脸上, 才陡然清醒过来。
“嗯?”
陈楚溪只觉得她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难得的可爱, 说话也没忍住柔和了几分:“没查分啊?”
江妤睡的有点懵,坐起来缓了一下,回忆着昨晚的事。
她查完分之后还没来得及回陈楚溪的消息, 又被江然拉走去吃烧烤, 吃完到半夜才回家,沾床上倒头就睡。
江妤揉了揉眼睛, 睡眼惺忪地说了句:“查了。”
“昨晚太困了, 本来想回你的,可一沾床就睡了, 就没来得及回。”江妤老实说, “你别生气。”
陈楚溪的声音听起来其实并没有要跟江妤闹的意思,就单纯是想逗逗她:“好啦, 饶过你这一次, 多少分?”
她苦笑了一下,报了个数字, 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随后又吐出来三个字:“没你高。”
陈楚溪听见这个分数有些微微愣神,江妤看样子没发挥好。
她心里头有些难过,但难过中却又带着点儿心安。
她先前不怕别的,就怕江妤比她高太多,追也追不上,够也够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愈来愈远。可现在她确实有这个实力追上她了,就再也不用担心她跑掉了。
她在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陈楚溪原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这也让她第一次对她们的未来有了把握:因为无论江妤去哪,她都能跟着江妤走。
陈楚溪想到这里突然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楼下:“小懒蛋,还不下来,我在你小姑家楼下。”
“啊?这么快?”江妤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开机,“那你等我一会,我马上下来。”
江妤挂了电话,迷迷糊糊地开了门,看见江秋坐在客厅里吃着早饭。
江然昨天晚上送她回家之后又走了,现在家里又只剩她们两个人。
“妤妤。”江秋笑着唤了她一声,“今天凌晨系统是不是就开放了啊?查分了没?多少分啊?”
开门的那一瞬间江妤已经彻底地清醒了过来,她老老实实地报了个数字,只见江秋原本还是一脸的严肃紧张,听了之后却瞬间喜笑颜开。
“也好也好,虽说是没那几次模考分数高,但也不低了,六百多,真有出息,真给咱家张脸。”江秋笑着拉她过来,“起这么早,昨晚都激动的没怎么睡好吧,先吃个饭。”
江妤笑着回绝,摆摆手:“不用,我不吃早饭小姑,不用给我留。”
她进卫生间洗了漱擦了脸,然后又换了身衣服去房间拿钥匙。另一旁的江秋还沉浸在喜悦中,瞟了一眼江妤这身装扮没由得愣了:“又出门啊?”
江妤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应付着说了声:“嗯。”
江秋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上下打量着江妤:“咋刚出完分就出门,又是这么大清早的,啥事这么急?”
江妤含糊不清地说:“没啥,朋友来找,小姑你别担心。”
她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突然就变得非常心虚,尤其是江秋向她投来探求与询问的目光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躲。
没由来地、控制不住地、本能地想躲。
江秋的这一瞬间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说不出哪里像,但就是很像。
江妤没敢细想,她几乎是连跑带跳地逃出了家,下了楼,看见陈楚溪在无聊地踩着一颗小石头,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
此时此刻的她正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江妤也没吭声,一步步向她走近。
一阵微风拂过江妤,然后抚过了陈楚溪的脸。刹那间陈楚溪似有所感,正欲回身,整个人却被江妤从后面突然抱住。
说着是抱,还不如说是整个人从后面直接扑过来,陈楚溪被她扑的差点儿栽了一个跟头,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脚跟,头也没回就喊了声:“小鱼。”
后面的人没说话,江妤的手臂揽着她的腰还挺有劲,陈楚溪试图挣扎了一下,却被江妤摁住了,说:“别动。”
陈楚溪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别动,老实点儿,让我抱会儿。”
陈楚溪就这样乖乖地收了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让她抱。
江妤把整张脸都埋进她的后背,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等到江妤吸饱了,才把脸抬起来,餍足地看着陈楚溪的背影。
陈楚溪感受到江妤抱着她的力松了些,才趁机转过身来看江妤,挑了眉道:“抱够了?”
江妤摇摇头,说:“没有。”
“没抱够怎么撒手?继续啊。”陈楚溪笑着逗她,又伸过来拉她的手,江妤没动。
陈楚溪拉了几下没拉过,气鼓鼓地晃晃手指上挂着的袋子,“不抱拉倒,这个你可得给我吃了,我就料到你没吃早饭。”
江妤接过来发现还是热乎的,又听见陈楚溪道:“刚在路口那边带的,老样子,多放酱没放香菜。”
她没什么滋味地咬了一口,看着陈楚溪望着她的那一双弯弯的眸子,笑着说了声:“好吃。”
其实江妤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基本上很少会吃早饭,起太早了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心思,但如果是从陈楚溪手里递过来的那就又不一样了。
“你吃过了?”她挽着陈楚溪往道路内侧推了推,然后顺着街边慢慢走着。
“当然。”陈楚溪也顺着她的力往前走,“你以为我像你啊,天天不吃早饭。以后可不许这样啊,不吃早饭容易得胃病的,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不吃早饭,我就日日天不亮在你家门前守着,你不吃也得吃。”
江妤听见她这话笑了:“你也就能管这个假期,以后上了大学我看你怎么管去。”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可谁知陈楚溪听见这句话直接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来看她。
“上了大学怎么就管不了了?”陈楚溪说,“反正我都想好了,你以后去哪我就去哪。”
江妤本来嘴角还是挂着笑的,她料到陈楚溪会这么说,却还是叹了口气。
“小溪。”她顿了顿,似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咱俩相差二十多分。”
“是啊,那又怎么了呢?”陈楚溪的话里像掺了冰碴儿,冷得吓人,“是我比你高二十,又不是你比我高二十,你想上的学校我也都能上好吧。”
江妤对上了陈楚溪的那双眼,此时此刻却尽是严肃的认真,甚至还带了点儿乞求的意味。
她就这样盯着陈楚溪看了半晌,又低下头,嘴里蹦出来一句:“这不行。”
“什么不行?”陈楚溪眯着眼,看着江妤垂下的脑袋,“哪里不行了?”
江妤低着头没说话。
陈楚溪自嘲地笑了声:“还是说你又想甩掉我?”
江妤听见陈楚溪这话就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并不是很好,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煎饼果子已经被江妤吃完了,塑料油纸袋被她顺手扔进了道牙子边的垃圾桶:“我不想甩掉你,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只是这样我受不起。”
“我受不起,也担待不起,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小溪。”
陈楚溪的眼神炽热又固执,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江妤看,盯得江妤都觉得她快要受不了了,才听见陈楚溪说:“我不太知道。”
“就是,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选择。”江妤避开了她的目光,“而不是一昧地顺着我,跟着我。”
“为什么?”陈楚溪还是没太明白,“你不喜欢我跟着你走?还是压根儿不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妤拍拍她的手,“就是你这样给我的压力很大……”
“跟我在一起有压力?”
江妤彻底语塞了。
她看着陈楚溪,吸了几口气差点儿没喘得上来。陈楚溪甩开了她的手,江妤又尝试去拉。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妤不知是从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硬是摁着陈楚溪将人留在了原地,“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想报的大学想读的专业那就去报,你没必要硬跟着我,如果你为了我迁就自己,我自己也会很难过的,不是要甩开你的意思。”
陈楚溪本来一股气压在胸口想上来,却被江妤这最后一句话浇了水,熄了火,再也闹不起来了。
“我没什么想上的。”陈楚溪脚尖踮着地磨了磨,吸了吸鼻子,“跟着你就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江妤听见她这句话,叹了口气。
她和陈楚溪相处了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陈楚溪是个什么性子,她是嘴里硬心里头也硬,心里就算有着主意也不会告诉江妤。如果不是有朝一日能摊开来到阳光下,陈楚溪可能就会憋一辈子。
之前她在高考考场蹲着点儿等江妤的事情她能记一辈子,她知道陈楚溪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人,哪怕这是十八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场考试,她为了江妤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每场考试的间隔时间并不算太长,吃个饭休息会也差不多就要到下一场的入场时间点了,可她偏偏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着两天在每一场的考试后都蹲点儿,等待的还是一个不一定会见到的身影。
茫茫人海,那么多考点,那么多考场,陈楚溪就算蹲在那里等人走光了又怎样?再说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就真的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江妤吗?
这概率太低了。
就算江妤真的从她等的那栋楼里出来,也难保江妤不会一时兴起,绕远路从另一个校门出去。
坦白来讲,如果是江妤自己可能就不会这样傻乎乎地等着,变数太多,未定的因素也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靠性,这样等下去太麻木了。
但她不是她。
就好像现在这样,陈楚溪但凡认定了一件事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说是要跟她一起去那就是一起去。
江妤没再接陈楚溪的话茬,而是眯起了眼,望向了虚无缥缈的远方。
第52章 崩溃
这几天的莱城都阴雨绵绵, 虽说是不算太大,但淅淅沥沥的还挺招人烦。陈楚溪和江妤本来约好了这几天看海,却又因为天气的缘故推迟了。
“算了, 改天吧。”陈楚溪把江妤送到楼下,听到江妤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咱们以后又不愁没有日子。”
江妤抬起眼看陈楚溪, 小区楼下的路灯昏暗, 暖黄色的光投射到陈楚溪的脸上,恰到好处地在鼻梁的另一侧洒下阴影,把她的五官衬得更加立体。
江妤笑着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挥挥手, 说:“明天见。”
她刚想溜, 整个人又被陈楚溪给捉了回来。江妤扑了陈楚溪一个满怀,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吹气:“怎么?刚亲完就想溜?”
江妤笑着顺势将胳膊揽上她的脖子,歪着头看着她道:“天天待在一块儿还不腻啊?”
陈楚溪思忖片刻, 还想反驳, 江妤趁她思考的间隙又开始挠她的胳肢窝。陈楚溪就在那一瞬间收了手,弯下腰来, 表示缴械投降。
“说不过我你就净整些损招。”陈楚溪整个人微弓着腰, 说话都带着点儿喘,还不忘向她比了个中指, “有能耐凭本事说话。”
“我没能耐, 也没本事。”江妤收了手,得意地晃了晃身子, “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楚溪终于从江妤的魔爪下逃脱出来, 看着她一脸小得瑟的欠揍表情,没忍住觉得好笑:“小鱼。”
“你别让第二个人看见你这样。”
“为什么?”江妤听着她说这话, 停止了摇头晃脑,“我又哪样了?”
只见陈楚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江妤心里头毛毛的,嘴角都心虚地收了笑。
陈楚溪见江妤不笑了,自己才终于笑了起来。
“你真是……”陈楚溪上前一步,把江妤整个人揽进怀中,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太可爱了小鱼。”
江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整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很没骨气的红温了,脸颊瞬间就变得烫烫的。
陈楚溪抬起脸,双手抚上了江妤的脸颊,又闭上了眼。
嘴唇相碰的一瞬间,只有风知道。
她们这几天接过的吻并不算少,但每次碰上对方那柔软的双唇时,心中的小鹿还是会忍不住的砰砰乱撞。
陈楚溪吻住了江妤,江妤愣了一秒后,也热情地回应着她。
她们的舌尖缠绕在一起,又分开,怜爱地掠夺着对方唇齿间的每一分滋味,这种侵占着对方同时又被侵占着的感觉让她们双方都忍不住颤栗。
她们就像是两只初尝人事的小动物,互相试探,互相摸索,互相撕咬,互相聆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最后又奇迹般的与自己的心跳声两相重合。
她们炽热的呼吸与滚烫的皮肤就这样在静谧无人的黑夜里向风宣告着她们隐秘的情谊,那阵风将她们二人相拥纠缠在一块儿的身影裹挟起来,然后顺着缝溜走,吹着口哨般的溜进了江秋的耳朵里。
江秋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便直接让她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先前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正面直接目睹的视觉冲击力还是太大。
她就这样呆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江秋站在楼道里一动不动,一直到声控灯灭了,她还半身隐匿于黑暗之中。她看到江妤背对着她,和那个女生紧紧相拥在一起,忘我地吻了良久后,对面女生才睁了眼,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江妤的脸上挪开。
陈楚溪的手从江妤的脸颊上撤了下来,觉得江妤整个人都烫手,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说:“烫人都。”
江妤笑着打掉她的手,还想扑过来再亲,这时的陈楚溪却看到江妤身后的楼道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影,但看不真切是谁,只当着是有别人要出来,就没好意思再接江妤的吻,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平常那个正经的状态,直着身子收敛了许多。
陈楚溪勾起食指刮了刮江妤的鼻尖,说了声:“走啦。”
“回头你好好看看高考志愿怎么填。”陈楚溪整了一下她的领子,“不着急,填完了记得直接发给我一份就行。”
江妤跟陈楚溪挥了挥手,目送着陈楚溪离开了这个小区,才转身进了楼道。
楼道里安装的是声控灯,刚一落脚还是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的,但当走了第二步后灯亮了,楼道里立刻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这一亮起来不打紧,前面站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影差点儿给江妤吓出了心脏病。
江妤惊呼了一声,吓出了一身冷汗,没等缓两秒她的心又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江妤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要犯心脏病了。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像过幻灯片一样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幕,时不时耳畔中还回响起陈楚溪杂乱的呼吸声以及勾人的闷哼,凡此种种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了一起,理也理不顺,看也看不清。
江秋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她看到陈楚溪了吗?
