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虚


    江妤继陈楚溪发完了那两条消息之后又干巴巴地等了半天, 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个影,可是她也再没说别的什么了,于是江妤就识趣地关上手机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陈楚溪发完消息的缘故, 放下手机的瞬间,她莫名又觉得心安。不过一会儿, 江妤就被困意所深深笼罩, 坠入了梦河。


    梦里她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她梦到了江华,梦到了还没生病之前的江华,那个时候她的妈妈还算是比较温和, 也愿意说话, 不像现在这般呆愣。


    梦里她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施媛媛在厨房里做饭,江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江妤在一旁翻着柜子, 好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饭烧好咯。”江妤听见施媛媛在厨房喊了一声, 东西也不找了,立马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手吃饭。这个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江华从沙发上探出头来:“谁呀?”


    江妤没说话, 顾不得擦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打开了门。


    然而门口并没有人。


    江妤的脑中闪过一瞬间错愕, 歪着头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发了会儿神,一直到施媛媛喊她吃饭了, 她才回过神来。


    饭香扑鼻, 江妤也就没管这么多,正当她想拿起碗筷好好吃饭时, 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嗡嗡,嗡嗡。


    一阵一阵儿的。


    “什么声音?”江妤放下碗筷问,看见施媛媛一脸奇怪地望着她,“没声音啊。”


    嗡嗡,嗡嗡。


    这阵声音宛若从万米地底传来,明明隔着很远,可江妤却觉得就在耳边。她突然又想到她刚刚在找什么了,在找手机。


    是手机在响。手机,她的手机呢?


    她又走出了厨房,踩着拖鞋去旁边那屋翻翻找找。好不容易在一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了,她伸手去够,却又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来吃饭了,别找了,小鱼。”


    她转过身来,看见陈楚溪穿着围裙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可口的饭菜,都是她最拿手的。


    江妤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应了一声,手机也不管了,连忙跑过去。


    她一走到客厅,却看见原本坐着人的沙发空无一人,往上一看,客厅的墙上板板正正地挂着江华的黑白照片,而照片上的江华此时此刻正微笑地看着她。


    江妤吓了一跳,没由得蹦起来一米远,连连倒退几步,撞到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嗡嗡,嗡嗡,手机还在不断作响,可她们却仿佛都闻所未闻。


    “怎么了?冒冒失失?”陈楚溪笑着拂过她耳边的秀发,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江妤也转过来跟她对视,从眉眼再到唇间。


    江妤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切都没变,却又感觉一切都变了。


    “陈楚溪。”江妤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我害怕。”


    陈楚溪笑着拍了拍她,一边摸摸她的头发,一边嘴里安慰着别怕,别怕。


    嗡嗡,嗡嗡。


    江妤缓过神来,松开了抱住她的那双手,就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她。她们的脸贴的极近,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了对方的脸上。


    江妤从她的眉毛看向她的眼睛,再到她的鼻梁,最后滑到了她的嘴唇。


    陈楚溪的嘴角还是带着笑的,看着香香软软的。


    鬼使神差的,江妤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就在接触上去的前一秒,身后如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妤,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一转头,看见施媛媛双眼无神,站在原地看着她和陈楚溪道:


    “江妤,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宛若冰封许久的沉潭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小石子砸碎了一个窟窿,江妤猛然惊醒,新鲜的空气在一瞬间大量灌进肺腑,她陡然睁眼,迷茫而又无措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上的花纹,大口喘息着,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嗡嗡,嗡嗡,耳边的声音却依旧没有消退,但也就是这阵声音,强行把她拽回了现实。她花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坐起来,然后茫然地看着枕头旁边的手机。


    那通电话终于在不知道打了第多少遍之后彻底放弃了,江妤点开屏幕看了一眼,是不知名的骚扰电话。


    她有些无语,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为她们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点个赞了。


    江妤叹了一口气,又在消息通知栏下面翻翻找找,陈楚溪还是没再说话。


    陈楚溪。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地揉了揉乱成一团的头发: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太离谱了,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穿好衣服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梦里的饭菜香与现实中的香味得到了重合。施媛媛难得起了个早,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等着她来吃。


    江妤洗了面漱了口,坐在餐桌上,面对着一大桌子的早餐,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全程一眼都没敢抬头看施媛媛。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那样的梦,一向行得端坐得正的她此时此刻却突然从心底里冒出来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


    “早啊,江妤。”


    上学路上,江妤正自己一个人闷头走着,冷不丁地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转头一看,只见孟冉正在自己身后冲她挥手。


    江妤也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孟冉看见江妤回应她了,也顺势跟了上来,两个人并肩一块儿走着。


    开学已经有快一个月了,身边的同学也都渐渐熟络了起来。孟冉和江妤住在一个宿舍,又都在一个班,自然关系也就比别人要更亲近些。


    她们并肩一块儿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孟冉发现其实江妤平时是不太爱说话的。但只要有人问她她就答,答得流利又温和,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几分微微的笑意,再加上一张甜美无害的脸,让人很难不喜欢。


    于是她身边同学也自然都喜欢找她问问题,甚至是老师布置的一些有难度的拔高题,问她她也都会。


    不知道为什么,孟冉觉得她讲题的时候好像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


    平时的江妤看起来温吞又内敛,上课的时候也不会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小组讨论交流自己想法时,她也不会主动去说,甚至就连走路的时候,都微微弓着点背。


    就好像在试图掩藏着自己一样。


    但你要是单独找她讲题交流的时候又不一样了。你会发现她思路清晰,语句顺畅流利,讲起来让人通俗易懂,就好像整个人都带着点儿小骄傲似的,在隐隐约约地发着光。


    但只要谈话一结束,她又恢复到了截然不同的状态,就和平时一样,普通又安静。她时常就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如此平庸,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虽然别人或许不曾注意到,但孟冉注意到了。


    开学第一个月的月考,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一班是他们这个年级里挑出来的尖子班,全年级学习成绩最好的前四十名都在一班,所以当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在后面黑板上看那张被贴上去的月考成绩单。


    只有江妤没动。


    孟冉之前的那个初中统共一个年级才不到七十人,在那里她的成绩还算是名列前茅。可是自从来到了一中,她的压力也没由得大了起来,因为她发现初中和高中完全就是两个世界,高中学的东西要比初中多很多,也难很多。


    她大概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找到了自己的大概位置。还好,在中间部位,比自己预料的好一点,只要不是在后面垫底她就很满足了。


    看完自己的成绩之后,她又去上面找江妤的名字。江妤确实排在前面几个,但不是第一。


    孟冉偏了头,愣神的功夫,早已被人群挤了出来。她听到人群里的大家怨声载道,有的在抱怨自己只是一时失手,有的在大声宣称着自己其实没考好,但是带着隐隐炫耀的语气。


    只有江妤,她就静静地坐在那,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出去上厕所,打水,然后从桌洞里掏出一本闲书在看。


    今天是周五,明天刚好赶上了国庆,他们高一的国庆是可以连着放五天的,所以教室里乱哄哄的,都压抑了一个月了,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管她们了。


    江妤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才泄了气,分散了精力,这时候才用余光撇见身边坐了一个人。


    “妈呀。”江妤惊呼了一声,随后又压低了声音,看着孟冉道,“你吓死我了,怎么连个声儿都不出?”


    孟冉的皮肤不算白,甚至有点黑,但却很健康的样子。笑起来牙齿能露出八颗以上,这显得她牙格外白:“我都坐这大半天了,才看见我?”


    江妤合上了书,笑了笑:“是啊,光顾着看书了,真没注意你。”


    孟冉也笑着说了句没事,然后抬了抬下巴,往后面人群攒动的方向示意:“出成绩了,你不去看?”


    她看着江妤把书塞进抽屉里的那一刻,顺道又把自己书洞里的书重新整理了一番,变得整整齐齐的。


    只见江妤淡淡地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看的?试卷都发下来了,专注错题就行了。”


    孟冉这个时候才看到她瘫在桌角边的数学试卷,刚好翻在背面的位置,空出的那道大题被老师画了个大大的圈,然后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她就一直盯着这个题看,看得她出了神。


    她真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只是试卷刚好摊了开来,那个红笔圈出来的标记又太过显眼。她只一眼就知道了是哪个题,可没等她开口,江妤已经把试卷折起来收了回去。


    孟冉的视线仍然盯在刚刚放着试卷的那个位置,一直等江妤收拾完了,她才把视线转过去。


    只见她微张着嘴,看着江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为什么?”


    江妤被她问得一愣,也跟了一句:“什么为什么?”


    “那道题……”孟冉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组织了一番语言后,还是说出了口,“那口题明明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变型题,无非就是把数改了改,你为什么空着?”


    江妤眸光微敛,看着她没作声。


    第32章  硝烟


    她的话听着不难懂, 但江妤似乎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只是看着孟冉,半晌才蹦出来一句:“是吗?”


    她有些微微失笑, 搓了搓自己的鼻尖:“或许是吧,我忘记了, 但我在考场上没想起来怎么答。”


    江妤这话是真的, 她没说谎。


    仿佛就是从那场名优生考试开始, 她突然对所有的考试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有些矛盾,她害怕自己不会,答不出来, 惹人耻笑;又害怕自己答得太好, 考得太高, 被人仰望。


    所以每次考试的时候明明试卷上都是些自己平时会做的题,但这题印在白花花的卷子上,自己又坐在考场中, 她突然就又答不出来了。


    答不出来, 也写不下一个字,脑海里一片空白, 甚至还能若有若无地听到一阵阵的电话铃声。


    要了命了。


    有些事她不敢去细想, 也不愿去提及。


    于是江妤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顺嘴又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孟冉看出来了她不想说,就也没再多问。


    这个国庆对高中生来说也算是个小长假了, 作业自然也少不了。各大科目不单单是布置了书面作业, 有的科目甚至还要小组合作完成。


    “天天写写写,写那么多题都不进脑子, 这个国庆回家你们每个组都给我做个模型出来,就做动植物细胞还有有丝分裂的过程,以四条染色体为例。”


    此话一出,下面同学怨声载道,被生物老师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我还没说完呢,喊什么喊,又没让你们一个人做,两到三个人一组,够意思了吧?都别想给我不做,放假回来后课代表给我挨个收齐,交不上来的话你就别上我的生物课了!”


    听见生物老师这么说,下面的同学更不消停了。孟冉的位置就和江妤隔了一个过道,她在一众叫嚷声里喊了声江妤的名字,江妤闻声偏过头来看她。


    “咱俩一组。”


    孟冉拿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江妤。江妤看懂了她的口型,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孟冉也笑了。放学的时候她走到江妤的桌子旁边等着她一起走:“那明天我去找你,咱们商量商量着怎么做,顺道一起吃个饭也可以。”


    她看着江妤收拾好了书包,然后两个人一块儿往校门口走着。江妤应和了一声,一路上又交流了些关于模型制作准备的一些问题,一直到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才转过头来问孟冉:“那我怎么联系你?”


    孟冉恍然大悟,然后就自己的从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一根笔,递给了江妤,撩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的小半截胳膊,说了声:“写吧,手机号,我加你微信。”


    江妤接过那支笔愣了,也没写。


    孟冉看见她那副迟疑不定的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不会没有微信号吧?”


