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来
江妤打那天起就再也没过来。
其实那片子到今天也剪了个差不多了, 后期更多的是宣传部署这方面的问题。后半部分是黄茜茜过来收了收尾,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瘫在办公椅上给江妤发着微信。
「头儿,这地方真舒服, 看来陈总监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
江妤没回她这句,而是转而问她做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黄茜茜给她打着字, 「许总前两天还过来看了, 说是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要是这边也定好了那就直接可以发了。」
这条消息发过去了之后江妤过了半天才回,问:「许总还没回去呢?」
黄茜茜苦笑着:「没呢,估计这项目结束了之后大家还是要一块儿吃个饭, 到时候苗经理估计也会过来, 那边的工作暂时由小徐顶着, 不着急回去。」
江妤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看到黄茜茜发来一条:「到时候你去吗,头儿?」
她盯着这条消息发了会儿神,一直到手机自动熄了屏, 才又打开了, 发过去一条:「一般是不去。」
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句:「许总那边什么意思?」
黄茜茜看着她的消息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来把许从心大骂江妤八百遍的聊天记录转了过去, 还顺带附上一条:「千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江妤点进去大概阅览了一番, 读了个大概然后就退了出来。对着聊天框里的文字删删改改,过了好半天才发过去, 一连就是两条:
「去吧。」
「到时候你把地址给我发来, 我自己打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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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从心虽然没回沪市,但手上还是有几个活没弄得完。这些活都不耽误, 远程也能操作, 于是也就留在兴北想着趁最后结工的时候一块儿吃个饭。
这几天忙啊,她们自从上次谈生意之后就也没再见过面。尽管如此, 许从心看见江妤的第一眼依旧没给她好气:“哟,这还知道过来呢?”
江妤笑着挽过她的手:“收工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吧。”
“话别说那么好听。”许从心面无表情地打掉她的手,“当时都干嘛去了?晚了,你已经深深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江妤追问:“你还幼小?”
许从心瞪着眼看她:“你是不是有病?”
玩归玩,闹归闹,许从心本身就是个豪爽的性子,嘴上喜欢犯点儿贱,但不至于真为着这个跟她生气。主要也是因为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彼此也都知道对方的度,所以也就是人后打打闹闹,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
这次的餐厅是许从心定的,她们几个到得早,来的时候陈楚溪她们还没来。许从心在主陪的位置上坐下来了,菜是黄茜茜提前安排好的,趁着黄茜茜和服务生交谈的过程中,许从心瞅着江妤:“我瞅着你今天心情不错。”
江妤笑了笑:“哪有,我不一直都这样。”
许从心咬着牙说:“你最好是,一会儿别再给我惹什么乱子。”
“不会。”江妤一口回绝,“我要真受不了会提前走。”
这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人再次推开,只见苗笙喜气洋洋地提拎着两瓶酒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江妤不认识的人,再就是钱昭,最后才是陈楚溪。
陈楚溪的视线从江妤脸上扫过,然后就没有再看她。
许从心变脸变得快得很,见到人进来脸上一瞬间就带了笑,忙站起来迎:“苗经理,辛苦了。呀,这还带的什么啊——”
苗笙笑得甜甜的,将那两盒子包装精美的酒放在了转桌上:“一点儿意思罢了,我寻思着最开始谈的时候我也没捞得着过来,心里就过意不去,所以今天才特意拿了两瓶酒来赔罪,大家也都凑合喝点儿。”
许从心虽然不爱喝酒,但她也不是不能喝。毕竟这些年谈过这么多客户,练也都练出来了,有些酒她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怎么样,今天苗笙拿的这两瓶确确实实也是价值不菲:“太破费了,再说咱们也不一定要喝酒,凑在一块儿吃个饭就挺好了。”
“哟,那哪行。”苗笙笑着,点了点身边的人,小伙子会来事,直接把包装拆出来摆上了桌,“我这也没拿多少,就两瓶,咱们这些个人也就意思意思。再说了,这项目能做到今天这热度也多亏了你们,等着游戏上市了销量飙升,我们肯定还是要说声谢的,就酒也早晚得喝。”
“您要是不喝可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啊,我还当是您不愿再跟我们合作了呢。”
“你瞅瞅她。”许从心笑着,冲着旁边的江妤说,“我可说不过她。”
就这么一来二去,许从心见今日这个酒局是推脱不过了,只得坐下来接了她的酒。而陈楚溪就贴着苗笙坐在了她旁边,看着苗笙和许从心客套完了之后,然后对许从心点了点头。
“许老板。”
许从心冲她笑笑,又对着陈楚溪寒暄了一通。她看着身边的小伙子已经为自己满上了酒,忙把矛头对准她俩:“你们这么搞可不行啊,我今晚还要开车回去呢。”
苗笙昂昂下巴示意黄茜茜:“让小黄开呗。”
这边的黄茜茜听到苗笙猝不及防地提起了自己,忙瞄了眼许从心的脸色,只一瞬就心下了然,挠了挠头,道:“不行苗经理啊,我车技不好啊,这大晚上的让我开容易出事。”
“蒙谁呢?”苗笙开朗地笑了几声,也没放过她,“我听小钱说当时就你从莱城开到兴北的,那么远的道都跑过来了,还说什么车技不好。”
许从心在旁边打趣儿:“你是真不放过我。”
就这么迂回了半天,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的江妤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温和又沉稳:“我开吧。我不喝酒,一会儿开车给她送回去。”
苗笙听见她这话,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陈楚溪。陈楚溪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没什么表情。
而苗笙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手点着江妤怼了回去:“你也别推,上次在公司门口走得急都没顾得上说几句话,现下你再推就不够意思了啊。”
江妤看着苗笙,脸上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笑意。而苗笙也是这样看着她,笑的也甜甜的,陈楚溪在旁边闷不作声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没有人曾知道,此刻看上去如此平静恣意的三人,曾经还在KTV里有过那样的光景,江妤现在想想,久远的就像上辈子的事。
而现下那些上了台面的过往儿科也都被大家自觉地装作浑然不知,再也无人提及,一个个表面工夫都做得相当足。
做生意总是要逃不过喝酒的,这个江妤也心知肚明,再推也不好看,索性也就应了:“那我陪苗经理喝吧,放过小黄先,总得留一个小孩开车回去。”
这也差不多算是各退了一步。苗笙心里也清楚,应了下来没再强逼。酒桌转了一圈该倒的也差不多倒满了,那酒瓶子转到了陈楚溪面前,却没见她接。
许从心看着陈楚溪那半点儿没见动弹的身子,问道:“陈总监不喝啊。”
陈楚溪的视线淡淡地扫过酒瓶,余光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扫在了江妤的脸上。
江妤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一阵阵地整的她心里发毛。
陈楚溪还是坚持道:“不喝。”
许从心昂着下巴看她:“别不够意思啊陈总监。”
“她真不喝。”苗笙笑着替她打圆场,因为她知道陈楚溪是个例外,她要不想喝的时候那真是滴酒不沾,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为此还有好多个主顾都这样砸在手里了,“我一个人能顶俩,先喝过我再说,喝得过再找陈总监。”
陈楚溪整个人还是淡淡的,说完这句话就伸手转了一下桌盘,将那酒瓶从自己面前转走了,转了将近半个圈,一直转到江妤面前。
陈楚溪拨着桌盘的手指转不动了,因为江妤伸手将那桌盘给摁了下来。
只见她将那酒瓶从桌上拿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
陈楚溪抬眼看她,半晌才偏开了头。
菜差不多也上齐了。苗笙健谈,也会带气氛,和许从心在一起简直一拍即合,所以生意场上的很多事陈楚溪都喜欢带着她。因为有她在自己就不用多说,也压根儿不用操心什么。
“许总,江总,我还是得敬你们一杯。”苗笙手里端着酒杯,“这次多亏了你们,希望咱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肯定的。”许从心也笑着和她碰了杯,“但苗经理这话还是说早了,想下次合作还是得看这次宣传怎么样,别弄到最后没啥效果,话又说早了,最后又不好意思来找我了。”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人都没忍住笑了。就连江妤也笑了,她笑起来很温和,嘴巴眼睛都是弯弯的,像个小月牙。
众人的笑声最后消弭于这一桌的觥筹交错间,举手碰杯的刹那,陈楚溪隔着这面前参差不齐的酒杯望向略带着笑意的江妤,那感觉就好像在看一潭微微泛着涟漪的秋水。
紧接着陈楚溪就看到江妤渐渐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
江妤每喝一口,陈楚溪的脸色就阴沉一份,一直到最后脸冰得吓人,而江妤的脸颊也喝得红扑扑的。
许从心和苗笙还在说着话,偶尔江妤也插进来一嘴,顺带打趣儿一下几个小的。这边的陈楚溪通常只是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夹着几个固定的菜,有苗笙答不上来的才会开口替她说。
最后一口酒喝下肚,江妤的脸红着红着就白了。陈楚溪看到黄茜茜贴着她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江妤却摇了摇头。
“头儿?”黄茜茜偏过头问她,“你还好吗?”