她看到了多少?
江妤简直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时此刻的她多么期望江秋是刚刚才抬脚下楼,什么也没看到,但她从江秋那并不算太好的脸色上判断出事情好像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眸子中仿佛充满了赤裸裸的质问与难以置信的明了。
江妤那一瞬间有些绝望,但绝望过后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坦然。
要不就招了吧,江妤茫然地想。
果然,还没来得及等江妤开口,江秋就先上前一步,看也没看她。
那感觉就好像她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上面写满了惊骇的文字,让江秋一眼都不敢观望,迅速地撇开了视线,但那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妤妤,咱们谈谈?”
·
“说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江妤跟在她后面上了楼,刚进屋子关了门,江秋就把钥匙扔在门口的柜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了这一句。
江妤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没多久,就高考后。”
江秋坐在沙发上瞧她,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江妤坐下:“高考后?我看不止吧。”
江妤没坐,仍旧是站在一旁看着江秋。江秋也没勉强她,收回了拍着沙发的手。
她看了看江妤,叹了口气:“你这不是胡闹吗?”
“你是女生,一个女孩子。”江秋有些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还上手比划了一番,“那个小姑娘虽说是个短头发,但我一打眼儿就能瞅出来是个小姑娘,你们两个小姑娘待在一块儿。”
“还……还亲嘴。”
江秋几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这番话:“你们这到底想干嘛?闹着玩也不是这么闹的。”
“小姑。”江妤见她说完了,才开口道,“我们没闹,我们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江秋问,“你们这两个女孩能算什么?能干什么?”
江妤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在谈恋爱。”
江妤说完这句话后,肉眼可见地看到小姑的脸都涨红了,拿起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荒唐!”
江妤不明白,到底哪儿荒唐了?明明两个人是正常的恋爱正常的交往,怎么就荒唐了?
她正想反驳,抬眼看向江秋的那一刻却又失了声。
她现在的状态反应很像一个人,自从高考后,她已经从江秋身上很多次发现了那个人的影子。
江妤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梗着脖子说了句:“没荒唐,没乱搞,没闹着玩。”
“我们是认真的,小姑。我们是真的喜欢对方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陈楚溪能引起江秋这么大的反应,说到底她也只是自己的一个亲戚,现如今她已经成年了,连监护人都算不上。
所以江秋的反不反对同不同意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江秋要因为这事跟她闹破脸,明明摊开来放到台面上说对她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她后半句鲠在嗓子里的话江秋替她接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秋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下来,只是看着江妤叹气:“我不是你父母,也管不了你什么,但我答应了你妈妈的事情,就也一定要做到。”
刹那间,江妤维系了许久的平静突然崩塌,那个被她久埋于心底的名字终于被堂而皇之地搬上了台面,赤裸裸地摊开在她们二人中间。
江妤在此刻终于想起来那些个熟悉的瞬间江秋究竟是和谁如此相像了。
是施媛媛。
如果说本来她们的这场谈话还是冷静而又理智地分析着问题,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笑意和温和都被悉数打破,江妤知道她们再也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着这个问题了。
她又要被迫重新塞回施媛媛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为自己编织的那一个壳中,那硬邦邦、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的躯壳中。
江妤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就连一点儿笑也没有了,看着江秋问:“你说什么?”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江秋惨然一笑,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抬脚走去冰箱前打开门拿了两瓶啤酒放在了茶几上,刚想起开,却被江妤给摁住了。
“说清楚。”江妤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江秋看着她的眼眶已经微红,想抽出手来却无果,两只手都却被江妤给死死摁住动弹不得。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江妤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就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偌大的客厅就开了一盏顶灯,整个屋子都有些昏暗,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让人不寒而栗。她看到江秋松了手,看向江妤,声音中还带着无尽的悲凉:
“那你以为,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第53章 凶手
江妤攥住江秋的手霎时松开。
怎么死的?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天气很冷, 她因打比赛扭伤的脚还没好的完全利索,就硬是要铁了心地出门去找陈楚溪说个清楚。
施媛媛那个时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上班了,因为情绪焦虑还带着点抑郁的倾向, 所以只能靠药物治疗。当她看到江妤出门的第一反应就是拦住她,可江妤却没有听。
她说:“妤妤, 不要这样做, 你会后悔的。”
她先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听清施媛媛那句话, 紧接着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搞懂这句话。
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她运气不好刚巧卡在了施媛媛情绪的爆发口,误打误撞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自从江华走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不好,没考上名优生对施媛媛来说也只是第一个情绪转折点。她也知道施媛媛的抗压能力很差, 从前有江华在的时候, 很多事情都是江华帮着她护着她, 但现在江华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近乎压垮了她,以至于变成了后来那个模样。
而这些所有的一切江妤也都知道, 但江妤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有些情绪她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及过, 但不代表它不存在。没有人知道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妤都数次在无人问津的深夜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她看到施媛媛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桌旁边,腕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淌着血, 近乎要一直蔓延到江妤脚下。而她的神情却安详, 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只是这梦里的主角有的时候是施媛媛,有的时候又变成了她自己。
她想不明白, 也搞不清楚。施媛媛当初为什么会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好像是威胁,又好像是警告, 以至于江妤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觉得是自己害了施媛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也是稻草。
雪崩的时候,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恨不得拿把刀也一下子了结了自己。这件事她不单单是想过,还着手干过。她觉得这把短小精悍的水果刀拿起来真是轻啊,却又那么的有力,就好像轻轻往腕子上一划一切都可以一了百了。
她就这样握着那把刀覆上了自己的手腕,刀锋冰凉刺骨,就和她的心一样。
可她最后还是撂了刀,后退一步,没狠得下心来。
她又看到了右手虎口上的那一点白色的伤疤。
伤口成了疤,也就永远留在身体上了,无数次地彰显着那段记忆的存在,这也迫使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还和陈楚溪有过那么多美好而又酸涩的过往。
这一瞬间她突然又狠不下心了。
她曾在无数个深夜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墙角,也不上床,也不睡觉。因为她一上了床就困,闭上了眼就会做梦,做着那个她先前早就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梦。
反反复复都相同,但每一次想起来也还是会痛。
她多数时候是自责的,但时而也会冲破桎梏邪恶地想: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施媛媛就是在报复她。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出门,就因为自己没有听她的话,她就这样毅然决然地选择把尸体留给自己的孩子。
究竟是怎样一个心狠的人才能做得出这种事呢?
她有些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所以突然也就没那么恨自己了,把自己刀死的欲望减轻了,但她心里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样,喘不上来气儿,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闷的,也不爱说话,几乎断绝了跟所有人的交流,就连孟冉都看出了她的异常。
但她没办法,她现在就连装也装不下去。
现在的她就连自己都厌恶,所以她也没有选择再去找陈楚溪。
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她害怕接触和陈楚溪有关的一切,因为这也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施媛媛。
但谁知陈楚溪这次却没有选择退缩,而是冒着近乎渺茫的几率,不厌其烦地掐着每一场考试结束的点在外面等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等到了。
和她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也是江妤这近半年来第一次情绪爆发,她甚至觉得这一整个学期她都从来不曾说过这么多话。明明看着陈楚溪也是怨的,但所有矛盾解开的那一瞬间,她又奇迹般的不怨了。
她把这半年来的委屈与难受都尽数融化在了和陈楚溪的那一个吻中,热烈而又急切地回应着她。
陈楚溪就这样又重新闯进了她的生活,把那个一直蹲在黑暗角落里的江妤给拉了出来。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个原原本本、不掺杂着任何一丝杂质的自己。
可好景不长,她原本以为能这样和陈楚溪一直过下去,江秋的这番话又重新打翻了她的所有幻想,把她这么些天来好不容易努力搭建起来的光明幕布全都扯了个粉碎,露出最原原本本的样子来。
江妤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刻意为自己营造出的假象,她本身就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梦里。当真正的审判官来临时,所有的伪装与面具都会被尽数撕下,就连最后一点光明也都会被一丝不落地收走。
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都身处在黑暗中,从未离开,她从来就没有从施媛媛的阴影里走出来过。
那些曾被她刻意回避的情感,那个曾被她试图忘记掉的人,被她用记忆的潮水反复冲刷,非但没有淡去,反倒变得更加刻骨铭心,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真实。
她打眼一瞧,原来那早已被刻在了她那血肉筑成的心尖。
她看着江秋的双唇在一张一合,可那声音却怎么都入不了她的耳。她就这样晃悠了一下,一直闻到酒味飘过来,整个人才彻底清醒。
“你当真以为你妈妈不知道你们俩的事吗?她就是兜着没说,怕影响你状态。”江秋直接对着酒瓶子吹了一口,“她是你妈妈,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也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你。当初知道了你俩的事之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还问我要不要领你去看中医。”
江妤的身形晃了晃,听见江秋继续道:
“但她又怕影响你,怕本来没什么,后来一问就有什么了。”江秋叹了口气,空气中都弥散着啤酒挥发的味道,“但我没想到她能这么想不开,虽然说那段时间她的状态本来就不好吧,但也不至于自戕啊。”
江妤的后背靠在墙面上,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你妈也是为着你好,去了之后就这么点心思了。当时千叮咛万嘱咐托我管着你,也怕是早想到了自己能有这一天。”江秋说了好些话,也觉得有点头疼,看着江妤更觉得愁得厉害。
她伸手拉开了客厅下面的抽屉,拿出了一盒烟,从里面抽出来一根,用打火机点着了:“今天我跟你说这些话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拿你当自家人,才拉下脸开口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其实我心里头也不好受,但又能怎么办呢?我既然答应了,就得管着你,你也别嫌我啰嗦,有些事该劝的我还是会劝,不然我心里头也不安稳。”
“其实你俩的事我刚开始还真不信,我也劝过她,我说你那就是靠猜,都没影儿的事。”江秋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之前戒过一阵子,本来还小有成效,结果又被这一晚给搞砸了,“其实我在今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我就在楼下瞧见了,但我一直憋着没说,寻思等你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再找你谈谈,谁曾想就是今晚这么不巧,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直接撞见了,我也就趁现在这个热乎劲摊开来跟你说了。”
“我这几天也睡得不安稳,你妈最近老给我托梦,说让我看着你,她在这个世上也就你一个牵挂了。”江秋呼出出的气都烟雾缭绕的,江妤只觉得呛鼻,“她不是怕别的,就是怕你后悔。”
“你现在年纪小,心智发育也不成熟,三观都没完全建立,很多事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一心只觉得自己和谁谁谁关系处得好了,就自以为是爱情。”
“但其实你这么大的懂什么啊?”江妤看着她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那根烟头的火星一点点熄灭,然后被她碾碎在了烟灰缸里,“这条路以后有多么难走,你现在还没概念,但我们都清楚。以后你要为此受不少的苦,有多少感情能抵得过世俗的这些眼光和闲言碎语?等到时候你长大了,想清楚事了,又觉得后悔了,那怎么办?”