    江妤看着她的那截胳膊,不算纤细但看起来却很有力,说:“我有。”


    “还是找张纸吧。”江妤还是没忍心下得去手,笔握在拇指与食指间转了转,“碳素笔写在身上很难洗掉的。”


    孟冉听见她的顾虑,没由得哈哈大笑,又摊开手心:“害,其实真没事。你要担心的话就写这里,手心容易洗掉。”


    江妤还是做出一脸难为的表情,但看着孟冉那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是叹了口气,正拿起笔来就想托着孟冉的手背写在她的手心上。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上去,就感觉到一阵清新好闻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江妤的半边肩膀随即就一沉,整个人都被旁边那人给揽了过去。


    “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在校门口瞅你半天了都没舍得动。”


    陈楚溪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江妤肩上,手臂垂在江妤的胸前,看起来轻松又自然。


    连这话也是贴着江妤说的,这会儿就连呼吸都喷洒在江妤的耳畔,给人感觉酥酥麻麻的。


    但这个音量孟冉听起来也刚刚好。


    江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边孟冉先发了话。


    “你好,我是江妤的朋友,老师要我们国庆组队完成个作业,刚刚就在聊这个呢,想着加个好友回去商讨一下。”


    陈楚溪没吭声,她的目光还在江妤的侧脸以及江妤接着孟冉的那只手上打转。她额前的碎发近乎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从孟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清秀锐利的侧脸,还带着些许淡漠和疏离。


    但当陈楚溪转过头来看向孟冉时,嘴角却又挂上了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容。


    “你好。”陈楚溪伸出那一只没揽着江妤的手,和孟冉握了握,偏着头往江妤那边歪了歪,挂着笑问,“孟冉吧?江妤跟我说起过你。”


    江妤有些惊奇地看着她,陈楚溪和孟冉其实只在校门口见过那擦肩而过的一面,都不知道看没看清脸,陈楚溪居然都能对上号。


    被她握着手的孟冉似乎也有些许惊讶,没想到江妤还跟陈楚溪提过她。于是她受宠若惊地回握了一下陈楚溪,随后两人又同时松了手。


    “加好友是吧?”陈楚溪笑着问,手却依旧搭在江妤的肩膀上没松开,另一只手接过江妤拿着的那支笔,还给了孟冉,“整这么麻烦干嘛?带手机了没?直接扫我吧,我推给你。”


    江妤面色复杂地看了陈楚溪一眼。


    孟冉似乎没想到是这种走势,但只得点头同意了。因为手机她是真带了,就这么扫一下倒也方便,两个人当着江妤的面扫完之后,孟冉冲陈楚溪笑笑道:“谢了哈。”


    “多大点儿事。”陈楚溪也笑了两声,“江妤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是吧?”


    说完这句话,陈楚溪还偏过头来看了江妤一眼,可江妤却笑不出来。


    但孟冉看着陈楚溪笑自己也笑了。


    “怎么着?”陈楚溪笑够了,看着孟冉问,“你们这是放学了还要一起走吗?”


    明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可江妤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再不说点儿什么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刚想开口,孟冉却抢在她前面道了声:“不用,我爸爸来接我,你俩走吧。”


    说着,还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和她俩挥手道别。


    陈楚溪也笑着和她挥挥手,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转头望向江妤。


    江妤的脸色宛若跟吃了土一样难看。


    彼时的陈楚溪已经收了刚刚的笑,目光近乎平静地瞧着她:“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江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她此时此刻就是莫名的心虚。


    “你没生气吧?”


    陈楚溪一愣,冲她挑了挑眉:“我看上去这么容易生气?”


    江妤看着她带着几分揶揄的神情,才悄悄叹了口气。


    陈楚溪说:“人都说了,交个朋友而已,我生什么气啊?”


    她把放在江妤肩上的手拿下来,江妤顺势就挽住了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陈楚溪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了声:“走啦。”


    “我们说好明天她来找我做作业。”江妤一边挽着她一边低头看着两个人近乎一致的步伐,“中午可能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说完这句话,陈楚溪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却都被江妤捕捉在了眼里。


    “你要想来也能来,到时候我把位置发给你,一块儿过来吃个饭。”


    陈楚溪轻笑一声:“你俩一块吃饭,是在一起做作业,我半路插进去算怎么个事?”


    “不好看,我也干不来这事。”陈楚溪的手又不安分了,拿手指转着江妤的发梢,侧脸看着江妤,“你好好吃饭就行了。”


    两个人就这样寒暄了一会儿,到了分叉路口,她们挥手告别。


    “那我后天去找你。”江妤说。


    陈楚溪笑着点头说了声好。


    待她看到江妤转身的一刹那,原本脸上挂着的一抹笑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眉梢眼角都冷了下来,带着点淡漠的疏离。


    她就这样目送着江妤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自己才转身走了。


    入秋了,就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萧索的凉意。


    陈楚溪看着路边的树叶渐渐被染成了金黄,然后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飘到了陈楚溪的脚下。


    她缓过神来,掏出了那放在衣兜里的手机,看着刚刚新加的那人的聊天界面。


    她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索性又把它放回了兜里。


    可没过两分钟又把手机掏出来了。


    她盯着那个聊天界面,然后点进了对话框,删删改改,过了很久才发过去一条。


    “明天和你们一起吃的话,不介意吧?”


    说完这句话,她视死如归地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莱城的秋风吹的人脖子总是凉飕飕的,陈楚溪干脆立起了校服领子,拉链直接拉到了下颌处。


    她背着书包慢悠悠地往回走着,没走几步,却又后了悔。


    太狼狈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


    自己又算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打开了手机。正想着跟她说句抱歉,却看见孟冉那边已经回了话。


    只见那边连着发了三个感叹号,说了声:「当然可以!!!」


    陈楚溪没什么表情的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算了,狼狈就狼狈吧。


    第33章  吃醋


    第二天一早, 孟冉就跟她约好了位置,在商业街拐角的那间新开的奶茶店里,刚好做完了还能顺带出去吃个饭。


    江妤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临走前还被施媛媛叫住,问:“你干嘛去?”


    江妤脚下穿鞋的动作没停, 头也没抬地说:“生物老师布置了一个小组作业, 我们出去做。”


    她说完这话施媛媛又没了声, 江妤穿好衣服看着她:“那我走了。”


    施媛媛说:“早点儿回来。”


    江妤应和了一声好,随后又带上了门。


    刚刚入秋,空气中都带着点儿独属于秋天的凉意。江妤穿了个长袖连衣裙, 外面又套了件白色的薄外套, 出门的时候还是刚刚好, 走着走着却又出汗了。


    到了奶茶店,江妤一进门就看到孟冉坐在窗边在向她招手,她点了点头, 笑着走了过去。


    奶茶店里的温度还算适宜。江妤脱了外套搭在了椅子靠背上, 一面看着孟冉手里那个已经做了一半的模型,不由得感叹道:“这么快。”


    孟冉手下没停, 头也没抬地笑着说:“是啊, 来得早了些,我寻思坐这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先把植物细胞的这个做出来。”


    她侧着脸偏了偏, 示意江妤说:“材料在旁边,自己拿, 你做动物细胞的吧。”


    她听见江妤说了声好, 不由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差点儿没挪得开视线。


    江妤今天编了个公主头,两边还扎上了白色的小蝴蝶结, 剩余的头发尽数披散在肩膀的前面两侧,眼镜也摘了,显得整个人精神又机灵。


    江妤看见孟冉手里的动作停了,只是看着她。


    一直到江妤觉得自己有点被人盯得不自在了,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孟冉笑着摇摇头,又垂头开始搞自己手上的模型:“没怎么,就是觉得你真好看。”


    江妤笑着说了声:“你也是。”


    两个人就这样埋着头做了一会儿,一直到江妤听到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肚子叫,两个人才抬起头来相互对视。


    江妤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说:“先吃饭吧。”


    孟冉显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倒也可以再做一会儿。”


    江妤拿起旁边放着的手机,摁亮了手机屏幕,12:15,确实算不上早了。


    “没事,也到点儿了。”江妤拍拍她,孟冉抬头看她那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心下又安然了几分,也不再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了。


    “那就现在走吧,我知道旁边有一家串儿,她家的小龙虾特好吃。”孟冉提议,“咱们可以去试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妤爽快地答应道:“我都可以,不挑的,既然你说好吃咱们就去试试。”


    两个人又开始把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塞进书包里,虽说就是出去吃个饭,但是东西留在这也怕丢。等到江妤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她还不忘顺手给陈楚溪发了个定位。


    “哎,等一下,你先走,我去上个厕所。”


    她听见孟冉在旁边叫了一声,于是点点头,道:“那我先过去在那边点单等你。”


    孟冉没转头,只抬起手比了个OK。


    于是江妤就转身离开了。


    从定位发过去的那一刻,江妤的手机就一直停留在和陈楚溪的那个聊天页面没有退出来。她过了个马路,手机却还攥在手里没有熄屏,一直等她到了店,抬起来一看,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回她的消息。


    那或许就是不来了,江妤心里头想。


    这家店江妤之前没来过,老板娘还算热情。因为是中午,吃烧烤的人少,店里也就没什么人,老板娘把菜单塞她手里,笑着跟她说:“看看吃啥,随便坐,看好了喊我就行哈。”


    江妤找了个还算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方便孟冉一来就能看到她。


    她放了包,背对着门坐了下来,拿着菜单简单地点了几个小菜,又加了一盘小龙虾。


    一直到菜开始上了,孟冉却还没有回来。


    江妤刚想拿起手机问问情况,却听到后面人掀帘子的声音。


    “我来了我来了,等久了吧。”


    孟冉手里拎了个奶茶袋,顺手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在了江妤的对面。


    江妤看着奶茶袋子,讶然道:“我还以为你出去上厕所了。”


    孟冉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把袋子里的奶茶掏了出来。


    一杯,两杯,一直到她掏出第三杯的时候,江妤整个人才怔愣了一下。


    她盯着那三杯奶茶出了神,还没等她来得及问,江妤就听到她身后又传来一阵掀帘和脚步声,轻缓却不柔和,熟悉的桂花香裹挟着冷气直冲进江妤的鼻腔。


    江妤偏过头看。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褂子,胸前还绣了几个白色的英文字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规规矩矩地叠着,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整齐。


    她的头发似乎又剪短了些,此时此刻额前鬓角的那些小杂毛正四仰八叉地随意支棱着,许是被外面的风给吹的立了起来。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眉下虽是一双和往常一样细长又深邃的眸子,但气质却变得截然不同了,特别是在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倒是增添了些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乖张与拽气。


    陈楚溪的脸上线条虽然锐利分明,又剪了短发,但她长得又实在清秀,一眼还能看出是女孩子的模样。


    这种气质江妤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过了。


    她极其自然的就在江妤身旁坐下了,孟冉把奶茶递给她,说:“你挑一杯。”


    陈楚溪看了看这三杯,把其中一杯放到了江妤面前,说:“桂花麻薯椰,这个你应该喜欢喝。”


    江妤接过了奶茶,看她又把剩下的两杯放到孟冉眼前:“你随便拿一杯,我喝什么都行。”


    孟冉也没跟她客气,挑了一杯就坐下了。


    陈楚溪顺势接过了孟冉递给她的另一杯奶茶,余光看到江妤在一旁不断地给她使着眼色,可她却装作没看见一般。


    一直等到江妤开始拽她的衣角,她才转过了头。


    这样一张脸陡然转过来对江妤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不知道为什么,江妤总觉得陈楚溪今天好像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陈楚溪笑着,嘴角微微上扬,挑着眉说:“怎么,不欢迎?”


