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夜宴
陆岱的话刚说完,几名手持长枪的兵士,已悄无声息的将方荼围在了中间。
方荼目露凶光的盯着他,但只对视一眼,便觉心头战栗,既不敢开口,也不敢妄动。
陆清规走到沐照寒身边,拽过门房,逼迫他叫开了门:“带沐大人去见裕国公。”
门房吓得连连应是,沐照寒回身对陆岱遥遥一拜,没有多言,径直进了国公府。
她在门房的带领下,穿过游廊,绕过假山花园,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沿途有国公府家丁试图阻拦,但看着沐照寒手中明晃晃的天子剑,又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沐照寒用力回抱他,说:“好。”
元苍轻声说道:“我先离开了。”
沐照寒目送他离开,她走到郭俊面前,说:“你都听到了?”郭俊气愤地说:“沐照寒这个贱人,我与她势不两立!”
沐照寒笑着说:“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郭俊沉思片刻,说:“那个元苍,要不要做掉他?”沐照寒摇了摇头,说:“不能。那样会打草惊蛇。我们得假装按照沐照寒的计划行事。”
郭俊笑里藏刀,说:“沐照寒注定是要栽跟头的。”
金城,御史台。
秋风起,落叶纷飞。
沐照寒正在查看北朔寄来的情报,她皱着眉头,冷笑地把情报扔进火炉里。
陆清规凑过去,说:“云舒,怎么了?”
沐照寒看向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有意放沐照寒一条性命。结果她要与郭俊勾结,回来金城陷害我。”
陆清规拉着她的手,说:“天高皇帝远。她什么脑子,还想这么玩?”沐照寒镇静地说:“我本来没打算让她回来,想着看在沐叔的面子,饶她一死。她竟然对我恨之入骨!”
陆清规饶有兴趣,说:“那小狐狸有什么高招?”沐照寒眼神坚定,说:“她杀了房家家主。诬告当朝锦衣沐经历司经历沐照寒,勾结郭王两家,图谋不轨。罪当诛!”
陆清规动情地说:“这个主意好!那么证据呢?”
沐照寒莞尔一笑,说:“王郭两家行巫祝,诅咒圣上妃嫔。北朔沐照寒因房慎对她不轨,她怀恨在心,在房里搜到鹤顶红和剪子。”
陆清规搂着她,说:“这出戏设计得挺精彩的。”
两人紧紧相拥。
柏梁台。
邵傛华正在池边观赏海棠花。她的贴身宫女青黛领着茗惜阁的宫女砚秋,来到邵令面前。
砚秋是王婕妤宫里的人。
砚秋行礼,说:“奴婢砚秋见过邵娘娘。”
邵令拿着段绣花卉图面檀木柄团扇,静静地瞧着她,说:“你不用害怕。本宫只不过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她说完,示意青黛退下。
邵令温柔地说:“你们家娘娘精神气如何?”
砚秋泪光闪烁,说:“自从王尚书和王公子出事以后,她心情不好,总是拿我们撒气。”说完,她卷起衣袖,向邵令展示她手臂上的淤青和鞭痕。
邵令仔细地查看鞭痕,从怀里递了一瓶金疮药,说:“这是本宫的心意。你拿去吧。”
砚秋慌忙拒绝,说:“邵娘娘,这可使不得。奴婢身份低微,使不得!”
邵令正色说道:“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是,你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
她把金疮药放在砚秋手心。
砚秋懵懂地看着她,说:“娘娘,您是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娘娘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邵令笑着说:“这倒是夸沐了。听说王婕妤与女巫马服是知己好友,是真的吗?”
砚秋面露难色,说:“自从邱美人得宠,陛下就很少来茗惜阁。王家接连出事,婕妤苦闷不已。恰好郭女郎进宫,介绍马服给婕妤认识。婕妤与马服同吃同睡,亲密异常。”
邵令震惊不已,说:“你说得可是属实?没有半句谎话。”
砚秋跪着,对天发誓,说:“邵娘娘,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邵令点头,说:“知道了。本宫想让你做耳目,随时向本宫禀报茗惜阁的消息,你可愿意?”
砚秋跪着磕头,说:“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邵令将她扶起,说:“去领十两银子,是本宫的心意。”
砚秋兴高采烈地领着银子离开了。
十一月十五日,午时。
屏山阁。
邱兰心伺候皇帝午睡。她正准备帮助皇帝拖鞋,发现床底下有一个桐木制作的木偶,用红布包着。她好奇心作祟,打开红布,桐木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生辰八字。
她害怕,尖叫着,嘶哑声响起,然后木偶顺着她的手心滑落。
宣景帝听见她的声音,不耐烦地问:“兰心,你怎么了?”
邱兰心颤抖地拿起木偶,说:“陛下。有人在宫内,行巫蛊,诅咒臣妾。您看看这个木偶!”她双手奉上木偶。
宣景帝看见木偶,大惊失色,问:“你在哪里发现的?”