江秋弹了弹烟灰:“哭都没地方哭去。”
江妤忘了她到底是怎么听完了江秋的这番话,只依稀记得自己后来扶墙而坐时打心底里头油然而生的那种震惊和绝望感。
江秋后来被老板的一个电话叫了出去,说是甲方临时改了需求,所以有一个方案要临时修改,今晚就要完成。她挂了电话,无可奈何地看了江妤一眼。
“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江妤没反对,也没点头,一直撑到了江秋离开家把门关上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才从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到她的五脏肺腑。
先前的那些所有五味杂陈和形形色色的情感都在此时此刻化成了令人心碎的绝望。
她时至今日才彻底读懂了施媛媛临走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妤妤,不要这样做,你会后悔的。”
其实是在告诉她:“妤妤,你们不要在一起,这条路太难走,你会后悔的。”
江妤无声地笑了,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打湿了她面前的这一片地板。
她突然又想到了陈楚溪,想到陈楚溪的那双眼,想到她认真而又郑重地跟她说的那番话。
“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双眼突然又变成了施媛媛的浑浊泪眼,褐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说:
“妤妤,不要这样做,你会后悔的。”
她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就好像这样不出声妈妈在天上就听不到她在哭。
她原以为自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不曾想是放在桌上捅死施媛媛的那把刀。
她才是真正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江妤哭的快要脱力了,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一点一点爬到了茶几边,看着桌上的那盒烟,茫然而又绝望地想:
她不能再去祸害陈楚溪了。
彼时的她眼泪都已经干了,只是盯着那盒烟发呆。
烟盒里还剩下歪歪扭扭的几支,正乱七八糟地躺在里面。江妤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抽烟是什么滋味呢?
烟是不是真的这么好抽?一抽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呢?
她面无表情地抽了张纸,擦了擦自己手上的鼻涕眼泪,然后又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平静地掏出一根烟拿火机点上了。
烟味第一次顺着她的咽喉进入口鼻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咳,呛到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这滋味并不好受。
她就这样眯着眼坐在地上,倚在沙发边一口一口地抽着,企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唯有夜色勾勒出江妤的轮廓,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支离破碎,一同消逝在了烟雾缭绕中。
第54章 分开
夏季的雨天总是带着点儿潮湿的闷热, 一连着下起来就是两三天没个完,雨势都还不小,因此她们这几天都各自待在各自家里, 哪都没去。
陈苍露也放暑假了,李瑶让她回奶奶家住上几天, 小家伙高兴坏了, 天天跟在陈楚溪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着。
小家伙长高了些, 说话也利利索索的不像小时候那么软糯粘人了。不过她和陈楚溪长得倒没那么像,没陈楚溪那么会长,净遗传了她爸她妈的缺点。
这话是隔壁王婶子偷着跟陈奶奶说的, 陈楚溪也听到了, 扭头看向小家伙, 掰过她的脸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出来。
毕竟也是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在她眼里其实怎么着都不差的。
陈楚溪这几天就和陈苍露待在家里一块儿发霉, 因为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陈楚溪哪也没去,光在家陪陈苍露玩了, 就连和江妤聊天都聊的不像之前那么多了。
她瘫在床上, 一手揽着陈苍露,另一只手打字问江妤:「明天下午去北海边?我看天气也晴了」。
江妤发了个:「行」。
陈楚溪笑笑, 又发过去一条:「志愿还没填完呢?早点填完早点发给我啊!」
江妤那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一会儿, 然后发过来一条:「还没填完呢」。
陈楚溪点了个加油的小兔子表情包发了过去,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一旁充电, 乐滋滋地去衣柜旁边开始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了。
·
今天老天爷果然给面子, 一大早太阳公公就露出个尖尖,大半身子又被云彩遮住, 所以也就不那么热,去海边的话温度刚刚好。
陈楚溪出门前特意洗了个头,用的还是江妤最喜欢的那款桂花味的洗发露。她收拾打扮了一番还提早了半小时到,为的就是给江妤一个惊喜。
但当她老远看到江妤一个人坐在约定好地点旁边的石头上时,整个人还是瞳孔微张。
短暂的惊讶过后整个人随即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所笼罩,她几乎片刻都没犹豫,一路小跑到江妤面前,额前的发梢都被带的微微后扬,就连眉梢眼角都写满了欢呼雀跃。
陈楚溪一上来就扑到江妤身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她能感觉到江妤将手抚上了她的背,温温柔柔地拍了她两下。
陈楚溪抱够了,退回一步拉着江妤的手,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想死我了。”
江妤冲她微微一笑,任由陈楚溪牵着她的手往海边走。北海这边的沙滩是人工筛选清理过的,都是些细腻的小沙,不掺杂任何石子颗粒。此时此刻两个人牵着手故意把步子放慢,却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陈楚溪都走得满头的汗。
她偏过头瞧了一眼江妤,江妤脑门上一点儿汗都没出,不单没出汗,脸红都没红,整个人面色都是出奇的白。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酷夏,江妤穿的也不算少,短袖外还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防晒服,可陈楚溪摸着她的手却是冰凉。
陈楚溪当她是快生理期了,害冷,又庆幸自己背包里还带了外套,就是怕出现这个情况。她松了牵着江妤的手,把身后背着的双肩包取下来,拿出里面的衣服给江妤披上。
她就像对待陈苍露那样伺候江妤穿衣,就好像江妤是一个小孩。不同的是,面对江妤的时候陈楚溪总是笑吟吟的。
陈楚溪把扣子拉链从底部拉到胸口,然后把江妤后面的头发撩了起来,垂下眼帮她把衣领整好。
陈楚溪的那双含情眼就时不时地在江妤的衣领和脸上之间游转,最后定在了她的嘴唇。
就连嘴唇都有点微微发白。
陈楚溪盯着江妤看了一会儿,当她是今天防晒霜抹多了,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而江妤就站在那里不动,死死地盯着陈楚溪没说话。
陈楚溪笑着看她,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沙滩边,身后是大海,海风轻轻拂过她们的面颊,带走了那最后一丝属于她们的温存。
陈楚溪闭上眼凑近江妤唇边的一刹那,听到江妤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两个人此刻的距离相差咫尺,再往前近一毫嘴唇就会相碰。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下,陈楚溪感受着江妤说话时唇间吐露出温热的气息,但嘴里蹦出来的却是让她听不懂的话。
她听到江妤一字一句道:“陈楚溪,咱们先这样吧。”
陈楚溪陡然睁开了眼。
她看着江妤,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拉开距离。
江妤的眼睛里纯净的像未曾掺杂过一丝一毫的杂质,陈楚溪就这样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江妤的眉头微微蹙起,没再看陈楚溪,而是把头偏到了一旁。陈楚溪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看那样子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江妤说得很慢,语气又很轻,但陈楚溪却觉得她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有千万斤重,深深扎在了自己的心上,“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江妤说完这句话就后退了一步,想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却被陈楚溪死死地拉住。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楚溪的眼睛前一秒还是含着笑的,眸间尽是温情,而后一秒却像千年寒洞中尘封已久的冰潭,似乎眨眼间都能从中生生掉出一小块冰茬儿来。
她盯着江妤那张并无半分破绽的脸,就这样看了良久,不由得笑了一下。
“你现在都学会跟我开玩笑了,小鱼。”陈楚溪笑着说,“说吧,是想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陈楚溪抬起一只胳膊肘撞撞她,语气诙谐,江妤却没动:“但你这也太过了啊,这样的玩笑可不经开,跟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江妤没看她,陈楚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她腕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她终于忍不住了,冷言道:“江妤。”
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江妤的半张侧脸,就连她的表情也捕捉不到。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迫切地想把江妤的脸生生扳过来,想要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江妤没有遂她的意,她还是保持着那半张脸侧过去的角度跟陈楚溪说:“没开玩笑,我认真的。”
她将脸转过来的那一瞬间陈楚溪差点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面前这个冷漠、无情、残酷的女生,怎么会是她的小鱼呢?
陈楚溪手上的力越来越大,江妤却对此麻木不仁,只是看着陈楚溪,一字一顿道:
“我是认真的。”
陈楚溪死死盯着江妤的脸,企图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破绽。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此时此刻的江妤平静得可怕,也理智得可怕。
她们俩就这样四目相对了一会儿,陈楚溪突然就像疯了一样抓着江妤的两条胳膊,浑身颤抖地问她:
“为什么?!”
“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恋爱。”江妤平静地说,“或许我们都太急躁了,没有想好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定下了在一起。”
“什么没有想好?谁没有想好?!”陈楚溪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盯着江妤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茫然中又带着不可置信,“怎么就没想好了?都这么多天了,都这么多年了,你现在一句没想好、太急躁、不适合,咱俩就这么算了!?是吗?!”
“那你把我当什么,江妤?”陈楚溪的尾调都上扬,身体连着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抖,“你把我当什么?你到底在搞什么?!”
江妤闭了眼,复又睁开:“我没在搞,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不然以后可能会后悔。”
“后悔?”陈楚溪看向江妤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可置否,“后悔什么?”
江妤没答。
“谁逼你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楚溪的脸都涨红了,但江妤却依然面色苍白,毫无波澜。
她的冷静衬托的自己就像一个疯子。
江妤就这样看了陈楚溪一会儿,微微昂起下巴,轻声道:“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想不清楚,是我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江妤只觉得刚刚被陈楚溪攥过的腕子像被烈火灼烧过似的生疼,这种疼痛不单单仅存于皮肤上,而是那种深入肌理,直逼内心深处的剧痛。
她能看出陈楚溪今天是特意刚洗了头,浓郁的桂花香夹杂着海水的咸腥冲进她的鼻腔。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闻着这桂花味有点儿恶心。
这种恶心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恶心,而是一闻到整个人就像应激了一般浑身不适,五脏六腑都要被绞个生疼,一遍一遍地将今日的此情此景拉出来对自己反复凌迟。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陈楚溪一句一句地问,都快要把江妤的心给问碎了,“是我惹你生气了?”
“为什么今天突然这样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是我这几天和你说话说得少了?”
别再问了,江妤绝望地想。
别再问了。
陈楚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原本握着江妤双臂的手骤然卸了力。
“我知道了。”陈楚溪点点头,收回了手,双臂自然地垂在了身侧,“是因为我那天晚上,告诉你把志愿发给我的原因吧。”
“我让你把志愿发给我,我说我跟着你走,其实你是不乐意的,对吧?”
江妤只觉得她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说不清是耳鸣还是什么,但看向陈楚溪的神情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其实当时我就看出来你的不对劲了,但我一直憋着没说。”
江妤觉得陈楚溪现在应该很生气,因为她的两只眼睛就像充了血一样的骇人。
“好,好。”陈楚溪一边点着头一边后退。
她退到和江妤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突然就停下了,看着江妤说:“你做太绝了,江妤。”
江妤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开始摇头,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惧。
“我家里的事跟你说过是吧。”陈楚溪突然换了个话题,视线越过江妤看向不远处的海天一色,“其实在我小的时候,坦白来讲,我跟我爸妈感情还算不错,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
陈楚溪没管江妤的反应,继续道:“但我从小就脾气不怎么样,经常喜欢吵吵闹闹,因为一点儿小事我就动不动跟他们又哭又闹。”
江妤的呼吸突然就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是想要往前再近一步,但每当她进一步,陈楚溪就又会往后退一步。
“但我闹归闹,玩归玩,说到底我还是很爱爸爸妈妈的,一直到他们离开我丢下我之前,我都是很爱他们的。”
陈楚溪笑着看着江妤,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顷刻就掉下一滴泪来,虽然很快,但还是被江妤给捕捉到了。
“但我现在不认她们了。”陈楚溪收了笑,面色又转为凝重,“我不认了,因为他们丢下我了,他们不要我了,他们只要当初丢下我一次,就永远别想给我找回来,永远。”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原谅。”
江妤突然就哭了。
她本以为这几天的泪水已经被她耗尽了,但当再次站到陈楚溪面前,看到陈楚溪这副模样,听到她的这番话,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太高估了。
她没办法完全冷着脸全程保持平静地跟陈楚溪说分开,她做不到。
她的泪水就像成了串的珍珠一直往下掉,但目光却始终没从陈楚溪脸上挪开。
陈楚溪在这时终于上前一步,垂下眸子看她,替她擦了眼角的泪。
“别哭了。”陈楚溪垂眸道,“有什么好哭的。”
“既然你也都想好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江妤的泪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完,陈楚溪也不恼,一点一点替她擦干,她从手心到指尖一下子全被她的泪珠浸满,“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好好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不要留遗憾。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希望你不要后悔吧。”
江妤摇了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陈楚溪似乎在等她说出来什么话,但等了半天,得到的还是江妤沉默的回答。
有的时候,不答便是答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接受你的决定,但我不会理解你,也不会原谅你。”陈楚溪想了想,转言道,“还是那句话,你做的太绝了,江妤。”
“真的太绝了,你没必要这么绝。”陈楚溪的手被江妤抓住,她也由着她,没抽回去,“没必要选在今天,选在我心心念念想跟你看海的今天,选在我这么多年来期待了这么久的今天。”
“而现在你又跟我说分开,我觉得挺好笑的。”江妤此时此刻已经不哭了,但眼角还是挂着泪,听着陈楚溪略带颤抖的声音,“按你这么说的话,我们这段时间里又急躁,又没想好,又是不合适的,你觉得我们这是在一起过吗?”