江妤的一张脸煞白,手指却还在杯口边摸索着,将那空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对面的小伙子见她喝完了,想起身来给她再倒一杯,却被江妤给挡了回去。
“是不是胃病又犯了?”黄茜茜关切地问,“我送你回去?”
江妤摇了摇头,然后目光顺着桌边这一排扫过去,最后定格在陈楚溪身上。
彼时的陈楚溪正低着头,用筷子在戳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似乎对她这边的状况漠不关心。
江妤盯着陈楚溪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她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拉了拉许从心,许从心转过来看她。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些时候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带药没?”
江妤点点头,又摇摇头:“带了,但没在身上,在酒店。”
“没事,让小黄先送你回去。”许从心拍拍她的手,压低了嗓音,“你真不让我省心。”
彼时江妤的脸还是煞白,就这样偏着头跟许从心说着话,苗笙也看出来江妤不对劲了,顺嘴就问:“江总这是怎么了?”
“甭管她,老毛病,不碍事。”许从心挥挥手,笑着看向苗笙,底下却在推着江妤示意她快走,“回去吃个药就好了。”
江妤走得急,显些带翻了椅子,黄茜茜在她身后跟了上来,出门的那一刻就立刻扶住了她:“头儿,没事吧?”
“药。”江妤慢慢走着,每一下呼吸都好像很用力,“包。”
黄茜茜没反应过来,她听见了江妤的话,却没懂她什么意思。因为许从心和江妤的谈话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点儿:“什么?我先送您回去吧,药不是在酒店呢吗?”
药怎么可能真在酒店?江妤这胃病总是犯的突然,保不准儿哪顿饭吃不对劲了就又疼起来了,更何况今天又喝了这么多酒,说是药不在身上只是想找个由头出来罢了,不然许从心哪那么容易放她走?
更何况她本来今天就是有备而来的,她知道今天有一场逃不过的酒席,所以药早就在包里揣好了。
揣着干嘛呢?等鱼儿上钩。
但是此时此刻鱼儿没等到,反倒是她自己先被折磨了个半死了。江妤突然也开始有点怨恨上了自己,觉得好像是玩的有点儿太过了,她这胃痛起来有时候真的是要命的。
指望小黄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她就这样微微弯着腰,闭着眼在包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这边黄茜茜拉着她往楼下走,一直到等电梯的时候摸了一把衣兜的时候,才发现没带车钥匙。
“救命,等一下头儿。”黄茜茜看着她的这个样子也有点急,“车钥匙在许总那,我去找她拿。”
“我马上回来。”黄茜茜看着江妤也真难受,语速都不由得快了起来,“我马上回来,就等我一会哈。”
江妤这个时候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整个人都痛得发虚汗。黄茜茜无奈,只能先把她放在楼梯的扶手边让她撑着站好了,然后自己就赶忙跑回去拿车钥匙了。
江妤就这样一手撑着扶手,一手还凭感觉在包里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就连水也没来得及喝,干嚼着就咽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药落入腹中的那一瞬间她心下确实多了几分心安感,胃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她就这样垂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等着黄茜茜,但又希望来的人不是她。
腿已经不打颤了,她微微站直了身子,尝试了一下没成功,就索性直接弓着腰将头枕在胳膊上等着黄茜茜过来。黄茜茜应该是跑过来的,速度还挺快,到江妤身边的时候她只觉得耳畔一阵风刮过。
然而这阵风却在她身边停住了,黄茜茜想伸手去扶江妤,却被后面来的那个人抢先打断了。
只见陈楚溪从后面拦住她,顺手接过江妤搭在她身上的那双手,看着江妤的眸色都晦暗不明。
只看她转头对旁边的黄茜茜说:“让我来吧。”
第72章 和好
江妤搭上陈楚溪手的一瞬间只觉得冰凉, 但心下却又生出一份莫名的心安。
这也让她没由来的突然想落了泪。
但江妤还是忍住了,甚至头抬也没抬,只是配合着陈楚溪的力站直了腰, 在她的搀扶下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
她就这样上了陈楚溪的车,头静静地靠在副驾座上, 闭着眼,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独自消耗着翻江倒海的胃痛。
一直到面前的车门被再次打开时,阵阵凉风吹来,江妤才觉得清醒了许多。
其实歇了这么长时间江妤觉得她的胃痛已经缓和了不少。陈楚溪伸过手想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出来, 却被江妤猝不及防地直接攀上了手心, 然后死死地握住。
两人的手就这样再次紧紧相握在一起。
“……”陈楚溪念在江妤是个病号的缘故, 就没跟她过多计较,绷着脸拉着她下了车。后座车上放着的小毛毯也被她一把拽过,尽数裹在了江妤的身上, 裹得像个粽子。
江妤在毛毯裹上来的一瞬间非常配合地打了一个哆嗦。
陈楚溪没理她, 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停车场,上了电梯, 一直到走近房间门前, 她才撤了力,想松开江妤拉着她的手。
但这一撤却没来得及撤走。只见江妤的一只手握着房卡刷了一下, 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而另一只握着陈楚溪的手也没松,直接拉着陈楚溪进来了。
陈楚溪有些瞠目结舌, 不由得看了一眼拽着她的江妤——确实是大汗淋漓, 额头上都是没褪去的冷汗。
所以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江妤没等陈楚溪细想,把她拽进来就松了手。门被再次阖上, 屋内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陈楚溪只见江妤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床一步处往前一扑,然后整个人就瘫倒在了床上,脸死死地扣在了被子上。
陈楚溪一时间站在原地没敢动弹,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往前走了两步。
“喂。”陈楚溪喊她,但江妤没动,“别装死。”
陈楚溪看着她一动不动,怕她闷死,于是把江妤翻了个面。翻过面的江妤猛猛地连着喘息几口,嘴里还喃喃地嘟囔着:“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江妤现在由原来的整个人趴在床上变成了仰面躺倒在床上,但手掌还是老老实实地覆在小腹上,眉头时不时微蹙,看着还是一副很疼的样子。
陈楚溪看着她没好气地问:“药在哪?”