    江妤看着她那双带着几分揶揄的眼,视线又下移到了陈楚溪那一张一合的两片唇瓣上,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陈楚溪也不恼,就这样等着她。


    江妤把视线从陈楚溪的唇上挪开,喝了一口奶茶:“你涂润唇膏了?”


    “秋天,嘴干起皮。”陈楚溪笑了,“怎么,这都要管?”


    最后一盘小龙虾也上了,老板娘划掉了账单上的最后一道菜,说了声「菜齐了,请慢用」,然后就把单子撤走了。


    江妤又转过头看着她,却没再说话。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前几天做过的那个梦,梦里她也是这样贴着陈楚溪,那么近,连嘴唇几乎都要碰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又心虚地撇开了头。


    她能感受到陈楚溪灼热的目光,就这样盯着她的右半边侧脸,江妤觉得她马上就要被陈楚溪给盯熟了,整个人连动作都不由得僵硬了几分。


    可她却还是没鼓起勇气看她一眼,一直在闷头狂吃。


    “哎,楚溪。”孟冉喊她,陈楚溪这才收回了目光,“你不是我们一中的吧?你在哪上学?二中?”


    陈楚溪说:“不是一中的,也不是二中的。”


    在一旁的江妤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题开了口:“她是名优班的。”


    这下轮到孟冉震惊了。


    只见她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微张着嘴就连手里的串都忘记吃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大佬啊。”


    紧接着顺势双手合十,膜拜了一下陈楚溪。


    “什么大佬啊,我算什么?无非就是碰个运气。”陈楚溪笑笑,头偏了偏江妤的方向,“这个才是真厉害。”


    江妤的厉害陈楚溪看得到,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只有她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江妤才会把以前那种隐隐的小骄傲露出点尾巴。而现在桌上有第三个人,江妤的尾巴被她服服帖帖地藏在了皮下,她整个人还是维持着之前在学校的那种状态,安静又随和,只是一个人埋头吃着,偶尔给陈楚溪扒个虾。


    但是此时此刻话题都转到自己身上了,再不说点什么也不像话。


    “我没她行。”江妤笑笑,“我差两分。”


    说完江妤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个沉默吃饭的状态,只有孟冉在一旁感叹道:“你俩都行,只有我是真菜。”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过大多是陈楚溪和孟冉在聊,江妤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有需要的时候自己也会出来插个话。


    临了了,孟冉挺开心地握着陈楚溪的手,江妤就在一旁收拾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真高兴和你们一起吃饭。”孟冉笑着说,“你人真好,江妤人也真好,我也很喜欢她,以后在学校你也别担心,我照应着她。”


    陈楚溪笑着没出声。


    她们俩下午还有一个有丝分裂的模型没有做完,就先和陈楚溪挥挥手说了声再见。


    “晚些时候来找你。”江妤说。


    陈楚溪冲她挥挥手没有答话,目送着她们两个人离开。


    一直到店里的帘子掀开又放下,陈楚溪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板娘见她们吃完了,就过来收拾桌子上的残局,看见陈楚溪还在坐着。


    “小姑娘,你们这是吃完了吧?”


    陈楚溪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吃完了,然后就没什么表情地起身离开。


    她刚走了一步,就被老板娘叫住说:“哎,小姑娘,你这前面的奶茶还连喝都没喝呢。”


    她看着老板娘掂量了一下她的奶茶,递给了她,陈楚溪接了,说了声:“谢了。”


    她拿着孟冉买的奶茶走出了这家店,握着奶茶杯的指尖还微微泛白。


    有点冷。


    她缩了缩脖子,手里的奶茶已经没有了温度,脑子里莫名回荡着孟冉刚刚的那一句:


    “江妤人真好,我真的很喜欢她。”


    想到这,陈楚溪又垂下了眸子,看着握在手里的那杯奶茶,这次就连骨节都泛起了青白。


    孟冉说什么?她说她喜欢江妤。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她的眸子,让人看不清神情。


    孟冉说她喜欢江妤。


    片刻后,陈楚溪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把奶茶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


    第34章  委屈


    陈楚溪回了家, 一开门,就看见奶奶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躺着看报。


    “回来啦。”陈奶奶扭头冲着门的方向看,微低了低头, 目光掠过老花镜上方看向陈楚溪。


    只听陈楚溪垂着头微微应和了一声,换了鞋进门。


    陈奶奶看着她的模样, 就知道她心里头又不畅快了。


    家里就剩她和陈楚溪两个了, 小家伙还是走了, 其实这归根结底也是她的意思。毕竟她一个七旬的老人,用她的话来说,都大半截身子入土了, 盖棺材板说不准儿就是明天的事, 等到时候她真撒手人寰了, 陈苍露就留给陈楚溪一个人照顾,那怎么行呢?


    陈楚溪虽然是个姐姐,但在陈奶奶眼里, 她也是个孩子。自己都还没长大, 没能独立养活自己,怎么可能再指望她带个小的?


    陈奶奶知道, 陈楚溪虽然表面上说着无所谓, 其实对妹妹还是很心疼的。陈奶奶实在不愿意陈楚溪为了妹妹牺牲自己的大好前途,虽然陈楚溪嘴上硬, 可陈奶奶知道, 她干的出来。


    但这不公平,没有谁一出生就该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 孩子归根结底也不能没有母亲。


    “放手吧。”陈奶奶又想起那天她跟陈楚溪说的话, “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照顾你们多久, 但她终归是你们的妈,虽然以前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她也不会害你们。”


    陈楚溪那倔强又冷漠的神情至今还浮现在老人家眼前,只听她道:“也许是她妈吧,但我可不认。”


    陈奶奶叹了口气。


    陈楚溪性子倔,认定了的事那就是认定了,松一点儿口都不行。


    她又去跟李瑶商量,说带走孩子可以,但每周都带回来看看。她人老啦,就指望着孩子了,李瑶也答应了。


    她也知道陈楚溪不待见她,所以每次回家她都是把陈苍露扔在门口然后自己又开车走了,每次带的水果也都直接放在了门口,让陈苍露带进去,自己却从来不曾进门。


    陈楚溪每次看见门口那堆水果都想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别扔啊,你这孩子。”陈奶奶每次看到她这样都一脸心疼,“扔了多浪费,你要真不想吃,觉得自己心里膈应,给隔壁王婶子打个人情都比扔了好啊。”


    陈楚溪应了,说了声也行。


    于是每次李瑶把水果送到门口之后,陈楚溪都会拾掇拾掇把她送的那些东西给王婶子送过去。


    今天是国庆,陈苍露按理来说也该回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晚了些。陈奶奶看着陈楚溪的脸色只觉得她有些不高兴,就当是为了这个,只得安慰她说:“露露估计过一会儿就来家了,小孩子难免贪睡些,也许是今天起晚了还没收拾好。”


    陈楚溪没什么心思地应了一声,洗了手就回自己房间待着了。


    烦躁。


    陈楚溪脱了外套,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臂向上抬起遮盖住了眼睛,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今天起的有点早,她方才就觉得有些困了。可此时此刻真躺在床上了,她的睡意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了身上,尝试入眠。几番辗转过后,她终于翻了个身坐起来,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口气。


    真没用,陈楚溪想。


    装都装不下去,装都装不好。


    她捞起旁边的手机,划开解了锁,想着干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就随便找了个电影点了进去。


    影片的开头还算好,好像是一个情感片。陈楚溪也没注意,反正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看电影,单纯是换个情绪想把脑子填满。


    她看到女主泪眼汪汪地看着男主问:“为什么?你和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男人不耐烦地回答,“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多疑?”


    陈楚溪微微皱眉。


    “我多疑?”女人拽着他的胳膊,“你和她一起吃饭,下了班她还搭你的车回家,还贴的这么近,手都搭上去了,这是一个同事之间该有的距离吗?”


    陈楚溪差点儿没握住手机。


    她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那天放学江妤和孟冉一起走的情景。


    对了,江妤好像还差一点儿把手托在孟冉的手上——要不是她制止的话。


    想到这里,她愤懑地摁了关机键,一下子把手机甩出去老么远,随后一扭头,和迎面而来的陈苍露视线对了个正着。


    陈苍露刚刚在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没见里面答应,于是索性推开了门看,可谁知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陈楚溪的脸色算不上好,也可以说是极差,此时此刻正黑着脸看她,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


    陈苍露心里小声嘀咕着我敲了呀,明明是你没听见。可她看到姐姐这个模样,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乖乖地走过去,捏了捏陈楚溪的手。


    陈楚溪看着小家伙那一双澄澈而又干净的眼睛,心里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双眼睛。


    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


    陈苍露见陈楚溪没有抽开手,顺势坐在了床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姐姐,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陈楚溪没好气道:“我没不高兴,你哪只眼看见我不高兴了?”


    陈苍露拿两只手指戳了戳自己的眼睛,又抚上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说:“我两只眼都看见啦。”


    陈楚溪一下子没了声。


    小家伙抱着她摇啊摇,把她整个人都快晃晕了,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姐姐你不要不高兴了,我都回来啦你还不高兴呀。”


    陈楚溪看着她,却还是嘴硬地说:“我都说了我没不高兴,我好得很。”


    陈苍露见这招没用,又跪在床上,拿手戳戳她的脸:“你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啦。”


    陈楚溪微微愣神。


    这么明显吗?


    她看着陈苍露那一张努力哄自己开心的小脸,心下不由得一软,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所以姐姐怎么啦?”小家伙被抱在怀里还不老实,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是不是谁惹姐姐伤心啦,告诉我,我替你去揍她。”


    陈苍露小小的,却又软软的,此时此刻正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陈楚溪突然又觉得很委屈。


    是啊,连陈苍露都能看出来她的情绪,怎么偏偏就江妤浑然不知呢?


    她感受到陈苍露拿小手摸摸她的头发,心一下子就软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她却没有。”陈楚溪闷闷地说,“她就是一个大坏蛋。”


    声音中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大坏蛋。”陈苍露重复,糯糯地跟姐姐说,“我帮你揍她。”


    听到她这话,陈楚溪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她抱住陈苍露的手又松开,神情中带着些许悲伤。


    “可姐姐又不忍心让你揍她,这该怎么办呢?”


    ·


    在几公里之外的江妤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惊天大喷嚏。


    “怎么了?”孟冉在收拾东西,听见她这惊天动地的一声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感冒了?”


    江妤揉了揉鼻子:“不知道,兴许是吧。”


    “我就说你穿少了。”孟冉说,“这个天还露腿穿裙子,冻着了吧。”


    江妤笑笑没说话。


    “模型我装着吧,你那包看着小。”孟冉拉好了书包拉链,“待会你怎么走?”


    江妤看着十分钟前发给陈楚溪的那条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一时心里涌上了几分难过。


    只见她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吸了吸鼻子,说:“我溜达溜达吧。”


    “溜达啥啊,不嫌累啊?刚好我爸来接,送你一块儿回去吧,我家在金凤街那块儿,你家在哪?”