“我们这算在一起过吗,江妤?”海风拂过陈楚溪脸上干涸的泪痕,带走了陈楚溪的话,“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自从确认关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你爱我吗,江妤?”
陈楚溪哑着嗓子,托起她的脸,还带着几分泪光地问她:
“为什么不说爱我?”
江妤的下颌被她抬起,只能垂着眼看着陈楚溪。
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但却不带有任何一丝别的情绪。
江妤只觉得她快要溺死在陈楚溪那双悲伤泪眼所营造的海洋中,声带仿佛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此时此刻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良久后,她死死闭上了眼,再也没敢看陈楚溪一次。
这也是她们这近乎十年来所见到的最后一面。
第55章 本分
手机铃声在静谧的房间里骤然响起, 将江妤的思绪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她疲惫不堪地睁开了眼,短短半晌,却仿佛过完了半生。
烧已经差不多退了, 但人还是乏力的。江妤伸手够着了床边的手机,划开接通了电话。
“天呐!”江妤刚一接通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由得皱起眉把手机拿远了些, 听着电话那头接连不断的咆哮, “你终于接电话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念在电话那头喊了一通,没有用的废话讲了一堆,分贝才差不多降回了正常大小。
江妤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 问她:“什么事?”
“我靠, 江妤。”程念在电话那头嘿嘿笑, “我突然发现昨天走的太急,你把家门钥匙放我包里了,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就走了。”
“那你昨晚在哪过夜呢?”江妤听着她的声音, 觉得嗓子有点渴, 下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你这钥匙要不要我送给你啊?”
杯壁有些发烫, 江妤又往杯子里面兑了点儿凉水, 觉得温度适宜才张嘴抿了一口:“程念。”
程念:“咋了咋了?”
江妤放下杯子,又重新躺回床上, 看着天花板, 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这个办事效率你居然还没被你现任老板炒鱿鱼,我当真是佩服。”
这句话说完之后, 不过十分钟程念就杀到了江妤酒店的房门口。
江妤刚一打开房门, 就看到程念满脸黑线地甩了甩手中挂着的一串钥匙。
“永远不要质疑一个专业客服处理问题的速度。”
江妤双手抱胸倚在墙边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程念看她笑了, 知道她没怪自己,心情自然也就好多了。她毫不客气地探头探脑走进来:“你这里没人吧?”
江妤侧过身子腾出位置来给她让道,示意她进来。
程念一边往里挪还一边说:“就你自己对吧,那我进来了啊。”
江妤没说话,表示默认,见程念进来之后顺手关了酒店的门,昂着下巴问她:“不然还能有谁?”
程念哼哼道:“我咋知道?万一你背着我藏人了呢?”
江妤没搭理她,拐进卫生间顺道上了个厕所。她出来的时候手上还甩着水珠,看见程念正对着窗户旁边的小桌发呆。
江妤喊了她一声,程念没应。于是江妤又凑近走到她旁边没好气地说:“怎么,发现我藏人了?”
程念盯着窗户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理也没理江妤,直接拿起了桌上放着的东西。
江妤没注意程念手上拿着什么,一晃眼以为是一张卡,就没当回事,直接顺势坐在了旁边靠着窗的这一排沙发上。
一直到程念把那玩意儿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才看了个清楚。
这是一张身份证。
证件上的那人眉目清秀,那双深邃又细长的眸子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江妤。她的头发半长不短,刘海随意而又张扬,鬓角的碎发尽数被别在了耳后,露出清晰又锐利的脸部线条。
她从这张照片中看到了她所缺失陈楚溪的这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女蜕变成一个沉稳圆融的女人。
程念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妤那张变幻莫测的脸,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良久,才开口道:“你不解释解释?”
江妤强迫自己从那张照片上挪开目光,干涩地咽了下口水:“解释什么?”
程念叉着腰冷笑一声。
“这叫没人?这叫就你自己?”程念眯着眼,双手撑在桌子上瞧她,“我说我怎么早上给你打这么多遍电话都没接呢,原来是有人了啊。”
“不是。”江妤老实回答,“发烧了昨天,睡太死,没听见。”
“你这太不够意思了,江妤。”程念没理她的狡辩,把那张身份证放在桌上,转个身坐在江妤身边,“我又不是在怨你什么,只是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啊。”
程念拿胳膊肘戳她:“怎么着,你俩又好了?”
江妤盯着那被拍在桌上的身份证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眼,摆摆手:“什么跟什么都,哪有的事。”
“哪有的事~”程念学着她的话阴阳怪气了一句,“既然什么都没有这身份证又是哪来的?自己长腿跑来的啊?”
程念挑眉,低声道:“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她昨晚送你回来的?”
江妤撑着头,眉心微皱,努力回忆着昨天的情形。
昨天她怎么了来着?
哦,她觉得脑子有点发懵,身子还不太稳,于是想动手扶一下车门。
然后呢?
江妤用握紧拳头的手敲了敲脑袋。
没印象了,然后她就晕过去了,听陈楚溪的意思是,她应该是高烧不退昏迷了一晚上。
江妤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丢人了,她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见面时的场景,却万万想不到会以她一头栽在雪堆里高烧不退开始。
怪不得她昨天开车回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想想恐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发起了低烧。
程念见江妤闭上了眼,还拿拳头敲着自己的头,只当她是又不舒服了,问:“头还疼啊?”
江妤不敲了,也没再想了,吸了一口气:“有点儿。”
“好像是她送我回来的吧,我也忘了。”江妤咳了两声,“烧糊涂了都,有点断片。”
程念笑了两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烧的,更像是喝了假酒。”
江妤沉默了。
“可以啊你。”程念看着她脸色并不怎么好,寻思说点儿好听地哄她高兴,“你俩这是老情人见面,干柴烈火的,努努力,没准儿能复燃呢?”
江妤看了她一眼,眸中却毫无波澜。
“我是认真的。”程念见她不信,又开始振振有词地掰着手指头跟她举例,“你想想,你这才刚回莱城第一天,就误打误撞见了面,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缘分未尽啊!”
“然后你晕倒了,她还没见死不救,拉着你到酒店,还照顾你给你买退烧药,这说明什么?”
程念右手拍左手,拍的啪啪响。
“昨晚,除夕夜,大年三十哎。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心甘情愿跑过来照顾你,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江妤本来胸口一股气儿喘得还挺顺的,听她这么一说更堵得慌了,心里升起一阵没由来的烦躁。
程念还嫌不够,在旁边添油加醋:“你这当初什么都没顾就硬是要跟人家闹着分,然后这么多年也没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是真不想找还是存着什么别的念想呢?你自己心里头门儿清。”
江妤顺手翻过旁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外套,从里面翻出一盒烟来,抽了一只,拿打火机点上了。
一套行云流水给程念都看呆了。
更让程念震惊的还在后面,她居然还抬抬手问程念:“抽么?”
程念不抽烟,她的嘴角倒是抽抽了个厉害。
江妤手指白皙修长,此刻正用食指和中指指节夹着烟,眯着眼抽了一口。
“她有女朋友了。”
程念愣了一下。
“这不能吧?”程念有些迟疑,但看着江妤一口接一口地抽下去还是于心不忍,想了想还是说了,“有女朋友怎么还能送你回来?你别瞎猜了。”
江妤没说话,伸手把小桌子拉的离自己近些,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没猜,她自己说的。”
“至于送我回来……”江妤弹着烟灰的手指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可能只是怕我大冬天的冻死在雪堆里,算是这么多年同窗的本分吧。”
本分,甚至都算不上情分。
江妤觉得陈楚溪现在不恨她都是好的了。
程念坐的离她远了些,她觉得味道有些呛鼻,但冲着江妤现在这个情绪,也没太敢劝,只是轻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啊,可惜了。”
江妤鸦睫微颤,静静地抽完了手上的这支烟。
程念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江妤余光撇见了,开口道:“忙你就先撤。”
程念嘿嘿了两声:“没事,就是些烦人的走亲戚,没啥意思,我也懒得去。”
程念虽是这么说着,但江妤心里头也知道这不像个样子:哪有人正月初一还在外面陪朋友混的?
“大年初一不在家也不像话。”江妤拍着她说,“你当是我啊,孤家寡人的也没个人管,晚了你爸妈好说你了。”
程念一边应着江妤,一边低着头回手上的消息:“哎,对不起啊,我妈非掐我回去给我二姑三婶四叔拜年的,还说就差我一个人乱七八糟的,我就不信我那小表妹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过年。”
江妤笑笑说:“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推着程念,程念也没反抗。
“那我走了啊。”程念冲她挥手,“晚些时候再联系。”
江妤说了声好,临走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一把抓住程念:“那个,陈楚溪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程念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疑惑。
“微信,电话,什么都行。”
程念看了她半天还没反应过来,盯着江妤半天,皱着眉问:“你俩没好友?”
江妤垂下了眼。
“好好好,真行你俩,整得跟老死不相往来一样。”程念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回头我推给你哈。”
江妤被她拍的身形晃了两下,说了声:“谢了。”
“谢屁啊。”程念瞅了她一眼,“愁人都。”
江妤笑笑没再说话。
关上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又重归寂静,街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洋溢着过节的喜悦氛围,唯独待在房间里的江妤却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手机震了两下,是江然发过来的一条:「回来吗今天?」
她点进去,思忖了片刻,才打了一个字发送:「回」。
退出聊天框的一刹那,程念那边的消息也发过来了,江妤点进去一看,是她推荐的一个好友联系人。
江妤手指颤抖地点了进去。
这人的头像极为简洁,白色的背景上画着一个黄色的简笔小太阳,小太阳的线条是用黑色勾勒的,黄色填充的。
江妤就这样盯着看了半天,点了下面那行蓝字:添加到通讯录。
她的手指在那个绿色的按钮前停住了。
在最后划出去的那一瞬,江妤闭着眼点了最下面的那个绿色摁钮。
好友请求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的心跳莫名突然变得很快。
江妤偏过头,没合上的窗帘露出的一束光刚好照在了放着身份证的那个位置,晃得江妤近乎睁不开眼睛。
第56章 好巧
陈楚溪第10086次拉开抽屉的时候, 就连陈奶奶都注意到她的异常,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溪,你找啥呢?”
陈奶奶看着陈楚溪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还把客厅的茶几抬起来从下面扫出来陈苍露几百年前就嚷嚷着弄丢了的手套,用指尖捏着它拎了出来, 然后嫌弃地丢在了一旁。
“身份证。”陈楚溪几乎要把家里所有的犄角旮旯都翻遍了, 就连她最近常穿的几件衣服裤子的所有口袋也都找过了, 还是搜寻无果。
陈楚溪回到房间,椅子靠背上搭着的衣服也被她随手扔在了床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看着眼前的凌乱, 皱着眉贴着床边坐下了。
头发被她揉成了鸟巢状, 但陈楚溪却毫不在意, 只是觉得烦得厉害。
上次见着身份证是在哪来着?