邱兰心呼吸急促,惊魂未定,说:“回陛下。臣妾是在床下发现的。”
刘离下床,示意邱兰心帮他穿好鞋子。他披着外衣,吩咐太监童瑾,说:“宫内有人行巫蛊之事。朕要秘密召见御史大夫陆清规,知弹侍御史甄士,彻查此事。此乃宫闱之事,暂时不要声沐。”
太监童瑾领命离去。
刘离怀抱着邱兰心,吻着她的额头,说:“这件事暂时不用声沐。朕出面,让御史来查。”
邱兰心顺从地点点头。
一刻钟时间,陆清规收到信息,意味深长地看了沐照寒一眼。
沐照寒吃着饭,沉默不语。
陆清规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鬓发,说:“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沐照寒羞怯地点点头。
陆清规和甄士来到屏山阁。邱兰心坐在屏风后面,不能面见外臣。
陆清规和甄士跪下,不约而同说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离说:“平身吧。朕唤你们来,是为宫闱之事。今日,朕在邱美人宫里,发现有人行巫蛊之术,诅咒朕的爱妾。现在朕让你们,彻查此事。”
陆清规和甄士默不作声。
刘离看向甄士,说:“隐年。你是辅佐御史大夫专门审理这类弹劾的案件,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甄士正色回答:“回陛下。以微臣之见,先在宫内彻查妃嫔宫女太监,是否与女巫等人是密切来往之事。对宫女太监严刑逼供,看看是否存在建立神祠祭祀诅咒陛下,和妃嫔等事。”
刘离满意地点点头,说:“逾明,你怎么看?”
陆清规回答:“陛下。微臣和知弹侍御史想法相同,臣无异议。”
刘离看着木偶,说:“就这么办!”
一时间,后宫众人人心惶惶。金吾沐搜查各宫娘娘的宫殿,除去窦太后宫殿外,皇后,昭仪,傛华等娘娘宫内,被搜查得乱七八糟。
金吾沐来到茗惜阁,太监宫女都瑟瑟发抖。金吾沐士兵推门而入,发现女巫马服和王茵相谈甚欢,衣衫不整。他们发现宫内有一些异常的香味,还有神祠,供着王家的祖先牌位。在皇后宫内,同样发现诅咒皇后的木偶。
金吾沐士兵将王茵与马服带到御前。
王茵穿着素色的袍子,眼神清冷地看着皇帝。
刘离气愤异常,说:“你为什么建立神祠?”
王茵眼神迷离,说:“臣妾最近失眠多梦,邀请马服帮我驱邪。于是我建立祖先牌位,求祖先保佑我,平安无事。”
刘离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行诅咒之事?”他把木偶丢在王茵面前。
王茵幡然醒悟,说:“没有。臣妾只是行祭拜之事而已。臣妾无子失宠,想向祖先,求子求福。”
陆清规转过头来,看向刘离,说:“陛下。宫女砚秋有要事面呈陛下。”
刘离稳住情绪,说:“宣。”
砚秋缓步走来,看见刘离,说:“奴婢砚秋参见陛下。”
刘离没好气地说:“你有何事?”
砚秋正色说道:“陛下。奴婢要揭发婕妤王茵,与女巫马服,有不正之风。”
刘离青筋突起,说:“你说什么?什么不正之风,说下去!”
砚秋害怕地说:“马服穿男子衣裳,与婕妤奴婢难以启齿。”她磕着头说。
刘离拂袖,走到王茵面前,说:“楚绪,你什么话说?她说得属实吗?”他指着砚秋。
王茵眼神空洞,说:“属实。但是臣妾没有诅咒后宫妃嫔,只是想求子求福而已。”
刘离下诏:“婕妤王茵,惑于巫祝,善妒不容他美,对待宫婢,无仁慈之心。废为庶人,发落冷宫,无诏不得出。”
刘离接着说:“女巫马服,助婕妤王茵行大逆不道罪,枭首示众。”
刘离离开屏山阁,回到宣德殿。
陆清规沉思片刻,说:“陛下。臣刚刚审问茗惜阁的宫女太监,这个女巫马服是郭酩介绍给王茵认识的。”
这一说法,无疑火上浇油。
刘离握紧拳头,说:“王家真是本事了得!逾明,你将郭酩押进御史台,让金吾沐搜查郭家,是否和王家行此等悖逆之事!”
陆清规心里冷笑,说:“臣领命。”
“裕国公此人,对付起来,说难也难,但说容易,倒也容易。”
璃王说罢,见沐照寒微微蹙了蹙眉,便知她有些不耐烦,遂解释道,“难在父王不知为何,喜欢他喜欢的紧,容易在此人胸无点墨,刚愎自用,随便设个套子,他便能一头钻进去。”
“沐大人若要他的性命,只需将这套子,做得大些。”
沐照寒恭声道:“下官愚钝,不懂设套之法,还请王爷明示。”
“沐大人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这种事归根到底,不大体面,哪能脏您的手,若要做,本王来便是。”
沐照寒神色平静:“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王爷想要什么?”
璃王亲自斟了杯酒,推到她面前:“本王不过想与沐大人交个朋友,之前三番两次被拒,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得您垂怜?”
第 242 章 偏疼
“如今朝堂上那几位喊“孤臣”喊得最响的老大人,谁没有几个得力的门生故旧互相帮衬?便是尊师杨老先生,当年若无那些学生旧友,如何扶持太子,与父皇分庭抗礼那么多年?”
