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懂


    江妤从病床上蹦起来的时候还单着一只脚, 像个稻草人蹦蹦跳跳的。


    “我的祖宗。”程念吓了一跳,“你这干嘛?找什么?”


    江妤想找手机,但是她实在是躺了几天睡迷糊了, 都忘了她的手机根本就没拿过来。于是又转而拍了拍程念,伸了伸手, 说:“手机, 把你手机给我。”


    “给给给。”程念被她这架势吓坏了, 反手把她摁在床上,“别蹦了,给你就行了, 什么事啊这么急?”


    江妤想打开微信登陆, 却发现还需要自己的手机号验证。


    程念伸着脖子瞅着她的界面:“登微信干啥?你找谁?”


    江妤也不避讳:“陈楚溪。”


    “害, 多大个事。”程念笑了,划着那个界面退了出去,“你直接用我的号找不就行了。”


    江妤一愣, 看着她道:“你俩有好友?”


    程念震惊:“你瞧不起谁呢?我俩好友比你俩时间长好吧?她不是和周子萱玩的好吗, 那个时候我俩就加上了,只不过一直没说上话。”


    江妤在列表朋友的C开头那栏翻着。程念的好友是真的多, 翻的她都有点烦躁了, 索性直接点了搜索栏。


    “你这么急干啥?”程念看着她这个架势,眼神里充满了不理解, “人又丢不了, 昨天还给我那朋友圈点了个赞。”


    江妤刚把「陈楚溪」这三个字打出来,听见程念这么说, 没由得看了她一眼:“朋友圈?你昨天发什么朋友圈?”


    程念耸了耸肩, 满不在乎的样子:“就随手拍了张照片,放心吧, 没拍你脸。”


    说话的间隙,江妤已经点进去程念的头像把那条朋友圈给看了个明白。尤其是当她看到下面小爱心旁边陈楚溪的头像时,她只觉得心脏骤停。


    “完了。”江妤说着,手机也不拿了,直接扔给了程念,自己把脸缩到了被子里。


    程念一脸疑惑,不知道她这声「完了」来自何处,不由得问了一句:“咋了啊到底?”


    江妤爬进被子里缓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把头抬起来,看着程念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楚溪我来医院这事。”


    程念看着她。


    “我周末放学没和她一块儿走。”


    程念问:“所以呢?”


    江妤也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又躺下了。


    程念却揪着她不放了:“你放学没来得及告诉她不能和她一块儿走,所以呢?”


    江妤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叫她说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人陈楚溪又不傻,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肯定就觉得不对了,等了一会儿肯定也就走了,要是我也这么着,这算个啥事。”程念拍拍她,“而且你又不是故意不和她一块走,你生病了啊,发烧发四十多度,怎么来得及通知?连我都是通过问江然才知道的。”


    江妤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她。”


    她是真的能从中午等到晚上的。


    但这句话江妤憋在心里头没说。


    “是,我是不懂她,但一个正常人的脑回路我还是理解的吧。”程念说,“人难免有时候都会遇上点突发状况,你这没来得及也是情有可原,她没必要怎么样啊。”


    “怎么,你怕她生气啊?”程念看着江妤背对着她,没忍住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放心吧,我和陈楚溪还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她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她是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生气的。”


    江妤听着她的这个话,又坐起来。


    她其实觉得程念说的也有理,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至于这么愁,可那个人偏偏是陈楚溪。


    “你不懂她。”


    半晌她摇摇头,也没看程念,没头没尾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行吧。”程念在旁边坐下来,把手机摔给她,“你最懂她,拿去哄吧。”


    江妤看着她甩过来的手机,也没接,只是苦笑地说了一声:“晚了。”


    “这次得当面哄了。”


    ·


    没想到当面哄她也没来得及找到机会。


    江妤这几天上了药,脚也好了一些,没先前看上去的那么严重了,也能下地走了。


    “明天给你请一天假,再养一养。”


    江妤一瘸一拐地绕着病房走了两圈,摇摇头。


    “不用,没那个必要,再养多久也都是这么回事。”


    江然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模样都心疼,但江妤的态度坚决强硬,她这个当姐的也就没好再说什么。


    江妤因为这个周没回家,没拿到手机,自然也就联系不上陈楚溪。她本来想着等着下个周末回家的时候再跟她解释清楚,可谁知陈楚溪也压根儿没给她这个机会。


    周六上午班主任把江妤叫过来,说:“今天你放学自己走,你朋友说不用过去等她。”


    江妤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又在脑子里转了半天才发现班主任这是跟自己说的陈楚溪的转述。


    随后她那一整个上午都过的失神。


    陈楚溪果然没有在校门口等她。


    没见到人,她心里头总是慌的,但也别无他法。当务之急她只能先回家拿到手机,才能和陈楚溪联系上。


    当江妤从背包里拿出钥匙捅进家里门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回家了。


    屋里的空气并不算好闻,有股死气沉沉的滋味。她带上了门,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里面的人没有应答,江妤探着脑袋进来了,看着施媛媛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可电视却并没有开。


    江妤凑近了些,看着施媛媛的脸,又叫了声:“妈。”


    施媛媛扭过头来看她,岁月到底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江妤只觉得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就连眼珠也变得浑浊。


    她上下打量了江妤一眼,随后又扭过头去看她那并不曾打开的电视。


    江妤看着她只觉得揪心,又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进了洗手间洗了手,又回自己屋里拿出手机。


    快将近两个星期没充电了,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了。江妤把手机插上电充了一会儿,半天才打开机。


    弹窗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地涌了出来,江妤往下翻了翻,把这一个周的消息通知都翻了上去,才看到了陈楚溪的一个未接电话。


    她又点开微信,看见陈楚溪除了那天给她发了几个问号和一个未接通话之外,再也没有发过别的消息了。


    江妤知道,陈楚溪这是又闹小情绪了,等着自己过去哄她。


    她给陈楚溪发了一条消息,说「我过去找你」


    她没想着陈楚溪能回,想着陈楚溪现在可能还在气头上,消息应该是看都不看的。可谁知自己消息刚发过去没一会儿,对面就回了。


    陈楚溪那边回了两个字:「不用」


    江妤没管她,发过去一条:「你说不用也没用,我还是会过去找你的」


    这次那边回的倒是没有那么快了,过了几分钟才发过来一条消息:「忙,你来了也没用,我不会见你」


    「真不见?」


    「嗯」


    江妤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她还是会过去找陈楚溪的,有些事就该当面说清楚。她知道陈楚溪容易犯点小情绪,但她也知道该怎么哄。


    有些话在屏幕里说着狠心,但要真是面对面那就说不出口了。


    江妤是这样想的,心里头也是这样盘算着的。虽然陈楚溪手机里说的心狠,但是只要一见上面,那也都好了。


    她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找了件米白色的马甲套在校服外面,拿着钥匙出了门。


    “哪儿去?”


    施媛媛站起来走到玄关边看着她,脚步没有一点儿声音,江妤险些叫出了声。


    “吓死我了,妈。”江妤回头,看着施媛媛在望着自己出神,“你走路咋没声。”


    施媛媛还是问她:“哪儿去?”


    江妤如实回答:“我去找陈楚溪。”


    施媛媛听见她这话,反应了一会儿,眼眶突然又变得红红的。


    江妤没见过这场面,也不知道妈妈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连忙放下手里的钥匙转过去摸摸施媛媛的脸:“别担心,妈妈,就一会儿,我还会回来的。”


    施媛媛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去,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她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狂躁,伸手抓住了江妤的胳膊:“妤妤,你答应妈妈,你不要去找她,好不好?”


    江妤被她这一下给整懵了,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妈妈的手,略带安抚地说:“没事,妈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施媛媛还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江妤没听清。


    她以为施媛媛在嘱咐她什么「注意安全」这一类老生常谈的话,一时就没当回事。她看着施媛媛也放开手了,就拿起刚刚放在门口的钥匙,笑着跟施媛媛说了声再见。


    “我一会儿就回来,妈。”


    房门再次被关上的那一瞬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施媛媛一个人。


    她那浑浊而又湿润的眼眶终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两行泪。


    日头渐落,金黄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照亮了那把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水果刀。


    刀面淬着金子一般的光泽,温暖而又灿烂,晃着施媛媛那双悲伤又浑浊的双眼,把她脸颊上划过的那两颗泪珠都映成了珍珠般闪耀。


    第42章  刀子


    江妤到陈楚溪楼下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山了。


    莱城街口路边的灯稀稀疏疏的, 把江妤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就这样一个人走到了陈楚溪楼下,来的路上她还顺手在街边买了两根糖葫芦,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跟她说。


    「我到了, 你下来吧。」


    江妤发完这个消息又盯着那个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


    本想着等她回复,没想到紧接着陈楚溪直接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吓得她差点儿没拿稳手机。


    她慌里慌张划开接了, 听见电话那头的陈楚溪问:“你到哪了?”


    江妤实话实说:“你楼下。”


    陈楚溪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要过来吗?”


    江妤笑着说:“来都来了, 真不见我啊?”


    陈楚溪说:“都说了我这边忙,来了我也不见。”


    “又没让你跟我玩。”江妤连忙解释,“真就见一面, 耽误不了多少事, 我还给你带了糖葫芦, 还是街口那家老爷爷卖的,你最爱吃。”


    陈楚溪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江妤顺势猛攻:“真的, 你就下来一趟, 我就看看你,耽误不了多少事。”


    “你早点回去吧, 我不会见你的。”


    江妤笑道:“不见我那我就只能一直在楼底下待着不走了。”


    说完这句话, 江妤听见电话那头的陈楚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等我一会儿, 我下去。”


    江妤笑着应了声好。


    其实这个时候她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高兴。因为她知道, 只要陈楚溪答应着见她,那一切就都有了转机。她完全可以拉着陈楚溪的手面对面说着小话。


    无论多大的别扭, 只要见到了人那就都好说。


    江妤就这样站在她家楼下一边踱步一边看着脚边飘下来的落叶,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街角的那一堆落叶上,活像个小金字塔。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 对于一些要说的话也是胸有成竹。


    却还是在看到陈楚溪的那一瞬间方寸大乱。


    她就这样站在路灯下远远地看着陈楚溪向自己走近,那先前曾无数次在心中演练过的腹稿此时此刻也都被她忘了个干净。


    她看着陈楚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楚溪头发似乎又留长了些,好像也瘦了些,带着点儿清冷的破碎感。


    高三了,她们年级主任对头发的管制不如高一高二严了,陈楚溪后脑处的头发都及了肩,鬓角两侧却还是似长非长似短非短,仔细看还带着点狼尾的形状。


    但江妤其实并不知道这叫狼尾,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陈楚溪这样很好看,这种好看不是靠发型衬托的,而是一种与她气质相融合的与生俱来的美。


    这种美是独一份的。


    不是说这个发型很衬她,而应该是她留什么发型都好看。


    她就这样盯着陈楚溪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先开了口:“不是说给我送东西么?”