然而江妤连眼好像都没睁,整个人对她这句询问置若罔闻,唯有紧闭眼皮下面的眼珠在偶尔转动着。
陈楚溪看着她这个模样觉得想必是问不出来了,索性也不问了,还不如自己找。只见她转过身来,弯着腰在一柜子杂物上翻翻找找着有没有江妤平时吃的胃痛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一直躺着的人却奇迹般地坐起了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陈楚溪今天穿了一件短款的薄绒黑色羽绒服,刚刚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给脱下来了,露出了她里面穿着的黑色打底衫,是修身的。这也勾勒出女性特有的曲线和身条——江妤觉得她好像比从前更瘦了些。
江妤的药劲这个时候才上来了,缓了这么一会儿,此刻已经全然压住了她的胃痛。她看着陈楚溪背对着她翻找的身影,任由自己的视线从头发转移到了她的后背,进而又转到了她的腰上。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摸陈楚溪的腰是在十多年前,那天是陈楚溪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那个时候的她死活不肯告诉自己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一气之下江妤就把她扑在身下,挠着她的痒痒肉。
那个时候她摸着陈楚溪的腰就觉得烫手,却又不知道这份火烧火燎的触感从何而来。一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了:原来这是她内心早已包不住的那团火在作祟,早在很多年前就隐秘地向自己宣示了那份不可告人的情谊。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江妤就这样坐在床上眯着眼想,两只手在后面撑着,目光里好像有团火在烧。
陈楚溪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感知到了发烫发热的后背,起身的那一瞬间就转过身来,迎面对上了江妤的目光。
这姿态,这模样,这神情——她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难受的痛意?
陈楚溪眼里闪过一瞬的疑惑,但也只是这么一瞬,立马又都销声匿迹。
她眯眼上下打量着她,双手抱臂放在胸前,半晌嘴里才蹦出来三个字:“你耍我?”
江妤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昂昂下巴,示意眼前那把椅子,想让她坐下:“我们谈谈?”
陈楚溪此时说不上是什么情感。本来在聚会上看着她一杯一杯灌下去的酒心里面就已经很不爽了,再加上看到她后来那张煞白的脸和颤抖的腿心里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但现如今看到她这副撑着手在床上悠然看着她的神情,那些复杂的情感一下子就又都转为了愤恨。
这也让她有点儿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陈楚溪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步子却没往门口挪动一步。江妤也不急,就这样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见她往自己面前走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刚刚示意她的那张椅子上。
只见陈楚溪的胳膊肘搭在扶手边,右手撑着头看她。
“有话快说。”陈楚溪皱着眉,“我倒是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江妤听着她这话不禁笑了,笑得脸颊红扑扑的。
“别跟我说些客套话。”陈楚溪见她笑够了,冷着脸瞧她,“我没些闲工夫陪你在这耗,你要不说我就走。”
江妤闻言收了笑,敛了眸,原本一向是一副好面相的她此时此刻也将脸上那些和善的伪装尽数揭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又认真的神情。
陈楚溪正等着江妤还能说些什么,然而等她真说出来的时候,陈楚溪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秒,那话从她的左耳进去右耳出来,又从右耳进去左耳出来,反反复复好几趟才在她的脑子里完全扎了根,耳神经才终于捕捉到了这句话,把它牵动着带给了大脑,进而传达给她的四肢百骸,五脏肺腑。
她听见江妤说:“陈楚溪,咱们和好吧。”
她甚至说的是咱们和好,都不是咱们复合吧。
陈楚溪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血管里面沸腾着,近乎要喷涌而出。待她反应过来时,只见她砰的一声站起来,抬脚就往门外走,却被从床上蹦起来的江妤三步两下抓住了。
“放手。”陈楚溪说着,“放手。”
这句话她在不久前也跟江妤说过,但此刻却又与那时截然不同。
那时的江妤起码还能听进去顺了她的意思,攥着她衣领的手扯了几下就松开了。但此刻的江妤却丝毫不让,自己脸上那层布被揪下来了不谈,还偏是要把陈楚溪脸上盖着的布也要硬生生地扯下来撕碎。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不可理喻。
陈楚溪火了,直接一声脏话爆出口:“你他妈给我放手!”
陈楚溪这下几乎是用了蛮力,感觉胳膊都快要被她自己给甩脱臼了,这才终于甩掉了江妤。
江妤被她甩的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脚跟看她。
陈楚溪的呼吸也很不稳,她这下力用的很大,现在正倚靠在墙边,微微带喘地看着她:“你他妈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江妤,当时分开的时候你不是说的很痛快吗?分开当时那一句句话不都是你说的吗!?不都是你提的吗!?”
“「我们就先这样吧」,「我们就先分开一段时间吧」,这些话都她妈当时是谁说的!?都是谁说的?!”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啊?你现在又她妈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江妤看着陈楚溪吼着、闹着,她的眼眶都红了。明明此时此刻情绪爆发崩溃的并不是自己,但现在看着陈楚溪这样,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好像要被揪出来似的那般难过。
她的手又开始习惯性地在兜里找烟了。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拥有的迟早都要失去,那更希望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江妤,所以我不也是你迟早都要失去的人吗?你是不是也曾想过要是当初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我就好了?”
江妤摁着打火机的拇指没摁住,打了个划,但是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然叼在了嘴角,就当她要靠近点燃的那一瞬间,却被陈楚溪给毫不留情地夺了下来。
“也不知道你是胆子太大还是太小,这么多年了是成长了还是没成长。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不答,抽起烟来你倒是毫不含糊,嗯?”
江妤任由着陈楚溪夺过那烟,也没反抗,看着它被她踩在脚底碾碎,踩扁了的烟头露出星星点点的烟草。
她一下子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被迫抬着眼直视着陈楚溪,听着她的那些话像流水似的进了她的耳朵。
陈楚溪也看着她,就连眼尾都带着点儿红,声音却又突然一下子软了下来。
“是你自己说的有事说事。”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从陈楚溪的嘴里说出来,又微微带了点儿难以察觉的哽咽,这也让江妤近乎肝胆欲碎。
“是你自己说的有事说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说的,结果闹到最后连个缓冲都不给,一下子就把我从悬崖捧到谷底,现在又要转过头来跟我好?”
“江妤。”陈楚溪看着她,声音却放得很低很低,“你这样一遍一遍的有意思吗?还是说你归根结底就是一直在耍我?是不是耍我让你觉得很有意思啊?”