    江妤笑着摇了摇头,表示真不用:“谢谢,但还是算了,不顺路。”


    孟冉没拗得过她,挥挥手跟她说了再见,二人道别完之后,江妤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我忙完啦!过来找我?」


    她看见那条已经发出去快二十分钟的消息,又在后面跟了一条:「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去哪里啦!」


    发出去之后,江妤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陈楚溪总是这样,看着性格好相处,可偏偏就是最难相与的那一个。从她见到程念的那一天起江妤就发现了,她似乎格外排斥江妤去交除了她以外的朋友。


    可人是离不开群体的,难免要和其他人打交道的。不论是江妤还是陈楚溪,都不可能这辈子只交一个朋友。


    江妤心里那阵难过又慢慢地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无力感。


    她有的时候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莱城的秋总是带着点儿冬的味道,明明气温不算太低,可偏偏小风吹着就是有点儿凉飕飕的。江妤就这样沿着街边的小路慢悠悠地走着,细数着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的叶子。


    彼时太阳已经落了山,落日余晖洒满大地,肆无忌惮地洒在江妤身上,就连头发丝都染上了金黄。


    不知道为什么。江妤在此时此刻却突然想起了陈楚溪。


    她仿佛就这样站在那里,站在她家楼下的那一排银杏树的下方,手揣进兜里背对着她,低着头踩着脚底落下来的银杏叶子,沙沙作响。


    江妤看着她,在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陈楚溪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对上了江妤的目光。


    一阵风吹过,把地面上的那些金黄吹地扬了起来。霎时间,仿佛这个世间上所有的尘物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她们二人伫立在道路旁边,隔空对视着。


    后来,风停了,雾散了,江妤回过神来,看着那一排银杏树下的小路,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第35章  忠心


    她们两个就这样莫名其妙开始冷战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战, 江妤甚至都不清楚原因,只知道陈楚溪不理她了,连消息都懒得回她了。


    为什么呢?明明当初吃饭的时候还都是说说笑笑的。


    江妤继上次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后, 好胜心也上来了,把手机一关就扔在旁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就是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为什么偏偏又生气了?


    她心下想着这次一定要晾着陈楚溪几天, 也不能次次都是自己去主动求和,现在这个情况更是如此。因为她就连对方怎么生气了都浑然不知,更别提什么道歉了。


    她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她也有点委屈, 有点难过。


    江妤眼神放空, 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彼时施媛媛正在卫生间洗衣服, 她从里面探出头来问江妤:“这条围巾我也给你洗了吧?快到冬天了也该用了。”


    “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注意。”


    施媛媛嘀咕了一阵儿,江妤才反应过来,一个翻身坐起来, 看着施媛媛手里的那条卡其色围巾, 夺了过来。


    “这个留着我自己洗吧。”


    施媛媛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江妤把那围巾叠好:“不是买的,过生日那天陈楚溪送的。”


    施媛媛没再吭声, 也没管她, 任由她把那条围巾拿走了。


    江妤手里拎着那条围巾,只觉得沉甸甸的, 回了房间坐下来后, 又拿起了手机。


    算了,她计较那么多干嘛?其实感情里哪有那么多谁对谁错呢?


    陈楚溪是她的朋友, 虽然有些时候喜欢耍点小性子, 但本性不坏,对她也很好。


    江妤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想开了之后,突然觉得打个电话也没什么。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就好像之前干班长的时候,她可以容忍同学们说话,一次两次都可以,矛盾过后,她照样还是能温温和和地待人接物。但你要继续闹下去,触碰了她的底线,不给她留面子,她也是绝对不会再给你留情面的。


    但她现在还不想对陈楚溪这样,毕竟她们俩现在也没有闹出什么触及底线的矛盾。


    她也知道,依照陈楚溪的性子,若是自己不去找她,她也很难拉的下脸来主动来找自己求和。


    江妤想到这,又把电话拨通过去,还没等响上两秒,那边就接了。


    “喂?”江妤听着陈楚溪略带沙哑的声音,就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下好像突然一软,原本多么怨多么委屈此时此刻也都不在乎了。


    “是我。”江妤清了清嗓子,听见对方「嗯」了一声,随后又问她:“什么事?”


    江妤握着手机换了个姿势端坐着:“你怎么不看我消息啊?”


    陈楚溪那边声音没什么波动:“没看见。”


    江妤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吐出来三个字:“生气了?”


    陈楚溪说:“没。”


    这一声「没」给江妤卡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有事吗?”陈楚溪说,“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从心头冒出的那阵酸涩感一直涌到了嗓子眼儿,江妤拿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你很忙啊?”


    “还好吧。”她听见陈楚溪在那边说,“我们这留的作业也挺多的,都是些拔高题,写起来也费事。”


    江妤连忙说:“那你忙。”


    说完这句话后,她其实心里还是留了些希冀的。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听到陈楚溪的那声「好」之后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到听到对面电话忙线的声音,江妤整个人才缓过神来。


    她把手机放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要忙,不可能奢望她像从前初中那样天天过来找自己。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妤心里就是有点难受,甚至有点憋闷。她挂断了电话之后心里就一直堵得慌,于是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让自己不要再想东想西。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买的习题册,开始认真地做了起来。


    江妤就这样在书桌前做了半个小时,一道题都没做得出来。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草稿本已经被她划了个稀烂,偶尔还掺杂着自己无意识写下的陈楚溪的名字。


    妈的。


    她认命了。


    江妤抓起手机出门的那一刻堪称风风火火,连施媛媛都有些莫名其妙:“你又出去干嘛?”


    “同学找我,说是上次做的模型有点问题。”


    她随便扯了个谎搪塞了过去,因为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一直到下了楼出了小区,她才觉得这一切都恍若隔世。


    她看着站在那一排银杏树下的陈楚溪,就好像那日恍惚看到的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直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们两个中间穿过时,她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是陈楚溪。


    陈楚溪现在正站在她家楼下看着她。


    江妤走的有些踉跄,起初的几步还在好好走路,后面干脆就跑了起来,一直快跑到了她的跟前,才渐渐停了下来。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陈楚溪一寸的间距前停住脚跟。


    明明日思夜想的人此时此刻近在咫尺,可江妤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什么样的话放在现在都不合适,江妤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轻柔道:“等多久了?”


    陈楚溪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没多久。”


    话刚说完,陈楚溪就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大衣领子里。她身量高挑,穿大衣也好看。


    江妤见状伸手掏进她的兜里去碰了碰陈楚溪揣在里面的手。


    冰冰凉的。


    “还说没多久?手这样凉,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陈楚溪就这样任由江妤碰着她的手,只从领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


    “不是说很忙吗?”江妤捏了捏她的手,“怎么到这儿来了?到了也不说一声让我下来,你就是想在这里一直等着吗?”


    陈楚溪的睫毛很长,又很浓密,此时此刻正微微垂下颤抖着:“江妤。”


    她其实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着江妤,江妤被她叫的也不笑了,只是看着陈楚溪那忽颤忽颤的睫毛。


    “你这个骗子。”


    江妤原本捏着陈楚溪的手有那么片刻僵持,此时此刻她抽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就只得继续这样静止着维持现状,问:“什么?”


    陈楚溪却又偏过头不说话了。


    江妤拿她没辙,原本心里头还装着点难过,但现如今看到人都站在家门口可怜巴巴地等着你回来,心里早就不难过了,反倒是多了些心疼。


    江妤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下子就软了,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她还是清楚这一点,那就是现在陈楚溪不高兴。


    而且陈楚溪的不高兴是来自于她。


    “对不起。”


    她走上前去,和陈楚溪贴得很近,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桂花香淡淡地萦绕在江妤的鼻尖,纠缠着她的心。


    她听到陈楚溪的呼吸渐趋于平稳,缓和了片刻,开口问道:“你错在哪了?”


    江妤:……


    江妤:“我该早些时候下来看看的,不该让你一个人站在楼底下等了这么久。”


    一个人就这样孤单地等着,等待着一个连来都不确定会不会来的人。


    这样太苦了。


    可陈楚溪并不觉得苦,她从江妤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她,似是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所以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对不对?”


    江妤原本直视着她的眸子垂了下来,叹了口气:“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楚溪看着她垂下来的眸子,嘴里吐出来的话平静又沉稳:“你话说的真好听,什么「我一直在这,你一回头我就站在这」,都是假的骗人的,哄我开心的。”


    江妤这才知道陈楚溪生气的点在哪儿了,连忙开口反驳道:“我没骗你,这话是真的。”


    “真的?”陈楚溪退了一步,冲着她笑,“那你怎么就不会来找找我呢?一定要等着我过去找你是吗?跟别人待了一天了,现如今我想见你还得自己过来。”


    江妤连连摇头。


    “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陈楚溪眉头微蹙,似乎是找了半天才找出了一个在江妤看来完全和她不沾边的词,“……摇尾乞怜的狗,天天跟在一个不忠心的主人屁股后面,祈求着垂怜,可到头来却发现那主人对待她就和对待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的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


    江妤大受震撼地听完之后,过了好久才堪堪憋出来一句:“你语文真的能及格吗?”


    一直到她瞥见陈楚溪那不带任何笑意的眼睛,江妤才发现她说的这番话都是认真的,顿感血压爆表。


    “你怎么这样想?”江妤近乎难以置信地问,“你把自己当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之前不是说过好多次吗?我说你常过来也不好,下次也该轮到我去你家看看。但排斥的是你,不想我去的也是你,我想着既然你有事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也就顺其自然,不再提了。”


    “怎么现在到头来,反倒我还是个错的了?”


    江妤说到这只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了,鼻子又有些酸酸的。可她的余光又看到陈楚溪那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弯起,顿感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陈楚溪摇了摇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全看你想不想,别推我身上。”


    “而且,小鱼啊,重点抓错了。”陈楚溪的眼睛微微眯着,这样显得她眼尾更修长了,眸子里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此时此刻正微微倾身附在江妤耳边道,“我在意的是不忠心的主人。当然,如果可以,当你的狗也无所谓的。”


    秋风萧索,陈楚溪嘴里呼出来的气却是热的,此时此刻正扫在江妤的耳边,勾的她一阵酥麻。


    陈楚溪说完这话就撤回了她本该站在的位置,眼底里没有挑逗,全是认真。


    第36章  端倪


    江妤一言难尽地看看她, 看看天,又看看地。


    片刻后,她宛若认命一般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咱俩都好好地当个人, 她不好吗?”


    陈楚溪笑了:“好啊。”


    江妤听见她笑了,才睁开眼看她。


    这笑确实是真心的。


    江妤和她在一起久了, 已经能分得清陈楚溪很多时候的笑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此刻的江妤已经知道陈楚溪没那么气了, 又鼓起勇气上前两步捏捏她的手。


    江妤看向陈楚溪的眼睛亮晶晶的, 就好像有星星。


    “你笑了。”江妤的眼睛也弯弯的,“那你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其实今天我本来也是想着过去找你的,你要不来我也会过去找你。”


    “我看你也老不回消息, 就想着干脆直接去你家门口堵你算了, 谁知道一下楼就看到你站在我家小区门口。”


    江妤顿了顿, 脸色都潮红:“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高兴坏了。”


    陈楚溪微微一愣。


    江妤拿起她的手, 用陈楚溪的手背蹭蹭自己的脸:“我看到你来我是真高兴, 我也是真的想见你。我没像你想的那样专等着你来找我,我也想过去找你的。”


    “你要是想的话, 以后放了假我天天过去找你, 好不好?”