    江妤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拿过来的那两根糖葫芦,于是连忙伸手把那袋子递给了她。陈楚溪垂着眼接了过来,说了声:“谢了。”


    正当江妤还想着从哪开始说起时,却见陈楚溪已经抬起了那双狭长又深邃的眸子,眼白中还带着血丝,此时此刻这样瞧她,又有点儿薄情的滋味。


    她接过袋子的那只手在江妤眼前晃了晃,笑着说了声:“东西拿到了,那我就走了,再见。”


    江妤被她这一整的差点儿没晃过神来。


    她看着陈楚溪的嘴角分明是挂着笑的,但那笑却淡淡的,就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连同她整个人一样。


    江妤想抓住她的衣角,却抓了个空。大衣布料顺滑,直接从江妤的手心里溜走了。


    她突然想起了江华小时候经常给她买的那种氢气球,各种各样的形状,用一根细绳牵着,可她偏偏总是容易松手,抓不住,一撒手就跑了,飞到天上去了。


    小小的她别无他法,只能仰头看着那气球离自己越来越远,飞得越来越高,心里头干着急。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无助的感觉了。但此时此刻看着背对着她离开的陈楚溪,她仿佛就像看到了小时候那怎么也抓不住的气球。


    她心里头一下子就被揪得生疼。


    其实在来之前她心里头已经有盘算了。她来找陈楚溪,无非就是两种情况:第一种陈楚溪是真生气了,连愿意见她也不愿意,这还算是好办的,等一等耗一耗,过了第二天她自己理亏,她肯定也会来找她的;第二种就是她还没那么生气,愿意下来看看她,这种情况就更好办了,因为只要见了面什么话都好说了。


    她赌陈楚溪会心软。


    但她万万没想到还有第三种。


    心就像一下子被小刀剥开了似的,血淋淋地往外流着血。


    陈楚溪不愧是和她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知道刀子往哪扎最疼。


    一时间,各种说不上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混杂成一团。委屈、愤怒、难过、不甘、痛苦、屈辱相互交叠在一起,最后全都化作了江妤那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她真的已经快要把自己跌到尘埃里了。


    虽然脚崴了已经养了一个周,但是她的脚还是没好利索,此时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区门口走。她一出小区门口,就随手招了辆车,说了家里的地址。


    她真的受够了。


    她报地址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说完就闭了目倚靠在了后座车背上。


    因为她怕她一说话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她就是不懂,为什么一向对着外人活泼开朗处处包容无所谓的陈楚溪,偏偏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小心,扯着江妤的一点儿错就揪着不放不原谅的那种。


    她就是难过,她就是委屈,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已经到了她的楼下跟她百般求和,姿态放得那么低,为什么陈楚溪还能如此淡然而又冷静地冲她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转头离开了。


    陈楚溪的冷静逼得她不敢产生任何情绪,因为稍一用力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她想过一万种方法,也想过一万种陈楚溪问她问题的回答,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陈楚溪没舍得让她在楼底下等那么久,立马就答应了来见她,但又在见了她之后调头就走,没有任何破绽,于情于理江妤都说不出什么来。


    是她答应好陈楚溪只下楼来让她见一面的,这一切明明都是她提出来的,明明都是她先说好了的。


    是啊,陈楚溪没错,不见也是陈楚溪提前跟她说了,见了一面也是陈楚溪答应好的,甚至就连这个周放学不用等她也是陈楚溪事先找班主任提前通知她的。


    但她就有错了吗?


    江妤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是这种好像让人到处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局才让她觉得无力。


    这种无力感一直伴随着她,持续到了上楼,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开门,敲了敲门,里面依旧没人应声。


    她都已经习惯了施媛媛对她的视若无睹,只是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她原本所有的无力、委屈、难过、悲伤、愤怒都在这一瞬间汇聚在了一起,从而转变成了深深的恐惧,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冰凉。


    她握着钥匙的手一下子松了,钥匙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看到施媛媛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桌旁边,腕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淌着血,近乎要一直蔓延到江妤脚下。


    而她的神情却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


    陈楚溪其实刚上楼进了家就后悔了。


    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掉过头来又冲下楼去找江妤了。


    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陈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但偏偏又爱干净。那天她踩着凳子上去擦玻璃的时候没踩稳,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


    按理说这一跤原本也没什么,可年纪大的老人最不经摔。那个时候陈楚溪还在上学,陈奶奶本来不想麻烦她,寻思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陈奶奶通过蒋老师找到了陈楚溪,陈楚溪二话没说,立马撂下了手里的笔收拾东西就回来了。


    陈奶奶这跤摔得还真是不轻,骨头都摔断了,需要动个小手术。陈楚溪二话没说全程就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医生说着什么禁忌她也都点点头记在心里。


    陈奶奶看着陈楚溪都熬瘦了的侧脸,心下没由来生出一阵心疼。


    “耽误学习了吧,唉,都怪我,这一把骨头了。”陈奶奶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她也知道陈楚溪现在正处于高三的关键时期,也不想耽误她,“奶奶现在在医院也没啥事了,没啥可操心的,又有这么多人照顾着,你看,医生护士都在这。”


    陈奶奶瞧着陈楚溪:“要不你就先回去上课吧。”


    陈楚溪把洗脸巾浸了水,给奶奶擦了擦脸:“说什么呢,不耽误,您也别赶我走,我不回去。”


    陈奶奶打心底里叹了口气,知道陈楚溪一旦这么说了,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劝不动了。这点儿和她爸爸一样,都是实打实的倔。


    当初□□做生意赔了,李瑶二话不说就离开了他,他也曾经拉下面子去求好,但是人家非不干。


    后来他生意又做起来了,心也死了。陈奶奶知道,李瑶还偷着去找过他,却被他见也没见就堵了回去。


    所以他一直到现在心里都是有点记恨李瑶的。


    其实倒也不单单是怨恨李瑶,这么多年了他连个家都不回,其中缘由陈奶奶心里门清,他这是连带着陈楚溪也怨恨上了,毕竟她身上流着李瑶一半的血。


    不过陈楚溪对于这一点倒并不是很在乎:“爱来来,不来就拉倒,咱仨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当时小小的陈苍露还在旁边附和:“过好,过好。”


    陈楚溪这一点儿的倔脾气倒和她爸学了个十成十。


    陈奶奶见劝不动,也没再劝她。手术定在周五,陈楚溪这几天也一直跟在奶奶身边陪着。


    “嗯,对,我是江妤的朋友,麻烦您跟江妤说一声,这个周六放学让她别等我了,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


    陈奶奶看她挂了电话,才得空问她:“又是你那个小同学吧?”


    陈楚溪原本低着头看手机的嘴角还是紧绷的,但在转头看向陈奶奶的那一瞬间还是带着点儿淡淡的笑意:“对,就是先前来过咱家那个,叫江妤。”


    陈奶奶记性还算不错,因为陈楚溪这些年确实鲜少把朋友领到家里来,江妤还是头一个。


    “你和她玩的倒真好。”


    陈楚溪笑了笑没再说话。


    ……


    陈楚溪一边下楼,一边脑海里像过幻灯片一样过着从前生活的一些没用的片段。从她上楼到下楼不过三分钟,陈楚溪喘息着,脚下没了命地狂奔,几乎要把这栋楼附近的这几条路都走遍了。


    然而她环顾四周,到处空荡荡的。


    江妤已经走了。


    她突然又感觉身子好像一下脱了力,整个人茫然而又无措地回过头,路灯惨白的光形成的光柱就像倾泻的银河洒落在江妤刚刚待过的那个位置,平添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


    物是人却非了。


    陈楚溪失神地坐在了花坛旁的道牙边。


    风吹着云遮住了月亮,她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阴影中,看着那束光,似乎就连月光都吝啬,不想给她分毫。


    她将脸埋进掌心,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听着让人心颤的哽咽。


    第43章  后悔


    这也是江妤第一次知道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


    江华离开的时候都没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力, 或许和她亲眼目睹有关,一直到施媛媛离开的很多天之后,她还没有接受过这个现实。


    她知道施媛媛自从江华去世以来情绪一直算不上太好, 虽然医生诊断说是带着点抑郁焦虑的倾向,但江妤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会轻生。


    坦白来讲, 自从名优生考试闹过那么一场之后, 母女俩之间就很少有过矛盾了。施媛媛大多数时候是温和的, 每个周回家也会提前给她做好饭菜。


    甚至还会在她和陈楚溪写作业的时候切好水果端进来。


    陈楚溪。


    她突然又想到陈楚溪,想到施媛媛离开前跟她说的那一句「妤妤,你答应妈妈, 你不要去找她, 好不好?」


    她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没有怪任何人, 她就是觉得自己真没用,也真是废物。这个哄不好,那个也护不住。


    办丧事的这几天, 江妤一直借住在小姑家, 平日里除了饭点几乎也不出来,自己一个人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不玩手机, 不跟人说话,也不睡觉。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她不是不想睡, 她是不敢睡。


    只要她一躺下,一闭上眼, 她就能闻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紧接着施媛媛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就这样直冲冲地进入她的脑海, 让她甩都甩不掉。


    避无可避,也藏无可藏。


    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来找点事情做把自己填满,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东想西。但她一个高三生现阶段能有什么事?只能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埋头学习、做题。


    她现在做题和考试已经不会有之前那种溺水感了。每当她一拿起笔,那就是完完全全地隔绝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和打扰,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把眼前这个题算出来就可以了。


    先前的江妤待人接物向来都是一贯的温和,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挂着一副温润又可亲的笑。可自从那天过后,江妤的脸上似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


    她做完手上的这张卷子时,恍然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莱城已经开始飘雪了。


    又是一个冬天。


    江妤有些麻木地张了张手指,又握紧了拳,指关节随着这一张一合的动作发出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衬得寂静的屋子格外阴森,而她自己却满脑子都是施媛媛最后和她那一次见面说的那些话。


    她看见施媛媛还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当时的江妤没听清。


    江妤又闭上了眼,将那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不断地凌迟自己一次百次乃至上万次。


    每想一遍,她心中的痛苦就多一分。


    但她死活就是听不清施媛媛最后到底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窗外积雪堆满了窗台,倏然落下,就像砸进棉花里。江妤将自己短暂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茫然而又无措地睁开了眼。


    施媛媛离世的这么多天以来,江妤再也没碰过手机。她不敢,也不愿,就好像手机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能生吞活剥了她。


    然而手机还是那个手机,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江妤在手机里跟谁聊的是最欢的,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就是因为这一切都太了然于股掌之间,她才更加痛苦。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人。


    想到这里,她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就好像脑子里有根钢筋在撅着她的神经,一下一下地抽着疼。


    别想了,别想了,江妤。


    但她确实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陈楚溪破冰时朝她脸上扔过去的那个冰袋,后来成为她最初看自己不顺眼的理由;她想起了做板报时她往自己脸侧抹了满脸的油,然后身子靠在桌子上偏着头看她笑着说「真好看,我说的又不是字」;她想起了那扑面而来的桂花香夹杂着风雪拎着礼物和蛋糕的陈楚溪,带着点小骄傲地拍着胸脯说「整个蛋糕都是我做的」;她想起了那新年钟声敲响之际接到的那一通电话,二人在楼上与楼下一高一低地对视间流下了那寂静而又无声的泪水。


    最后的最后,她又想起了陈楚溪在楼下说的那句欲言又止的话。


    江妤的心一下子就跳得很快,五脏六腑都好像要被人生生挖出来一样难受。她颤抖地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握住书桌上放着的杯子,喝点水来压压惊。


    可耳畔里止不住的全都是陈楚溪的声音。


    “我还很小心眼,我希望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有的时候又很想把你关起来,锁上门,谁也不许看,只许我看,也只许你和我说话,你怕不怕?”


    “喝你喝过的杯子啊,有点暧昧了。”


    “我说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甩开。”


    “怎么?不知道我吃醋了?”