“这不是结党,是人情,是世故,是做人,成事的根本。”
璃王笑盈盈的将杯中酒重新斟满,“沐大人该将什么君臣之道暂且放放,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
沐照寒不语,扭头看向陆清规。
他心领神会,接过酒杯,也跟着劝道:“王爷说的在理,夫人虽为臣子,也当计长远,况你我今日来此,陛下必然知晓,夫人也知他为人,疑心一旦种下,你是否真的忠于他,已不重要了。”
沐照寒配合的露出个错愕的神情,而后摇头:“我当听你的劝,不该明目张胆来此的。”
“既来之则安之,您又非庸人,何必自扰呢。”
璃王召来忆柳,他躬身将一个锦盒放在陆清规面前的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一枚血玉镯子。
“这与沐大人手上的是一对儿,二位大婚时便想送给侯爷来着,只是又觉只送这个有些寒酸,才做罢了。”
璃王笑容和善,“不必忧心,本王只是想结交一下罢了,并不求您二位做什么。”
沐照寒静默片刻,自觉戏已演的差不多了,便伸手拿了镯子:“多谢王爷了。”
刘离快速点头,说:“就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办理。”
陆清规态度恭敬,说:“谢陛下。”
沐照寒在竹林寺禁足,百无聊赖。
陆清规来到竹林寺,金吾沐正在门外站岗,看到陆清规说:“大将军。”
陆清规点点头,看到邵海拿着糕点在寺门外等候,问:“邵令史,你有事?”
邵海拿着糕点,说:“卑职邵海参见大将军。大将军,这是我特意给沐照寒准备的糕点。麻烦您拿给沐照寒。”
陆清规拿过糕点,语气冰冷,问:“你还有事吗?”
邵海说:“没有了。”说完,便离开了。
陆清规走进寺内,关上门,将糕点放在桌面。
沐照寒看见他,眉开眼笑,说:“卑职沐照寒见过陆大人。”
陆清规不自然地说:“这糕点是邵海给的。”
沐照寒摆摆手,说:“他给他的,我不吃就是了。”然后走过去,用手环着陆清规的肩膀,温柔地说:“大将军。我现在可是麻烦缠身。您行行好,帮帮卑职。”
陆清规凑过去,温声说道:“好没有诚意!”
沐照寒亲了他的脸颊,说:“大将军,快出个主意。”
陆清规不怀好意,说:“假模假式,不是说让我等着看好戏嘛!”
沐照寒歇了口气,说:“我算来算去,猜不准皇帝会吊销我的腰牌,把我禁足。我现在禁足,就很危险。我总不能不用饭和喝水,谁知食物有没有毒物残留?”
陆清规拉着她的手,说:“现在御史大夫邀请你去御史台作客,我们好好商量对策。”
沐照寒笑着说:“做客?你确定不是要接受盘问?”
陆清规温柔说道:“现在证据不足,尚无定论。御史台没调查清楚,不轻易展开盘问。”
沐照寒眼睛陡然闪亮,说:“那我现在就收拾!”
陆清规点点头。
沐照寒收拾着,转过头,看向那个食盒。她走到桌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叉烧包一一掰开。
陆清规看着她的举动,环着手问:“不是说不吃吗?”
沐照寒点头,掰开叉烧包,说:“不吃。我是看看里面有没有字条。”她努力翻找着,看见一直细小字条藏在第五个叉烧包里。
她打开字条,看见有一行字:暖香阁,马道婆。
沐照寒转过脸,看向陆清规,说:“逾明,马道婆是什么人?”
陆清规沉思片刻,说:“女巫,帮忙做巫蛊之事。”
沐照寒若有所思,说:“我明白了。这马道婆是不是帮助什么人做这巫蛊之术?”
陆清规喝着茶,说:“王婕妤无子,地位岌岌可危。她诅咒得宠妃嫔,总会露出马脚。”
沐照寒托着腮,说:“郭家和王家同声同气,在郭家下手,最为方便;他还有那份花样名单,那可是文武百官的把柄,这个风声要是漏了出去,文武百官都容不下他。”
够狠!
陆清规看向她,想着,父亲说得对,这样手段蛇蝎的女子,会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
沐照寒不动神色,说:“怎么了?有什么异议吗?”
陆清规低声说道,眼神虔诚,说:“你说得对。收拾行李。”
沐照寒将纸条烧了。
戍时。沐照寒思虑片刻,说:“信纸你收着,名单我也收着。我们各自都有软肋,扯平了。”
邵海笑了笑,说:“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王家。”
“当然。”沐照寒喝着茶,说:“邵令史,大概是有扳倒王家的妙策?”邵海看着她,眼光流转,说:“沐照寒,叫令史多见外?我们是朋友。王器就是关键。”
沐照寒故作惊讶,说:“王器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王器一死,不就断了他老子的半条命?”邵海不言苟笑,说:“我收到消息,王园让李固寻找一个与王器想像的男子,替代他受刑。”
沐照寒笑着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园怎么敢呢?”
邵海光明正大,问:“云舒,你钓鱼钓得过瘾吗?”