    陈楚溪任由江妤拿着自己的手,看着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地蹭着自己, 原本那一颗被委屈塞满的心也仿佛一下子被人扎了窟窿, 将先前那些不爽与难过尽数流了出去,然后又被江妤给重新装满。


    江妤, 江妤, 全都是江妤。


    眼里面是江妤,脑子里是江妤, 心里头也放着江妤。


    陈楚溪觉得她一定是要完了。


    明明在没见面之前她的委屈那么多,醋意那么大。可当真的实实在在见到眼前的这个人时,一身的刺却又全都软了,软趴趴地塌下来,变得毛茸茸的,任由江妤蹭着自己。


    她现在确实已经不那么气了。


    任凭是谁,对着江妤这张脸,这个动作,这个模样,此时此刻也都气不起来了。


    江妤蹭也蹭完了,看着陈楚溪的心情也好个差不多了,就牵着她的手说:“走走吧。”


    陈楚溪没吭声,但身体却很诚实,抬脚就跟着江妤走了。


    “也到饭点了,没吃饭吧,咱先去吃个饭?”


    陈楚溪说:“行。”


    “去哪吃?你饿吗?要不还去张姐粉店吧?有些日子没去了。”


    陈楚溪还是说:“行。”


    两个人抬脚又往店里走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射在她们二人身上,默默注视良久,可她们却浑然不知。


    因为彼此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对方身上。


    两个身量高挑且相当的女孩子,长得还都那么好看,任凭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所以施媛媛也自然而然地在楼上的窗户内一眼就看到了她俩。


    一直到看不见她们两个人的身影了,施媛媛方才收回了目光,低下头不知正沉思着什么。


    良久,她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


    江妤和陈楚溪这事儿也就算是短暂的翻篇了。


    陈楚溪虽然心里头还是对孟冉带着点儿刺,但当她看向江妤的那张笑脸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有些话再挑起来就很没意思了,硬要说的话又会闹得很难看,显得自己很小心眼。


    其实她觉得江妤心里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上次见着程念陈楚溪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痛快,但两个人都默契般地没有再提及,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陈楚溪到底还是在心里留了个种子,种子就这样埋在心里的那片土壤里,等待着生根,静候着发芽。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再爆发,但起码现在不会。


    现在的江妤跟她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她不想破坏她们之间的这种氛围。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陈楚溪还像从前那般和江妤相处着,交流着。平时她们都各自上各自的学,到了周末也依旧会互相等着对方,谁放学早谁就先去对方校门口候着。


    她们就这样度过了充实而又平淡的高一。升了高二之后,陈楚溪和江妤都选了理科,孟冉去读了文科。


    “我这脑子要是真跟你们这些人拼的话肯定拼不过。”孟冉叹了口气,“但我背东西还行,背的挺快,也挺牢,去读文没准儿更好。”


    分班那天江妤挥手冲她笑笑:“没事,想读什么就读什么,选适合自己的就行。”


    孟冉点点头说了声好,临走了,她还小声地问江妤:“咱俩这关系不会断吧?”


    江妤笑了笑:“怎么会?文科实验班就在理科实验班隔壁,想见的话你下课过来找我不就行了。”


    孟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屁颠屁颠地走了。


    江妤高一这一年的成绩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出类拔萃,但始终还是稳定在年级前二十名,所以也就顺理成章留在了理科实验班。


    陈楚溪那边压力也很大,毕竟都是全市前一百名的好苗子,稍微松口气儿就能比别人落下去老么远,做的题也都是些有难度的拔高题。


    每次她们那里留了作业,陈楚溪不单自己做,还会专门给江妤再打出来一份,两个人一块儿做。


    那天她们周末在一块儿对完答案之后,陈楚溪拿着江妤的试卷,看着上面画的勾勾说:“你这做的比我好太多了,感觉在我们班都能排个前三的水平了。”


    江妤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可拉倒吧,别乱说。”


    “我说真的。”陈楚溪的身子被江妤推得晃了一晃,“你这水平不能拿个第一?我不信,你上次考试在你们那排多少名来着?”


    江妤老实答道:“年级十五。”


    “啊,这不应该啊。”陈楚溪把那张卷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遍,然后伸出一只手敲了敲江妤的脑袋,“你该不会是搁这故意给我隐藏实力呢吧?”


    说到一半,江妤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施媛媛端着水果进来。此时此刻陈楚溪的手还放在江妤的脑袋上,看见施媛媛进来了,立马收了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施媛媛把果盘放在桌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桌面:“在这学习呢?也累了吧。吃点儿水果。”


    陈楚溪忙接了过来,眼睛都笑出了一个弯弯的弧度:“谢谢阿姨,阿姨辛苦了。”


    施媛媛也看着陈楚溪浅浅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关上门的前一刻只是说了一句:“好好学习。”


    陈楚溪站起来笑着跟施媛媛点点头,见施媛媛走了,然后才坐下来。


    “你妈真好。”陈楚溪拿着牙签插起一块哈密瓜,放到江妤嘴边,江妤刚想咬上一口,又被陈楚溪给拿走了。


    江妤打了她一下,打的陈楚溪憋不住笑,她看着陈楚溪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汗颜道:“给你打爽了是吧?”


    陈楚溪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够了,又把刚刚那块哈密瓜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给江妤挑了一块儿更大的:“乖,这次肯定不耍你,张嘴。”


    江妤没理她,从陈楚溪胳膊底下抽出自己的试卷,继续看错题。


    陈楚溪见状,压住那张卷子没让她动,一面手里还晃着那叉好的哈密瓜:“这次真不逗你了,小鱼,就来一口嘛。”


    江妤盯着她的那张笑脸看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妥协。


    刚想咬上去的那一瞬间,陈楚溪又往后撤了撤。


    那一瞬间陈楚溪几乎都能看到江妤脸上闪过的一瞬间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差点儿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见江妤随手就抓起了旁边摞着的卷子,直接就往她头上拍过去。


    “陈楚溪。”江妤面无表情道,“你死了。”


    卷子碰到陈楚溪的头,然后又悠悠然地飘在地上。陈楚溪嘴里一面念着求饶,一面又把那卷子拾起来。


    “错了,错了,这次我真错了。”


    “晚了。”江妤说,“你已经深深伤透了我的心。”


    陈楚溪笑的都没声了,肚子都快笑痛了。她弯下腰拿着那卷子攥在手里,看着江妤低下头做题的模样,又没忍住戳戳她。


    “生气啦?”


    江妤没搭理她。


    “真生气啦?”


    江妤没生气,就是逗逗她,此时此刻被她耍的也有点懒得理她,便直接遂了她的愿闷着头不说话了。


    陈楚溪终于笑够了,看着江妤低头做题的侧脸出了神。江妤被她盯了老半天,觉得有点不自在了,才抬起头看她:“没生气,做你的题。”


    陈楚溪看着她微微有点发愣,一直到听到了她这句话才挪开了视线,似是有点心虚,顺手拿着刚刚从地下拾起来的那张卷子就看了起来。


    这是江妤平时在学校的单元测试卷,上面批了分值,应该是某次拿来随堂考试用的。


    前面的选择填空部分江妤答得还算漂亮,陈楚溪大概浏览了一遍,都是些基础又经典的题型,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她将卷子翻了个面,看着后面那被老师圈出来的大题,不由得微微一愣。


    江妤见陈楚溪没吭声,以为她在看刚刚做的卷子的那些错题,一直到陈楚溪碰了碰她的胳膊,她的视线才从自己面前的卷子转移到了陈楚溪面前的卷子。


    她看着陈楚溪面前那空出来的答题卷,浏览了一遍题目后,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这你都空着?”江妤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揶揄,“咱俩之前不是还特意探讨总结了这一类题型吗?”


    陈楚溪垂着眼没作声,片刻后,又抬起眼看着江妤。


    江妤的脸上没有任何破绽。


    她就这样盯着江妤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的视线下,将那张试卷摊开来放着,露出封装线内侧写着的名字。


    姓名后面那栏写着的秀气又隽丽的「江妤」两个字就这样直冲冲地映进她们二人的视线中。


    第37章  生病


    陈楚溪看着她:“你不给个解释?”


    江妤垂了眼, 将那张卷子拿过来,折好了:“解释什么?”


    这下该轮到陈楚溪揶揄她了:“这你都空着?咱俩之前不是还特意探讨总结了这一类题型吗?”


    江妤:……


    她没应声,只是叹了口气, 握着笔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做题吧。”


    陈楚溪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叫了她一句:“小鱼。”


    江妤没抬头, 但手里的动作确实是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她能感受到陈楚溪的话语里夹杂着困惑、不解以及关心, 那饱含着关切与灼热的目光也让她更加难以抬起头来。


    陈楚溪的手宛若有魔力一般让人心安,此时此刻被她攥着,江妤的手也不再抖了。


    若是平常, 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此时此刻的回答都应该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敷衍,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带过这个话题。


    但此时此刻旁边坐着的人是陈楚溪,问她问题的也是陈楚溪。


    她做不到坦荡。


    这也让她一下子对那个明明已经说过很多遍的回答难以启齿了。


    一句「没怎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卡在了她的嗓子眼,上也上不去, 下也下不来。最后全都化作了那复杂而又饱含深意的一声叹息。


    江妤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她, 挤给她了一个略带慰藉的笑。


    “真没事。”江妤顿了顿,“我就是, 一下子突然忘了怎么做了。”


    话说出口的同时, 她看到陈楚溪正低着头翻看着之前的那些卷子。江妤的东西总是收拾得规整又有序,这一摞卷子应该都是她平时周考或者月考拿来打分的测试卷, 被她装订成了这个小册子。


    而陈楚溪发现江妤每一次几乎都是这样答得支离破碎的。


    她每往后翻一页, 眉头都不由得蹙得更深,一直到都快打了个小结, 江妤才开口喊她:“小溪, 别翻了。”


    陈楚溪置若罔闻,还在不断翻阅着江妤的这一沓测试卷子。江妤见状声音不由得提高了, 想伸手过去拦她:“陈楚溪。”


    等到她真正抢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陈楚溪几乎把这一沓卷子都翻了个遍。她倒没和江妤争抢,只是任由江妤把卷子抽走,然后看着江妤。


    江妤只是觉得有点难堪,那感觉就好像一下子被人剥光了扔到阳光下,就连那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刺痛,扎眼,让人无所遁形,也无处遁逃。


    她想过无数种被陈楚溪发现过后的问法,比如问她是不是故意的,问她是不是隐藏实力,或者是问她考场上的时间训练是不是没到位,再不济可能会怀疑她的心理素质是不是太差。


    可陈楚溪一个也没问。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江妤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颤动了一下。


    她看见陈楚溪虽然是眉头微蹙,但眼神里却饱含了关心与担忧。


    她听见陈楚溪略带悲伤地问:“小鱼,你是不是病了?”


    江妤看着她,微张着嘴,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


    她只是忽然觉得很奇妙。


    从那场名优生考试之后,所有人似乎都通过那场考试对她下了定义。仿佛无论她平时做得多么出色多么优秀,只要最后一场决定性考试没冲上来那她就是失败的。


    江华的离世给她们家带来了巨大的变故。虽然她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数次崩溃于无人问津的深夜。


    那阴魂不散的电话提示音以及考场上那种焦虑不安的紧张感一直在席卷着她的内心,宛若滔滔洪水,几乎要把她全身上下都给淹没吞噬。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正常的考试答题是什么感觉了,因为她现在只要一坐在考场上,一拿起笔,就会想起那心惊胆战的下午。


    没有任何人知会她,也没有任何人理解她。躺在手术室里的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可她就连知情权都没有,还要被迫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去参加一场她觉得并不重要的考试。


    所以从那以后的每一场考试,她但凡只要一坐在考场上,拿起笔,就会想起那天的感觉。


    那如溺水一般窒息的感觉。


    这也导致从那之后她的成绩也不像之前那般拔尖了。虽然还是位列前茅,但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之一,因为她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般酣畅淋漓的答题,那握不住的笔和不断颤抖的手仿佛都在不断地提醒她:你就是能力不行。


    你就是能力不行,你就是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真正强大的人是不论在多么高压的环境下都能运筹帷幄地掌握全局。


    所以她输了。


    那场考试她输掉的不单单是考试,还有自己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骄傲。


    所以就当所有人都在谴责她,质疑她,嘲笑她,可怜她,都在隔岸观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只有陈楚溪没有。


    只有陈楚溪没有。


    陈楚溪细长又漂亮的眸子里此时此刻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鄙夷,有的只有无尽的悲伤与心疼。


    她带着全部的温存走向她,在她最茫然最无措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牵起她的手,问:


    “小鱼,你是不是病了?”