    “知道我容易吃醋就不要在外面给我沾花惹草,我可不是什么好哄的人。”


    那些过往的玩笑话就这样一句一句在江妤脑海中回放着,简直不敢细想。


    江妤手一抖,杯子从手里脱落,直接滑了出去,摔在了地上,裂成了粉碎。


    那杯子的落地声就好像尖锐而又刺耳的警报,把江妤的耳膜震的几乎要裂开了。与此同时,江妤终于在一片混杂声里听见了施媛媛最后对她说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


    时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她就这样站在门前,看着施媛媛就这么饱含热泪地看着她,眼眶红红的,说:


    “妤妤,不要这样做,你会后悔的。”


    ·


    陈奶奶手术挺成功的。但是还是需要静养两个月,医生叮嘱过平时尽量不要老走动,可以坐着轮椅透透风。


    陈楚溪最开始连着请了两个周的假,说是不放心,要自己亲自照顾陈奶奶,后来被陈奶奶知道硬是把她赶走了。


    “手术都做完了,我也没事了,你还留这干嘛?该忙你的忙你的。”陈奶奶摆摆手,往外推她,“你就周末过来看看我就行了,没几个月我又要出院了,真没这个必要,听话哈。”


    陈楚溪心里头虽然不爽,但看着陈奶奶这个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才应声答应了。


    高三了学习确实也很紧张,陈楚溪这才请了几天的假,就已经比别人落了好几套卷子。所以她刚回学校的那几天光顾着还债了,哪还顾得上其他。


    陈苍露听说奶奶病了,硬是闹着要过去看看。小家伙已经上小学了,学习成绩一般,但远远没有陈楚溪那么好。


    陈楚溪对这个要求不高,什么成绩不成绩的,健康快乐就可以了。


    李瑶和陈苍露每次过去的时候陈楚溪都会刻意回避,美其名曰课程任务太多了忙不过来。


    虽然她有点想念陈苍露,但又实在不想见到李瑶。


    李瑶和陈苍露没来的时候,陈楚溪每个周末都会照例来医院陪奶奶。天气冷了,陈奶奶一个人躺在医院里闷的慌,硬是说着要出去转转。


    陈楚溪也顺着她,给陈奶奶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还围上了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放心推着陈奶奶下去。


    陈奶奶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的又厚,扭不过头来看着陈楚溪,只能看见陈楚溪的影子在拿着手机瞧。


    “小溪啊。”陈奶奶叫了她一声,看着陈楚溪的影子应了,手里的手机却还是没有放下。


    “你最近过得还畅快吗?”


    陈楚溪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都没想就答:“畅快,有什么不畅快的。”


    陈奶奶不信,陈楚溪见她这样又漫不经心补了一嘴:“您身子骨硬朗就是对我最大的畅快。”


    陈奶奶被她逗得咯咯笑:“油嘴滑舌的。”


    陈楚溪也浅浅地笑了一声,但陈奶奶听出来了,她笑得并不走心。


    “最近你周末老往我这跑,都没空找你那个小同学了吧。”


    陈楚溪的指尖还停在那沉寂许久的聊天界面上,听陈奶奶这一说,没由得一阵心虚。她往左一滑就退了出来,将手机揣在了兜里。


    “哪有,人家也忙。”


    陈奶奶闻言又点点头:“别为我耽误自己太多时间,就放这么半天也该轻松轻松,想找人就过去找,也该和同龄的朋友说说话放松放松。”


    陈楚溪嘴上应得爽快,心里头却想着:是我不想找吗?


    这些日子她快把江妤的电话给打爆了,对方一直都是关机的状态。有几次她鼓起勇气想去江妤家的楼底下看看,却还是拉不下脸。


    毕竟这脾气是她自己要闹的,别扭也是她自找的。


    一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说服了自己。她先是装作若无其事般刻意从江妤家的小区门口经过,然后仰头伸了个懒腰,借机抬头看看那家窗户。


    可她却发现那户人家里面是黑的,连灯都没亮。


    她这才彻彻底底死了心。


    江妤看样子是铁了心的要躲她。


    陈楚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拉下脸追上来这么一次还吃了闭门羹。


    从前陈楚溪不管怎么耍小脾气,她们两个之间的矛盾也没持续超过一个星期,可现在掐指一算都差不多一个月了,那边却还是连个动静都没有。


    陈楚溪的学业也渐渐忙了起来,因为是培优班,所以只会比其他普通高中更卷。她渐渐从一周放两天变成只放一天,再到后来,她只能在星期天下午得到半天的时间回家得以喘息。


    而这半天的时间又要跑过来陪奶奶。


    她没有怨言,她觉得陪奶奶是应该的,江妤耍个性子也是应该的,毕竟也不能总等着她来找自己。


    陈楚溪吃了一次闭门羹也不要紧,毕竟这也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但她一直这样躲着不见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想到这里,陈楚溪的无名怒火凭空升腾而起,她一方面气愤着自己的性子,一方面又恨着江妤的绝情。


    为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有事的话就说事,别动不动就生闷气不说话。」


    怎么现在这话又都不算数了呢?


    陈楚溪的鼻尖突然又涌上来一阵酸涩,她抬头望天,想把眼泪给逼回去,却看见苍白的天空竟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飘起了雪花,有一片还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将那阵难以言喻的酸涩通通堵了回去。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是啊,又是一个冬天。


    第44章  隔着


    没有人高三的日子过的是不苦的, 江妤她们这一届也一样,就连好好过个年都成了奢侈。


    由于去年那届高三生的本科上线率与前些年相比有所下滑,所以一中今年的整个高三一直拖到大年二十九才开始放假, 一个个叫的都苦不堪言。


    因为放的时间不算太长,东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反正过了年也还会回来。孟冉把发下来的那一摞卷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 塞进书包里, 随着放学铃的一声响,就跑到隔壁班找江妤去了。


    江妤自从生了病之后就有些日子没来上学了,要来也是来的断断续续的。但最近这两个周还不错, 来的还算频繁。


    孟冉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江妤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但自己又不好过问。江妤这次回来后整个人几乎完全颠覆了孟冉之前对她的认知, 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不怎么说话,也不爱笑了。


    就连现在放学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走, 孟冉自从发现了这一点后, 先是悄悄试探在后面跟上,后来看江妤没什么反应, 也就顺其自然地等她一块儿放学了。


    “今年放假放的真晚, 史无前例啊,我看一中成校以来也就前年那届大年二十九才放。”


    孟冉絮絮叨叨地跟江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说完这句, 听见江妤「嗯」了一声。


    孟冉这下也没话了。


    她鲜少有过和江妤搭不上话的时候,以前的江妤说话虽然也不多, 但给人的感觉也是温和友善的, 能很自然地顺着别人的话题往下延伸,既不会让人尴尬也不会让人冷场。


    但现在的江妤就好像从头到脚完全换了一个人, 无论跟她说什么似乎都提不起她的兴致,对任何一切事物仿若都是淡淡的。


    寒风顺着孟冉的脖子钻进她的羽绒服领口里,冰的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随嘴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怎么最近也没看楚溪过来找你,你俩咋了?”


    这原本只是孟冉无心随意挑起的一个话题,她也没指望着江妤能答出什么来,所以也就没想着江妤能有什么反应。


    但谁曾想到她的余光却看到江妤的脚步猝不及防的一顿。


    她看着孟冉,迟疑地问:“什么?”


    这一刻,孟冉终于在江妤的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活人气息,她眨眨眼,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楚溪呀,她不是以前经常放学找你一块走吗?最近咋都不来了?”


    江妤迟钝地眨了两下眼,有一片雪花趁机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只那一瞬间就融化,形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珠从江妤的眼睫上流下来。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孟冉,一直到孟冉被她盯着全身都有些发毛,才看到江妤挪开了目光,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孟冉歪了歪头,她有点没听懂江妤的这句话。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知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妤说完这句话好像就变成了哑巴,继续和孟冉一块儿沉默地走着,一直到岔路口才挥手道别了。


    那四个字落地了之后,她们全程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孟冉也识趣的没敢再问。


    ·


    过完年之后,日子就像脱了僵的野马,伴随着一模二模三模的降临,很快就过去了。


    江妤的手机一直扔在柜子里吃灰,再也没开过机。平时周末放学的时候她也是最晚一个出校门的,能在学校里多留就多留一会儿。


    她开始不分昼夜没了命地学习,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关心,包括对陈楚溪。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陈楚溪了。高三下学期日子就更紧张了,上下学也都是江然来接她,每个周六回小姑家里睡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又要匆匆起床早起去上学。


    哪有时间,根本也没那么多时间想东想西的。


    江妤有时候缓过神来也会突然觉得,日子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过给自己看的,少了谁也或许都不那么要紧。


    三模过后全校就开始真真地进入了高考倒计时,江妤每天都将自己的脑袋塞得满满的,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她不敢停下,她怕她一停下来脑海里就会被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陈楚溪最后离开时留下的决绝背影给填满。


    她这一股劲就这样一直憋到了高考前夕。


    考场是全市三家高中包括培优班打乱在一起分配的。莱城市一共两个考点,一中自己是一个,实验中学是另一个,江妤不像孟冉那么幸运被分在了本校,而是被分在了实验中学。


    其实到最后关头心里已经没那么慌了,更多的是坦然。一模二模的成绩江妤几乎稳居年级第一,三模滑到了第三,但也都无伤大雅。


    所有人到最后其实心里自己大概也都有个数了,高考无非就是按照自己的平常水准好好发挥,那再怎么着也不会太差的。


    所以最后临近高考的这几天大家都是难得的放松。


    第一天考完了语文和数学,江然开着车去接她。一上车江然就观察着她的脸色:“哟,这是考的还行是吧?”


    其实江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只见江妤熟练地把车座椅旁边的扶手往后一拉,整个人靠着座椅慢慢地躺了下去,闭着眼应了江然一声:“也还好吧,数学后面两个大题也挺难的。”


    江然嘿嘿笑了两声,想着要是真难你也不是这个表情了。她爽快地拍了拍江妤的腿,说:“说吧,吃烤肉还是火锅?”


    江妤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整个人又瘫回了座位上,没吭声。


    江然戳了戳她:“我问你话呢?”


    江妤这个时候脸上才多了几分难以置信,掀起眼皮看她说:“姐,我明天还要考理综和英语。”


    江然眨了眨眼看着她,似乎是没明白她的意思:“那咋了?”


    江妤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你是真不怕我吃坏肚子啊?拉倒吧。”


    “想请我就明天吧。”江妤又闭上了眼,“你请我吃饕餮盛宴我都不拦你。”


    江然瞅了她一眼,拧火挂了档:“拉倒吧,过了这村没这店。明天我没空,你自己走回家。”


    江妤正震惊于如此不人道的行为,紧接着又听见江然打着方向盘道:“你嫣姐过生日,我可没空管你。”


    “你咋天天泡嫣姐那儿了,人不烦你?”


    江然听见她这话不由得笑了,揶揄她道:“你这是自己失意到我这里来找不痛快吧?好久没见你和那小美女一块儿走了,咋?闹别扭了?”


    什么跟什么。


    江妤突然就没了声,只是默默地侧了个身,扭过头不去看她,盯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发呆。


    “去就去呗。”江妤小声道,“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不用管我。”


    江然在红灯路口前停下了,伸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可怜样儿。”


    江妤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


    小可怜江妤就这样考完了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


    最后收卷铃声响起放下笔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出考场的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有所恍惚,那感觉就仿佛是考完了一中的某一场最寻常不过的模拟考试。但一直到她出了教学楼看到实验中学陌生的地形以及三五成群奔跑着的身影时,她才陡然发觉这一切都不是梦。


    就在刚刚,她完成了目前为止这人生十八年来最为重要的一场考试。


    但她却没有觉得很开心。


    没由来的焦虑和恐慌深深席卷着她,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了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她不敢细想。


    实验中学不算太小,一共有四个教学楼都作为了高考的考场,而这四栋教学楼离得距离也不近。东西南北各有一栋楼,分别从不同的校门口出去。


    江妤所在的考场是在承德楼,靠近实验中学西边,自然也就是从西门进出考场。她没有顺着人群慌慌张张地走,反倒是自己慢慢悠悠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但她却都视若无睹,只是贴着教学楼花坛大的这条路边缘自己慢慢地走着。


    这条路她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了她这些年投注在笔墨纸张上的汗泪交加,走过了她这些年从少女蜕变为成人的青春岁月。


    她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四季更迭,走过了物是人非。


    她走到了江华和施媛媛身边,又看着他们在向自己挥手道别;她走到了过去的那个骄傲、莽撞又时常挂着点笑意的自己面前,只见她奔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又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


    她和她们一一挥手道别。末了,又剩她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原地。


    她就站在那里,看起来孤独又难过。


    仿佛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身边的所有人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自己,还有那曾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决绝又冷漠的背影。


    人群冗杂吵闹,蝉鸣虫声不断,但所有的一切也都在看到那个背影后转瞬化为乌有。


    这一刻,想象与现实重合。江妤脑海里的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在此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规整又干净的校服短袖。她的头发修的似乎比之前更加规整了些,末尾处看起来没那么凌乱不平,鬓角两侧各取了一捋头发在后面扎了个小揪,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恰好在此时此刻转过头来。


    那个她这半年来都不敢肖想的脸,就这样回过头来淡漠而又平静地注视着江妤。


    她们之间隔着风,隔着海,隔着山,隔着人,隔着聒噪的蝉鸣与暴烈的炎日,隔着这半年来的青葱岁月。


    陈楚溪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向江妤走近。


    第45章  亲吻


    江妤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见到陈楚溪。


    她看到陈楚溪就这样向她走近, 然后不带什么情感地看着她说:“我们谈谈?”