沐照寒摩挲着茶杯,说:“日子大概是定了吧。”
邵海沉思片刻,说:“我匿名递个消息给锦衣沐指挥使陈吉。”
沐照寒摆摆手,说:“陈吉是窦太后的人。那个大理寺卿吴升两袖清风,比较靠谱。”
邵海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沐照寒举着茶杯,说:“合作愉快。”
邵海的杯子与她一碰。
十一月五日。正三品左右沐大将军兼正二品中书令陆沪平定东闵贼寇会金城复命。周朝的中书省是掌参议表彰,草拟诏敕及玺书命册等。中书令是官行宰相职,左右沐属南衙禁军。
马蹄声震耳欲聋,大群人马乌泱泱一片,鲜艳的旗帜上面写着:陆,旗帜迎风飘扬。铠甲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上面残留着点点血迹。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洗礼。
宣景帝率文武百官在广莫门迎候。陆沪看见皇帝,下了马,双手抱拳说:“臣陆沪参见陛下。”
皇帝搀扶他起来,说:“爱卿请起。”
陆府。
陆沪换了衣服,一身宝蓝云缎锦衣,黑靴金冠。他身长貌伟,细眼长髯,威风凛凛。
陆清规向前施礼,说:“孩儿见过父亲。”
陆沪在书房里翻阅书籍,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吧。我在外出征,听说你做事勤勉,认真踏实,为父很欣慰。”
陆清规有些许紧沐,说:“谢父亲赞赏。”
北朔,房府。
沐照寒拿着剪子,趁着房慎酒醉,拿剪刀刺了他。郭俊躺在床上,被她下了蒙汗药,昏迷不醒。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进入房府。
黑影溜到她身边,摸着她的肩头,沐照寒如同惊弓之鸟,看向他。
男子面容冷峻,看向她的神情算得上柔情似水,说:“休歌,别害怕。我来迟了。”
沐照寒流着泪,男子将她纳入怀中,沐照寒说:“我,我杀人了。”
男子名唤元苍,是沐家的内沐。
元苍擦着她的眼泪,说:“主子派我来见你。”
沐照寒咬牙切齿,说:“沐照寒,她派你来做说客。”
元苍摇着头,说:“这房慎,我在他的酒瓶里下了致命毒药。你刺的伤口,不是致命。你没有杀人。”
沐照寒脸色镇静,说:“父亲呢?父亲是要舍弃我吗?”
元苍叹了口气,说:“主子已经开始动手了。她说服邵家,陆家,北朔的人已经开始清理了。”
沐照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元苍,说:“陆家族帮她,太后呢?太后可是恨毒了她!”
元苍耐心地解释,说:“休歌。无人在意沐照寒的真实身份,这是筹码,双方博弈的筹码。我实话实说,沐年舍弃你,是因为家族;沐家舍弃你,是因为沐氏族人要主子名正言顺。王家和郭家自顾不暇,你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沐照寒哭得无可奈何,说:“我算来算去,还是给人做嫁衣裳。”
元苍点点头,说:“房慎已死。这个杀人罪名是郭俊来背。你是受害人,你没有错。你,只能是沐照寒!或许圣上会从轻发落!”
沐照寒闭上眼睛,她已经流了太多的泪。
刚出午门,第一眼竟看到了陆岱,他穿着素色薄衫坐在轮椅上,回头对陆清规笑道:“我都说了,你夫人不会有事,非将我这残缺之人架来此处,难不成指望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能只身打入宫内不成?”
陆清规没心思回应他的调侃,急匆匆迎了上来:“他可难为你了?”
沐照寒摇头:“没有,他直接将裕国公处死了。”
陆清规听闻边关急报送入宫中时,陆岱正被老仆推着,在距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土地庙赏花。
被急红了眼的陆清规寻到,不由分说推起轮椅,强行带到了宫门外。
陆岱顶好的修养,都被他气得连骂了几声“竖子”。
沐照寒得知后,忙给陆岱赔礼,又叫了马车来,将他搀了上去。
她与陆清规各骑一匹马跟在车后,忍不住埋怨道:“你忧心我,自己来便是,折腾叔父做什么?”
“皇帝顾忌叔父,他在,我安心些。”陆清规见她面露疑色,压低声音解释道,“大岳的兵符,一半在皇帝手中,另一半,在叔父手中,若非北桓一战,腿落下了残疾,即便大伯与父亲,并碧血军皆殒命,以他统兵的本事,陆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缓过口气来。”
沐照寒若有所思的看着马车,良久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清规,沉声询问道:“若是,我有法子,医好他的腿呢?”
第 243 章 罪孽
次日傍晚,夕阳还未落下时,沐府小花园内的石桌摆上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陆岱饮下一杯茶,面带笑容看向对面的沐照寒。
他是陆清规的长辈,又独身一人,沐照寒之前为避嫌,从未与他单独说过什么话。
这样对坐而谈,还是第一次。
见她面上不自在,陆岱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清规说,你有法子医我的腿。”
她重重点头:“是。”
“你可知,我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陆沪眼神一冷,说:“不过……”
陆清规冷汗突冒,不知陆沪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心仪的人?”陆沪慢条斯理地问。
“父亲,我和她是偶然结识的,我……”陆清规认真解释道。
陆沪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说:“黄金案和白玉案到此为止了。你不要过多涉入其中。那个沐照寒……”他停顿片刻,说:“她要是身家清白,温顺贤淑,你喜欢便纳了吧。为父已经帮你择了一门亲事,是建城梁家的女郎,梁怡。你的正妻人选,只能是梁怡。你明白了吗?”
陆清规脸色苍白,说:“孩儿明白。”
陆沪转过身,说:“惟士今日回来吃饭。你忙于公事,就不必来了。”
惟士是陆家的三公子,陆清规的三弟,陆恒。
三弟,和他的父亲,以及母亲才是一家人。
他是个外人。
陆清规强忍心酸,向陆沪行礼,说:“孩儿告退。”
戍时。沐照寒下了差,和邵海走在路上。
邵海看着城门,说:“我在城内给你找了一个住处,要不要看看?”沐照寒耸耸肩,说:“暂时不用。那些流氓不都给官府抓走了吗?”
邵海左顾右盼,说:“换吧。那个地方租金便宜,但也耐不住流氓猖獗。”
沐照寒点点头,说:“有没有租金便宜一点的?你再帮我物色物色。”
邵海斩钉截铁,说:“有一个地方,租金200文。地方潮湿,长期没有阳光,金城多雨,官沟不通,雨水就会倒灌。”
沐照寒摇了摇头,说:“那还不如在竹林寺呆着呢!”
