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照彻山河 > 第251章【VIP】
    第 251 章   盈亏皆有数


    那石破天惊的旨意一出,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但很快,便涌起了几乎要掀翻穹顶的哗然与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踉跄踏出一步,扑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颤抖,“自古以来,从未有如此骇人听闻之制,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乃祸乱朝纲之始啊陛下!”


    “臣附议!”


    又一名大臣紧随其后,脸色铁青,“祖宗法度,立嫡立长立贤,从未闻立女!公主纵有聪慧,然终究要嫁作人妇,岂可入主东宫?此举将宗室亲王置于何地?将天下礼法置于何地?”


    沐照寒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言辞激烈的大臣名曰张籍,是通政使司的左通正,颇为胆小怕事,之前派系众多,他便一直做着缩头乌龟,不投靠任何一方,甚至在皇帝刚被软禁时,朝中非议不断时,他也未说过一句话。


    今日倒是来了精神了。


    随着他二人的开口,更多的大臣跪倒在地。


    “陛下三思!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啊!”


    “女子干政,阴阳倒置,必遭天谴!”


    “定是奸人蒙蔽圣听!陛下!您醒醒啊!”


    “臣宁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也绝不奉此乱命!”


    沐照寒干咳两声,心知抢孩子的东西是畜生所为,连忙转移视线,将话题岔开。


    沐照寒看向林柏:“明晚婚规,你帮我们个忙。”


    小顺心知大人们要谈正事,转身欲离开,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帮……帮什么?”林柏警觉地看着沐照寒,“你们不会要下药吧……”


    小顺站定,回过身,目光怔怔,锁在林柏腰间。耳边嗡鸣,沐照寒除了心跳声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踉跄着往前:“不……”


    无边的树林望不见尽头,数丈深的沟壑在月光下寂静无声。


    昔日意气风发的明家军,骨骼交错,就这样被掩埋在了黄土之下。


    沐照寒一步一步向他们靠去,泪水砸落在地,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的心脏,要将它生生扯出来。


    就在她要一脚踏空,摔下沟壑时,一只手将她拽了回来。


    沐照寒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清规蹙眉,拎住差点滚下山崖的沐照寒。


    这丫头什么毛病?


    大半夜跑到这里来跳崖?


    瞥了眼对岸的白骨。


    陆清规一声轻笑:“原来是吓晕了。”


    他将沐照寒扛上肩:“这儿死的都是好人,可比你要去的地方安全多……”


    可惜沐照寒听不见陆清规的话。


    绢纱似的月光盖在地面,陆清规一路往回走,将倒在地上的两人踢远了些。


    陈伯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贺玄义走下马车。


    “二爷今个怎的回了?老夫人定是要高兴坏了……”


    可贺玄义却并没有多和煦,开口问道:“爹睡了吗?”


    见一向待人随和的贺玄义神情凝重,陈伯一愣,心知肯定出事了。


    “没呢,老爷在书房写字。”


    “啊!”月光笼罩下,客栈静谧无声,只有一间房亮着盏灯。


    烛光下,纸页翻动,其上文字隽秀,每一页都有四字打头——“建昭四年”。


    沐照寒沉目看着晋文平的行述。


    建昭四年,三月初九:兵部侍郎谭屹上书,弹劾骠骑大将军明璋叛国潜逃。


    八月十五,经大理寺协查,明氏叛国一案证据确凿。


    九月初二,镇国公府满门抄斩,废后明氏自裁谢罪。


    九月十五,明璋起兵造反,忠勇侯胡峰升任骠骑将军,接任凌霄军统帅,前往齐州平定叛军。


    十月二十,叛军被围困鹤山,拒不受降,反教唆凌霄军反对朝廷。


    凌霄军将领胡峰,将叛军坑杀于鹤山脚下,叛逃的凌霄军将士悉数斩首示众。


    其下有晋文平所载一句话:六千将士,手无寸铁,活埋于鹤山崖下,无一人求饶屈服。


    沐照寒的视线停在这行字上面许久。


    烛光摇曳,扰乱她的视线,却让那几个字愈发清晰。


    鹤山距离此处不过二里远,可沐照寒却不敢去看。


    沐照寒将行述合上,烛火熄灭,回到床边准备睡觉。


    忽地一阵风吹起,将窗棂震动。


    沐照寒颤抖地合上眼,却久久不能入眠。


    窗外风声鹤唳,似在嘲笑她的懦弱。


    “放心,没那么下作……”沐照寒摇头,却发现小顺还站在一边,她歪歪头,“怎么了?小顺?”