    江妤垂下了眼,避开了她的目光,算是默许。


    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往校门口并肩走着。


    风掀起了陈楚溪的校服衣角, 扬起了她的发梢,带来阵阵扑鼻的桂花香钻进了江妤的鼻腔。


    她们就这样并肩走了一会儿, 一直走到周围都没什么人了, 江妤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考场?”


    沉默终于在此刻被打破, 只听陈楚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江妤闻言脚步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下闪过一个不成文的念头, 但又觉得太过离谱。


    “就是你想的那样。”陈楚溪垂眼看她, 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我确实不知道你在哪个考场,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哪个考点, 但实验中学东南西北一共也就四栋楼, 四场考试结束也就都蹲遍了。”


    江妤心下不由得一紧:“你就这么笃定我在实验中学考试?万一我不在呢?”


    陈楚溪惨然一笑:“那就没办法了。”


    只见江妤整个人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陈楚溪看着她, 似乎在等她说什么话。


    可江妤连一声也没吭, 这可不是她的性子。


    陈楚溪皱了眉,看着她:“所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江妤嘴唇颤抖着, 就连眼睫也颤动得厉害。半晌, 她方才抬起头来,心情似乎也平稳下来了, 眼神中带着决绝与坚韧, 说了声:“没有。”


    陈楚溪笑了。


    陈楚溪整个人笑得弯下了腰,手心撑着膝盖, 笑得眼睛都红了。


    江妤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笑。


    须臾后,她好像整个人终于笑够了,才直起腰来看着江妤,江妤依旧是那副决绝又淡漠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妤这个模样。


    在她缺失江妤的这半年来,她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看着江妤的这个模样这个神色,一时又有点感伤。


    “为什么?”陈楚溪不知是因为笑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湿润,“为什么?你要是想报复我,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最极端最冷漠的方式?”


    “报复你?”江妤反问了一句,“什么报复你?我报复你什么了?”


    “不是吗?”陈楚溪看上去有些难过,“那天在楼下,我见完了你一面又走了,你是在报复我这个是吧?”


    江妤没吭声。


    “我就是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啊江妤。”陈楚溪摇摇头,“你到底在气什么?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我那天在你们学校门口从正午一直等到了天黑,我说什么了吗?”


    “我说什么了吗,江妤?我现在跟你提起来也不是在怨你这个,这些都不算个事,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


    江妤看着她,反问道:“是什么?”


    陈楚溪声音都有些发抖,就连眼尾都带着点儿红:“为什么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江妤刚想说什么,却又被陈楚溪打断了:“程念知道,孟冉知道,我却不知道。我有时候就纳了闷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连你打个电话的功夫都没有,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哪怕就是借着别人的手机顺手发一条呢?需要一分钟吗?”


    江妤听着听着就笑了。


    “你给我举个例子。”江妤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但那目光却让她有些发毛,“除了这件事我哪件没告诉你?是我爸离开没告诉你?还是我没考上名优生没告诉你?你说啊,陈楚溪。”


    陈楚溪闭上了眼,没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好半天才睁开了眸子:“所以你能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吗?”


    江妤不答。


    “因为那次在楼下我让你等了一会儿?还是因为我见了你一面又走了?让你觉得心里头不痛快?”


    江妤挑了眉,陈楚溪竟从那个眼神里看懂了大半。


    她有些难以震惊地后退半步,皱着眉头偏向一边,不再看她。江妤听见她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没忍住笑了一下:“这想来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求和,主动过来找我。”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刚落地,陈楚溪一下子就炸了,她眸子中近乎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妤:“江妤,你怎么了?”


    江妤抬抬下巴,歪了歪头,似乎没懂她的话。


    “就因为这事?”陈楚溪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就因为我把你扔楼下晾了一会儿,你跟我闹这么久的别扭?”


    陈楚溪这次就连眼眶都被染红了,眸子里的震惊遮都遮盖不住:“就为了这事?我当初事先跟没跟你说过让你别来找我?”


    江妤说:“说过,所以是我自作自受。”


    陈楚溪的声音沙哑,脚步都站不稳了:“我怎么着了呢?我再怎么着也舍不得让你在我楼下等我太久,所以见了你一面又走了,我怎么着你了呢江妤?这到底怎么了呢?我不能有情绪吗?”


    “放学不见你也是跟你事先说好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跟你提前打过招呼的,你就为了这个跟我闹这么大的别扭?”


    “好。”陈楚溪见江妤不答,点点头,“我就当是为了这个,那我现在索性就把所有的话跟你说开。我那天把你甩开我是真后悔,我没到楼上就后悔了,所以我门都没进立马就下去找你了。可我下楼的时候却发现小区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了,你也走了,不在原地了。”


    “你说过的啊,小鱼。”陈楚溪呼吸都有些急促,“你说过你会永远站在原地等我,在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怎么现在这些话都不算数了呢?你说啊。”


    陈楚溪的声音哀戚到不忍倾听,可江妤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听完了,看着她情绪稳定下来了,才开口问道:“你说完了?”


    陈楚溪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些许哀伤。


    江妤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就像那空中游荡着的虚无缥缈的一阵烟雾,风一吹就会消散。


    只听她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不是说开了就能好的,做了就是做了,代价就永远在那了,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我是说过这句话,但你曾经跟我说过,人总是要向前看,不留遗憾就好了。可世间事不能尽数都如你所愿,所以有些人离开了就是离开,错过了就是错过,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陈楚溪盯着江妤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有些慌,她不知道江妤跟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想伸手过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江妤不对劲。


    陈楚溪觉得她心里头憋着事。


    从前的江妤纵使跟她闹别扭吵架,也绝对不是现在这副光景。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江妤,更像是初中江华离世那段时间的状态。


    陈楚溪想到这里,微张了张嘴:“小鱼,告诉我,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江妤明显一怔,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是不是?你告诉我,我们坦诚一点,好不好?”陈楚溪伸手拉她,这次江妤没躲,只是看着她,依旧没说话。


    陈楚溪似乎有些急又有些恼,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江妤还是一言不发,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她哆哆嗦嗦地撒开江妤的手,语气中都带着些急切:“我是真不明白了,江妤。你说到这我竟然也有些不懂你了,有些事明明是你自己跟我说的,是你口口声声说不要随便不理人,信誓旦旦承诺有事就解决问题,怎么落到现在又都不算数了呢?”


    “为什么逃避?为什么找借口推辞?为什么不理我?”


    陈楚溪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江妤闭上了眼,过了好半天才睁开。


    “我逃避?”江妤的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动,“究竟是谁先开始逃避?”


    “我那天发烧烧到四十度,脚还崴得走不动路,好不容易挂了水吃了药降下去了,但我还是怕你担心,想着当天周末就去找你,是谁打电话借口有事推脱掉了?”


    “是谁先选择不见的?是谁先选择逃避的?是谁先不坦诚相待的?”


    江妤心跳得都有些发慌,嘴里却依旧没停下来过。那过去半年来埋藏的情绪终于在此时此刻尽数被挖掘了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她们中间,暴露在阳光下:“出不出事有关系吗?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而且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江妤笑了,“现在细细想来,我自己对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一无所知,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你家里有几口人,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知之甚少。”


    “那现在我问你,陈楚溪,你对我就坦诚吗?”


    陈楚溪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我之前也察觉出你情绪不对,我问过你很多遍,很多次。但你的话术也都是一如既往,跟我说着你没事。好,我也不问也不追究了。但现如今是你要跟我说坦诚的,那咱就摊开来看。”


    江妤向前一步,凑近陈楚溪,仰起头。她们离得很近,就连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


    陈楚溪几乎都能感觉到江妤话说出口时喷洒在她脸上的温热呼吸。


    “那些过往的种种不对劲,现在我问你,你敢答吗?”


    陈楚溪就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她被江妤压迫的有些憋闷,她从未觉得呼吸这般不顺畅过,却依旧是什么也没说。


    她不是不想答。


    她只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江妤见她没说话,点了点头,“不说也行,我也没有要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你有不想说的权利,就也应该尊重我的意愿,有些事想不想说也是我的自由。”


    陈楚溪听着她的这些话,突然就觉得很难过。


    “你既然想跟我好好把话说开了,那咱们就从头开始挨个捋捋,不能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些都不算事,然后就这么过去了。”


    江妤死死地盯着她的眼,似乎要将陈楚溪的每一份情绪都捕捉在眼底:“你说得轻巧,这点我倒很奇怪,你既然现在觉得这件事不是事,那你为着先前那些不算事的种种小事跟我闹什么别扭呢?”


    陈楚溪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小山峰,几乎要打成一个结:“什么先前?什么小事?”


    陈楚溪微仰了头眯着眼看江妤:“你翻什么旧账?”


    “翻被解决过的那些问题才叫翻旧账,可你扪心自问那些问题真的解决了吗?”江妤平静地望着她,“我至今都不懂,第一次在粉店里见完程念你给我耍什么脸色?当时和张曦在一块儿走的时候你给我耍什么脸色?高一国庆和孟冉吃完饭那天你给我耍什么脸色?”


    “刚才我说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比那个事小?坦白来讲这些我也都觉得无关紧要,但我每次都是因为害怕你生气而去找着你哄着你,可我后来自己又转念一想,我碍着你什么了呢?”


    “我碍着你什么了呢,陈楚溪?我有的时候深夜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时常在想这些问题,仔细想想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但是现在你给我的感觉是我每次在交其他朋友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


    “为什么?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有这个感觉。后来有朝一日我终于想清楚了,我那是怕你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这点儿我完全不懂。我也观察过你和其他朋友的相处方式,周子萱也算是你顶好的朋友,我虽然不了解她但我也知道,她交那么多朋友我都从来没见你红过脸,怎么偏偏到了我这你就对我这么苛刻呢?”


    “我是除了你之外不能交朋友了是吗?我上面说的事哪一件事不比之前那个事小,怎么?只允许你闹别扭不说话?不允许我有点儿情绪了?”


    江妤说的这些话陈楚溪全都听在心里去了,一直到她说完了。陈楚溪才摇了摇头,皱着眉说了一声:“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嗯?”江妤死死地盯着她不放,“你告诉我怎么就不一样了呢陈楚溪?有什么不一样的?!”


    最后这一句声音有点大,江妤又靠的她太近,喊得她耳朵有点发麻。


    可她喊完了之后声音立马就又软了下去。


    “我宁可你那天不来见我,陈楚溪。”


    这一下快把陈楚溪的心给挖走了。


    “我宁可你来见我就立马跟我好了,我也宁可你不来见我,这两种情况我都想过,但我就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第三种。”


    “你真绝情啊,陈楚溪。”


    江妤话说的急,微微有些哽咽,后半句话又被她压了下去。


    我宁愿我那天根本没去找你,这样就不会两败俱伤,这个没哄好,那个也没抓住。


    她既挽回不了陈楚溪,也抓不住施媛媛。


    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话说到这份上了,她突然觉得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她自己。


    她为什么偏偏在那天出去了?为什么没有听施媛媛的话?