    江妤的眼眶一下子就变得湿润。


    她曾以为彼岸的另一端连接着另一块彼岸,苦海的那一头是令人绝望的深渊,无论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她以为她站在原地兜兜转转,在万丈悬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失脚就要掉下去。可真当她回过头看的时候,却发现陈楚溪就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她明白她的痛苦,她的反常,她的所有焦虑和不安,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着她的来时路。


    她是看着她走过来的。


    她所经历的每一个痛苦的节点,陈楚溪都在她的身边。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快要落下来的前一个瞬间,陈楚溪接住了它。


    她用她那柔软的,细腻的,粉嫩的双唇,轻轻接住了它。


    ·


    “这种持续症状多久了?”


    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鼻梁都被眼镜压出了很深的窝,褐色的眼瞳仿佛能看穿你的所有。


    江妤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陈楚溪,手在地下紧张地搓着。


    医生头也不抬说:“如实回答就行。”


    江妤的小心思仿佛一下子被看穿,她看着医生抬起头,露出那一双平静而又安详的双眼,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有一年多了。”


    “那是有点久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话谈吐间却还始终带着一副温和的笑意,“平时做题的时候有这种反应吗?心慌手抖?”


    江妤老实说:“没这个反应,只有在考场上坐着的时候才有。”


    “客观答不进去题是吧?尝试过克服么?”


    江妤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陈楚溪过去捏捏她的手,江妤这才放松下来。


    “尝试过,但没有用。我只要一坐在考场上,就会想到当时的情形,然后我的手就会握不住笔。”


    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低头写了两个字:“听你这个描述,应该是产生了心理障碍,有点焦虑躯体化的症状。这种症状主要是因为经历过重大创伤,但当时又没有进行及时的纾解与缓和,反而又被不断地刺激,从而形成了一种躯体化的应激反应。”


    江妤被医生的这一套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在一旁的陈楚溪抢先发了话:“那怎么治疗呢,医生?”


    医生撕下写好的那张单,笑着看着她们:“不用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妤看着医生的目光由陈楚溪转向她,问:“睡眠什么的都不影响吧?”


    江妤刚想摇头,又顿了顿,说:“偶尔。”


    “那这种情况其实一般都是可以通过心理疏导所解决的,用不着吃药,只是……”医生顿了顿,“你这个持续时间有点久了,长期的焦虑情绪可能会影响神经递质平衡,使躯体化程度加剧。”


    她们静静地听着医生的话:“那还是给你简单开点药吧,记得按时吃。”


    医生又在那单子上写下了谁也看不懂的一串字,然后陈楚溪接过了,医生嘱咐了一句:“药房在一楼,出门左手边电梯直接下去就行。”


    陈楚溪应了声谢,推着江妤就往外走,一直到江妤前脚已经出了诊室的门,陈楚溪才回过头,声音不算太大地问了医生一句:“具体要怎么个心理疏导呢?”


    医生也不烦,也不恼,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跟家长和老师说说吧,还有让周围环境尽量别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多鼓励一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进行脱敏训练,比如既然在考场上答不了题,那偏偏要多练习坐在考场上答题。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有些不习惯,但练多了也就脱敏了,慢慢地也就好了。”


    陈楚溪听着医生的话,把每一句都记在了心里,就连上课听讲她都从没有这样认真过。


    语毕,她方才微微点了头,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应了句:“知道了,谢谢医生。”


    第38章  明珠


    从那开始陈楚溪就像苍蝇盯着屎一样围着江妤转。


    起初江妤还总是忘记吃药, 尽管她对知识的掌握程度还算不错,但在吃药这种事上记忆力简直惊人,原地倒退五十年, 堪比七十岁的陈奶奶。


    陈楚溪觉得和陈奶奶比都算是抬举了她。


    为此陈楚溪可谓是操碎了心,每个周末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这个周按时吃药了没」, 而江妤的反应她几乎都能预判到:先是缓缓迟疑一会儿, 然后她咽咽口水, 慢吞吞地说一声:“吃了。”


    每当江妤这么说的时候,陈楚溪就知道她一准儿又是忘了。


    因为上学的时候她俩不能联系,江妤也不能带手机。所以终于在江妤第n次忘记之后, 陈楚溪恨铁不成钢地夺走了她的课本, 然后在江妤的每一科课本扉页都写上了一句话:「今天的你吃药了吗?」


    以至于江妤后来每次上课都能看到她写下的这句话, 一看到就想起来该吃药了。


    后来就演变成了她只要一拿起课本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陈楚溪那一串隽丽的字迹以及她那张带有一点点威胁意味的脸:


    「今天的你吃药了吗?」


    江妤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敢忘记过吃药。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陈楚溪似乎也不满足于盯着江妤吃药。高二时间比高一更紧了,尽管平时周末就只放那么一天, 但陈楚溪还硬是要凑过来跟她一块儿, 美其名曰是要给她做什么康复训练。


    而这也是江妤第一次借这机会来到陈楚溪家。


    陈楚溪领她进门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心都捏了一把汗。正当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跟陈楚溪的家长打招呼的时候, 却发现家里面空无一人。


    陈苍露上小学一年级了, 平时来这的日子就不如之前幼儿园的时候多了;陈奶奶白天出去摆摊卖菜,一直到晚上才会归家。


    因此陈楚溪领江妤进来的时候, 家里并没有人。


    陈楚溪蹲在玄关旁的鞋架中翻翻找找, 拿了双崭新的拖鞋,扔给了江妤:“在门口傻站着干嘛?进来。”


    江妤乖乖地关了门。


    “你家咋没人啊?”江妤从羽绒服中探出个头, 东张西望地就像个鸵鸟。


    陈楚溪的家不算大, 陈设简单又干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都出去了, 不在家。”陈楚溪拉着江妤往客房走,江妤也没挣扎,就这样顺着她。


    陈楚溪一边拉着江妤的手,一边推开客房的门。江妤探着脑袋往前一瞧,立马又缩回了头。


    紧接着陈楚溪就看到她一连倒退几步。


    陈楚溪见状松了拉住她的手,倚在房门旁边的墙上,歪着头,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喜欢吗?”


    随后还嫌不够,补了一句:“特意为你布置的。”


    江妤摇摇头,连连后退,却被陈楚溪一把给拽了回来,推了进去,然后直接反手关上了门。


    面对着此情此景江妤脑子里简直是连一句人话都蹦不出来了。


    她看着空荡的房间中央摆放着的一张学校用的那种单人木桌,前面还放着一长条灰色瓷桌,与那单人木桌正对着摆放,一高一低,就好像平时考试用的监考讲桌与学生单人课桌。


    江妤闭上了眼,感受到陈楚溪还在拿胳膊肘蹭着她,嘴里还不断地问:“啊?喜不喜欢嘛?”


    江妤睁开了眼,看着她,半晌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陈楚溪见她不说,硬是拉着把人摁到了座位上。江妤刚一落座屁股就仿佛被人烫了一下,连忙起身,却又被陈楚溪给大力摁了下来。


    “别闹。”江妤的眉头微微蹙起。


    陈楚溪看着她笑了,从那张长桌上抽出提前放好了的卷子,拍在江妤面前。


    “这怎么能叫闹呢?有病咱就治,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呀小鱼。”


    江妤盯着她拍在自己面前的那张卷子,一时都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半晌她才开口:“你这算哪门子的治病?”


    陈楚溪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从课桌里掏出了一支笔,笑着说:“别怕嘛。”


    “刚好你也有要写的卷子,在哪写不是写?那不如就在这写吧。”陈楚溪转身坐在了长桌前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就像老师看着学生那样注视着江妤,“快写吧,给你掐表计时,我也在上面写,写完了咱该干嘛干嘛。”


    陈楚溪不近视,但此时此刻的她还是顺手拿起了长桌旁提前准备好的黑色细框无度数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笑眯眯道:“就当考试一样,别紧张,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助你快速地进入一下角色。”


    江妤本来心里还带着些许的惊慌和不安,但看到陈楚溪此时此刻戴着眼镜低头做题的模样,心下那股没由来的焦躁莫名就被吹散了。


    “我有点想笑。”江妤说。


    陈楚溪闻言收了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平时的她都是习惯性地挂着笑的,给人的感觉开朗又活泼。但此时此刻真正收了脸,再配上这副眼镜,倒是有点别样的滋味。


    人模狗样的,江妤心想。


    她就这样盯着陈楚溪看了一会儿,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拿过刚刚放在桌上的那份卷子,简单浏览了一遍,便开始埋头做了起来。


    起初她还是带着点儿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尤其是写到一半儿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坐在考场上,手没由来的又发起抖,不受控地想要看钟表试图缓解焦虑。


    她突然又觉得难以呼吸了。


    可当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没有钟表,有的只是陈楚溪垂着头露出的那半张侧脸,她因为在静心思考而没有注意到江妤的目光,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江妤看着她,莫名觉得心安,原本一直紧张焦灼的心此时此刻也沉静了下来。


    就是考试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江妤手抖着重新尝试拿起笔,安慰着自己。


    答完就好了,就当作是普通的练习就好了。


    陈楚溪还在旁边呢,她一直就在你身边看着你,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江妤忽然就舒了一口气,力气短暂地回到了她的手上,原本晃得厉害的手此时此刻也没那么抖了,这感觉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保护网托着她向上走,每当她觉得自己要坠落谷底的时候,总有一股力量在身后托着她,不让她坠落。


    是陈楚溪。


    陈楚溪就像她的后盾,每当紧张焦虑抬头看到她的时候,江妤突然就没那么慌张了。


    她就这样奇迹般地又有力气向上爬了。


    陈楚溪掐表的那一瞬间,江妤已经答到了卷子上的倒数第二个大题,紧赶慢赶还是没有答完。


    虽然她没有答完,但是坦白来讲,这比她之前已经进步太多。


    陈楚溪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拿过她面前的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然后摸摸她的头。


    “真棒,小鱼。”


    江妤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明明已经入冬,她却觉得身上热得厉害。答完题了这股热劲也过了,她又觉得心里头莫名发虚。


    “我就说你可以。”


    江妤看着那空出来的一个半个大题,平复了一下呼吸,只觉得身上那股直想往外冒冷汗的劲下去了一些,才惋惜道:“但还是没答完,差一点儿。”


    “没事,那也很棒了,慢慢来。”陈楚溪躲在镜框后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是不是?”