    小顺没说话,几步靠到林柏身边,一把扯住他腰间玉佩。


    再抬头,孩子已经是双眼通红:“这个是哪来的……”


    林柏被眼前变故吓了一跳,皱眉,颇为嫌弃拍了下小顺的手,想将玉佩扯回来:“别乱抓!”


    可小顺不松手,死死抓着玉佩,瞪着林柏的眼睛里都带了些恨意:“这个是哪来的!”


    林柏有些烦躁,伸手欲推小顺,可又想起方才沐照寒对小顺的态度,他悻悻地收回手,强忍怒意道:“这是朋友送我的新婚贺礼。”


    “你撒谎!”小顺猛地推了下林柏,“这明明是我送给金爹爹的!”


    林柏被孩子推得身子一歪,顿时感到面子挂不住,怒气愈盛,再也藏不住眼里的狠意,他回头瞪向小顺,却被裴筵隔开了视线。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林柏的怒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说说呗。”裴筵挑眉,“玉佩哪来的。”


    林柏顿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开口道:“兄弟送的……”


    小顺听得此言便要冲上去:“你说谎!”他忽然道,“孟砚留下,沐照寒陪孤走走。”


    孟砚低垂着头,驻足留在了原地。


    沐照寒立在陆缨身旁,徐徐跟随着他的步伐,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宣王明日便赴灵川,你可想去送行。”


    沐照寒怔了片刻,明日便走,陆清规去的这样快。


    她垂目恭敬地回道,“臣不必去。”


    陆缨负手而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必去?”


    沐照寒握紧了手指,眉眼温柔又坚定,“宣王殿下必得胜归来,是以,臣不必送,只需迎。”


    “不必送,只需迎。”陆缨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冷淡了一些,“你倒是敢说。”


    “臣以为,宣王的胜利,便是陛下的胜利,陛下会想要见到的。”


    陛下除谢真,可不也是因了他领了裴太后的威风,却无能么?


    陆缨脚步微微停住,复又缓缓而行,他略略笑了笑,“倒是难得有解语之人。”


    沐照寒默然未应。


    晏初七回了师门,陆清规离京只带上了晏十一和阮红灵,宣王府的侍卫不过寥寥,却整齐有序地列成了一方队伍。


    陆清规于高马之上神色宁静,瞧了帝京那座巍峨的城门片刻,转过缰绳抬手道,“出发。”


    晏十一低声道,“主上不等一等沐姑娘?”


    “她不会来,”陆清规淡淡一笑,“我自有归程。”


    晏十一便收了剑,翻身跟上陆清规,策马向着灵川进发。


    沐照寒的小阁少有人来拜访,今日听得重芳宫来了人,便出去瞧了瞧,见竟是玉拂。


    她愣了片刻,见来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盒,便问道,“是陆清规?”


    玉拂点了点头,递过盒子道,“正是宣王殿下。”


    缘是陆清规为了照应沐照寒,将玉拂留在了重芳宫,她将盒子打开来,见是一个小小的木牌,用红绳系着,还坠了两颗细小的玉珠,上头刻了“与寒”二字。


    字迹遒劲,笔力如刀,同他的人一样沉稳锋利。


    “他可是出发了?”


    “殿下一早已经启程,他有句话要奴婢转告沐女官。”


    “他说什么?”


    “殿下说,北境没有春日。”


    不过帝京有我的春日。


    沐照寒低头笑了笑,些微薄红自耳尖一路蔓延到鬓边。


    “多谢你。”她向着玉拂说道。


    沐照寒将他拦下,蹲下身,扯下林柏腰间玉佩。


    “欸——”林柏方要伸手阻拦,就对上沐照寒冷冰冰的眼神。


    沐照寒道:“征来一用?”


    林柏顿时偃旗息鼓,点点头:“全凭大人吩咐……”


    玉佩入手温凉,是块难得的好玉,若非背面有道不浅的划痕,应当价值不菲。


    沐照寒转头,看向小顺:“这是你的?”


    小顺冷静下来,点点头:“这是我们家传家宝,阿娘说这玉佩是位有福的贵人赏给我当平安玉的。金爹爹说,我和大哥能活下来,定是受这块玉佩保佑。”


    “金爹爹总出门采买,我想让他平平安安的,就将玉佩送给了他。”说到这里,小顺紧张起来,鼻尖泛红,看着沐照寒,“金爹爹是不是被山匪劫走了……”


    沐照寒默了一瞬,抬眸将林柏眼底的慌张收入眼底,回头对小顺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睡吧。”


    小顺信任裴、晋二人,是以没有听出沐照寒话里的躲闪,他被沐照寒一路送到营帐外,颇为顾虑地回头看着沐照寒:“晋大人,您会救金爹爹出来的,对吗?”