    陈楚溪为什么偏偏在那天闹别扭?为什么自己找了她也是徒劳?


    她为什么偏偏在那段时间发烧挂水?为什么偏偏在那天崴了脚?


    她为什么就没有提前打电话告知陈楚溪一声?为什么没待在家里多陪施媛媛一会儿?


    施媛媛说,不要去找她,她会后悔的。


    所以她现在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接二连三的情绪宛若滔滔洪水般笼罩着她,江妤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被悲伤的海洋所淹没了,那久久不曾出现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再次笼罩着她。


    她用那双饱含着痛苦与悲伤的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陈楚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良久,她闻着那清新馥郁的桂花香,闭上了眼,颤抖着说出了那一句困惑了她许久的话:


    “陈楚溪,你到底把没把我当朋友?”


    江妤的声音沙哑,破碎,微微颤抖,尾音还带着点哽咽。她整个人近乎被绝望和难过吞噬,就这样痴痴地望着陈楚溪,心都要碎了。


    她真的太累了。


    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怨恨,都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出来,从而凝结成了那一句绝望而又悲伤的呐喊:


    “你到底把没把我当朋友?”


    陈楚溪连眼都没眨一下,几乎没片刻犹豫就脱口而出道:


    “没有。”


    江妤一下子就哭了。


    陈楚溪伸手抚去江妤眼角的泪,另一只手按上了她颤动的肩膀,声音却平静而又有力: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过朋友。”


    江妤哭得厉害,伸手捂住了耳朵,似是不想再听到陈楚溪说话。但陈楚溪力气也大得很,硬生生地掰下了江妤的手,将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和她十指相扣。


    “我陈楚溪缺你一个朋友吗,江妤?”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见江妤整个人情绪稳定下来后,伸手抹去了她流下来的泪珠。


    她的指尖划过江妤眼角的时候,江妤被冰的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她听见陈楚溪在她耳畔道:“你怎么还不懂呢?小鱼,我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和你做朋友。”


    江妤的心一下子就跳得很快,冥冥之中,她只能感觉到仿佛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牵起了所有,把过往的种种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条漂浮不定的因果链,而那条链的尽头,直指向了那唯一又确信的答案。


    那个江妤想也不敢想,碰都不敢碰的答案。


    江妤突然就有些害怕了,哆嗦地想要后退一步,却被陈楚溪死死拉住。


    陈楚溪垂眼看着江妤哭红的鼻尖还有那不断从眼角流下来的泪水,轻轻地俯下身来,一点一点地舔舐着江妤挂在眼角的泪珠。


    从眼角到脸颊,再到鼻尖,最后又划到了嘴唇。


    江妤的嘴唇就和陈楚溪想象的一样,柔软,细腻,温润又冰凉。


    第46章  底牌


    这一刻, 所有积压已久的情绪仿佛都在此时此刻找到了爆发口,就如开了闸的滔滔洪水拦也拦不住。


    那些深埋于心的不可言说,那些不同于常人的情绪反应, 终于在此时此刻都得到了证实。


    这一刻的江妤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楚溪和其他人相处与和自己相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 为什么自己每次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心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陈楚溪的反应, 为什么陈楚溪第一次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喊她「小鱼」的时候自己也猝不及防的起了生理反应。


    她起初还以为是要来事的缘故, 便也没觉得什么。直到后来到卫生间检查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血,反倒是内裤上多了很多透明的液体。


    但那时候的她还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她只知道此后的很多次亲密接触,但凡她们贴的很近, 江妤都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


    而此刻陈楚溪正一下一下地碰着她的嘴唇, 温柔而又小心, 仿佛在对待着一座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雕塑。


    这么近的距离,江妤能清楚地看到她颤抖的睫毛,细长泛红的眼尾, 以及眼眶边挂着的若有若无的湿润。


    江妤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盯着陈楚溪那紧闭的双眼。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双眼。


    早在江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双眼就深深地长在了她的心里。


    陈楚溪见江妤没有抗拒, 由最开始的触碰已经变成了一点一点的舔舐, 那感觉就好像在品尝一块甜美可口的小蛋糕,湿濡又软嫩。江妤就这样顺着她, 眼睛却没有闭上, 只是盯着陈楚溪的脸,似乎要将她所有细微的变化反应都尽收眼底。


    陈楚溪就这样靠着江妤亲了一会儿,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 自己也才终于停了下来。正当她刚想后退一步将自己的唇从江妤的唇上撤离开来时,却感受到后脑勺被一只温暖而又有力的手给托住了。


    陈楚溪这一步退了个空, 被江妤生生逼了回去。


    形势刹那间反转,江妤一手摁着她的后脑,一手伸到她的后面揽着她的背,将陈楚溪整个人深深地推向自己,那力道近乎要把陈楚溪给揉碎。


    退无可退,也避无可避,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证实。


    陈楚溪差点儿吃痛惊呼出声,但唇上却被人堵得死死的。江妤的力道凶狠、强硬,来势汹汹,几乎连啃带咬。陈楚溪没招架得住,微微一张嘴,就感受到对方的小舌伸了进来,与她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


    陈楚溪这个时候终于震惊地睁开了眼,看到江妤的眼睛却仍是紧闭的,就连眉头也是紧紧锁在一块儿。


    她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良久,手下的力也渐渐松了,顺着江妤去了。


    江妤的鼻腔里都是陈楚溪的味道,嘴巴里也是陈楚溪,脑子里想的也是陈楚溪。


    陈楚溪,陈楚溪,陈楚溪。


    全是陈楚溪。


    她这一刻才知道她这半年来有多么想念着眼前的这个人,想的都要疯了。


    这一瞬间她把所有的世俗成见都抛之脑后,那些曾让她数次纠结放不下的情感,也都在此时此刻被她忘了个干净。


    唯有眼前这个人是真真切切的,是她可以抓得住的。


    江妤揽着陈楚溪的手微微颤抖。


    那些曾让她抓不住也看不见的模糊的透明的线,在此时此刻也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江妤面前,这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了那一个清晰而又明确的答案:


    她喜欢陈楚溪。


    她确确实实地喜欢着陈楚溪,不单单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她也想听陈楚溪亲口对说她也喜欢她,她想咬着陈楚溪的耳朵跟她说着这个世界上最私密的小话,她想和陈楚溪的唇紧紧纠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仿佛只是需要这一句话,那些过往的所有矛盾、所有委屈、所有成见和所有难过全都可以忽略不计。


    只需要这一句话。


    她们抱着、搂着、咬着对方,就像两只互相撕扯纠缠的小动物,发出低低的哀嚎,互相试探着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露出最后的底牌。


    这种感觉让江妤痴迷,痛苦又快乐,麻木又刺激。


    末了,她们两个才互相松了力,呼吸都有些急促不平。


    江妤的脸颊都微微透着点潮红,仿佛在向全天下宣告她们刚才经历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亲吻这件事对一个刚成年的十八岁少女来说无疑杀伤力是巨大的,整的她现在还都有点晕晕呼呼,不知所云。


    她就这样看着陈楚溪,眼睛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微微勾起了嘴角。


    陈楚溪也看着她,用她那双漂亮又深邃的眸子就这么深情而又留恋地望着她,只见她抬起手,将江妤鬓角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你不是第一次亲人吧?”


    江妤:?


    只见陈楚溪虽然还是温情款款地望着她,但话说出来已经变得咬牙切齿了:“这么熟练,这么会,背着我偷偷练了不少吧?”


    “我都不知道伸舌头,你是怎么知道的?嗯?说话?”


    陈楚溪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略带威胁地看着她道。而江妤整个人都被雷在了原地,以为她这般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情话,不曾想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江妤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的眸子里还带着笑意,便知道陈楚溪这是在拿自己打趣儿,便顺势打掉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心口,把陈楚溪拍地后退一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楚溪丝毫不承让,借着退的这一步乘胜追击:“嗯?我是狗嘴那你是什么?我是狗嘴你还亲啊?”


    陈楚溪的嘴角已经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看不出任何笑意。


    江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动到了嘴角,然后又往下——


    她伸手就去挠陈楚溪的腰。


    陈楚溪整个人简直瞳孔地震,她没想到这么重要这么温情的时刻江妤竟然能如此不要脸地掏她的痒痒肉。陈楚溪被她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妤一边闹她嘴里还一边问:“还说不说了?说不说了?”


    陈楚溪笑得脸都红了,气儿都喘不顺,一面还要不断地应付江妤:“错了,我错了,真错了。”


    江妤本来也只是想逗逗她,听见陈楚溪认错了之后,手也撤了回来,看着陈楚溪弯着腰喘气儿。


    两个人耍完了嘴皮子,心情也都平复个差不多了,看着对方的眼又都带了点不好意思。


    先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因为憋闷了太久,情绪上了头。现如今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江妤只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她们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儿,走到了一个海滨公园,然后找了个干净的长椅坐下。


    两个人的关系现在有些微妙,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现如今突然闹成了现在这样,倒是有点儿不自在了。


    玩笑过后,先前那阵暧昧的氛围才又重新涌了上来。她们俩鲜见地都失了语,凑在一起,就连空气都是烫的。


    江妤没偏头看她,只是伸出右手勾了勾陈楚溪的小指。


    右手虎口上到底还是留了疤,白色的突起,摸起来滑滑的,却并不丑。


    她脑海里突然又想起来陈楚溪当时趴在她肩上回她的那一句:「你要太好了,我就不舍得放手了。」


    江妤得寸进尺地将自己的整只手都顺着她的手掌下钻了进去,紧紧相握。


    陈楚溪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到江妤那温暖又潮湿的手心与她相触在一起时,才偏过头来看她。


    江妤余光撇见陈楚溪向她投来的目光,也慢慢抬了眼,视线相撞在一起,直勾勾地与她对视着。


    她那眼睛好像会说话,想说的话都写在了眼睛里。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陈楚溪架不住她这么直白又炙热的目光,只觉得一直到现在所有发生的经历的还就像一场梦一样。她动了动手指,用指尖挠了挠她的手心,挠的她心里一痒一痒的,轻声道:“你先别急。”


    “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要跟你坦白。”


    江妤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听到她的这番话,眼睫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家庭。”陈楚溪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很奇妙,她这辈子都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人主动敞开心扉,因为这一直都是她打心底里回避的话题,“这些我都没跟你说过。”


    江妤捏了捏陈楚溪的手,示意她在。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说,而是话说出口又觉得太长了,没必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陈楚溪顿了顿,收回了在江妤脸上的目光,直视着远方,“但既然都这样了,我也不希望我们有一个不清不楚地开始,是你自己说的要摊开来说,那我也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夏日午后烈日炎炎,一朵云遮住了太阳,向大地投下了温和又不强烈的光,照得她们俩心里头都暖呼呼的。


    江妤看着陈楚溪的侧脸,棱角锐利分明,鼻梁高挺,眼尾细长。


    真好看。


    江妤把脑袋伸过去,下巴抵在了陈楚溪的右半侧肩膀上,闻着那让人心安又好闻的桂花香,闭着眼拿鼻子蹭了蹭她。


    “你说,我一直就在这,听着你说。”


    第47章  异常


    江然觉得她妹妹最近不正常得很。


    本来早上随便抓一件衣服就能出门的人, 现在站在衣柜前挑挑拣拣半个小时都不满意。天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些啥,明明已经高考完了,江然却觉得她比高考前事儿还多。


    话也变多了, 脸上的笑也有了,自从施媛媛去世之后江然还从来没见过江妤这个样子。


    那感觉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初中时候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她。


    江妤第10086次路过江然的房间时, 她终于没忍住看向江妤:“干嘛?”