她闭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身份证时,是带江妤去开房的时候。
明明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 可陈楚溪却觉得这段记忆莫名有些混沌。
她只记得江妤当时实在是烫得吓人, 陈楚溪根本没顾得上别的,喊人也喊不醒, 只能自己手忙脚乱地把江妤先安顿下来, 又是买药又是量体温又是烧水的,一直到看着她温度稍稍降下去点儿, 陈楚溪才在旁边的沙发上歇息下来。
她几乎是刚靠着沙发就睡着了, 然后那身份证就被顺手扔在了……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
陈楚溪睁开了眼,握紧拳头的手心已然微微出汗。
“草。”
陈楚溪骂了一句, 这一刻简直想拿刀捅死自己。
陈楚溪你是傻逼吗?
她自己骂自己骂得不留一丝情面, 想通的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气都上涌了。
她的身份证落哪不好?偏偏落在江妤的房间。
这么多年的第一次见面,她就把身份证落在人家房间里了。
陈楚溪又这样自顾自的骂了自己半天, 一直到陈奶奶喊了一嗓子打断她才消了声。
别看陈奶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却还硬朗的很,耳清目明的,有时候就连陈楚溪还要承让三分。
陈奶奶拍了两下门,隔着门冲陈楚溪喊:“骂谁呢你这孩子,大过年的不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陈楚溪这一声骂又被阻到了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见她环顾四周,屈起的两条长腿微微伸直,当机立断地就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
凳子被猝不及防地踹了个平行飘逸,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又在原地嘎吱嘎吱地打转,好半天才停下来。
陈楚溪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心里那股气儿舒坦了,火也散了,站起来打开房门面无表情地回了陈奶奶一句:“没骂别人,骂我自己。”
“嘿,你这孩子。”陈奶奶打了她一下,把陈楚溪敲得脖子都缩了起来,“骂自己就更不对了,有什么事值得你骂自己的?你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帮我把剩下的福字贴了。”
陈楚溪接过陈奶奶手里红色的福字:“没什么大事。”
只见她垂眼道:“身份证丢了,我今天下午过去补办。”
她熟练又利索地把去年贴在窗户上已经被阳光晒得褪色的福字撕了下来,陈奶奶在旁边看着她:“啥?补办?身份证啊。”
陈楚溪点了点头。
“你急啥子?”陈奶奶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再说哪家派出所大年初一接待你补办身份证?人家都休到初七才上班!”
陈楚溪:……
窗户上还留了点儿去年粘上去胶,陈楚溪撕猛了,留下了一大片扣也扣不下来的白纸死死糊在了玻璃上。
陈楚溪盯着那块白纸皱起了眉,伸手用指甲想把它们扣下来。
可她越扣越烦,就算撕了白纸下面还是黏糊糊的一片。
陈楚溪索性撂挑子不干了,直接大手一挥把剩下的所有福字都扔在了茶几上,烦躁地摆了摆手:“先放着,等陈苍露回来贴吧。”
陈奶奶也不知道她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疯,转头把她随手扔在茶几上的那些福字拾起来收好,刚想问候她两句,又听见房门被敲得阵阵作响。
陈奶奶打开门一看是王婶子,脸上登时乐开了花。
“哎,过年好啊……”
两个老人笑眯眯地互相拜了个早年,陈奶奶的注意力迅速被王婶子吸引过去。年纪上来的老人最喜欢热闹,而王婶子又是热情好客的人,这会子儿子孙女都回来了,硬是要拉着陈奶奶去她家里坐坐。
“哎呀,小溪也在家呢,我就先不过去了。”
“怕啥?”王婶子叉着腰,“走走走,一块儿过去。”
陈楚溪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陈奶奶探出个头来:“我去趟王婶子家,你跟不跟我一块儿过去?”
陈楚溪摇了摇头,冲她挥了挥手。
房门被再次阖上的瞬间屋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陈楚溪独自一人的呼吸声。
陈楚溪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解了锁,没什么目的地点进去几个软件刷了起来,刷了一会儿,就看到微信弹窗出现一条好友申请。
陈楚溪只觉得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点开就仿佛早有预料。
果然,当她手指点进去看到了那个这么多年来都没换过的头像时,陈楚溪只觉得大脑轰隆一声,仿佛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陈楚溪盯着那个界面足足看了五分钟,然后毫不留情地退了出去,抬手就拨通了陈苍露的电话。
陈苍露店里正忙着呢,哪里顾得上接电话。陈楚溪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打了两遍,对方还是没接。
陈楚溪皱着眉挂掉了电话,点开了和陈苍露的微信聊天页面,问了句:“你死了?”
对面还是静悄悄的,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陈楚溪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发完这条消息之后就扔掉了手机,只是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上面的花纹。
房子是老房子了,估计再过两年就好拆迁了。陈楚溪平日也不在这里住,她大学读的国际经济与贸易,还没毕业就被一家游戏公司看中了,留在这里做了这家公司的商务。
其实论理来说陈楚溪确实有更好的选择,更多的大厂也抢着要她,李瑶还来找过她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她愿意资助她出国深造,但都被陈楚溪给拒绝了。
陈奶奶年纪大了,老人家一个人住她总是不放心,所以也想尽可能离家近点,就选了当地的一家公司,在旁边租了个房,周末没事的时候也都会过来看看陈奶奶。
陈奶奶家不住顶楼,经常楼上会渗水下来,前不久还淹过一次,所以天花板上面的花纹也被浸得错综复杂的,深一道浅一道好像在画着什么画。
陈楚溪的目光懒散地顺着一条条弧线勾勒,上面一弯,下面一弯,合起来再在中间画个弧一点——
活像一条小鱼。
这个念头一出来,陈楚溪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旁边的抱枕都差点儿被她扔到地上,同时脑海中还不断播放着那要人命的背景音乐。
「好久不见。」
「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你能陪陪我吗?」
“我草。”陈楚溪好像屁股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就蹦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似乎是要把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
陈楚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了,不是要炸了就是要疯了。因为她现在闭上眼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阴魂不散的。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想小鱼了——那个被她收养回来的美短猫。
陈楚溪想到这,终于说服了自己。她一把捞起刚刚被她顺手丢到一旁的手机,揣进兜里就出了门。
带上门的那一瞬间,整个房子都仿佛晃了两下。
太阳刚从云堆里冒出头来,有点刺眼,但温度还是冷的。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热热闹闹的,遮阴面的雪还没化,道路上已经有环卫工人在铲雪了,怕到时候冷风一吹冻的马路上结冰,车轮胎打刺溜滑。
陈苍露的咖啡店离陈奶奶家不算太远,走路走个十几分钟大概就到了。陈楚溪一边踢着雪球一边往那条道走着,路过街角那边有卖烤肠的小摊,她还顺带着买了两只烤肠,一股脑儿揣进了兜里,隔着塑料袋摸还是热乎乎的烫手。
陈楚溪隔着一条街往陈苍露的店面探着头一瞅,才知道为什么这丫头大年初一不搁家里躺着反倒出来开店,生意到当真不错。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陈苍露正在咖啡机面前冲咖啡,店内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但大多是进来等咖啡打包拿着就走的。
陈楚溪进门前在脚垫上蹭了蹭鞋上的雪,抖落了干净才进屋,结果刚一打开门迎面一阵热气就扑过来,整的她差点儿没喘得上来气。
陈苍露听见门铃响了,才百忙之中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睛在那一瞬间亮了,喊她:“姐。”
陈楚溪淡定自若地走到收银台前弯下腰把空调遥控器拿了过来,往下调了几度。
“温度调这么高,也不怕睡着了。”陈楚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陈苍露正拉花呢,低着头应着陈楚溪的话手却一点儿也没抖,转眼间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兔子便跃然于咖啡上,她满意地拍了个照放在了盘子里,摇铃示意客人来取:“我忙呢,你没看见?手机静音了都。”
陈苍露笑吟吟地把咖啡递给客人说了句「请慢用」,然后偏头看了她一眼:“咋了?没回你消息又咋了?你能有啥要紧事?”
陈苍露掐着腰看着她,问:“你过来干嘛?又想蹭咖啡了?”
陈楚溪绷着脸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吐出来一句:“我来看看猫。”
陈苍露面露疑惑地歪着头看她。
咖啡店里悠然曼妙的音乐不绝于耳,把人们原本浮躁的心都变得平静。陈楚溪就这样站了一会儿,看着小鱼从沙发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向自己走近。
陈楚溪蹲下来拍了拍手,喊了她一声。小鱼凑过来闻了她两下,没理她,然后大摇大摆地越过陈楚溪离开了,转而去蹭旁边的桌子腿
陈楚溪:……
陈楚溪唤着猫的手就这样僵持在半空,而陈苍露在一旁看着她宛若在看神经病。
陈楚溪收了手,没说什么话,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窗边的黑色真皮沙发上。
“没什么人来找你吧?”
陈苍露看着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到底想说啥?”
陈楚溪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江妤还没过来,但是如果自己没加江妤的联系方式,那么她大概率也会送到这来。
“没事。”陈楚溪双臂张开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份证丢了,可能被人拾了,没准儿还会来还给我。所以要是有什么人说是来找我还东西的,你就收着吧。要是她想当面还的话……”
陈楚溪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笑了下:“你就说没必要。”
陈楚溪这声没必要还没说的完,就和推门进来的江妤视线撞了个满怀。
第57章 唐突
外面风不算小, 江妤刚推门进来就听到了这声没必要。
她还是穿着昨天那件米白色的大衣,但却没带那条围巾。
说来也巧,江妤本来也没想现在就把身份证给陈楚溪送过来, 原本是打算加上了好友之后慢慢聊,但当时刚发送完好友申请时转头就看到了沙发边上搭着的那条围巾, 又让她觉得一阵头疼。
江妤当时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几秒, 才想起来昨天是带着这条围巾跟陈楚溪见了这十年来的第一面。
她的脸一瞬间就跟拿开水泼上去的一样红, 打心底里生出一股被人看光的羞耻感。
她瞬间就刚刚对发出去的那条申请后悔了:这不玩儿人家呢吗?
当初是她自己提的分手,是她自己要断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十年没联系了, 误打误撞刚见了一面又死皮赖脸地加上人家, 更何况陈楚溪现在还有女朋友。
江妤, 你到底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头。
还是去她妹妹店里一趟吧, 速战速决, 一进门把那张身份证撂给她妹妹就走。
她想着现在刚好趁着陈楚溪走了没多会儿,想必也不会立刻过去。这样既把身份证还给了人家, 又不至于过多地叨扰她。
至于那条好友申请, 通不通过随她吧。反正她怎么着也是要过去一趟的,毕竟自己车还停在那条街附近。
她心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也就光明正大得多, 在酒店里一通收拾当即就办了退房手续,在路边随手招了辆车报出了地址。
到地之后, 她看到自己的那辆车还停在路边, 车盖和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摁了一下车钥匙开了后车门,然后顺手把那条围巾塞到了后车座。
速战速决, 江妤心想。
于是她二话没说推开店门就直接跻身进去了,可谁知一开门迎接她的就是和陈楚溪的四目相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陈楚溪,因为她离开之时说的那句话是「女朋友还在家里等我」,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以为陈楚溪现在会在家,而不是在妹妹的咖啡店。
她肉眼可见地愣在了原地,那一瞬间,她看到陈楚溪的那双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惊愕。
温暖的空气霎时间就变得冰冷凝固,周围的人依旧是该说说该笑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诡异的情景以及僵住的三人。
只有小鱼欢丢丢地跑过去,蹭了蹭江妤的白色长靴,抬起脸冲她喵了一声。
两个人昨天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没觉得这么尴尬,那个时候江妤还有勇气走上前来跟她说一句「好久不见」,可现在经过了昨晚那事儿之后,性质就变了。
现在的江妤清楚地知道陈楚溪是有女朋友的人,有了女朋友就该跟她保持距离,更别提还是她们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和处境。
陈楚溪的话也停了,那句「没必要」卡在了嘴边,就这样看着她。江妤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从兜里掏出来那张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的身份证递给了她。
江妤夹着身份证的两根手指素白又修长,被窗边的雪光照的莹亮,好像块发着光的白玉,纯洁又无暇——如果没有虎口的那一小块疤的话。
陈楚溪就坐在那抬眼看她,既没动也没伸手接,最后还是陈苍露走过来接过了。
“我姐就粗心,身份证也能丢。”陈苍露笑着接过,跟江妤打了个哈哈,“本来我还说让她初七等派出所上了班去补办一个来着,结果她说没必要,等等没准儿有人送来。”
陈苍露的五官线条没有陈楚溪那样锐利,反倒是多了些平易近人的温和,此时此刻正在江妤旁边打着圆场:“果不其然呢,还真被人捡到送过来了。”
陈楚溪终于笑了,接了她的话:“就你心思多。”
陈苍露吐吐舌头没理她,江妤看了一眼陈楚溪,陈楚溪也没再说话。
这送也送完了,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江妤其实本来的想法就是扔给她妹妹让她带回去给陈楚溪,为了避免见面,可现如今这送也送了,面也见了。
再待下去好像也不太合适,也没什么必要了。
江妤往窗外看了一眼:“我得走了。”
“这么急?”陈楚溪淡淡地看着她,“不再坐坐?”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问江妤,却是起身都没起身。
“不了。”江妤笑着说,“看店里人也挺多的,你们先忙吧。”
小鱼又不知道从哪回来了,看见江妤往门外走,又扑过去扯她的衣角。
江妤本来再往前走一步都能开门了,现下又被一只猫扯得进退两难。
陈苍露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陈楚溪,好像在沉思,又笑着转头对江妤说:“中午这个点儿客也不多,我也做不上几杯咖啡,不耽误什么。我看这会子外面雪也开始下了,道上也不太好跑,要不先在店里坐会儿等雪停了再走?”