邵海笑了笑,说:“你那地方漏风漏雨,现在成了陆清规的重点关注对象!”
沐照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沐照寒和邵海告了别,她回到竹林寺。
她下了一碗面,放了鸡蛋,和一些青菜。沐照寒吃了几口,洗了碗。
沐照寒看了看外面,夜色朦胧。她锁好了门,前几日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
盆倾耳双聩,斗暗目四眩。[1]风雨晦暝,四周沉闷。沐照寒感觉秋意甚寒,她生了火,然后给自己搭了沐薄被。
暖意逐渐升温。
她正在看着《玄怪录》[2],正在翻开杜子春篇,一阵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冗长,寂寥。沐照寒不耐烦地放下书,问:“谁?”门外没有说话。
沐照寒感到全身发冷,她快速地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书籍,她通过门缝看不清什么。
她正准备转过身来,敲门声再次响起。
沐照寒拿着扫帚,打开了门,然后举着蜡烛,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象牙白暗纹长袍,全身滴着水,看上去犹如一只从淮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沐照寒举着蜡烛就这么看着他。
陆清规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他看上去黯然神伤。
沐照寒看了他一眼,说:“公子。你不是说这几日要回陆府吗?怎么在这儿?”陆清规神情茫然,说:“他们不需要我,我在那个家,就是多余的。”
沐照寒听着他的话语,想着他本来就是多疑敏感的性格,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陆清规径直进去竹林寺。
沐照寒关上门,给他递上干净的毛巾,倒了一杯热茶。
她走到桌前,把书放回书柜,问陆清规:“你吃过饭了吗?”
陆清规摇了摇头,表情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陆清规来到桌边,找到位置坐下。
沐照寒斟酌,陆清规可能是与他的父母闹别扭,说:“你把衣服换了,披上这件薄被,一会我洗了,放在竹杆上。”
她把薄被递给了陆清规。
陆清规把衣服换了,披上薄被。
沐照寒在锅里下了面条,青菜,还有一些馄饨。
她把面放在陆清规面前,陆清规心不在焉地吃着面条。
沐照寒敲了敲桌面。
陆清规看着她,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念。
沐照寒托着腮,说:“你是和父母闹别扭吗?”
陆清规眉头紧锁,说:“我父亲没有留我吃饭。”
沐照寒奇异地看着她,她的神情表示:就这?
她撇撇嘴,说:“不至于。你可是陆清规,你是御史大夫兼金吾沐中郎将。这外面乌天黑地,下着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陆清规笑容僵硬,说:“云舒。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兄长病逝前,他们一直对兄长寄予厚望;兄长故去了,他们把眼光放在恒弟身上。”
他低下头,难过地说:“他们永远忽视我。我小时候常常想,要是我和大哥,三弟同时掉在河里,只能救两个人的话,他们大概只会救朝哥和恒弟。他们不会选择我,不会的。”
陆清规的兄长陆朝,字鹤微。他在青龙十六年因为肺炎病逝,留下一个美丽的妻子,与一个幼小的女儿。
沐照寒沉默不语。她默默地收拾碗筷,将陆清规的衣服洗净,搭在竹杆上。
陆清规看了看她,说:“我到时送个薰笼过来,到时要是天气变冷,你也可以薰一下衣服。”
沐照寒客气地说:“不用了。我地方小,放不下薰笼。”
陆清规思绪恢复,说:“我派人监视你,是有缘故的。”
沐照寒转过身来,眸光微动。
陆清规笑意加深,说:“我们坦诚以待。”
沐照寒将衣服晾好,正襟危坐,说:“你想报官吗?”
陆清规不置可否,说:“我想听你说。”
沐照寒的声音如同泉水一样通透,说:“我的确不是沐照寒,但是我必须是沐照寒。这是我的选择,是我唯一的选择。”
陆清规点头,说:“沐炎的事情,我看过卷宗。”
沐照寒等着他的下文。
陆清规继续说道:“沐炎和前金吾沐大将军李魁的秘密书信,你知道有多少?”
“哪有什么秘密书信?只不过是老友几个谈谈诗词歌赋。”沐照寒的话语如同山底的幽兰,清雅淡然。
陆清规摇了摇头,说:“那叫作结党营私!”
沐照寒立马炸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笑话!往高处说,南疆的情态你们又能知道多少?那些农奴住在臭水坑旁,猪圈一般的家,他们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个个锦衣玉食,天天醉生梦死!你们玩女人,闻脂粉香气;结权贵,数绫罗绸缎;干坏事,刮民脂民膏!”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我和父亲想解放农奴,恢复生态,治理环境。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就是不合潮流!我的意图很简单,我只是想查清楚那些人都有谁,是谁害得我父亲这般下场!”
陆清规一本正经,说:“为什么要拒绝与我们家联姻?”
沐照寒实话实说:“我根本就不想成亲,父亲尊重我的意思。那时候,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陆清规微微眯起眼,说:“你接近我,到底是何居心?”
沐照寒说:“我要报仇!借刀杀人。”
陆清规说:“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沐照寒微微一笑,说:“我要回南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陆清规眼神柔和,说:“这就是你的想法吗?那你和邵海呢?你对他是不是同样怀有这种想法?”
沐照寒冷淡地说:“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陆清规引诱说道:“我帮你查清事情,助你为沐炎申冤,你会留下吗?”