    “姐。”江妤看她的房间虚掩着, 便又探头探脑地进来, “你摆在卫生间梳妆台第二层右数第三个的香水还有吗?”


    江然一愣:“那个祖玛珑的?”


    她把门打开,让江妤的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她的眼底,随后又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江妤:江妤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收腰连衣裙, 头发尽数披散在肩膀两侧, 刘海不像之前自然的垂落在额头前, 而是用一个黄色斑点的小夹子把刘海斜着夹了起来。


    这副样子江然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过了。


    说实话,之前施媛媛离开的那段时间,江妤把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拒绝跟所有人交流, 那时的江然真是担心的要死, 怕她憋久了想不开自己也整出什么心理问题了。


    但好在江妤没有。虽然她肉眼可见的低迷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又走出来了。


    所以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明媚而又阳光的江妤时, 心里不免有些欣慰:她所认识的那个江妤终于回来了。


    只是这转变的原因……


    江然眯着眼, 身子往衣柜前面一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瞧你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怎么, 有情况?”


    江妤没搭理她,飞快地巡视了一遍屋子, 撇了撇嘴就缩头回去:“没有就没有, 问那么多干嘛,我走了。”


    江然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小尾巴, 怎么可能让她这么快就溜走。她揪着江妤的后领把她抓了回来:“跟姐说说呗,姐也不会怎么样。”


    江妤被她摁到床边坐下,然后带上了门:“怎么着?和你那小朋友和好了?”


    “什么小朋友。”江妤挥挥手作势要走,江然却拦着不让,她只能后退一步无奈道,“别摆你那姐姐的谱了,一共才比我大了没两岁。”


    “别挡道,江然。”江妤拍拍她的胳膊,“我跟人家约好了点儿,再耽误就迟到了。”


    “哎哟喂。”江然听这话来精神了,揪着她的耳朵,“怎么跟姐说话呢?你这有事喊姐没事就江然的毛病是不是该改改?是谁在你生死一线之际拖着你去医院?是谁看你小可怜模样的收留你?嗯?”


    江妤:“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江然咬牙切齿地揪着她胖揍了一顿然后放她离开了。


    江然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心大,因为她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张嫣身上。江然虽然没上高中,但是张嫣上了,不单上了,学习还很好,考上了当地的211大学。


    最近大学里期末周,江然天天变着花样地给张嫣送吃的,为此还特地自修了做饭。虽然江妤没吃过江然的手艺,但单看卖相的话江妤觉得也还不错。


    江妤不在家的时候,屋里就剩江秋和江然两个人。她们虽然都住在这屋子里,但大多时候都是各干各的,对彼此视若无睹,就连饭也不一起吃。


    江然早就习惯了江秋这个样子,反正只要江秋不同意一天,她就能一直这么和江秋不冷不热地处着,看最后谁能耗得过谁。


    江秋回家的次数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连江然这个神经大条都发现了江妤的不对,江秋不可能一丁点儿都不曾察觉。


    “你觉不觉得你妹妹最近状态不对?”


    果不其然。一天清晨,江妤照样是早早就出了门,留下江然和江秋两个人在家,江然正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顺势坐在她旁边的江秋,又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别人。


    确认完之后,江然才嚼完了嘴里的东西,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你在跟我说话?”


    江秋没吭声。


    “我跟没跟你说过,你想好了再来跟我说话。”江然笑了,“你现在这样子我只觉得你是同意我们俩的事了。”


    江秋抬眼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冷漠,而江然在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早已收回了目光。


    她微微皱眉看向江然:“你再怎么胡闹我不管,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归根结底你还是我的孩子,我活一天就能管你一天,但妤妤不一样。”


    “她没了爸,也没了妈,你爷爷奶奶又走的早,只剩我这个做小姑的管她,我怎么能不对她负责?”


    “我答应过你婶子,一定看着她好好的长大,不要让她长歪了。”


    江然听着她这话没忍住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她:“人家都十八岁了,也成人了,模样出落的大大方方的,你怎么反倒老是咒人家长歪呢?”


    江然把最后一口东西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她要是歪咱全家都没个直的了。”


    江秋简直要被她气死,觉得怎么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货,没由得心里一阵酸涩。


    只见江然顺手收拾了桌上的残渣:“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为着什么,但什么是长歪?人家交个朋友就长歪了?那你怎么不二十四小时监控安她身上看看她都干嘛呢?”


    “她是咱家最懂事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江然抽出纸巾来擦了擦桌子,“她心里头有数,知道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你管得太多反倒她离你越远。”


    江秋听着她这话,颤抖着起身,冲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那能一样吗!”江秋仿若一下子就变得很狂躁,“当时得病的时候你婶就跟我千叮万嘱,说要是以后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我好好照顾妤妤,说千万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我本来是想让你这个当姐的劝劝她,没想到都一个德行。”江秋冷笑了一声,“既然开给你的药你不喝,那我只能给她喝了,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家里的孩子总不能一个两个性取向都不正,让人听见了能笑死。”


    江然听着她的话转过了身,整张脸都充满了不可置信,她先前还不知道江然说的是什么,本以为江妤这事江秋只是怪她交友不慎,或者看出来不对,顶多埋怨埋怨她早恋,但不曾想她竟然连对象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事就连她也是凭着江妤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慢慢试探琢磨出来的,自从之前初中那次过年小丫头特地跑过来找江妤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了,但一切也都仅限于怀疑,她从来不曾堂而皇之地问过江妤。虽说她偶尔喜欢打个趣儿,但实际上也并不确定。


    这事本意上她自己也不想多管,说的多了江妤明显就会想的多。如果可以,她当然也希望江妤走一条好走的路,所以她对于这件事也没多问,怕影响了她们,想让一切顺其自然的发展。


    但要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江然一个劲的再闷着头不说话也不太好了。


    “谁跟你说的?”江然皱着眉头看她。


    江秋见她终于肯好好跟自己沟通了,声音也小了些,仿佛一下子泄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重新瘫坐回椅子上,扶额叹了口气:“谁说的?你婶当初亲自打电话和我说的。”


    江然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苦,嘴里也有些苦,摸了摸口袋想顺手掏出一根烟,却发现自己今天刚换了衣服,烟不在这个口袋里,只抓到了一把张嫣上次塞在她口袋里的糖。


    她把那手又从口袋里掏出来,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你也不用瞒我,大家都清楚,毕竟谁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看着自家姑娘那个模样一下子就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个事。”江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她那个时候又抓不住什么,摊开来说只会打草惊蛇,也怕无中生有影响她的学业,就也没跟她提过。”


    江秋说到这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可谁曾想她竟这般想不开,直接就走了。”


    江然打断她:“可你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


    江秋收起了情绪,听到这话又昂起了头:“谁说我没有?”


    “你有?你有什么?”江然反问,“现在不都是靠着我婶当时的一面之辞吗?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况且我婶当时那个情况咱俩心里也都清楚,她的话又能信多少?”


    江秋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昨天晚上我回来得晚,刚好在楼下碰见她俩了。”江秋伸手比划着,眼里愁绪不断,“那是一个剪了短头发的小姑娘,头发大概这么长,但没过肩,两侧扎了个揪束在脑后,但我能看出来是个小姑娘。”


    江然笑了:“所以呢?你就凭这个?”


    “我……我……”她似乎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我看到她们两个人在楼下紧紧地抱着,抱了一会儿又松开,开始亲在了一块儿。”


    这句话说到最后都没声了。


    江秋皱着眉叹气,眼角的皱纹就像拿小刀刻在脸上似的,随着她的每一次蹙眉都一点一点加深。


    江然就这样看着她没吭声。


    第48章  潮红


    陈奶奶已经过了观察期从医院里出来了, 虽然现在是手术做完了,但腿脚还是不太利索,用医生的话能坐着尽量不站着, 所以她现在也不去摆摊卖菜了,没事的时候就总是喜欢躺在家里的摇椅上, 晃晃悠悠的, 鼻梁上架着个老花镜看报。


    陈楚溪刚送完陈苍露离开没多久, 门是扣上的,没锁,从外面可以直接打开。


    陈奶奶听声觉得不对, 冲陈楚溪扭头道:“你咋不锁门?”


    “锁啥?”陈楚溪扭头回了房间, 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一会儿还有人要来呢。”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喜欢热闹,尤其是江妤这种乖巧会说话天生长着一张让人喜欢的脸。陈奶奶心知肚明地应下了,当听到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 虽然明知是谁但还是探着个头看向门口, 在看到来人之后笑眯眯地叫了声:“哎,小鱼来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 陈奶奶也跟着陈楚溪叫起了小鱼。


    江妤顺手带上了门,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陈奶奶笑着打了声招呼。


    “门咋都不锁, 我还寻思敲个门, 没成想一推就推开了。”


    “故意的。”陈奶奶笑呵呵地说,“小溪正盼着你来呢, 高兴坏了。”


    陈楚溪听见声这才从房间里出来, 看没都看江妤,而是冲这陈奶奶鼓气说:“谁说我高兴了?我那就是忘关了。”


    陈楚溪身上还穿着居家的短袖睡衣, 但头发却梳得利利索索的,一看就不是刚起床的模样。她接过手里江妤拿着的大包小包,开始转头跟陈奶奶说:“您看看小鱼,也忒见外了,天天来带这么多东西,该不该说?”


    “你这孩子。”陈奶奶看着那大包小包,一阵心疼,“都说了当自己家一样,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家里又不是没有。”


    “别的我就不买,这些还真不一定有呢,前几天刚吃完。”江妤指指袋子,“小溪跟我说您最近特爱吃这个无籽葡萄,我溜达走过来的时候刚好路过东街口的那个水果摊,就顺带着买了点儿,不耽误事,洗给您尝尝?”


    陈楚溪把袋子放在了地上,听见她的这番话,又开始挨个扒拉着看:“这是什么呀?哟,无籽葡萄。”


    江妤笑着。


    “这又是什么呀?哟,手指香蕉。”


    江妤拍了她一下。


    “哟,这袋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啊?”


    陈楚溪又把里面的小袋子掏出来,发现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费列罗巧克力。陈奶奶也不知道最近是什么了,许是上了年纪,格外爱吃这些甜的。


    “这个也是给奶奶的。”江妤一把夺过,看着陈奶奶说,“但可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一个。”


    “怎么全是给我奶奶的?没有给我的?”陈楚溪抽了抽鼻子,撇着嘴看着她,话里的酸味都溢了出来,“小鱼,你偏心啊。”


    陈奶奶被这两个活宝逗得直乐。


    江妤一面看着陈奶奶笑,一面推着陈楚溪走进了厨房:“没个正形儿,走走走,把水果洗洗吃了。”


    陈楚溪就这样被她推着在前面走着。江妤把她推进了厨房后就没再管她,自己拿出水果袋里的水果自顾自的洗了。


    “帮我找个干净点的盘子。”


    陈楚溪哎了一声,听话地从下面的柜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个果盘,递给她的时候,整个人顺势从后面抱住了她。


    “这么偏心啊?”陈楚溪的下巴靠在江妤的肩膀上,故意在她耳边吹气,整的江妤的耳畔一阵酥麻,“听你的话拿了盘子,没点儿给我的奖励?”