小鱼对着江妤一歪头,随即整个身子就往旁边一倒,瘫在了地上,蹭来蹭去的。
江妤蹲下身子来摸了摸它:“也行。”
小鱼:“喵。”
江妤被她逗笑了。
陈楚溪在一旁看的只觉得火大:她简直要被这只猫搞无语了,明明是她捡回来的,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当个祖宗一样地喂,结果现在偏偏对她爱搭不理,反倒是对一个陌生人投怀送抱。
几张客桌都被坐满了,江妤蹲了半天又站起身,踉跄了几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
陈苍露看到了,过来扶了她一下,把她拉到那张黑色真皮沙发上坐下:“低血糖?没吃早饭吗?”
那张沙发不算太大,刚好能容下三个人。江妤被陈苍露拉过来坐下的那一瞬间,陈楚溪收了胳膊,同时又往远离江妤的方向挪了挪。
两个人中间刚好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江妤笑着说:“来太急了,忘吃早饭了。”
“哎呀,身份证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什么时候送不行?”陈苍露安顿好她之后,嘱托她道,“我刚好那边烤了几个热乎的司康,等我拿给你。”
江妤摆摆手说不用,但陈苍露没听,硬是要给她拿。
江妤没拗得过她,任由她去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妹妹和你一个性子。”
陈楚溪听着她这话却没应,一直到江妤扭过头来看她,问:“怎么了?”
江妤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
其实仔细看能够发现,江妤的手不动声色地捂在了小腹上,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坐着,一动也没敢动。她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微微浸了出来,嘴唇都发白。
陈楚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挪回了视线。陈苍露这个时候也把司康拿过来了,摆放在江妤面前。
她的胃实在是太痛了。
江妤几乎哆嗦着手拿起那块儿司康就往嘴里塞,没嚼两下就咽了下去,一直到胃酸捕捉到可以消化的东西,那阵时不时要穿透她的胃痛感才终于消退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的不吃早饭以及饮食不规律,胃病理所当然地找上了她。
江妤也不知道陈楚溪看没看出来,但她已经努力装到了最好,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一直到江妤闷头吃完了这两块儿司康,陈楚溪也没再说话。最后一口吞进去的时候,她终于站起身,找了个杯子给江妤倒了杯热水。
江妤接过杯子,刻意避开了陈楚溪握住杯子的手,说了声谢谢。
陈楚溪垂眼看着她刻意避开自己的手,又坐回了原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喝完,才近乎平静地来了一句:“有胃病就记得按时吃饭。”
江妤这口水呛在了嗓子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
等到江妤咳完了,胃里那股难受劲阵下去了,才听见陈楚溪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妤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她问的是自己的胃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把手里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依旧挺直了背,坐的却还是很端正,扭头看着靠在沙发边的陈楚溪,笑着说:“老毛病了,没什么,大学的时候就有了。”
陈楚溪的眸子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坐了这么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那原本凝固冰冷的空气好像又开始流通了,没先前那般不自在了。
小鱼跑过来,跳到江妤和陈楚溪之间,然后拿头蹭了蹭江妤的胳膊。
“哪来的猫?”江妤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鱼舔了舔江妤的手,“还挺乖。”
“捡来的。”陈楚溪一脸无语地看着小鱼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乖个屁,会装。”
小鱼好像能听懂话一般,立马扭头冲着陈楚溪喵了两声,然后转身跳下了沙发,自己玩去了。
江妤收回了摸猫的手,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的膝上。
“你这些年……”江妤顿了顿,“过得还好吗?”
陈楚溪压根儿没想着她还会说话,也没想着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上了:“挺好的。”
江妤点点头:“谈多久了?”
陈楚溪挑眉看着她的侧脸。
江妤这些年的变化还算是……挺大的。
昨天在店里第一眼见面的时候她都惊了一下,不是不想认,而是差点儿没认出来,不敢认。
她瘦了很多,这也让她原本乖巧柔和的五官变得更加精致立体,眼睛里的几分温吞和善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性子的另一面——强劲又果敢。
这已经和十年前那个她记忆里的少女大相径庭了。
江妤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她的回复,直接扭过头来看她,对上了陈楚溪的那一双细长而又深邃的眼。
她顿了顿,又吐出口气:“抱歉,唐突了。”
与此同时的陈楚溪开口道:“记不清了。”
“处挺长日子了吧。”陈楚溪眯着眼看她,“我都忘了。”
第58章 胆怯
江妤点了点头, 目光从陈楚溪脸上挪开,笑着说了声:“挺好。”
是挺好的,自从她离开后陈楚溪还能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而不是像她一样,被困在原地, 怎么着也跳不出自己还在自己画的圈里。
这么些年她自己过成了什么样, 自己心里也都清楚。其实没什么好想的也没什么好怨的,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陈楚溪现在挺平和的,或许也是因为真正放下的缘故,会平和地跟她说着话, 说着这十年来的种种, 也会跟她说她现在交的女朋友。
她问一句, 陈楚溪就答一句。如此坦然,如此平静。
一直到雪停了,风也小了, 江妤才站起身来说:“这次我真得走了。”
陈楚溪这次也没再拦, 只是说:“那我送你。”
“不用。”江妤摆摆手,“上次送了我就摔雪堆里了, 这次再送还不一定闹出什么呢。”
陈楚溪没接江妤的话茬, 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她也就不送了,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是该给彼此留点体面。陈楚溪就这么一直看着江妤走到门口才站起身, 冲江妤摆摆手:“下次有空再来。”
江妤说了声好, 但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没有下次了。
她不会再来了。
陈苍露也凑过来在店门口前观望了一下, 冲江妤笑着挥了挥手, 一直到看不见江妤的影子了,她才缩回了脑袋。
陈楚溪推了她一下:“你有没有点儿眼力见?”
陈苍露被她差点儿推了个踉跄, 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道:“我又咋了?”
陈楚溪没理她,扭头就坐回了沙发上:“你真是什么人都敢留。”
陈苍露快被她整笑了,走到陈楚溪面前,然后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胳膊搭在冰箱旁边的柜子上,饶有兴致地看她:“我那不是看着你的脸色留的吗?我还以为你对人家有意思。”
“你那俩眼珠子用不到就早点儿捐了吧。”陈楚溪快被陈苍露这信口拈来的本事炫晕了,“我能有什么脸色,我全程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我也看得出来。”陈苍露指着她,“哟,你急了,狗急跳墙,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陈楚溪拿起旁边的一个靠枕就冲陈苍露扔了过去,却被她巧妙地接住了:“我有个屁的意思。”
陈苍露抱着靠枕笑了两声,然后走到陈楚溪旁边贴着她坐下,靠在她的耳边说:“真的假的?”
陈苍露见陈楚溪不理她,继续在她耳边犯贱道:“我看着人不错啊,你没有意思的话那我可就冲了……”
陈苍露这话还没说的完,就提前预感到了陈楚溪的拳头攻击,一个鲤鱼打挺巧妙地躲过了。
陈楚溪黑着脸看她,从嘴里蹦出来两个字:“你敢。”
陈苍露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知道你嘴硬,想追就追呗,反正那边追着你的那个小姑娘你不也没同意?”
一股无名的烦躁又从陈楚溪的内心升腾而起,良久后,只听她叹了口气。
“你知道她是谁吗?”
陈苍露摇摇头,此时看着陈楚溪的表情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只见陈楚溪蹙起的眉头愈来愈深,眉心宛若结成了一座小山丘。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半晌才吐出来一句话。
“前女友。”
……
“什么玩意儿?你又去见你那前女友了?”
“什么叫又。”江妤挂着车载蓝牙,单手握住方向盘打了个拐,然后在红灯前停下,纠正她道,“我这叫意外,意外好吧,我怎么知道那家店是她妹妹开的,要是知道我压根儿就不会进去。”
“可拉倒吧。”江然听起来不信,“那你今天还上赶着进去第二次。”
绿灯亮了,江妤挂档踩了一脚油门:“她跟我说她回去陪她女朋友了,我哪知道她还在店里,要是我知道了肯定就不过去了。”
“女朋友?”江然那边不知道在嚼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的,“她有女朋友了?”
江妤应了两声,又听见江然问:“不能吧。”
“她有女朋友还能送你去酒店看着你退烧?那她女朋友还真是心大哈。”江然说,“要是让我知道张嫣拖着前女友去酒店美其名曰照顾她退烧,我非杀了她不可。”
江妤听见张嫣的声音在那边问:“你说啥呢?”
江然嚼嚼嚼:“没啥。”
十年没回来了,商业街都翻新了,明明是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路,此时此刻竟然看着也有些陌生了。江妤把车停在了小区楼下,对着江然道:“不说了,我到我家楼下了,待会儿再过去找你。”
江然说:“OKOK。”
江妤挂掉了电话,把脱在后座的大衣以及围巾穿戴好了在身上,一直到她觉得围的密不透风了,这才下了车。
冷冽的北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把她从十八岁带到了二十八岁,她就这样孤单又落寞地站在楼下,身后空无一人。
自始至终好像也都是她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楼道内都被翻新了,记忆中一直翘起来的墙皮也不复存在。她上楼的脚步声落在空荡荡的楼梯间,这一声声回荡仿佛都在跟江妤诉说着她所丢失的这十年岁月。
她原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没准儿里面的锁生锈了打不开门,没曾想她把钥匙插进去之后,轻轻一转就扭开了。
江妤把钥匙拔下来,推开了门,却没有进去。
这么多年了,她原以为自己心里已经做足了建设,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逃避。可当她再次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就这样站在和以前相同的位置上,心中还是会升起一丝胆怯。
没有胆怯是不可能的。任凭当时谁推开门看到一具尸体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冲着你,腕子上流出的血一直蔓延到了门边,都是不可能不留下心理阴影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母亲。
她死死闭上的眼良久后复才睁开,在睁开眼的同时往屋内走了一步,带上了身后的门。
这间房子差不多十年都没有通风,屋内都充斥着淡淡腐朽的味道,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坏掉了,然后又发酵了。
江妤没管,硬着头皮就扭开了她爸妈的房间。
户口本放在她爸妈那房间的抽屉里,江妤几乎片刻也没犹豫,按照脑海里先前做过的演习那般,顺利地打开房间里的抽屉找到了那些证件。
整个过程中江妤看起来行云流水镇定自若——如果她的手没有微微颤抖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江妤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试图关上抽屉。但她太急了,手还有点抖,关了两次没关上,索性不管了,攥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转头就往门外跑了。
一直到冲出这间房子合上门的刹那间,江妤才感觉到刚刚压在自己肺上的那双无形的大手才终于从它上面挪开。
她背靠着门,大口呼吸着,胳膊自然地垂落在身侧,掌心都出了汗。
这么多年了。
江妤死死地闭上了眼。
这么多年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战胜克服了一些东西,比如对于自己的性取向,她现在已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认,但对于眼前这个场景,她还是没能做得到完全坦然。
那条毒蛇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钻进了她心里,这么多年一直东奔西窜的,在她的心上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每个细小的口子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
她睁开了眼,瞳孔却涣散到无法聚焦,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抬起,无意识地扣着墙皮。
还是这么懦弱啊,江妤朦朦胧胧地想。
不过或许现在这个结果对江妤来说已经很好了,起码这次,她没有当场就吐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
江然家这几天还算得上热闹,七大姑八大姨也都过来串门了。但是自从江华走后,江妤和她们的来往就少了,很多人她甚至都对不上脸。
江妤虽然不大认识她们,但她们可都认识江妤,再加上江妤大学毕业这六年来没回来过,所以一个个都新鲜的很,一直围在她身边问那些有的没的。
“这是华子的女儿吧。”一个烫着时髦摩根烫,厚重的粉底依旧盖不住她脸上皱纹的女人笑着过来拍拍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我都快不认识了,这要是在街上遇见我当真认不出来,都长这么大了。”
江然在旁边咬耳朵:“这是咱四姑婆。”
江妤点了点头:“四姑婆好。”
“瞧瞧,多会说话的孩子。”四姑婆笑着,又问她,“这些年怎么样啊?”