    寒冬腊月里,窗外北风呼啸。明明陈楚溪家也没生炉子,可江妤却莫名觉得身上暖呼呼的。


    不单单是身上暖,心里头也热乎。


    从那之后,陈楚溪几乎每个周末都会给她安排所谓的康复训练。江妤起初心里还带着点儿抗拒的情绪,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也能坐下来坦然地接受了。


    好像考试本身也没那么可怕。


    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周末,她们两个十七岁的少女就这样坐在无人打扰的屋内,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心照不宣地低着头一块儿做题。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洒进来,照在她们的身上,映出她们奋笔疾书的影子。随着那一声掐表声响起,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又重新凑到一起,互相检查着对方的成果。


    江妤就在这个漫长的训练过程中,不断地把自己给打碎,重塑,再打碎,然后再重塑。


    一直到她对考试这个事情完全没有畏惧之心,变得麻木不仁,似乎面对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一直到她拿着笔的手也不再发抖,胸有成竹地答完整份卷子的时候,她们才恍然对时间的流逝有了感知。


    高二升高三的那场考试中,莱城组织了一场全市联考。所有高中都用的同一份卷子,打乱在一起进行机器阅卷,然后全市排名,包括名优班在内,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整个考试中江妤答得断断续续,但她也就是在这样不断坠落又被托起的过程中,坚持答完了自那场名优生考试以来第一套完整的卷子。


    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连江妤自己都没想到,她能答得这么漂亮。


    成绩单一挂出来,原本一向安静的一班也没由得轰了顶,炸翻了锅。因为他们发现一向稳坐年级第一的小眼镜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下子被挤到了年级第二。


    小眼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连忙推了推眼镜,摆摆手装作惋惜的样子:“这次后面的几个大题数算错了,要是细心点儿肯定能再多加个十几分。”


    但这套说辞对大家的吸引力并没有太大,更多的人将目光和注意力投到了那成绩单第一行印着的名字上,展开了热烈而又激进的讨论,时不时将视线投射到本人身上。


    然而此时此刻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江当事人正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她的位置上看闲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就仿佛那些人在讨论的不是她一样。


    江妤以超出第二名三十分的成绩稳坐年级第一。


    全市排名算上名优班,也排到了第六名。


    那颗明珠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阳光下,终于一点点被人拂去了自己身上的尘埃,露出了她原本的光泽。


    她本该就是这样闪闪发光。


    第39章  打破


    紧张的氛围从高二的暑假就开始弥漫开来, 各个高中没等到九月份便都纷纷开了学,一中也是如此。


    但一中相比其他学校管理还是相对宽松些,这可能也和生源好有一定的关系。主要体现在明明现在都已经升入高三了, 一些体育美术校队还是没有被叫停。


    江妤先前一直是排球队的。上了高三之后,她怕学业压力太大, 选择了主动向老师退出校队。


    “按理说你们都高三了, 平时训练我也管不着你们来不来, 比赛什么的也会有高二的顶上去,但是——”


    排球队的胡老师话锋一转,江妤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 她听胡老师接着道:“今年的排球联赛差两个人, 高一小孩练得不行, 配合也打不好,我还寻思在高三里面挑两个呢。”


    胡老师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我看你和孟冉都不错,学习也好, 不怕耽误什么, 还想着你们打完这场赛再退队,唉。”


    “现在是真没人了。”


    江妤听完她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


    说来也巧, 孟冉也会打排球,和江妤偏偏还是同一个指导老师。那天胡老师跟她说完了之后又找了孟冉, 江妤见胡老师这个架势, 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平时胡老师对自己都还算不错。


    孟冉也拉着她的手说:“没事,就打一个比赛而已, 这周五打完就完了, 到时候再退也不耽误什么。”


    江妤听着她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理由再多说什么, 也就这么默认了。


    高三的时间相比于高一高二来说更紧了,明明才刚开学没多久,江妤却觉得已经有些难以喘息了。


    施媛媛虽然有时候也像从前一样给她做饭,关心她的学习,照顾她的起居,可江妤就是能够感觉到施媛媛的状态也一日比一日差。


    这些江妤都看在眼里,但要是真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施媛媛也不说。


    江妤没别的法子,只能催着江然让小姑领施媛媛抽空去医院看看。


    “前些日子去了,挂的精神科。”江然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中度抑郁症,还带着点焦躁症的倾向,医生也给开了药,让她配合治疗,按时复查,可她自己说什么也再不肯了。”


    江妤听见她这话,知道她们也尽力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江然最近应该也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江妤听她的声音也能听出来。但江然不想说,她也就没问了。


    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什么。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怕施媛媛遇到什么事想不开。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活着的人也还是要向前走。


    虽然她心里头也难过不好受,但她现如今只能生生把委屈咽下去。


    她表面看上去像是早就已经走出来了,工作日上学周末回家都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每个无人问津的深夜,她都数次崩溃。


    尽管如此,她也必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这样施媛媛的心理负担才不至于那么重。


    只要江妤不跟着她一块儿崩溃,那这个家就垮不了。


    所以她得撑着这口气儿。


    因为这个,江妤分给施媛媛的时间也不知不觉变得多了起来,但时间总量并不会变多,因此这也就相对缩短了和陈楚溪在一块的日子。


    自从上高三以来,她和陈楚溪已经从两天整的周末都腻在一起变成了只待在一块儿半天。


    半天都算是好的了,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她们俩甚至只能靠每周上下学的路上匆匆见上一面。


    但不论事情多么冗杂时间多么紧张,她们每个周放学还是铁打不动在一起走的,这也是因为先前陈楚溪在上名优班之前,江妤答应好她的。


    不论多忙,每周末必须见她一面。


    陈楚溪虽然平日里总抱怨在一起的时间少,但都在这个节骨眼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没有更好的办法。江妤也知道她的压力只会比自己更大,但也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地安慰她说「没事,高考后就好了」。


    日子就这么不经意地从指间偷偷溜走。


    就当江妤以为这种枯燥又乏味的生活能一直延续高考后时,生活这双无情残酷的冷手还是生生扯下了她努力维系许久的平静面具。


    这也让江妤突然意识到,其实陈楚溪还是那个陈楚溪,并未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甩掉自己的小脾气。


    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场排球赛给打破了。


    ·


    江妤的脚是在场前热身时猝不及防地给扭到的。


    崴过脚的人都知道,刚崴的时候确实痛得让人呲牙咧嘴,这个时候要立马去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不然过会儿就会肿得厉害。


    但倘若你不采取任何措施,就这么硬撑着过了。一时片刻倒不会觉得什么,该干嘛还是能干嘛的,但凡运动过后歇了会儿,那先前崴过的脚踝都能肿成小山那么高,连站立都困难。


    江妤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打完了那半天的比赛。


    她们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江妤跟个没事人一样随着她们一块儿欢呼喝彩。一直到队长发出邀约说待会儿一块儿吃个饭庆祝庆祝的时候,江妤才微微屈着一条腿说不用了。


    “就差你一个了,别这么不够意思。”队长拍了拍她的背,这一拍差点儿给江妤原地磕了个狗啃泥,“知道高三时间紧任务重,但也不差这一顿饭。”


    江妤只觉得自己的左脚脚踝火辣辣地扭着疼,脸上也不笑了,只是摆了摆手说:“真不用。”


    队长当她是在推辞,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反常。一直到她准备拖着江妤走的时候,江妤才无奈地把自己的运动长筒袜给掀了下去——其实不掀下去也能明显地看出来,她的脚踝将近涨了半寸高。


    队长低着头晃了一眼,以为江妤让她看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呢。待看清之后,她直接一个惊呼出声。


    “我的妈啊。”旁边的孟冉耳朵尖,在一众喝彩声里听到了队长不同寻常的一声惊叹,没忍住回头看。


    只见队长已经蹲下来了,旁边的江妤倒是脸色淡淡的。


    “怎么搞的?什么时候扭的?刚才?”队长皱着眉看着她的脚踝,孟冉这个时候也凑过来了,听见江妤苦笑了一声,“比赛前。”


    “比赛前?”队长瞪大了眼,“那你不早说?那你还撑到现在?”


    孟冉上前来搀着江妤的另一侧胳膊:“没事吧?还能走吗?”


    江妤刚想点点头说她可以,队长冰凉的指尖就碰上了她那红肿发烫的脚踝,痛得她不禁腿一软,差点儿当场就跪了下来。


    “不行,看着太严重了,我去找胡老师。”


    江妤刚想拉住她,谁知队长人比火箭快整个人直接就窜了出去。孟冉别无他法,只得扶着江妤先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胡老师过来了,一看着江妤这个模样,原本因赢得比赛而兴高采烈的红润脸色都白了几分。她二话没说,拖着江妤就往洗手池走:“肿成这样都不早说?你自己没崴过脚没见别人崴过?这样干愣着更不容易好,赶紧到水池边上冲一冲还能消下去点儿。”


    江妤就这样被两个人架到了水池边,凉水和脚踝相触的一瞬间,简直疼的她想叫娘。


    “疼?”胡老师看着江妤面色煞白地点点头,那模样可怜极了,她忍不住没好气道,“疼不早说,什么时候扭的?”


    孟冉在一旁看着也揪心,见江妤都说不出来话了,只得替她答道:“比赛前就扭了。”


    胡老师那因震惊而瞪圆的眼珠子此时此刻简直都要掉在地了。她先是看了看孟冉,又转头看了看江妤,半天没说出来话。


    “比赛前扭的不早说?又不是没有替补队员,干嘛硬撑?”


    “刚崴的时候还没这么疼的。”江妤感觉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却还是有心情对胡老师狡辩,嘴角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再说我就这么临时跑了,不白辜负胡老师的一片苦心和期望啊。”


    胡老师看着她的这个模样都有点心疼了,听她还在贫嘴,没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们平平安安的就是我最大的期望了,我看你还是疼轻了,还能在这跟我辩呢?瞧着吧,你这次没个把月好不了的,也该给你个教训。”


    江妤看着胡老师笑了。


    胡老师的话还是说得太保守了,报应她何须个把月,当天晚上她就受不住了。


    江妤可算知道了祸不单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受了凉还是怎样,她被队长和孟冉两个人直接架回了宿舍不说,当天晚上还直接烧了起来。


    其实她本人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感觉浑身上下都很燥热,意识还算清醒但脑子还迷糊。


    一直到孟冉扳过她的腿想给她涂药时,孟冉才发现江妤整个人简直都烫手。


    孟冉高一的时候和她一个宿舍,后来分了班,宿舍又重新分配了。现在孟冉的宿舍和江妤近乎隔了一个楼层,所以孟冉送完江妤就离开了。


    但江妤因为崴了脚,就跟老师申请不用上晚自习,待在宿舍养伤。而孟冉因为不放心江妤,送她回宿舍后,去校医院开了崴脚的药,又回江妤宿舍找她了。


    谁知这一碰直接给孟冉吓傻了。


    “你没事吧?”孟冉碰着她的脚踝都是烫手的温度,又哆哆嗦嗦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都能煎鸡蛋了。


    江妤还没睡着,也能听见孟冉的话,她想给她回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后,她回给了孟冉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微笑。


    孟冉看着她这个样子脸色不由得更差了,歪了歪嘴角:“你还是别笑了,我去找老师拿体温计吧,你现在笑比哭还难看,给我都整害怕了。”


    江妤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天花板上晃着的刺眼的灯光,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似是好半天才听懂了孟冉刚才说的那番话。


    她听懂了,但她不想答,也懒得翻身。她只是觉得现在浑身酸痛。


    脚踝上的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要炸开了。


    她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被一双手翻过来又覆过去,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着对方摆弄。


    她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个轮廓,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另外一张脸。


    不知道陈楚溪此时此刻正在干嘛呢?