    这尾调有点微微上扬,江妤受不了这样,就一边躲一边笑,但整个人牢牢地被陈楚溪钳制在了臂弯中,动也动弹不得。


    挣扎过几次没用,江妤索性一偏头,直接在陈楚溪的右半边脸颊上啄了一下。


    亲完之后她还心虚的东张西望了一番,看到门外没有陈奶奶的身影时才呼出口气。


    被她啄了一下的陈楚溪没吭声,就好像被人摁了穴位,半晌才缓过神。


    只见陈楚溪转过了头,露出了左半张侧脸。


    江妤看着她的模样,迟疑地在她转过的这边脸颊上也亲了亲,陈楚溪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两个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面色都带了点儿潮红,尤其是陈楚溪,整个人像熟透的虾子,但陈奶奶只当是天热的,还贴心地嘱咐着她们道:“热就把风扇开开,小可怜的,别热坏了。”


    陈奶奶心疼地拍了拍陈楚溪的小脸:“瞧瞧,脸都热红了。”


    江妤一个人站在旁边乐呵,陈楚溪却笑不出来。她好不容易从奶奶的手里挣脱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奶奶说:“那我们先回房间了。”


    陈奶奶扬了扬手示意她们去玩吧。


    房间的门刚一关上,江妤就开始原形毕露,在陈楚溪面前晃来晃去道:“呀,小可怜,脸红得这么厉害呀。”


    陈楚溪没理她,绕过她坐在了书桌前的凳子上。


    江妤紧跟在她后面,见陈楚溪不理她,干脆捏了捏她的脸,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床上:“这么不经逗还老挑逗着我亲你,你这不是又菜又爱玩吗?”


    陈楚溪忍辱负重地打开了电脑,对江妤的话置若罔闻。


    江妤喜欢看陈楚溪专注于一件事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罕见地收起平日里那种洒脱逗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比拟的认真严肃。


    陈楚溪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屏幕一顿瞎操作也不知道在干嘛,但她始终都能感觉到江妤对她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真挚目光。


    良久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这才转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江妤道:“看什么?”


    江妤的手肘支在桌子上,身子坐在床边,托着腮笑着看她,挑了个眉:“看不得?”


    陈楚溪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个眉。


    虽然不知道陈楚溪在干什么,但江妤只觉得认真干活的女人最有魅力。陈楚溪见状没再理她,又转而对着电脑耍了起来。


    江妤站起身,走到她后面想看看她究竟在干嘛。只见偌大的屏幕中间打开了一个小窗口,赫然是扫雷游戏!


    江妤:……


    好像一下子变得也没那么有魅力了。


    扫雷游戏扫通大半凭的是本事,但最后剩下了几个大多是凭运气。江妤看着屏幕里那仅剩下的两个最后的格子,一时竟也旗鼓不定了起来。


    她能看出来陈楚溪也在犹豫不决。


    但她惯常不喜纠结,只见她大手一挥,右手就从鼠标上撤了下来,握着江妤的手放在上面。江妤想要缩回去,却被陈楚溪给按住了。


    “你来点。”


    江妤皱着眉看,嘶了一声:“谁来点都一样,剩下这两个也完全凭运气了,你这辛辛苦苦扫了这么多,要是就被最后这一下毁了,我可担待不起。”


    陈楚溪摇摇头,还是说:“你来点。”


    只听陈楚溪固执地说:“只有你来点我才不后悔,就算是输了我也认了。”


    江妤没吭声。


    鼠标的光标在最后那两个格子上移动着,正当她暗下决心选中了哪一个之时,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了一个网页新闻。


    「□□已出!提前估分看看吧……」


    江妤盯着那条消息一愣,陈楚溪也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随后她手一抖,鬼使神差地就点了进去。


    陈楚溪也没拦她,她对高考估分这事本身也没多大兴趣,而且她都已经有盘算了,以后江妤去哪,她就去哪。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她是这么想的,但她归根结底还是有点放心不下陈奶奶。


    她要是走了,家里头就真的只剩陈奶奶一个人了。


    陈楚溪想到这思维不由得发散开来:初中的时候平心而论其实自己的成绩不如江妤,但经过这三年在培训班里摸爬滚打,受周围人的影响多多少少也逼了一把自己。后来的一二三模考试里,陈楚溪的全市排名算起来还比江妤高上一点。


    她们俩旗鼓相当,报一个大学也不算什么事。这也是当初陈楚溪为什么这么拼命学习的原因——只要她的分数足够高,那就能跟着江妤随便走。


    她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掌控全局。


    思忖至此,陈楚溪见江妤还在盯着那个网页看,她只觉得江妤的侧脸真好看,一时盯着出了神,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刚刚趁江妤洗葡萄的时候偷吃了太多,这会儿只觉得想上厕所。


    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站起身,又把江妤摁在自己的座位上。


    “你坐着看,我去上趟厕所。”


    江妤没应她,陈楚溪也没注意她这点儿小变化,哼着歌就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江妤对着滚动的电脑屏幕发呆。


    良久,她才哆哆嗦嗦地把那个界面关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刚留下的那个还没通关的扫雷游戏。


    陈楚溪选的是高级模式,放眼望去,屏幕上的雷几乎全部都被扫了出来,就差最后两个就可以决定最后的胜利。


    她又想到陈楚溪握着她的手把它放在鼠标上的神情。江妤闭了眼,咬咬牙,狠着心凭感觉点了其中的一个。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无疑不是轻松的,她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但睁开眼一看,原本那些被扫过的雷却都被系统挨个打上了一个红叉。


    满屏的红叉。


    江妤的心下突然就一凉。


    网页明亮而刺眼,衬得江妤的脸惨白。


    第49章  想你


    等江妤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差不多了。


    “回来了?”江秋罕见地在屋里头坐着看电视, 看见江妤进门招呼了一声。


    江妤听到她的声音没忍住都愣了一下,因为她最近早出晚归的,再加上江秋在外面的时间多, 平日在家的时间又少,江妤都习惯了。两个人经常碰不到几次面, 这么都在屋子里的时候还真不常见。


    “小姑。”江妤迅速反应过来, 喊了她一声, 把鞋脱下来放在玄关处,两脚踩上了拖鞋进了家,“今天咋回来了?”


    “想你们了还不能回来看看?”江秋想拎过她的包, 被江妤摁下了。


    “没事。”江妤笑笑, 背着包在身后掂了掂, “这包我自己拿就行,挺沉的。”


    江秋闻言也没犟,收了手, 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江妤纤细靓丽的背影, 然后开口问道:“锅里给你留了饭,你不吃点?”


    “不用。”江妤的声音从卫生间断断续续传来, 伴随着涓涓水流声, “我都在外面吃过啦,谢谢小姑, 以后不用给我留饭。”


    江妤洗完手出来了, 江秋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调到刚好能听到她们两个人说话声音为止。她手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故作轻松地问江妤:“你最近都干些什么呢?早出晚归的。”


    江妤说:“没干什么啊, 就和同学出去玩了几天。”


    “你这从考完到现在差不多十几二十天了,天天在外面玩啊。”江秋嘴里问着, 手上没停,眼睛却还瞅着电视,“什么同学啊,这么好。”


    倘若是在从前,江妤一定会大言不惭地报出陈楚溪的名字,甚至可能还会扬言「有机会带回家给你们看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们的关系陡然变成了这般,从朋友到女朋友这个跨度还算不小,原本那些话似乎也就不太好说出口了,一说出来反倒变了味。


    江妤电光石火间犹豫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初中玩的好的同学而已。”


    江秋点了点头。江妤还怕不够,继续补充道:“小姑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人,江然都认识的。”


    她这不提江然还好,一提江然——江秋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人耍了一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江然本来也是经常喜欢把朋友领回家里玩的性子,但她先前的那些朋友江秋都看不上,染的五颜六色的毛,抽烟喝酒样样行。


    要说江秋当时唯一看着还算顺眼的姑娘,也就只有张嫣一个。


    可谁曾想后来经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成为了她现在听名字就头疼的人物之一。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江然向她出柜时的场景。也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江然牵着手拉着张嫣进门,信誓旦旦地跟江秋说:我们在一起了。


    江秋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看到她们两个紧握在一起的手越来越用力,才慢慢明白了是怎么个事。


    但江秋只觉得太荒谬了。


    “什么你们在一起了?”


    江然举起两个人紧握在一块的手在江秋眼前晃了晃:“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霎时间江秋整个人只觉得脑门一热,整个人「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动静无不谓之大,还差点儿打翻了桌上放着的盛着草莓的铁瓷盆。


    她的脸都涨红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天也没蹦的出一句话,只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骂出了一句:“荒唐!”


    江然反问道:“怎么就荒唐了?”


    江秋也不知道,但她就是觉得很荒唐。


    两个女生……两个女生怎么可以在一起呢?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江秋浑身颤抖着,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嘴角里蹦出来的,义正言辞地说:“两个女生不能在一起。”


    江然问:“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呢?”


    江秋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总之不行,我不同意。”


    在一旁的张嫣极力地拉着江然,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但江然没理,对着江秋也没个好气:“用不着你同意,我是来通知你的。”


    江秋气笑了:“那你这辈子都别再跟我说话了。”


    江然似乎也觉得好笑:“你以为我想啊?”


    “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几次?现在知道不同意了?早干嘛去了?”江然摁着张嫣的手,看着江秋说,“行啊,不想说就都别说了,这辈子咱也都别说什么话了,什么时候等你能接受了咱再说。”


    江秋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头疼。


    而现在的江妤口口声声跟她说江然认识那个女生,岂不是代表着江然早就知道了江妤的事情。


    她不信江然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察觉到。


    想到这里,她闭上了眼,一直到江妤开始唤她「小姑,小姑」,她才又睁开了眼。


    眼里带着几分疲惫和憔悴。


    她摆摆手示意江妤她没事,觉得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得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再跟她提及,于是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要出分了吧?”


    江妤觉得小姑今天有点奇怪,但她也没多问,当她是关心自己,于是乖乖地点头,道了声:“嗯,今天零点。”


    江秋说:“别紧张。”


    江妤笑了,摇了摇头:“考都考完了,结局怎么样早都定了,现在紧张也没用啊。”


    她和小姑又聊了几句才回了房,江然还是没有回家。她也不知道江然和小姑最近是怎么了,几乎就没有两个人同时在家的时候,就好像是吵架闹别扭了一样。


    不过江妤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琢磨,她现在一门心思全都放在陈楚溪身上。小情侣最近正在热恋期,腻腻歪歪的总是觉得待不够。


    江妤脱了外衣,跳上床趴着给陈楚溪发了个消息:“在干嘛呢?”


    她那个一直放在柜子里的手机用太多年了,再加上这半年来都没怎么开机,已经打不开了。所以现在用的这个手机是江然自己掏钱给她买的,美其名曰毕业礼物。


    “我是真肉痛。”江然把手机拍在她桌子上的时候跟她说,“希望你将来发达了还能记得姐曾救助你于危难水火之中,苟富贵勿相忘啊!”


    江妤打了她一下,笑着收下了。


    其实江然虽是嘴上喜欢耍点贫,实际她对待江妤还是很舍得的,这款最新的苹果手机差不多要一万,江然眼都没眨一下就给江妤全款拿下了。


    江妤发完这个消息后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消息提示音拉到最大。然而还没等半分钟陈楚溪那边就来了消息:“刚把我妹妹送走。”


    随后又发了一个拿锤子捶人头的表情包。


    江妤笑着解锁手机点进聊天框回复:“你不是想妹妹了嘛?人都来了怎么还生气?”


    江妤其实没见过陈楚溪的妹妹,但在她们确认关系的那天,陈楚溪都跟她提过了。


    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家有几口人,一五一十全都跟江妤交代了个清楚。


    “谁想她了?小烦人精。”江妤看到那边发完消息又顿了一下,但上方提示框还显示正在输入中,“气死我了,这是来找我当免费家教来了!”


    “你知道吗?她就连七个苹果拿走四个苹果又还回来一个苹果最后都不知道等于几个苹果!?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妤本来就有点想笑的意味,紧接着看到陈楚溪发的这一长串消息,嘴角莫名就扬了起来。


    仿佛任何事情只要能和陈楚溪沾边,她都会觉得有意思。


    江妤心想:感觉有个妹妹还挺好玩的样子。


    她笑的时候是没心情打字的,本来想着等好好平复一下心情再安慰安慰陈楚溪,可谁曾想还没等她笑完,那边的电话早已打了过来。


    江妤手忙脚乱地划开接了,对面的怨气重的吓人,一上来就是开门见山的一句:“喂,小鱼,你是不是在笑呢?”