江妤拼了命地摇头,嘴巴却抿得紧紧的,过了半晌才蹦出来一句:
“对不起。”
“我错了,我没办法为我说过话的担保,每个人都是在成长的,我现在后悔了。”
陈楚溪笑了一下,这下眼眶里噙着的泪是真的掉了出来:“那那些说过的话难道就都不算数了吗?”
江妤闭上了眼:“算数,我也知道说过话收不回去了,但今天这话我还是要说。”
陈楚溪点点头,听见江妤继续道:“我是说过那些话,但现在我也是真后悔。”
陈楚溪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骗子,小人,说话不算话。”陈楚溪咬着牙说,“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再回头。”
江妤静静地听着陈楚溪说完,声音却很平静:“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啊,小溪。那你是不是也成了骗子,小人,也是说话不算话?”
陈楚溪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浑身发毛,冷冷地吐出一句:“别她妈这么叫我。”
江妤没管,仍旧是闭着眼,声音都在发颤:“你明明也跟我说过,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不跟我分开。这些话你明明也和我说过的啊,怎么你说出来的话却又都不算了呢?”
“那是因为你推远了我。”陈楚溪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难道我就只说过这一句话吗?我跟你说过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后悔,我跟你说过过好当下不要留遗憾,我跟你说过选择一条路就要一直闷着头往前走别回头……我跟你说的过话有那么那么多,你就偏偏记住了那一句?”
“啊?江妤?”陈楚溪缓了呼吸,但语气却依旧是咄咄逼人,“你就偏偏给我记住了那一句?现在到头来还想拿出这句接着跟我在这掰扯……”
“可我就是后悔了怎么办啊!”
没等陈楚溪说完,江妤这话就给陈楚溪喊了个懵。她鲜少见过这样大声说话情绪失控的江妤,哪怕是十年前在海边分手的那天,她也不曾见过江妤红着脸这么朝人喊过。
江妤那在餐桌上喝过的酒在这一瞬间全都上了脸,话说出口的一刹那混杂着眼泪一齐迸发出来:“可我就是过不好当下怎么办啊!可我就是留遗憾了怎么办啊!可我就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怎么办啊!可我就是没有照片了怎么办啊!”
陈楚溪看着眼前的这个她冲自己闹着喊着,一下子就想到了十五岁时的那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哭着喊着地抱着她说:“我没有爸爸了。”
“陈楚溪,我没有爸爸了,怎么办啊陈楚溪。”
“陈楚溪,我就是后悔了,怎么办啊陈楚溪。”
而那个时候的陈楚溪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是啊,她自己也是食言的人啊。
十五岁的江妤和二十八岁的江妤在这一刻两相重合,记忆里的那个阳光温和的小女孩又不经意地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了陈楚溪的眼皮子底下。陈楚溪这一瞬间突然又想到了很多很多,她想到了许从心笑着在餐桌上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小江总不说话是因为她平时就是个低调内敛的人。
她说,那天她故意在她喝的水里掺了点儿桂花,当时差点儿都把厕所都给吐堵了。
可她记忆里的江妤明明就是发着光的,她记忆里的江妤明明是最喜欢桂花香的。
江妤这么些年过得也并不好,陈楚溪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清楚。
因为这么多年后悔着的又岂止只有她一人?
陈楚溪曾经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她当时为什么不能再硬气一点儿?为什么要一味地顺着她?为什么在她跟自己说分开的时候不能托着她的脸强硬地亲上去威胁着她说不让她分?
她还记得江妤那个时候嘴角带泪的模样,其实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江妤自己心里也后了悔,再劝一劝估计她也不会再忍心提及。但当时的陈楚溪偏偏也犟得很:你说出去的话就别想再收回去,永远都别想。
而这一犟的代价就是十年,这期间她们彼此都过得两败俱伤。
陈楚溪从自己的回忆里缓和过来,随后就听见江妤那直击灵魂的一问:“那你就没有后悔过吗,陈楚溪?”
“我本来都已经放下了。”江妤说,“我看到你放下了我也觉得该释怀了,我看到你交到新女朋友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见面了。”
“但是,你是吗?”
“陈楚溪,你是真的放下了吗?”
陈楚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几句话问的颤了三颤,她原本紧绷的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现在要说跟我和好。”陈楚溪顿了顿,接上了她的话,“会让我觉得我们分开的那几年就是个笑话,当初你嫌弃我跟着你走才想跟我分开,怎么?现在我不跟着你走了,你又想跟我和好?”
“那你把我当什么?”陈楚溪疲惫地看着她,“你把自己当什么?你把咱们俩那么多年的感情又当什么?”
陈楚溪觉得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太疲惫了,再加上被江妤的那一句话揪得心也痛肝也痛。她觉得她现在必须马上离开,因为再晚一秒就都快要装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她就感受到身后那人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江妤这回抓得轻,抓得松,比上次那个力道差太多了,陈楚溪知道,她这次要是真想铁了心地挣脱可太容易了。
但陈楚溪什么都没做,只是听见江妤在她身后唤她,说:
“陈楚溪。”
陈楚溪的手指尖都微微发着颤。
“陈楚溪,求求你,别走。”
陈楚溪死死闭上了眼。
她知道顷刻之间,自己辛辛苦苦伪装了这么久地不在意还是在这一瞬间崩了盘。
“江妤。”陈楚溪转过身,闭紧的眼睛复又睁开,往她面前走了两步。
只见她哑着嗓子抬起江妤的脸,问:“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江妤突然又想起了高中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托着她的脸,还带着几分泪光地问她:
“为什么不说爱我?”
江妤突然又觉得很难过,就好像自己苦心孤诣建造的所有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她近乎崩溃地扑上去。
“没耍你。”
陈楚溪一愣。
“我爱你。”
第73章 沉沦
这句缺席了十年的话, 跨越着漫长的岁月,从二十八岁的江妤口中说出,回答的却是十八岁的陈楚溪。
“我爱你。”她听见江妤一遍一遍说, “不单单是因为那天你跟着我走,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自己当时太懦弱了。”
“我当时, ”江妤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随即一顿, “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楚溪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她挖走了。
“我当时状态不好其实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江妤娓娓道来, “从高三下学期就开始,从咱俩第一次闹完别扭开始。”
江妤虽是这样说着,但听着声音却好像并不是自己的。这么多年了, 这份腹稿尽管在她心里演习了无数遍, 但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真的说出口。
“那天我去楼下等着你, 你见了我一面就又走了,我没等到你。后来我回家一看,我妈妈就已经自杀了。”
这段话江妤说得平静, 但陈楚溪听着却不由得瞳孔地震。
她是真没想过还有这一出。
冥冥之中, 那些过往不成文的零碎片段也都在此刻串成了线。
她听见江妤继续道:“她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去找你,说我会后悔的」。”
这话一说出来, 陈楚溪心里也就了然了, 但她还是被这件事冲击地张不了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所以你觉得, 是因为我害死了妈妈, 所以才要跟我闹分手的,是么?”