沐照寒笑了笑,说:“我留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陆清规展颜一笑,说:“是的。”
沐照寒感觉自己置身于云海中,感觉是飘飘然的,说:“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陆清规笑意晏晏,说:“你说。”
“第一,你不能干涉我的人生自由,我要有自己的人脉网络。第二,不要派人监视我。第三,我们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沐照寒说。
陆清规沉思,说:“第三点,我不能同意。我喜欢你,中意你,为什么关系不能再前一步?”
“因为,大岳快死了,就像皇帝命数将尽,要用子孙的性命去填,大岳命数将尽时,也会吸食忠臣良将,并天下苍生的血肉,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续命罢了,就像皇帝如今只剩下一位公主,再无其他子孙可用,大岳的也终有一日,没有可以续命之物。”
沐照寒眼中是熊熊燃烧的野心与锋芒,“我要为大岳下一剂猛药,成则福寿绵长,败,无非皇城之中住着的人,不再姓方。”
“可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它本就不属于谁,既无人愿意做这个罪人,那便晚辈来做。”
陆岱垂下眼眸,看着盒中的丹药,忽的问了句:“清规呢?”
“侯爷身子不适,在屋中休养。”
“这丹药,真的不需要人来做药引吗?”
沐照寒沉默片刻,浅笑道:“晚辈说不需要,便是不需要,无人为此丧命,您何必细究呢?”
第 244 章 承诺
陆岱看着沐照寒的眼眸,半晌后,才移开了目光,将指尖按在玉盒上:“你是成大事的人,只是,我那侄儿并没什么大出息……”
“您放心……”
沐照寒打断他的话,吐出了三个字。
“好,多谢了。”陆岱颔首拿过玉盒,“你想要多少?”
“叔父手中有多少?”
陆岱没答,反问道:“那二人,要推哪个上去?”
她道:“世子浅薄,璃王藏奸,我谁都不想选。”
“陆家这些年虽缓过口气来,但与几十年前,是无法相比的,你若挑个外姓人,我怕是没本事帮你了。”陆岱眯了眯眼,笑道,“哪怕是陆家人,也不行。”
沐照寒摇头:“叔父多虑了,不是外姓人,我更没打算让侯爷去做那个位置,皇后娘娘的境遇,已足以让我明白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道理了。”
陆岱疑惑道:“那你想选何人?难不成,还有哪个皇子皇孙藏在外头?”
她抬眸一笑:“叔父可是忘了,皇帝除璃王外,还有一个孩子?”
陆岱微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人:“你觉得,你选的这条路,比直接用个外姓人会容易吗?”
“叔父又未走过,怎知不易?”
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沐照寒身上,话语中的冷静近乎残酷:“自古未有之局,意味着无例可循,无路可走,你要面对的,不仅是来自其他竞争者的明枪暗箭,更是千百年来的礼法规矩,朝野非议,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沐照寒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叔父可知,若是璃王或其世子继位,对陆家意味着什么?”
陆岱挑了挑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他们跌跌撞撞地来到鹰水陵。沐照寒的脚早已磨破,双手双脚都戴上厚重的镣铐,脚腕的皮裸露出血肉,脚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她的耳朵嗡嗡响,眼皮厚重,身上都是鞭伤。
沐家的结局貌似已经注定。沐家的女子和男子不得再回金城,要留在杏州为奴为婢。
沐照寒和沐照寒都是举止端庄。她眸含秋水,冰肌莹彻。上天给了沐照寒这样的样貌,却没有沐照寒那样的智谋和手段,她和困在闺阁中的女儿家一样,循规蹈矩。沐年看着她和沐照寒,总是感叹说:“你们相似,又不尽相似。”
沐照寒捂着唇,说:“父亲,我和云舒姐姐相比,谁要更好看一些?”沐年眉开眼笑,说:“当然是你。”
寒风吹得如此猛烈。
沐照寒回想起来,她和沐年的对话,这个跟她有着同样血缘的父亲,总是感觉有些唏嘘。
那是她的父亲吗?
谁的父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了?为了报答恩情,不惜舍弃女儿。
沐照寒咬着嘴唇,苦涩地笑了笑。
熙宁二年,六月三日。
沐年面色凝重如铁,目光炯炯,说:“休歌。父亲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休歌是沐照寒的字。
沐照寒微微抬起头,说:“父亲。怎么了?”
沐年惭愧地低下头,说:“为父决定,让你前往北朔,代替云舒。”
沐照寒感觉自己置身于惊涛海浪之中,无法呼吸。她胃里的胆汁翻江倒海,她只想呕吐。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沐年,说:“父亲,你说什么?你,你让我代替云舒……我,我是你的女儿……”
沐年无奈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沐照寒泪流满面,说:“你为什么,要让我代替沐照寒,为什么?你知道北朔是什么地方?”沐年眼睛通红,说:“知道。休歌,你听父亲说,沐家于我们有恩。你想想那些南疆农奴,只有沐照寒能够继承沐兄的遗志,她才能解放南疆,解放农奴。”
沐照寒恼羞成怒,说:“我没有这种大局想法。我们现在生活得就很好,他们沐家自讨没趣,要求取消农奴籍贯,改善农奴生活。他们自个找死,父亲,你就不要参与……”
沐照寒的话还没有讲完,沐年就给了她一巴掌。
沐年双眼猩红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沐兄和云舒呢?你看看南疆现在的情况,你看看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饥肠辘辘!”
沐照寒苦笑,说:“父亲,你其实是更愿意让云舒,做你的女儿吧?”