    自己若是现在这个模样,发着烧又崴着脚,明天怕是不能按时去校门口等着她和她一起回家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她的思维就像一张支离破碎的渔网,断断续续的,东一截西一块,最后全都交织缠绕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孟冉把夹在她腋下的体温计拔出来的时候,江妤整个人都一动不动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握着那体温计,侧过来对着光找着合适的角度,皱着眉看那个水银柱的长度指向。


    离四十的刻度只差那么一点点。


    第40章  误会


    江妤被人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快失去了意识。


    班主任看她情况实在太严重了, 想通知家长送她去医院打点滴,却被江妤制止住了。


    “别,别打, 老师。”


    施媛媛的情况未必能比她好上多少,叫她来反倒是徒增了烦恼。但她又耐不住班主任软磨硬泡, 犹豫了半天, 才从嘴里断断续续报出一个电话号码。


    “行, 打完了,我到时候找两个人扶你去东门等着你家长来接你。”


    孟冉笑着说:“没必要这么麻烦,我直接送她出去不就好了。”


    班主任没道理反驳, 主要是看她是女生怕力气不够, 正想着要不要再安排个人一块儿和孟冉抬着江妤出去时, 这边的孟冉已经将江妤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了。


    她冲江妤的班主任挥了挥手,说了声:“走了,老师。”


    江妤本来就长得乖, 生了病之后看着又怪可怜的, 百忙之中,她甚至还能跟班主任招招手说声再见。


    “注意安全哈。”老班在背后嘱咐着她们。


    孟冉拖着个病号, 走路的速度自然算不上快。等快要到校门口的时候, 她就已经看到一辆银白色轿车正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看见她俩出来了,那辆车的车门也开了, 迎面走出来一个烫着大波浪带着口罩的女人。她似乎来的很匆忙, 也没来得及化妆,看见江妤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的妈呀。”


    江然从孟冉的手里接过江妤, 道了声谢。江妤原本撑着的力气一下子全倒在了江然身上, 然后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姐。”


    “姐什么姐,出事了你才知道叫姐了?”江然一面笑着跟孟冉挥挥手, 一面没好气地架着江妤打开了后座车门,把江妤塞了进去。


    江妤浑身就跟没骨头似的瘫在了车后座。


    “咋整的,小妹妹?”她在后座躺着眯了会儿眼,听着这声音,才发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她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眯着眼分辨了须臾。


    “嫣姐。”江妤喊了她一声。


    张嫣披了件麻色的风衣外套,架着无框的眼镜,从副驾驶上侧过头来看向江妤。


    “你这情况不好啊。”张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都能有四十度了,烫手都。”


    这时候的江然刚刚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一股小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江妤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刚刚身上那股热劲过了,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都冷。


    另一边的江然风风火火地入了座,打了火,挂了档,就在她还想开个车窗吹个小风时,被张嫣打住了手,说:“你别冻着她,关上。”


    江然看了她一眼,撇了嘴把车窗摁上了。


    这大晚上的,学校旁边的小诊所也都关门了,要去也只能去市立医院。江然没吭声,直接将导航的目的地设置成了市立医院听着语音跑。


    江然前年刚成年就去考了驾照,这才拿上没几年,车开得还不算太稳,摇摇晃晃的,整的江妤直想吐。


    江妤扶着靠背坐了起来,忍着恶心问江然:“你没跟我妈说吧?”


    江然漫不经心地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哼哼道:“你不让我说我还能跟谁说?”


    她烧得迷糊,却还有心思拍拍江然的肩膀:“你就说我这个周去你家住了,不回去了。”


    “哎,放心吧,知道了。”江然眼瞅着前面这个红灯过不去了,直接挂挡停了车,扭过头来看她,“你这丫头,有事喊我背锅是吧,好在这事我干熟了。”


    江妤笑了笑没接茬,这才放心地躺下了。


    车内放着音量不算太大的DJ,却还是被车载蓝牙的来电铃声打断两次。当第三次打过来的时候张嫣都看不下去了,她拿着手机在江然面前晃晃示意她说:“要不你就接了吧?”


    “接她干嘛?”江然看都没看一眼,抬手就把那手机扔到了车后座,甩在了江妤旁边,“还不够闹挺人的。”


    江妤看着那串来点号码,反应了半天才发现是小姑的。张嫣看着江然,话却是转头对江妤说的:“不行让妹妹接呗,实话实说就行,反正本来也没什么,你这样反倒两方都来气。”


    江然不出声了,江妤知道她这个意思就是默许,就索性直接将江然的手机划开来接了。


    “……对,对,是来接我呢,和我在一块儿。”


    “……她在开车呢,不太方便。”


    “……我没事,小姑别担心,就是崴了脚,又有点烧,挂一天水就好了。”


    “……嗯嗯,我知道啦,别担心。”


    江妤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回去。张嫣接过了,笑着说了声:“谢了哈。”


    江妤没搞懂这有什么好谢的。


    市立医院晚上的人还不算太多,挂了一夜的水后,江妤的烧确实是退下来了,但是脚还下不了地。


    “还是有点儿低烧,今晚看样还得再挂一瓶,怕夜里头反复。”


    发烧的人总是贪睡些,江妤迷迷糊糊听到这些话,没觉出什么意思,就又倒头睡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看到江然一早就拿着一堆外卖进来看她,毫不客气地往她跟前一坐,就开始和张嫣分着吃了起来。


    “没人性啊。”江妤虽然闻着那饭味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看不惯她们这副做派,“当着我的面吃这么好,在乎过我这个病号的感受没?”


    江然嘿嘿一笑:“要是不在乎我们压根儿就不会来看你。”


    张嫣站起来拿了旁边的保温桶说:“听你姐说呢,哪能真不在乎你?发烧我想着你也不好吃太油腻重口的,就给你带了点清淡的小菜和白粥,简单吃点。”


    江妤心里这才舒坦了,双手接过道:“谢谢嫣姐,还是我嫣姐好。”


    张嫣站在旁边看着她笑,江然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江妤虽是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根本就不饿,也不太馋东西吃。只见她先是半死不活地扒拉了两筷子之后,自己又视死如归地躺下了。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晌,听着外面与里面的人进进出出。谈话声和走路声都吵到她睡觉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想睁开眼的意思。


    江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直感觉自己被被子闷的出了点儿汗,身上那股难受劲才完全退了下去,但她还是懒得动弹。


    最后江妤是被冻醒的。


    她朦胧间感受到自己的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这才眯缝着睁开了眼。


    她看着来人,好像一时睡懵了还没缓过劲来,愣了半晌后,紧接着就一下子坐了起来。


    程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个鲤鱼打挺吓得都没了呼吸,她就这样和江妤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江妤看她的眼神仿佛见了鬼。


    “你怎么在这?”


    江妤看着来人在她的病床边坐下,那姿态仿佛在这里待了有一会儿似的。只见程念一脸戏谑地看着她道:“干嘛?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不欢迎啊?”


    程念打了她一下,江妤这个时候才觉得完全清醒过来了,摇了摇头:“不是,你怎么不上学?”


    “怎么有空来医院?谁跟你说的我在这?”


    程念看都没看她,自顾自的从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的果篮中拿出个香蕉就剥了起来:“你真烧糊涂啦?今天是周末,我上哪门子的学?我们高中可没这么丧心病狂。”


    她每说一句话,就咬一口香蕉,一直到最后香蕉都见了底,她才抽出张纸巾把香蕉皮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谁跟我说的?反正不是你。”程念又伸手在那个果篮里掏了半天,嘴巴里还在嚼着,“这还有串葡萄呢,你吃不吃,我给你洗了?”


    江妤看着她,半晌也没说出来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飘着三个字:完蛋了。


    ·


    陈楚溪周六那天蹲在一中的校门口从中午等到了晚上。


    一直到人陆陆续续全都走光了,连教职工也都出来个差不多,就连保安大爷都快要下班了,陈楚溪也一动没动。


    她就这样昂着头,蹲坐在一中校门口的道牙子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往学校里面张望着。


    “小姑娘,回去吧,这天都黑了。”


    保安大爷看她实在是有点可怜,才开口说了一嘴。谁知陈楚溪偏偏犟得很,硬是扭着头跟保安大爷说:“我再等等,她可能还没出来。”


    “真没人啦,你打电话问问你朋友,应该是先走了。”


    陈楚溪抿了抿嘴,没吭声,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校门口。


    保安大爷劝了一会儿就没再劝了,他觉得小姑娘脑子可能脑子不太好,又在她面前晃了一会儿,也就没再管她了。


    陈楚溪就真的这样从天光大亮等到了日暮四合,一直等到陈奶奶都开始打电话催她了,陈楚溪才站起身接了。


    打开手机的那一瞬间,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微信消息,除了那几个被她屏蔽的公众号之外,依旧是一个红点也没有。


    陈楚溪点开聊天界面,看着几个小时之前发出去的那个问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她把微信从自己的后台中清了出去,接通了陈奶奶的电话。


    “小溪啊,你上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陈楚溪站起身,晃了两下差点儿没站稳,小腿像针扎了一样的麻着疼,声音却还算平稳:“没上哪,这就回来了。”


    “吓死奶奶了。”陈楚溪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边自己晃晃悠悠往回走,中间一次头也没回,“奶奶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


    “哪儿能呢?”陈楚溪笑着说,“这周有数学的培优课,我们放学也就放的晚了些,别担心。”


    陈奶奶在那边「哦哦」的好几声,确认陈楚溪没什么生命危险之后,才勉强挂断了电话。


    这边的电话一挂了,陈楚溪盯着那沉寂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反手就一个电话甩过去了。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楚溪皱了眉,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看着那个通话界面,点了挂断。


    她这一路都是这样低着头走过来的,偶尔身边擦过一辆飞驰的摩托车,车上的人没忍住对她发出一阵怒吼:“你他妈走路不看路啊?”


    身边疾风掠过,陈楚溪这才缓过神来。


    她发给孟冉的消息对方现在还没有回,在焦灼等待的间隙,她索性点开朋友圈刷了起来。


    然后她的指尖就停留在程念的那条朋友圈上出了神。


    照片上的程念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对着屏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身后的人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脸,像是睡得正熟。


    配文还写着「偷吃一根香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过虽然那人没露脸,但是陈楚溪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谁。


    她手抖着点进去那张照片,仔细放大观察了一下细节。不得不说,程念的这张照片拍的角度极其刁钻,光是她自己的侧脸就占了半边,虽然能看见身后有个人,但又看不清具体是在哪。


    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几乎要把这张照片的犄角旮旯都看遍了,心里冒出一个不成文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落实,一条消息弹窗就映入了陈楚溪的眼帘。她垂眼点进去看,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孟冉发过来的两条语音。


    “啊?江妤啊?昨天就被她家长接走了啊,发了烧去医院挂水呢,不过现在应该没啥事了。”


    “咋了,你不知道啊?她没跟你说?”


    陈楚溪垂下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盯着那两条消息看了半晌,才发过去一条:“谢了。”


    孟冉这次倒是秒回了,还是一条语音。陈楚溪懒得听,直接点了转文字:「客气啥。」


    她把手机塞进了兜里,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都行色匆匆,似乎好像都有自己的事做。


    似乎好像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而又幸福的笑容。


    她默默把校服领子拉高了,长长地,深深地呼出来一口气。


    又是一年秋天。


    她从来不曾觉得莱城的秋天这么冷过。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