江妤笑了一下, 摇摇头。
“她是因为心理问题自杀的。”此时此刻的江妤就好像在陈述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理智的有些吓人,“其实按理说也怨不得我, 更怨不得你了。但我没办法不怨我自己,从那天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陪她的时间太少了。”
“于是我就开始怨自己,我就开始恨自己。我在想我要是那天留下来了会不会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我还在想我要是那天去找你再多等一会儿等到咱俩和好了我是不是也就不会那么怨自己。”
“这样好歹也抓住了一个。”江妤笑着,“是吧,也不会像后来一样,两头连一个都抓不住。”
陈楚溪听着她的这番话,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她俩当初确认关系时的那一天江妤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我宁可你来见我就立马跟我好了,我也宁可你不来见我,这两种情况我都想过,但我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第三种。」
「你真绝情啊,陈楚溪。」
这个时候的陈楚溪才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为什么明明在当时的她看来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江妤却舍得跟她闹了这么大的别扭,一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了:
她是宁可那天根本没去找自己,或者找了起码能哄好一个。这样就不会两败俱伤,这个没哄好,那个也没抓住。
只可惜当时的她既挽回不了陈楚溪,也抓不住施媛媛。凭着她自己的性子又不想去怪任何人,所以最后只能通通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江妤和陈楚溪分开,归根结底也不是因为听了施媛媛的话,而是当时的她实在无法承受如此大的生命重量。
一个人的生命加上另一个人的前途,凡此种种通通压在了当时小小的江妤身上,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喘不过气,更加有压力。
她当时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啊。
她当时的那句分开,就好像是一把双刃剑,在捅向陈楚溪的同时,也会更加用力地捅向她自己。
陈楚溪看着她,声音陌生的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所以你现在摆脱心理阴影了?”
她的声音冰冷却又步步紧逼:“所以你现在就能抛弃所有的负担,不后悔地跟我在一起了?”
江妤听完陈楚溪这话,原本澄澈明朗的眸子又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只听她叹了口气,道:“没有。”
“我不想骗你。”江妤苦笑了一下,“我确实还是有负担,我没办法做到完全坦然。”
“任凭是谁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坦然的,但是……”江妤顿了顿,那笑几乎让陈楚溪心如刀绞,“分开的后果我们也都尝过了,不是吗?”
“我想着再怎么着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江妤笑着,“因为我发现,我并没有因为和你在一起而后悔过。相反,和你分开的这么些年里,我却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江妤说完这句话就消了音,因为她看到陈楚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只见陈楚溪艰难地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腕,江妤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带的整个人连连后退。
紧接着陈楚溪就推着她将其一把掀在了床上。
陈楚溪的脑子快要炸了。是的,一直听到她话说出口的这一刻,陈楚溪才彻底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所铭记于心耿耿于怀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这不曾说出口的这句我爱你,是她义无反顾心甘情愿的承认,是她无所畏惧认清自我的沉沦。
陈楚溪将江妤压在身下,眼睛却红得吓人。
江妤的眼神也丝毫没带怕的,就这样躺在床上直直地和陈楚溪四目相对,看了半晌,才仰脖贴上去想吻住她的唇,却被陈楚溪随手在旁边抓过的什么东西给蒙住了双眼。
那卡其色的小鱼围巾经过漫长的岁月早就微微褪色,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但却还是温暖得很。此时此刻却被陈楚溪攥在手里,抻长了,然后死死蒙住了江妤的眼。
江妤索吻没索成,头又重重地摔进了被子里,只听陈楚溪在她耳边问:“为什么还要带着这条围巾?嗯?为什么还要留着这条围巾?”
江妤仰着脖,咽了口唾沫,说:“我爱你。”
陈楚溪还不甘心,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似是在寻求着什么答案:“为什么闻到桂花味会难受?为什么会吐?”
江妤还是说:“我爱你。”
陈楚溪此刻就好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将那些久藏于心的另一面全都剖开来给江妤看。她自认为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更不是什么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人,此时此刻她将那些世人给她下的定义全都抛却了,露出了一个最真实最疯狂最纯粹的她。
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阴暗敏感且占有欲强的小人。
只见她俯下身,低着头,用鼻尖蹭着江妤,另一只手却摁住了她的脖颈,掐上去但却没舍得用力:“今天的饭吃得开心吗?喝的酒喝得高兴吗?烟抽得痛快吗?”
“嗯?她们做的饭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说话。”
江妤没反抗,只是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背,拍了拍她,说:“我爱你。”
这句话江妤到现在说了无数遍,陈楚溪却像怎么也听不够似的,一遍一遍地问着乞求得到她的回答。而江妤也不恼,不管陈楚溪的问题是什么,也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爱你。
陈楚溪的鼻尖轻扫过她的脸颊,过了好久江妤才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嘴唇上,锁骨上。她两只手都抚上了陈楚溪的后背,安抚意味更重地拍了拍她说:“不哭,不哭。”
“江妤你个混蛋。”
她听见陈楚溪在她耳边说话,那声音却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强硬逼人,反倒是多了几分更浓重的哽咽,近乎要泣不成声了。
江妤拍拍她,声音却很温和道:“嗯,我是混蛋。”
陈楚溪握着她脖颈的手陡然就松了,不再舍得往下用力了,盖着她眼睛的围巾也没之前箍着她那么紧了。
她听见陈楚溪继续问:“你都在说些什么啊?什么照片啊?什么叫没有了照片啊?我哪里给你发过照片啊?”
江妤扯下了盖在眼上的围巾,看着陈楚溪的泪大滴大滴地掉在自己脸上。
她的手向上移了移,摁在了陈楚溪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脸埋在了自己的锁骨位置。
“有的。”江妤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十五岁那年你来我家楼下找我,给我发过一张照片,是你在吃饺子的时候,露出过半截手腕。”
“都这么多年了。”江妤笑着,“你记不得也正常。”
陈楚溪的脸埋在江妤的颈窝处,陡然失了声。
她没忘,她还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清楚,所以她才更加难受。
陈楚溪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当时在KTV厕所时江妤为何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良久。想到这里,她的心一下子就像被刀绞过了一样生疼。
江妤安抚地摸了摸陈楚溪的后背,见她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才抱住身上的人陡然翻了个身。
形势瞬间反转,江妤从旁边拉了个枕头,贴心地垫在陈楚溪的脑后,陈楚溪的眼睛都哭得红红的,却还是盯着江妤没舍得眨眼。
半晌,陈楚溪盯着身上的江妤,突然就捂住了脸。
“别看我了,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江妤温柔地将她的衣物一点一点褪去,轻轻地把她覆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然后亲吻了上去。
“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江妤的吻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一点一点将陈楚溪整个人都燃了起来。她温柔,深情,而且极具耐心,陈楚溪只觉得自己近乎要溺死在江妤的这个眼神里,整个人也都要融化在江妤的这个吻里。
陈楚溪被她牵动着整个人都宛若上了云端,她从来不曾体会过这么美妙的滋味。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了江妤的右手,狠狠咬上了她虎口处的那一小块白色的疤。
陈楚溪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撤下来的时候牙印都留在了那虎口边缘,她问江妤说:“痛么?”