    沐照寒无言,将玉佩塞进小顺怀中:“既是平安玉,那便收好了,日后可不要再送人了。”


    小顺见沐照寒木着脸,不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冒失惹得沐照寒生厌了。


    “是。”他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玉佩,转身离开。


    沐照寒站在原地,目送小顺离去后,她才转身回到营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小顺,老金已经抛下他了,是死是活,对这孩子都是一次打击。


    一进帐,沐照寒无视林柏探究的视线。


    “明晚,你的婚规照常举行,唯一要做的,便是午夜时分,在山寨东西二墙垂下铁索。”


    “你们要夜袭?”林柏抬头,看看沐照寒,又看向裴筵。


    裴筵耸肩,不置可否。


    沐照寒侧过身,示意林柏离开:“好了,茶喝完了,你该回去了。”


    林柏看了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只好硬着头皮起身离开。


    门外詹平进来,将林柏一路护送离开,裴筵和沐照寒坐在帐内无言。


    裴筵等着沐照寒说话,可沐照寒只顾着埋头肯烧饼。


    正当他要忍不住开口问时,沐照寒来了句。


    “营里有锣吗?”


    林柏被詹平送出营后,便一路往山上行去,方入丛林没多久,便被一人喊住。


    “林公子!”


    黑暗中,段五走了出来。


    林柏皱眉,看向他:“你是?”


    段五作揖,客气道:“在下是段大人府上警卫,受大人之托,有些话想带给公子。”


    林柏顿时警觉起来,眼里的敌意藏也藏不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怎么?我都上山为匪了,段大人还想怎么迫害我?这回段大小姐可是上山自荐为妇,不是我抢来的。”


    段五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轻蔑,心里替段从南感到不值,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您误会了,段大人这回托在下来,是想请公子下山,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家大小姐。”


    “哼——”林柏鼻尖一声冷哼,眼里的快意藏都藏不住:“晚了,我同你们家大小姐,洞房之事都行过了,明日还要补办婚规呢。”


    段五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强忍着对林柏的恶心,开口笑道:“那也是无碍,下了山,再在段宅办一回就是了。”


    林柏眼神玩味,仿佛看着昔日傲慢的段从开在自己面前低头,他开口:“只怕不行,我如今是山匪,若跑到段宅办婚规,对南儿名声多不好。而且,我不入赘。”


    段五轻笑:“不是让您入赘,这不是您家的宅子还未建好,所以才将婚规定在了段宅。”


    “哦。”林柏低头,看着脚下的烂泥,等着段五继续说。


    段五深吸口气,面上不见半分屈辱:“至于山匪,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谁还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呢?待招安事毕,您自可以入军任官。”


    林柏目光流转,缓缓开口:“入军?任官?那些军里的人能服我?您可莫要同我玩笑了。”


    “您放心,一切自有大人安排。”段五眉眼一弯,看向山上,“这山上不是还有百来人吗?州里正头疼他们收编后,没有合适的人管呢。您在山上待这么久,这山上人,定然很听您的话吧。”


    林柏面上一僵,稍许,点点头:“嗯。”


    夜里,玉山山寨灯火通明,堂屋正中,邹涣端坐在首席,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林柏:“方才去山下了?”


    “嗯。”林柏低着头,额上冒出冷汗,“那裴参军是个不讲理的,我好心送晋大人下山,他却将我掳了去,还美其名曰:喝茶。”


    良久后,皇帝听得一声轻笑。


    皇帝睁开眼,见陆清规的眼中,没有对往事的恨意,也没有对他这般境况的欢喜。


    他就那样无喜无悲的看着自己。


    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


    皇帝恍然想起,他登基十余年后,年轻时征战落下的旧疾复发,寻遍名医,也只得到了一个命不久矣的结论。


    他寻来陆清规的母亲,让她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说出她部族的秘药方子。


    当时的她,也是这样无喜无悲的抬眸看着他。


    她说:“日月盈亏皆有数,行有违天道之事,会有报应的。”


    陆清规见他目光发直,又开口道:“往事不可追,您还是九五至尊,微臣,不敢将您如何,况且我夫人和太子,也还需要您。”


    “您放心,夫人会设法压制您体内的丹毒,也会命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派最得力的人伺候,您依旧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长公主故去前,浑身剧痛,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她牵挂她的孩儿,想要多庇护她些日子,硬是又撑了半年的光景。”


    说到此处,陆清规放下葡萄,用帕子擦去手上的汁液,起身笑道,“太子羽翼未丰,陛下定是也想好好庇护她的。”


    “所以,即便再痛苦,您也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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