江妤笑着答:“挺好的。”
“在外面干的啥大生意?六年了也没回来过一趟。”
江妤漫不经心地说:“哪算得上什么大生意?就是毕业后和大学同学组了个工作室,最近几年才有起色,能抽出身回来看看。”
“喔。”四姑婆应了声,“名校毕业的就是不一样,这活挺挣钱的吧,我看你那车就不便宜,工作室可不好干啊,叫啥名?”
江妤也没避讳,说了句还好,报了个名字。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四姑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旁边坐着玩积木的小表妹瞪大了眼蹦起来。
“心鱼?那个几百万粉丝的心鱼工作室?”
江妤笑了笑,没否认也没点头。
四姑婆不怎么上网,也不清楚这么个粉丝体量是什么水平,只是估摸着觉得还挺厉害的,又转过来对着江妤使眼色:“这事业有了,人也要赶紧找呀。”
江妤装糊涂是一把好手:“什么人啊?”
原先一直在旁边嗑瓜子的五婶见终于能找到一个自己插的进去的话题,赶紧接上了:“对啊,当然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啊。你这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这么久,没个人靠着怎么行?”
“有个人靠着就行了?”江妤笑着反问,“不用谁靠着,我现在自己也能活,还活得挺好。”
江妤接过江然给她递过来的果汁喝了一口,江妤这话说得有些重,在一旁坐着的江秋瞅着气氛不对,出来打了个圆场:“她才多大,急什么?”
“这不行啊。”五婶没听懂话,江妤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依旧还是抓着不放,“女人啊,光有事业靠不住,还是要结婚生子的。这结婚晚了,以后小孩生的也晚,倒时候恢复不好也难办。”
五婶搬着板凳往江妤这边凑了凑,看着江妤的模样也确实是喜欢:“你是不是没看得上眼的?五婶我这边还真有一个。你放心,都是朋友家,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喏,等我给你看看照片。”
五婶扒拉手机的过程中,江妤已经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了,看着她递过来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的照片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谢五婶好意,但还是不用了。”
“咋?这小伙长得多板正,人家还在本地有两套房,父母也都有养老金。”五婶絮絮叨叨地说,“你是哪不满意?你要不满意我这边还有几个,都给你看看,没准儿就相中哪一个了呢?”
坐在一旁的江然都听不下去了,想借个由头把江妤拉走,可谁知拉了一下江妤没动。
江妤摁住江然的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抬起脸,面色温和地说了一句:“没有不满意,是我压根儿没兴趣认识,因为……”
江妤的话卡在这,打了个盹儿,然后不带一丝犹豫地笑着说了出来:“因为我喜欢女人。”
第59章 介绍
我喜欢女人。
这话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了然, 但她却一直在二十八岁的这一年才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说了出来。
这看似短短的一句话,她却用了十年才说得出口。
此时此刻的她看向江秋,目光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坦荡与平静, 而江秋却只觉得她陌生。
电话铃声在此时不算突兀地响起,江妤抬手接了, 一边应声一边往门外走。
门被关上的瞬间, 江妤伸进大衣口袋里, 把烟掏出来点上了。
她叼着烟往楼下走,问:“什么事?”
“接的还挺快。”程念在那边打趣儿,“看来是没跟那谁在一块儿呢?”
“废话。”江妤皱着眉抽了一口, 这一口抽猛了, 有点呛嗓子, “在我小姑这呢,一堆人追着问,烦死了。”
“问啥?感情问题啊。”程念在那边没骨气地笑了, “你要是真有我才震惊了, 万年铁树从那一次再也没开过花。”
江妤无视了她的玩笑,一直到走出楼道口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整个人才缓和了下来:“你打电话就是特意过来嘲讽我的?”
话音刚落, 她就听见程念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了两声:“怎么会?”
“你看, 好不容易你这次也回来了,回来一趟也都怪不容易的。”程念说, “我就想着问问你, 要不要凑到一块儿聚一聚。”
“行,聚呗。”江妤很爽快地答应了, 但下一秒又觉得不对, “和谁聚?”
“咱们初中那几个玩的好的呗。”江妤听着电话那边的程念还是带着笑音的,“我、周子萱, 还有平时咱一起玩过的几个,都认识。”
江妤夹着烟的手僵住了,燃尽的烟灰掉下来还带着点火星,落在了江妤的手背上,烫的她一激灵。她皱着眉甩了甩,把那半截烟灰甩掉了,但抽烟的兴致也没了,于是就将那剩下的半截烟随手就扔进了小区旁边的垃圾桶。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呢。”程念听她那头没声了,又开口劝她,“你先前说的那事我回去想了一下,我还是觉得那不能够。”
江妤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你又觉得了?”
“是啊,你虽然跟我说陈楚溪有女朋友了,但我咋那不信呢?”程念说,“有女朋友了还能这么照顾你?还故意留下自己的身份证让你过去找她?这么土的桥段电视剧都不用了,我看她对你就是旧情未了,故意编这么一出来吓唬你,看看你什么反应的。”
江妤听着她的这番话没出声儿,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江妤说,“你还当我们是那十七八岁的小孩呢?闹个矛盾去别人楼下蹲一晚说个好话就哄好了,这样的年纪早都过去了。”
江妤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在原地走来走去,用脚尖在雪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也早都放下了,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何必要揪着人家不放手?”
“当初分开也是我提的,闹得也并不怎么好看。”江妤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逐渐变得透明,“结果现在又死皮赖脸地追上去,这算怎么个事。”
程念那边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问:“你真的放下了吗?”
江妤笑着没说话。
“我放不放下不重要。”
反正她是放下了。
后面的这半截话卡在江妤的嗓子里没出来,虽然话是没说出口,但程念还是近乎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程念追问:“你怎么知道她真的放下了?万一她那女朋友是编造出来的,是假的,那你还觉得她真的放下了吗?”
江妤的心感觉好像被人揪了一下,这也让她突然想把刚刚丢进垃圾桶的那半截烟捡回来接着抽了。
“我都替你俩愁,说真的。”程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反正我话就撂这,你自己想清楚去不去吧,真不想的话那就这么算了。”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程念在心里想。
江妤挂了电话之后也没急着上楼,只是盯着小区里不知道是谁堆好了的雪人发呆,一直感觉到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拍,她方才转过身来。
“冻傻了。”江然对她昂了昂下巴,“鼻尖都冻通红的,怎么,发什么愣呢?”
江妤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
“实在不想上去咱就不去。”江然伸了个懒腰,“我也懒得应付那些个亲戚,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一见了面又开始指指点点,套你的话还想试图教育你,惯着她们了。”
江然的手顺势搭在了江妤的肩膀上,以示安抚。
“我没事。”江妤摇摇头,呼出一口气,“不是为着这个。”
江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江妤也知道她怎么着也逃不过江然这一劫。她先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话挑开了,就算现在不说,过几天也总要逮着个时间讨论一下。
可谁知她刚把那事和江然说了,江然听完眼都没眨一下就道了句:“去呗。”
江妤看着她,一时有些无语:“姐,你好歹考虑一下再下结论。”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江然不懂,“去看看呗,你又不会缺块肉。到时候顺势让她把女朋友带出来看看,或者趁机问问,这要是真没有的话不就成意外收获了。”
江妤听着她这话,还是觉得不妥:“不成,太刻意了。”
江然笑了:“你也不是完全为着她,不还有些别的同学吗?这么多年没见,和别的同学叙叙旧怎么了?”
江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却没再吭声。
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只是……
她要是真的有女朋友怎么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这么多年都放下了无所谓。但是江妤还是怕当她真正看到陈楚溪挽着别人的手走在一块儿时,自己的情绪会崩盘。
她这十多年来都刻意回避着关于她的一切,不就是害怕着这个吗?
其实她一开始确实没太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性,但也架不住程念和江然左右开弓的在她耳边叨叨,说什么「肯定是假的啊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整得她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她一方面觉得不太可能,但另一方面又有点心存希冀。
万一……万一她真的没女朋友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越来越多逾矩的想法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江妤又晃了晃脑袋试图打消这个念头,自嘲地叹了口气。
陈楚溪也没必要骗自己。
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我们终究还是些外人,外人说的话不能算数。”江然的声音响彻耳畔,“其实要真想弄清楚的话,听姐的,去一趟吧,又不会少两块儿肉。”
江妤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作声,目光几乎要融在了雪里。
·
KTV大厅前台五颜六色的灯炫的江妤眼花缭乱,她和前台的姐姐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我朋友有预约过。”
美女姐姐让她报一下手机尾号,江妤报了程念的。她看着那姐姐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不知道敲了什么,然后唤来了旁边站着的小伙:“B308,你带她过去。”
江妤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就跟着服务生走去了对应的房间。其实江妤平时很少会来KTV,先前总是许从心带着工作室的那几个小崽子过去玩,但她自己从来不去。
她不太喜欢这种喧嚣热闹的场景,待久了总觉得心脏疼。
紫色红色和绿色的光混杂在一起,晃得她眼睛疼,但她今天也忍住了没上手揉眼睛——难得她有闲功夫化了妆。
其实江妤除了平时很少会画比较精致艳丽的妆,平日私下里她都是能省则省,能不画就压根不画。要是许从心看到她还特意为了去一趟KTV画个淡妆,不知道该怎么嘲笑她了。
“到了。”服务小生把江妤送到门口,没推门进去,只是笑着跟她说,“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
江妤对他说了声谢谢,深吸了一口气,就硬着头皮把门推开了。
她们约的应该是大包厢,地方挺宽敞。此时此刻人都到了个差不多了,大家还没开始唱歌,等人齐了一块儿。
程念看到江妤进来了,兴奋地招了招手,给她腾了个位置。
“江妤?”周子萱眼睛亮了亮,“变漂亮了,都没认出来了。”
程念拍了拍她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妤妤什么时候不漂亮啊?”
众人又开始哄笑成了一片,这也算破了冰。
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尤其是江妤,有好多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都想跟江妤说,说着说着时间就晚了,程念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问:“陈楚溪咋还没到?”