江妤笑着俯下身吻住了她,另一只手在她身下游走,说:“不痛。”
陈楚溪说:“那你拿过来再让我咬口,不痛你就不长记性。”
江妤笑了,笑的眼睛弯弯的。她听话地把手挪到了陈楚溪的嘴边,但另一只手却在下面不停地寻找摸索着。
陈楚溪的牙齿再次咬上那小块疤的同时,喉咙里还传来一声破碎的喘息。
陈楚溪松了嘴,整个人将身上的江妤抱得更紧,双眼也渐渐迷离。
……
第74章 原谅
阳光透进窗帘没拉上的缝隙洒进了房间, 照在了堆在地面上的杂乱不堪的衣物。
屋子里的两个人睡得沉沉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相互交叠缠绕在一块儿,直到分不出你我。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这个静谧的房间响起, 响了两下又挂断了,一直到打过来第三次, 江妤才醒了过来。
陈楚溪在旁边翻了个身, 没动弹, 扯过被子捂住耳朵 。而江妤伸手在床头柜摸了半天,最后才把它给摁死了。
摁死了之后那电话仍旧坚持不懈地打过来了第四次,江妤摸索着接了。只见她刚划开还没来得及睁眼, 就听见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喂, 小溪呐, 你在哪呢?”
江妤将手机搭在耳朵上虚虚的「嗯」了一声。
“你奶奶在医院呢,你在哪呢?方便过来不?”
江妤一直听到这整个人才渐渐清醒过来,「噌」的一下就坐起来, 连带着盖在陈楚溪身上的被子都被扯掉了大半。
她眼都还没睁开, 嗓子也还是哑的,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够着拖鞋问:“人在哪呢?”
江妤穿好了衣服, 才听见那边的人回了一嘴:“没事, 现在已经叫露露送去莱城市立医院了,目前状况一切正常, 但你要是能请假过来看看还是请个假过来吧。”
说完这话江妤又应了一声, 对面安静了片刻,随后又迟疑地问:“你是小溪吗?听声儿不像。”
陈楚溪终于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 迷迷瞪瞪地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眯着眼看向江妤。
江妤看着陈楚溪,嘴里的话却是在回应着电话里的人:“我不是, 我是她朋友,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
陈楚溪脸都没洗头也没梳三下两下就被江妤给揪出来了。
她想开车,但却被江妤强硬地一把摁在了旁边的副驾:“你坐着吧,我来开。”
陈楚溪没说话表示默许,顺着江妤的力就走回了副驾边。自从江妤跟她说了这事之后,她就一直没说过话,就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但江妤知道她不是没睡醒,她现在可清醒得很。
江妤俯身给她系好了安全带,撤回身子时还和她接了一个细腻又绵长的吻。
陈楚溪看着江妤没吭声,只见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着拍拍她说:“别担心,奶奶会没事的。刚刚跟我打电话的人说她目前一切都正常。”
“心揣在肚子里,好吗?”
陈楚溪点点头,看见江妤说完这句话,就踩着油门上了路。陈楚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复又挪开了视线,一路上都在偏过头看向窗外流逝的风景。
江妤没再扭过头看她,但目光又时不时地就往后视镜瞄,她看见陈楚溪的眼尾已然微微泛红。
她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伸过去捏了捏陈楚溪的手,冰凉冰凉的。
“冷不冷?”江妤握着陈楚溪的手搓了搓,余光却看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她收回了手,把车内的空调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陈楚溪将脸埋进了毛衣的领子里一言不发,就像一只沉默寡言的鸵鸟。
从兴北到莱城的路其实并不算远,再加上江妤上足了马力,一个钟头也就跑到了。到了市立医院门口陈楚溪才终于打了个电话让陈苍露下来接她,江妤就在一旁一直陪着她。
陈苍露一下大厅就看到两个身量高挑长相出众的女人并肩而立,她看到旁边的江妤还是有些微微惊讶的,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
“我还寻思你那边工作忙就不过来了呢。”陈苍露领着她们往电梯里面走,摁了八楼,“其实也都没什么事了,昨晚就发现给送医院了,当时太晚了没敢打扰你,就是怕你真觉得出了什么毛病。”
陈苍露看着陈楚溪那宛若吃了土的脸色,语气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诙谐:“毕竟家里有个老人,半夜打电话这种事太吓人。”
“不过也还好发现得早,奶奶觉得走道不利索的时候立马就跟我说了,我这才赶忙送到医院来。”电梯门开了,陈苍露领着她们出来,“本来其实都没想告诉你,就连我妈还都是今早通知的。”
“谁知她这个嘴碎的,我还没嘱咐完她立马就打电话给你了,整得你白跑一趟。”陈苍露笑着转向身后看江妤,“姐姐也跟着一路折腾吧,费不少油钱。”
江妤摆了摆手,笑着说了声不麻烦,应该的。
陈楚溪在一旁听得皱起了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陈苍露:“下次你不能这样,什么麻不麻烦的?有些事该说还是得说,这么大个事儿你能瞒我吗?”
陈苍露笑着摆摆手说不敢了不敢了。
病房是单人病房,江妤一进门就能看到陈奶奶闭着眼正在打点滴的模样。陈奶奶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站在窗台边上抽着烟的男人,听见门口的动静也没忍住扭过头来看了一眼。
江妤一时突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觉得这样的场景自己再跟着进去好像有点儿不太合适,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一步退到门外,却不想被身前的陈楚溪反手一把就拽到了前面。
“……”江妤看着眼前静默瞅着自己的两人,再加上观察他们和陈楚溪眉眼间的相似度,以此来判断出这是陈楚溪的父亲母亲。
江妤乖巧又恭敬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女人上下打量了江妤一眼,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说:“坐吧。”
“你是今天替小溪传话的那个朋友吧。”江妤在李瑶身边坐下,听见她这么问。
然而还没等江妤来得及回答,陈楚溪就接上了她的话,语气干脆利落不带有一丝犹豫:“不是朋友。”
“是女朋友。”
□□一直到听到这句话才转过来,掐灭了手里的烟。
李瑶看着陈楚溪,愣了两秒,似乎在消化着她的话。她看到□□走过来连个声都没吭,然后狠狠摔门离开了,整个病房都被震的一晃一晃。
李瑶收了视线,看了看江妤。
江妤想过陈楚溪迟早有一日会跟她家里人说出柜的事,但万万没想到就是现在。她抬眼看向陈楚溪的那一刻瞳孔都微张,但陈楚溪本人却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刚刚说出口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江妤没办法做到像陈楚溪那般坦诚,她看起来有些局促,手一直放在膝盖上来回搓着。因为面前这个人再怎么说也是陈楚溪的父亲母亲,陈楚溪可以不在乎她们的目光,但她不可以。
她还是想第一面给人留一个好印象的。
她扭过头来看向李瑶,只见她顿了顿,眼珠都红了,却没再说什么话。良久,才转过身来拍了拍江妤的手,这个动作没由得给江妤吓了一跳。
江妤看见李瑶拍着她的手一遍一遍说:“好孩子,好孩子。”
“挺好的。”李瑶说,盯着江妤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我看着你觉得舒服。”
陈楚溪没理她,但江妤的鼻子却有些微微发酸了。
陈奶奶现在还在睡着,虽然手术做得挺顺利的,但精神却不是很好。醒着的时候短,每当醒过来的时候陈楚溪就会走过去拍拍她,问:“奶奶,你看看我,还记不记得我了?”