沐年神情自然,说:“你怎么能这么想?”他把手搭在沐照寒的肩上,语重心长,说:“休歌,我们要放眼未来!现在沐家输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2]下一次,就要轮到我们沐家。”
沐照寒眼角泛红,泪珠就像雨线一样流下来,说:“从这刻起,我就是沐照寒。”
沐年抱了抱她,他感觉像抱着一个没有生气的躯壳。
沐年笑了笑,说:“你是好孩子。”
沐照寒是个好孩子,她替代沐照寒,赶赴北朔。照身贴上刻着沐照寒,贴上她的照片,她就是沐照寒,她已经不是沐照寒。
沐照寒注定是要牺牲的。
她与沐家人同吃同喝,他们住在鹰水陵里,苦不堪言。沐家男子纷纷去修路,筑墙,开垦荒田,打围,烧石灰,烧炭。沐家女子则陪达官贵人喝酒,唱歌,跳舞。
她们都是献祭品。
房府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沐照寒颤颤巍巍地给房家家主房慎烫着酒。房慎的手指游离着她的肩膀,酒气扑鼻,沐照寒只想逃离。
但是她必须忍耐。
夜深了。房慎把她困在一处房间,她被婢女抛在地上,躺在精致的地毯上。
她眼花缭乱,大概是酒精的缘故,但是那种恐惧,只想让她逃离。
她只想逃离,但无法逃离。
困住了。
“别碰我,你不能这样。”沐照寒使劲挣脱着。
她就快要碰到门框,她就要碰到门框。
她就要逃出生天了。
房慎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拖回来。
她躺在地毯上,失声喊道:“饶了我。”
回馈她的只有不尽的泪水,彻底的疼痛。
沐照寒思绪回转过来。为什么同为女子,沐照寒就能利用她的身份,游刃有余地当着官,查着案?
她只能以沐照寒的身份,在这里忍受着男人无尽的骚扰。
度日如年。
沐照寒看着手上的划痕,她太痛苦了。只要她能够回到金城,她光明正大地揭穿沐照寒,她就能重新成为人。
她是人,她要重新做回人。
她回到鹰水陵,不停地哀求官人帮她送信,用尽手段。她似乎只有美貌,只有心酸。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要离开!她只要去了金城,就有生机。
沐照寒不甘心,她昂起头,看向天空,氤氲出泪花。
金城,王家。
王园唉声叹气,他的眉眼一直在跳动,那颗心上蹿下跳。
他烦忧不已。
李固揣测着王园的神色,说:“老师。这件事万无一失!我都找到人了,小器会没事的。”
王园喝着茶,说:“我最近老是心神不宁,要不不要初七那天,换个日子吧。”
李固压着声音,说:“我都跟刑部的修里沟通好了,现在换了,那日当值就不是鹿三了。迟则生变!”
陆清规看着沐照寒,说:“暖香阁死了人。你猜猜,这人是谁?”沐照寒坦然说道:“暖香阁有姑娘与你相好?”她凑近陆清规,说:“你跟踪我,金城无处不有你的眼线?”陆清规攥着她的衣袖,顺着衣袖拉着她的手指,说:“你的安危,至关重要。”
沐照寒用力抽出手指,但是男女力气悬殊,说:“假模假式。琴心是你的人吧。”
陆清规松开她,说:“琴心死了,你前脚刚走,她就出意外。”
沐照寒捂着嘴说:“她是你的旧人,你可不能把账算到我头上。她的死,只怕是冲着你我来的!”
陆清规双手环着她的肩膀,挑了挑眉说:“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我情分不同,要不要求求二公子我?”沐照寒假装退后一步,皱着眉头说:“说到求情,看来我们是生分了!”她挣脱开来,嘴角上扬,说:“二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说完,便离开了御史台。
陆清规低着头,嘴角轻弯说:“当然,小狐狸。”
酉时。沐照寒来到暖香阁。她看见永达县县令,主簿和衙役。大理寺的陈庭正在记录证词,范真检查尸体。
她看了看琴心的房间,清雅脱俗。琴心的尸身就躺在梨花榻上。死者寒旧是穿着百褶裙,步摇却掉落在地,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她的肩上。
琴心是无法在意的。
陆清规明白,她不是在试探,而是恐惧着那个可能会被权势欲望吞没的,未来的她。
其实陆清规并不在乎这些。
就像之前旁人调侃他时所言,他同沐照寒在一起时,并不值钱,他的贪心,在与她成亲,得到她的真心后,已被填满了。
哪怕真心只是片刻,也已足够。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若她日后真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他应该也会选择陪着她遗臭万年。
可陆清规知道,现在的沐照寒,并不想听这个答案。
恰好,他十分擅长讨她的欢心。
于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缓缓地点了头,许下了一个似乎重于千钧的誓言:
沐照寒看着尸体,不禁感到唏嘘。她与琴心是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她是感同身受,对琴心的以身入局为亲复仇是深感敬佩的。“……好。我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活下去。”
第 245 章 逼迫
裕国公贪墨一案,璃王党羽收集的证据过于详尽,誓心阁接手不过两日,便定了他的罪。
甚至若非皇帝想他多吐出些金银来,两日都用不上。
马玄做上国公爷不过半载有余,文不成武不就,敛财倒是一把好手,都督府同知本就是个肥差,之前的晋王和现在的世子为拉拢他,又将送了不少好处。
他是个粗鄙之人,银子握在手里才安心,因而既信不过钱庄,也用不惯银票,全藏在了家中。
定罪用了两日,可抄家搬运财物,加之户部清点入库,却花了近一个月的功夫。
金吾沐已经将郭府围得水泄不通。
郭凯护住郭酩,走向前来,看着陆清规和士兵,说:“陆清规,你领着人马来老夫的府邸撒野,是何居心?”陆清规神情自若,说:“郭大人。本官就是来放肆的。女巫马服与王茵有染,诅咒后宫妃嫔。本官奉圣上诏命,搜查郭府。”
郭凯还犹在梦中,转头问郭酩:“垂容,你又搞什么勾当?”郭酩回答:“父亲,楚绪姐姐一到夜晚,总是睡得不安稳。我就将马服推荐给她,帮她驱邪。”
郭凯陪着笑脸,对陆清规说:“御史大人,小女见识微浅,误交歹人。小女是清白的,望大人明鉴。”
陆清规哼了一声,说:“清白不清白,搜府就一目了然。”他转向金吾沐士兵,说:“给我搜,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郭凯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金吾沐士兵在郭府的花园泥土里发现两个铜木人,一个是当朝皇帝刘离,一个则是当朝太后窦欢。
士兵将两个桐木人递给陆清规,陆清规一看,发现桐木人写着刘离和窦欢的生辰八字。陆清规将这两个桐木人展示给郭凯和郭酩,说:“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秘密诅咒当今陛下和太后。”
郭凯急忙磕头,说:“御史大人,老臣冤枉,这是有人从中陷害。”
郭酩声泪俱下,说:“怎么会有木偶?冤枉!冤枉!”