韩芝摇摇头,表示她也不太清楚,又扯了扯周子萱的衣袖,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子萱看了眼手机打了几行字,说:“她刚刚接人去了,快到了估计。”
还没等程念问她接的什么人,包厢的门就被再次打开。
陈楚溪今天身穿了一件银色的夹克,拉链拉到下颌,胸前还挂着一条银色的粗项链,五颜六色的光映在上面简直晃眼睛。她下半身搭着一条宽松的黑色阔腿裤,额前带着点儿卷的刘海刚好长到了能露出眼睛的位置,就这样带着几分笑看着在座的诸位。
江妤坐的位置离门口最远,但也是最显眼的一个,陈楚溪几乎开门看到的第一个就是她。
但她的目光却并没有过多地在江妤身上停留,她在周子萱的调戏声中往前走了几步,大家这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女生。
江妤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但因为身处在各色灯光地照映下,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看到陈楚溪牵起那个女生的手,又抬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愉悦而不张扬地开口道:
“让大家久等了,抱歉,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苗笙。”
第60章 难受
江妤无法形容当时见到陈楚溪牵着那姑娘时的心情。
如果非要找两个词来形容的话, 那就是自取其辱和可笑至极。
陈楚溪拉着苗笙的手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离江妤最远的距离,而程念在看到苗笙的那一刻也瞬间转头看向了江妤。
江妤知道自己现在应当装作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拍拍程念的手以示安抚, 再不济也该给她一个眼神,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她现在真的装不出来。
她没办法假装镇定, 也没办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人都到齐了, 周子萱起着哄说陈楚溪来晚了, 要自罚三杯。放在陈楚溪面前的玻璃杯已经被周子萱斟满了,正当她想拿起酒杯意思意思的时候,却被苗笙夺了过来。
苗笙看着真让人舒服, 笑起来又甜甜的, 让人忍不住就放下所有的防备。只见她顺势挡在陈楚溪身前, 抢过她的酒杯,笑着对周子萱说:“她喝不了酒,要是实在想罚的话, 我替她喝。”
周围的人听见苗笙这话又开始起哄, 其实周子萱的本意也不是真想让她喝,就是朋友间逗个乐。结果现在一下子又猝不及防地被撒了把狗粮, 也不怪众人开始打趣儿。
“这甜蜜劲, 我哪敢让你喝,别一会儿陈楚溪过来揍我了。”周子萱笑着想拦, 但架不住苗笙实诚, 已经喝下了半杯。
周子萱笑着连忙把苗笙手里的酒杯夺过来,但苗笙已经半杯入肚, 舔了舔嘴唇, 看着她问:“还罚吗?”
周子萱摆摆手说:“不罚了,不罚了。”
苗笙笑了, 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听到周子萱说了句不罚了之后,又转头看着陈楚溪。
陈楚溪没看苗笙,也没看周子萱,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了沙发另一端坐着的人身上。苗笙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江妤垂着头,旁边的程念也偏过头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话,但她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情,似乎也没注意到从沙发那端投过来的目光,只是一次又一次机械地往杯里倒着酒。
“别喝了,我的老天奶。”江妤把那瓶酒都倒空了,还想再起开另一瓶,却被程念一把摁住,“你这是要喝多少?可别断片了,到时候我可不负责把你拖回去。”
“放心。”江妤吐出来的字都带着酒味,她拍了拍程念的手,“我心里有数。”
江妤把另一瓶酒从程念手里抽了出来,拿起子起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程念看着她,突然后悔了今天硬是要把她拉过来,现在劝又劝不动,只得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有数个屁。”
江妤笑了。
苗笙是真健谈,无论别人和她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从来不会让人尴尬和冷场。她的声音好听,歌唱的也好,长得也好看,笑起来嘴角还带着两个小梨涡,江妤也觉得她是真讨人喜欢。
可江妤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她喜欢不起来,
江妤喝的感觉有点儿上脸了,就没敢再喝了。她放下酒杯,抬起头来看,陈楚溪正在低着头扒拉着手机,其他人在说说笑笑打成一片,而苗笙这曲刚唱完,话筒正琢磨着该递给谁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江妤。
江妤这个时候也抬了眼,刚好和苗笙的视线对上了。苗笙冲她笑笑,笑得整个人甜甜的。
可偏偏江妤对着这样一张甜甜的笑脸却没笑得出来,她脸上不单单是没笑,五官仿佛都被冻住了一般,简直堪称冷酷。
苗笙弯着眼睛看着她问:“你要不要唱歌?”
苗笙和她还是隔了一段距离,她就这样伸着胳膊想把话筒递给江妤,但江妤却没接。
陈楚溪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头,眯着眼看着苗笙对江妤伸过去的那一只手,就那样生生僵在了半空。
江妤知道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伸过手去接了那个话筒,然后再说声谢谢;再或者是坦荡地拒绝,笑着摆摆手说「对不起我今天嗓子不好就不唱了」。
但她一件也没做,一件也不想做。她不想冲着她笑,也不想接过那个话筒,更不想再回到那个提前为自己编织好的壳子里。
酒入愁肠,灼烧着江妤的五脏六腑,她忽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生出了几分燥热,这股燥热迫使她脱掉了大衣外套,连带着先前那个一直套在她身上那么多年的壳也蜕去了,转而露出的是一个最真实最纯粹的她。
江妤就这样在苗笙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一直到她起身,众人才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原本那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包厢里一下子安静得吓人。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江妤就在众人的一头雾水中走出了包厢。这家KTV的洗手间不在包厢内,江妤刚一出门就后悔了,因为她觉得有点冷,走得太急,大衣脱在里面忘记带了出来,可现在回去又拉不下那个脸。
其他人又不是傻子,江妤待不待见苗笙,明眼人一看也都看得出来。
她心里头乱糟糟的,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地乱撞。KTV走廊五颜六色的灯晃的她晕头转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就在这样的艰难环境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厕所,还差点儿又走错了一头撞进了男厕。
江妤闷着头说了声抱歉,又转而进了旁边的卫生间,随便找了一个隔间就拉上门进去了。
她没脱裤子上厕所,也没抱着马桶边狂吐,只是一个人静静地靠在隔板上闭了会儿眼。
闭上眼的这一瞬间,她脑海里不可控地出现过很多画面,零零碎碎的,断断续续的,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把小碎刀片刮着她的神经,切着她的脑子,磨的她生疼。江妤皱着眉,试图把这些杂乱拼凑在一起,但待看清画面之后,却发现那画面的最后一幕却是陈楚溪和苗笙那紧紧相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江妤睁了眼,无声地骂了一句,待到差不多平复了,才终于打开了隔间的门。
她趴在洗手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脸,试图用凉水将自己的良知全部唤醒。但尽管如此,体内还是有两个小人在不断地做着斗争,酒精上头的时候那个小人告诉她「你去把她追回来」,但理智上头的时候另一个小人又告诉她「你不能这么做」。
你把她追回来。
你不能这么做。
冷水顺着脸颊滑落,有几颗水珠挂在了眼睫上,似落非落就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
冷静下来的时候,江妤突然就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卑劣。
她算什么啊?
人家明明,明明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了不冷场也尽量照顾着她,努力地融入大家,她凭什么对人家甩脸色啊?
江妤你凭什么啊?
挂在眼睫上的水珠落在了池子里,溅起了阵阵涟漪。可江妤却看不见,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双眼紧闭,羽睫轻颤。
其实她打心底里也觉得苗笙长得真漂亮,好看,光瞧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再加上还会说话会来事,这样一个人本身就不会遭什么人厌恶,就合该被人喜欢着。
江妤其实也喜欢她,江妤没道理不喜欢她。
她更应该讨厌的是现在这个卑劣的自己。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强迫自己伸手接过那话筒,可偏偏手臂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怎么也举不起来。
她甚至努力地想挤给她一个微笑,但却依旧于事无补,她只觉得她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了一样,无论她再怎么用力也笑不出来。
但究竟是挤不出来还是不想挤,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江妤是对苗笙甩了脸色,而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知情人都再清楚不过。
江妤想到这里,扶着洗手台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
她明明对那么多人笑过。从小到大,她对不服从管理的学生们笑过,她对瞧不起她的曲干事笑过,她对当时调皮捣蛋的张曦笑过,她甚至对任何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抱着最大的善意冲她们微笑过。
可为什么,她偏偏对那么好的一个苗笙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可能就是犯贱。
真贱啊江妤,明明是你自己放弃了,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江妤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脸,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点儿不清醒了。
如果说刚刚只是酒精作用上脸,那么现在她觉得这股劲应该已经进了脑子,就连想事的时候都有些迷迷糊糊了。
她已经不在乎化没化妆了,洗了这么长时间的脸什么样的妆也都洗掉了。她就这样一个人趴在水池边静了一会儿,一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堪堪抬头看了一眼从卫生间外走进来的人,是程念。
江妤看着她过来了,想走过去跟她说一声自己没事。可谁知还没等她往前走一步,身子就站不稳了。
程念吓得赶紧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扶她:“我的祖宗,还说你没醉?”
江妤闭着眼,脸颊红红的,眼睛下面也红红的。她看着程念手上还握着的半瓶酒,直接一把夺了过来。
程念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妤往嘴里灌了几口。
她看着那半瓶酒已经被江妤干的就剩了个底儿了,程念盯着她手里那空了大半的酒瓶一时有些无语凝噎,看着江妤都发愁。
然而这还不够,紧接着她就听见江妤那大逆不道的话响彻她耳边:“我想把她追回来。”
程念哭丧着脸,喊了声:“祖宗。”
“我想把她追回来,”江妤喝着酒苦笑了一下,“那我觉得她已经放下了。”
程念迟疑了片刻,紧接着拍了拍她的脸,认真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现在,你还说这些屁话干什么?”程念想拖着她走回去,但她个头太小,力气也不够大,江妤将近比她高了半个头,她拖不动江妤,于是干脆又把人放到了洗手池边,从她手里夺过那半瓶酒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你他妈早干嘛去了?现在想着后悔。”
“是啊,我就是疯了。”江妤撑着半边身子,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重复着程念的话,“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早干嘛去了呢?”
程念没敢再拖着她,怕她吐自己身上,无奈地看着她道:“等我一会儿,我跟她们打声招呼就走。”
程念往门口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指着江妤说:“在这等我,别走昂。”
江妤皱着眉,由原先的半个身子躬着腰趴在洗手池边,转为了蹲下身子低着头胳膊却还搭在卫生台上。
她就这样闭着眼等着程念回来,一直到再次听到了那渐近的脚步声,她那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那人走到她身侧,停下身来却没有再动,江妤还当是程念,迷迷糊糊说了句我冷。
那人把大衣披在了江妤的身上,一句话也没说。
江妤这个时候心里面还在想:程念还挺贴心的,不忘把她的大衣拿过来。但是真正披上大衣的那一瞬间,身上是热了,心里头却又冷了。
江妤还是没睁眼,保持着蹲在洗手池边的那个动作。她觉得她现在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不单单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蹲久了腿发麻。
她没起身,旁边的人竟然不催也不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江妤甚至都觉得程念是不是又走了,但是她拿下攀着池边的手晃了晃旁边时,却发现那人还在。
江妤就这样一手搭在卫生台上,一手攥着那人的裤腿,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我难受。”
这话说出来都是碎的,江妤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清,她私心里觉得应该是没有。因为那人听到她的话之后不单理都没理她,甚至就连吭也没吭一声。
江妤想到这,只觉得心里头更加憋闷、委屈、还难受。
难受。
她是真难受啊,说不上来的难受。
那条一直被她养在心里的毒蛇经过她的血肉滋养现在已经长成了一条巨蟒,每穿一下都是掏心窝子的疼,就好像要把她的整瓣心脏都生生挖出来那样难过。
江妤闭着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心里头难受。”
这次说出来的话就清楚多了,因为江妤的脚真是蹲麻了,她想让程念拉自己起来,但是却感觉程念又没有扶自己起来意思,便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往地上一坐,想着先缓缓再说。
可谁知她刚卸了力想要坐下之时,却被旁边那人的手给拉住了。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熟悉的气味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久违了十年的桂花香打破了时间的隔阂直冲进她的鼻腔,这也让她被迫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想起了那些曾被她努力强迫自己忘掉的东西。
但气味就是这么割裂的存在,它会让你无论先前下了多大的功夫,都能一下子让你回忆起当时被同样的气味充斥着的场景,让你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你先前做的那些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江妤几乎是凭着本能搭上了那人的手,顺着她的力站了起来,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听到那人用近乎淡漠的声音在她耳畔问:“江妤,你还能知道心里头难受?”
“你能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