陈奶奶吃力地看着,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是:“小溪呐。”
陈楚溪就笑了。
李瑶拉着江妤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模样生的确实是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这也不禁让江妤有些错愕——这好像和陈楚溪提到的那个记忆里的母亲大相径庭,她很难相信这样的人曾经会鼓起勇气抛下了自己的孩子而独自离开。
陈苍露在旁边偷瞧着没出声,趁着李瑶和江妤说话的功夫转过头来戳戳陈楚溪:“你真不忙啊?”
陈楚溪嗯了一声,看见陈苍露昂昂下巴示意江妤的方向,继续问:“怎么着,这是追到手了?”
陈楚溪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却让陈苍露来了兴致,于是她乘胜追击道:“当初不是说对人家没意思吗?”
陈楚溪替陈奶奶拭去了额角的汗,然后转过身来看她。陈苍露正在低着头吃自己自制的香蕉酸奶燕麦杯,一勺一勺地挖着看起来毫无食欲。
陈楚溪毫不留情地看着她挖下的一勺不明物体说:“好好吃你的屎去吧。”
陈苍露眼睛瞪得大大的,沉着嗓子喊了一嘴:“陈楚溪!”
江妤被她这一嗓子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笑着看着眼前这打嘴皮子架的姐妹俩,说了声:“真好。”
她看到陈苍露在后面虚踹了陈楚溪一脚,却没踹着。陈楚溪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临走前还冲江妤招了招手。
江妤笑着跟李瑶说:“那我先出去一下。”
李瑶点点头,也跟她说了声好。
江妤刚出去阖上了门的瞬间陈楚溪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江妤笑着想要挣脱,却听见陈楚溪在她耳后轻声道:“别动。”
她把下巴放在了江妤的肩膀上,嘴唇贴着江妤的耳鬓厮磨:“别动了,让我靠一会儿。”
听到话的江妤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一直等到陈楚溪靠够了,她方才从江妤的肩膀上抬起下巴来看她。只见江妤转过身来,瞥了眼她垂落在身侧手里攥着的手机,挑着眉问:“不是打电话么?怎么不打了?”
陈楚溪摇摇头,又贴着脸蹭江妤:“没电话。”
江妤顺着她的头发撸了撸她,听见她声音闷闷地贴着她的心口说:“我就是见不得你和她这么亲近才喊你出来的。”
江妤哑然失笑:“谁还吃自己妈妈的醋?”
“她不是。”陈楚溪蹭了蹭她,好像又有些烦躁,“她算哪门子的妈妈?”
江妤任由她靠着,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都这么多年了,还生气呢?”
陈楚溪梗着脖子说:“我就是这样一个记仇的人。”
“那你还原谅我?还和我在一起?”江妤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照这么说你也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你为什么为她说话?”陈楚溪撤回了一个脑袋,撇着嘴看着她,“你才见了她几面怎么就为她说上话了?”
“再说了,我也没原谅你。”陈楚溪抓抓头发,倚着墙双肘撑在窗台斜睨着看她,“谁说我就原谅你了?”
江妤笑着问:“那你还跟我在一起?”
陈楚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那是两码事。”
江妤没吭声,就这样看着陈楚溪,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开口,声音却闷闷的:“我原谅你 ,和我跟你在一起,这是两码事。”
“我还没原谅你。”陈楚溪垂着头,“但我又是真的……离不开你。”
第75章 拜堂
江妤看着陈楚溪久久没说话, 明明是两件听起来相矛盾的事情,可她却意外明白了陈楚溪的意思。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走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但现在这么多年后再次和她重逢, 却还是想要抛却过往的一切和她在一起。
就好像最开始分开的那段时间江妤也曾那么以为着:这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少了谁不都一样吗?
可后来她却又清楚地意识到, 纵使那割断血亲与挚爱联系的一瞬间会潇洒快意, 但这痛快却并不会持续多久。那感觉就好像有一把钝刀在源源不断地割着你的肉, 磨着你的心,并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割得越来越深,磨得越来越痛。
这个时候的她才恍然顿悟:原来乍然的离别只会像慢慢地凌迟, 这日子少了谁也真的要紧。
没有爱何来生恨?赌气也都赌的是一时的。施媛媛和江华去世的时候难道她就没有怨过吗?难道就没有恨过吗?
她怨啊, 她也恨啊。
她怨江华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儿告诉她病情的全貌, 为什么要一昧地隐瞒以至于连仅剩的时光也都没能好好相处,就连最后一面也都不曾见到过;她恨施媛媛为什么能如此无情丢给她一个尸体就撒手人寰,还对她不明不白地说出那样的话, 让她浮想联翩, 甚至有可能悔恨终生。
她先前每每想到这浑身上下都会发抖,恨不得把他们从地里刨出来问个痛快, 再或者是自己狠狠心, 一了百了也再无所牵挂和顾及。
但她做不到。
如果他们仅仅是对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那么恨不恨怨不怨也便都变得无所谓了。可事情却偏偏不是这样, 如果可以的话, 她宁愿再重新承受一遍那样的痛苦,只求让他们两个活下来。
因为她爱他们。
她这么些年来看着别人的家庭和睦团圆幸福, 曾也无数次地在心里假设过——倘若他们现在还在世就好了。
倘若他们还在, 那她也不至于六年来都没有再回过莱城;倘若他们还在,她现在就是有家的孩子;倘若他们还在, 或许她和陈楚溪之间也就不会有过这孤独而又难受的十年。
虽然她现在回莱城也能借住小姑家,但江妤心里头都知道,大家所谓地客客气气也都只是表面功夫,她们也并不会真的拿自己当家里人。
毕竟江秋对江然什么时候曾客气过呢?正因如此,她终究也没有归属感。
所以今天当她看向病房里站着坐着的男人女人时,她心里头竟然也是生出了几分艳羡的。
陈楚溪现在虽然对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怨恨,但起码他们都还在世,都还在关照她。
江妤太了解陈楚溪了。她虽然嘴上说着断绝关系,但她真正想和一个人断绝一切的时候江妤不是没有见到过。陈楚溪当时真的不想跟江妤处了的时候,会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不可能还会留下她的电话,也不可能还会给对方余地让她能够联系到自己,
而现在李瑶的电话能打得通,其实也正是证明陈楚溪还是给她留了余地的,只是暂时心里还没办法说服自己回头。
就和现在对江妤一样,嘴上说着不原谅,身体又抱着她说离不开她。
人呐,复杂又奇怪。
江妤想到这没忍住条件反射地伸手进去掏了一下自己的兜,然而这次却还没等她碰到烟盒,手就被陈楚溪给拽了出来。
陈楚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就连声音都变得冰冷。只见她把江妤的手掏出来之后自己又伸了进去,把那烟盒连带着打火机全都拿了出来,然后转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江妤:……
陈楚溪面无表情,口气却不容置喙:“给我戒了。”
江妤一时哑然,只是悻悻地转而看向旁边的垃圾桶,良久后叹了口气。
“我没有为你妈妈说话的意思。”江妤想了想还是说,“只是我觉得,她终归还是你的妈妈,不论她先前做了什么,你们始终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有些东西你也还是要学会接受,你也还是要尝试着面对。”江妤说着,眼睛却看向窗外,“我能感觉到她看你的眼神里是有爱的,可能当时抛下你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陈楚溪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回答她的话。
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转了个话题:“陪我去个地方吧,就在这附近不远。”
江妤有些迟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转变,只是看了看病房的门:“……现在?”