    江妤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陈楚溪满脸黑线的表情,心一下子变得毛茸茸的。但她还是清了一下嗓子,心虚地说:“我没有啊。”


    陈楚溪那边悲哀地说:“你就是在笑。”


    江妤此时此刻也不装了,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笑着道:“怎么?人家小妹妹想你过去看看你还不行啊?这让你说的,难过死了。”


    “她哪里是想我?”陈楚溪炸毛了,“她那是最近要期末考了,平时玩得厉害作业一堆不会的,找我补□□来了!”


    江妤又在那头笑得没声了。


    “从小跟着你长大的,想你才是最主要的。”江妤情绪平稳了之后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带着点儿哑,“补□□那都是次要的。”


    陈楚溪那边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魅惑和挑逗:“小鱼。”


    江妤在这边挑了眉,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你想没想我啊?”


    江妤偷笑着没出声。


    陈楚溪的话就这样硬邦邦地落在了地上,江妤没接。


    其实她很少说这类的话,江妤只是盼着她能多说点,所以一直在等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谁知陈楚溪说完这句就再也没下句了,这通电话就这么一直冷着,一直到江妤都怀疑她是不是挂了,才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喂?”


    对面没吭声。


    江妤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电话页面确实是还在通话中,又拿着手机靠在耳朵边喂了一声:“能听到吗?”


    江妤:“?”


    江妤:“人呢?”


    江妤:“想你。”


    江妤:“想你想你想你。”


    江妤:“非常想你,超级想你,无敌宇宙爆炸想你,想你想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陈楚溪听着江妤说完这句话,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


    其实陈苍露才刚走没一会儿,这会儿屋子里头静悄悄的,陈楚溪自己一个人在阳台边上站着打电话。因为她怕时间太晚陈奶奶要睡了,也没敢多耽误,挂了电话之后就匆匆出去,看见陈奶奶坐在摇椅上瞧她。


    “跟小鱼打电话呢?”陈奶奶眯着眼笑着看她。


    陈楚溪整个人一愣:“您咋知道?”


    家里没有安空调,老人家说那东西冷了身却还是冷不了心,归根结底还是心不静。所以每当夏天热了的时候陈奶奶就总是拿着个蒲扇扇着风,美其名曰自然祛热,而且出出汗对身体也好。


    “也只有她能让你这么高兴了。”陈奶奶拿蒲扇点了一下她,“全都写脸上了。”


    陈楚溪不服,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那张脸,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她心下哼了一声,想着八成是陈奶奶故意唬着逗她呢。


    陈楚溪洗了把脸,觉得差不多彻底清醒了,然后又顺带在卫生间里洗了个头,因为陈奶奶要休息了,所以她打算在自己的房间里吹头发。


    她一面拿毛巾揉着挂着水珠的头发一面往自己房间蹑手蹑脚地走着,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才放开了手脚,拿起旁边放着的手机看了一眼,班级群里全都炸了。


    她平日里虽然也不在班级群里说话,但是还是会默默关注着一些消息,怕自己错过什么。她沉默地看着那刷出来的99+,全都是在讨论高考分数的。


    她心下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想着高考成绩出都没出在这讨论个什么劲。但随即她的目光就撇到了手机右上角的日期标识,整个人不由得虎躯一震。


    她退出了班级群,打开了高考的查分网站。


    第50章  差距


    陈楚溪本来对成绩这个东西也不太感冒, 所以分出来之后她毫无波澜地点进去浅浅看了一眼,也差不多就是正常水平发挥,没什么可说的, 看了两眼于是又把那个界面关上了。


    今天这个点想必没有任何一个高三生能睡得着觉,大家都在电脑或者手机前火急火燎地刷新着页面, 或喜或悲, 或笑或哭,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所有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陈楚溪点开微信的聊天页面,冲着江妤的头像就点了进去。


    「高考出分了, 我考了……」


    陈楚溪:……


    六百多少来着?


    她忘了。


    陈楚溪挠挠头, 又回到了那个聊天界面, 看了一眼那三个数字,又退了出来,把那三个数字打了进去。


    「……你查分了吗?」


    她那条消息发完就回床上躺着了, 昏昏欲睡地等着对面的消息。


    但却一直到睡着了都没等到。


    ·


    江妤盯着陈楚溪发过来的那条消息看了许久, 看到眼睛都涩了,才退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这一条消息。


    江妤的心态没陈楚溪放的这么开, 掐着点等着成绩出来, 却在输入密码的前一瞬间望而却步。


    她闭上了眼,脑海中一下就浮现出了那天在陈楚溪家电脑上看到的界面。


    她自认为自己算不上特别聪明的人, 只是足够用功。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 那应该是记忆力特别好,但凡是她做过的题的答案不出意外的话她都会记得, 尤其是在高考这般重要的场合。


    所以她点进题解页面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最后两个数学大题的数和当时她在考场上算出来的不太一样。


    登下心里头咯噔一凉。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挺奇妙的, 就好像上天偏是要跟她作对一番,每当在人生的重大关键节点时, 都要让她出点什么岔子。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把手机打开。


    其实她自从把在考场上的心理障碍克服了之后,就鲜少出现过这类问题了。尽管当时三模的时候也是因为点儿小岔子失误,但她说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就算倒数这两个大题没算出来也不要紧,凭着其他的题目她也能交出一张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的答卷。


    她唯一怕的一点儿就是陈楚溪。


    她太了解陈楚溪了,也知道陈楚溪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们两个人分数相当,要说国内顶尖的两所高校分数可能有些悬殊,但再差不过也能混个C9,再不济其他985211也都能好专业随便挑,但是——


    陈楚溪是想跟着她的,却又放不下陈奶奶。


    莱城虽然是小县城,但离省会也不远,陈楚溪最好的选择就是上省会那座顶好的985,既方便随时回家照顾陈奶奶,也便于她常回莱城看看陈苍露。


    这事她们先前也隐晦地提及过,按照江妤原来的水平发挥考当地的高校是顶可以的,但现在……


    她输完了密码,手指卡在那个按钮上半天也没动,好不容易才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点了上去。


    页面没有卡顿,冲击力极强的三位数字就这样直冲冲地映进了江妤的眼帘。


    她的心里一下就变得很空很空。


    她就这样盯着那三个数字看了良久,手指划都没往下划,就关掉了手机。


    不是太差,但也算不上太好。


    其实跟很多人相比,谁家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成绩,那简直烧了八辈子高香,求爷爷拜奶奶才得来的福气,但要是放在江妤身上,只能说是没那么好。


    没达到她的平均水平,但也没差得太远。


    但和陈楚溪却将近差了二十分。


    她就这样一个人躺在床上闷了一会儿,把头埋进被子里,像死掉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弹。


    她突然又觉得喘不过来气了。


    若有若无的敲门声透过被褥传进江妤的耳畔,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确信这个声音是从她门口传来,于是光着脚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直接就把门打开了,迎面就看到了江然的一张笑嘻嘻的脸。


    她以为江然是敲她的门过来问成绩的,心下不由得几分诧然。


    江妤的脸色坦白来讲现在还是很差。


    江然看着江妤一愣,再怎么心大也看出来了江妤的不爽,但她也没好意思多问,只是试探着问了句:“吃烧烤吗?”


    江妤知道她的意思,心里头对她还是带着感激的。


    “没事,谢谢姐。”江妤轻声说,因为小姑还在旁边的房间里睡觉,江然显然是偷着回来的,她怕吵到小姑,“我缓缓就行。”


    “缓什么呢?”江然没太搞明白,推着江妤就往外面走,“我就想着你还没睡呢,吃点东西去,走走走。”


    江妤没拗得过她,硬是被她摁上了副驾驶。


    “咋心情这么不好看着?”江然开了车门,瞄了江妤一眼,系了安全带,“我和你嫣姐在街口那边吃烧烤呢,点多了,没吃的完,想着上来看看你睡没睡,没睡的话下来吃点儿。”


    江妤新奇地看了她一眼,想着江然居然也会看眼色行事,变着法地找借口拖她出来散散心。


    这也让她没由得想到了江华,没忍住鼻子一酸。


    “我没事。”江妤吸了吸鼻子,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开的了口,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还是等江然先开口吧。


    江妤就这样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江然拉着她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然后摆摆手看到了坐在路边烧烤摊且面前还放着摞成小山高的肉串的张嫣,江妤才诧异地回头来看江然。


    谁知江然竟全然没读懂她的这个眼神,只是推着她朝前走:“愣着干嘛呢?没瞅见你嫣姐啊?”


    江妤只觉得自己的头顶飘过了一群乌鸦,一时语塞:“不是,真吃串啊?”


    江然拉着她坐在了张嫣旁边,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不然呢?”


    江妤:……


    “我走了。”江妤面无表情说,“我不饿。”


    江然一脸看神经病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眼前的那些串,寻思着她们也没动多少啊,就等着接过来一起吃,咋又闹脾气了。


    但江妤起身的那一刹那张嫣就拉住了她。


    “你姐好不容易把你拉过来。”张嫣一边笑着,一边推了推自己的无框眼镜,“坐下来吃点儿。”


    江妤可以不给江然面子,因为平时两个人在一块儿也没少耍嘴皮子,但她不能不给嫣姐面子。


    她很喜欢嫣姐,她身上总有股姐姐般的心安感。


    江妤没吭声,但却顺着张嫣拉扯她的动作坐了下来,表示了默许。


    “这个表情是……”张嫣看着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考的不太满意?”


    张嫣明明嘴上没笑,但话里话外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温和的。她和江妤的那种温和还不太一样,江妤就像个小太阳,会给接近她的每个人都均匀地撒下光热和温暖,明媚却不张扬。但张嫣就像一团处于极寒之地时的火焰,没人知道它是怎么生起来的,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强大可以托付一切,烤得手心手背都炽热。


    江妤报了个数字,也没瞒她。她觉得这个东西没什么可瞒的,瞒也瞒不住。


    自从她搞清楚了和陈楚溪的情谊之后,再看张嫣和江然,她心里头也多多少少知道是怎么个事了,把她当家人看,所以也自然无所隐瞒,推心置腹。


    “这不挺好的吗?”张嫣眼睛一亮,“比我当年成绩好,真有出息,考这些分还垂丧个什么头?”


    江然在一边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都懵了,她放下了手里刚撸完的十根铁串,眨巴了一下眼睛,问:“什么跟什么都?什么考试?什么成绩?”


    江妤摇摇头,也不知道在对着谁说,可能是张嫣,也可能是她自己。


    “不够,还不够。”


    这个成绩对她够了,对陈楚溪够了,但唯独对她和陈楚溪不够。


    但这些话她只能憋在心里,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跟张嫣和江然坦白她跟陈楚溪的事。


    “够够的了。”张嫣拍拍她的肩,“你要真觉得不够,以后读个研,申个博,也都是那么回事。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相信高考过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江然在此时此刻终于听明白了,没忍得住拍案而起,声音响彻天际,把邻桌坐着喝酒的那一伙人都震了一下:“卧槽,你高考出分了?”


    江妤心想,其实我不是为着这个,但有些话还不能说。思来想去半天,只是抬头吐出了一句:“谢谢嫣姐。”


    张嫣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有的时候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尽力了就行,自己选的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后悔,既然做了就一直往前走,没有什么所谓的唯一正确的路,就和分数一样,其实这个东西也不是越高越好。”


    江然还在一旁嚷嚷:“卧槽,真的假的,多少分来着?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呢?”


    “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尽力做到最好就行了。分数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不后悔就行了。”


    江妤看向张嫣的眼底亮晶晶的,就像有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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