“对。陈苍露在这看着呢,出不了什么事。”陈楚溪微抬下巴看她,“你去不去?”
“可以。”江妤不知道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怎么去?走着去吗?”
陈楚溪挑着眉说:“开车。”
·
路跑到一半,江妤看着周边越来越稀少的人烟,心里就隐隐约约的有了个念头,但转头看向驾驶座上陈楚溪面无表情的脸也就没再多问。
一直到她在这个红灯前向右打了个拐,江妤才在这一瞬间恍然顿悟,那些先前萦绕在心头的无名猜想此时此刻也都变成了现实。
只见江妤嘴唇发白地喊了她一声:“小溪。”
陈楚溪置若罔闻,一脚油门近乎踩到底,车速一下子就飙升了起来。
“陈楚溪。”江妤的声调往上提了提,但却于事无补,陈楚溪依旧是按自己的速度和路线我行我素地开着车。
江妤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伸手去抢驾驶座上的方向盘。她不单单是这么想了,而且还真这么做了,黑色轿车在空荡宽敞的马路上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最后还是陈楚溪腾出另一只手来把江妤的手给打掉了。
“放手,江妤。”陈楚溪咬牙道,“你是不是疯了?”
车开不上山路,所以陈楚溪只能把车停在了青山陵园脚下,她们得自己走上去。陈楚溪迅速利索地找了个车位把车停稳,然后就打开车门走出驾驶座,把坐在副驾的江妤给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爸爸葬在这里,我想着都是一家人,妈妈应该也会葬在一起。”陈楚溪拽着她,“我们下去看看,你领我见见他们。”
江妤拼了命地摇头,却还是被陈楚溪生拉硬拽扯出了副驾,一直推搡到了山脚下。层层高阶一眼望不到头,江妤看了心里都没由得打怵。只见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拉住了陈楚溪的手,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陈楚溪却一把反抓住她的手,这力道让江妤都不由得一惊。
她看到陈楚溪的眸子里带着难以言说地执着,冷冰冰地对她吐出一个字:“走。”
“我不想去。”江妤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另一只手摁着陈楚溪摇着头,“算了,咱们回去吧,小溪,我求求你了。”
陈楚溪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却一点儿没松,仍是固执地拽着她,重复道:“走。”
江妤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不走那我就自己一个一个找。”陈楚溪松了她的手,点点头道,“不是能原谅吗?不是说血浓于水的亲人吗?见一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妤看着她,却还是站着没动。
陈楚溪问:“你到底走不走?”
江妤还是摇头。
陈楚溪气笑了,她掐着腰站在比江妤高一级的台阶上垂眼看着江妤:“我就让你这么拿不出手吗?”
“嗯?你口口声声劝着我原谅,现在对于你自己却连见他们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江妤,你还是在害怕。”
只见站在她面前的江妤深吸一口气。道:“饶了我吧,小溪。”
“我说过了。”江妤抬眼,目光直逼陈楚溪,“我没办法坦然。”
她心里头还是有着疙瘩,这毋庸置疑。不然也不至于这次回家几次三番地避开那栋筒子楼,也不至于拿个户口本就跟要了她命一样让她忍不住的想吐。
陈楚溪心里其实什么都懂,但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逼着她面对:“你没办法坦然,那就得接受我没办法原谅。”
“你想好了,想清楚。”陈楚溪平静道,“想明白再给我回话,你要是真不能接受咱们就下山,但代价是你从今往后也别再跟我谈这些什么原不原谅的话。”
江妤听着陈楚溪的话,看了她一会儿,陈楚溪也丝毫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江妤伸手拨开了陈楚溪,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着。
陈楚溪看着她的背影,挑了个眉,老老实实地跟上了。
施媛媛和江华的墓其实挺好找的,江妤闭着眼都能找到。陈楚溪就这样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到她停下了脚步,才探过头去看。
四四方方的墓碑上刻着白色的字,黑白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端正又年轻,此时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她们两个这突如其来的访客。
紧接着陈楚溪就看到江妤腿一软,对着那两个碑就跪了下去。
陈楚溪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到她身边,在江妤的旁边并排着跪了下去。
江妤的腿发软,身子也是软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颓然地用手扶着地上支撑着她弯下来的大半个身子。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面对。她怕她一抬头看到他们两个的黑白照片,自己调节良久的平稳情绪就会顷刻崩溃。
她就这样垂着头撑着地面,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陈楚溪在旁边喊她。
“小鱼,小鱼。”
这一声声轻而浅的呼唤却把她从溺水一般窒息的困境中给拉了出来,她费力地眨了两下眼,扭头看向旁边。
阳光背对着陈楚溪洒在了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这一瞬间江妤突然就想到了十五岁那年的陈楚溪,那个时候的她还在硬拉着给她做什么康复训练。她还记得当时那种身处于考场中的窒息感,那种握不住笔的绝望感,可当她抬头看向陈楚溪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没有钟表,有的只是陈楚溪垂着头露出的那半张侧脸,她因为在静心思考而没有注意到江妤的目光,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给她镀上了一层悠远而又温和的光。
就和现在的感觉一样。
这一刻,回忆与现实两相重合。她看到记忆里陈楚溪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拿过她面前的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然后摸摸她的头,说「真棒,小鱼,我就说你可以。」
而现实里的陈楚溪也跪在她旁边,歪着头,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却又生出一股令她莫名心安的力量,一遍一遍地喊着她:小鱼。
小鱼,小鱼,小鱼。
至此,江妤才真正拉着陈楚溪的手彻底跃出了海面,鱼儿投奔到了真正的属于她的小溪里,而小溪就是鱼儿的归途。
她终于脱离了一直困住她的那片海。
一直到这一刻江妤才幡然醒悟:原来她生命中的每一个明媚而又痛苦的瞬间,她都在她身边。
陈楚溪看见江妤转过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而是转而看向那两个墓碑,但声音还是颤抖着:“爸,妈,我想把她领回来给你们看看。”
“我们在一起了。”她看到江妤笑着,温和却又庄重,“我现在很开心,也很幸福。希望你们在天有灵可以祝福我,我……”
“我不后悔,妈妈。”江妤的声音突然又变小了,但却又很坚定,“我们错过了太多时间,也耽误了太多岁月,我听着您的话和她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最后却发现彼此都过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分开的这十年里我尝试过忘掉一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甚至是新的感情。”江妤顿了顿,“但是妈妈,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心里只有她啊。”陈楚溪听着江妤这样说,自己的心也都快碎成了两半,“我心里只有她,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相反,我和她分开之后的每一天却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爸,妈,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爸,妈,我这辈子只想跟她在一起。”
江妤拉着陈楚溪的手,当着她爸爸妈妈的面,俯下身来一齐给他们磕了一个响头。
她们姿势统一,行动一致,一起一伏间,就好像在拜高堂。【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