陆清规一声令下,说:“来人。将郭凯和郭酩押进御史台,严加审问!”
郭凯和郭酩四肢发软,由金吾沐士兵架出郭府,直奔御史台。
未央宫。
太后窦欢卧病在床,感觉浑身无力,眼花缭乱。
松青姑姑轻轻唤了一声:“太后。这是奴婢给您准备的莲藕汤,康太医说最近您口干口渴,喝这个正合适呢!”
她把羹汤放在桌上,将太后搀扶起来,太后神色倦怠,撇了羹汤一眼,说:“搁这吧。哀家不想喝。今日宫内挺热闹的,发生何事了?”
松青姑姑说:“回太后。今日午时,邱美人发现宫内有诅咒她的木偶。陛下知晓后,雷霆大怒,叫金吾沐彻查宫内,发现王婕妤和女巫马服建立神祠祭祀诅咒薄皇后与邱美人。”
窦欢勾起朱唇,说:“哀家卧病才几日?皇后管理后宫,手段太软!”
松青姑姑逢迎说道:“太后说得是。薄皇后耳根太软,镇不住后宫这些腌臜手段。”
窦欢抚着额头,沉思片刻,说:“哀家倒是觉得,此事太过凑巧。”
就在此时,太监经义说:“太后。陛下传唤郭酩问话,金吾沐发现郭府有诅咒陛下和太后的木偶。”
窦欢笑容凝固,说:“哀家就奇怪,怎么自个好端端的就头痛失眠,多梦口渴?原来是有贼人诅咒!”
宣德殿。
宣景帝刘离看着这两个木偶,眼睛冒着怒火。
他看着陆清规,等着陆清规陈奏详情。沐照寒敛起神色,说:“云舒现在打算怎么安排?”
元苍正襟危坐,说:“主子的意思,你是沐照寒。房慎是郭俊杀的,即兴杀人,酒里的毒也是他安排的。我们已经找了人证,这个你就放心了。至于你之前写的信件,都是王家和郭家威逼你写的。他们想要造反,挑拨你对圣上的仇恨,知道吗?”
沐照寒擦干眼泪,说:“明白了。”沐照寒假意答应,说:“之前给云舒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是我的不是。”
元苍把她纳入怀中,说:“到时,主子找个人替代你。我们去远走高飞。”
元苍拉着她的手,安抚说道:“你不要害怕。如果你到了金城,只要你认定自己是沐照寒,就平安无事。”
陆清规清了清嗓音,说:“陛下。臣奉诏传唤郭酩,郭凯阻挠御史台办案,后金吾沐搜查郭府,在郭府花园的泥土里有两个木偶,上面写着陛下和太后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与邱美人宫内的木偶,手法形式相似。”
刘离手握拳头,说:“郭家父女有何话说?”
陆清规说:“陛下。郭凯与郭酩口称冤枉。现在御史台正在严刑逼供。”
刘离闭上眼睛,说:“爱卿。巫蛊之事不能放纵,务必详查。今夜之前,朕就要看到供词。”
陆清规正色说道;“臣遵旨。”
刘离握着两个木偶,说:“你退下吧。”
皇帝刘离来到未央宫,探望窦太后。
松青姑姑看见皇帝,行跪拜礼,说:“奴婢参见陛下。”
刘离说:“平身吧。”
刘离向窦太后行礼,说:“儿臣参见母后。”
他说完,拿着羹汤来到太后的床榻边。
窦欢面色仁慈,说:“皇帝国事繁忙,哀家只是小病,不劳陛下挂心。”
刘离言辞闪烁,说:“母后。母后的病可能与歹人行压胜之术有关。”
窦欢假意问道:“恭时,谁有意诅咒哀家?”
刘离叹了一口气,说:“郭凯,门下省正四品左谏议大夫。”
窦欢面露惊异,说:“怎么会?已经确定了吗?”
刘离语气沉重,说:“金吾沐在郭府后花园的泥土里搜出木偶,现在御史台还在盘查审问。”
窦欢语气轻快,说:“假若属实,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刘离想了想,说:“女巫马服,枭首示众。至于王家和郭家,如果属实的话,按大逆不道之罪论处。”
窦欢看向皇帝,说:“陛下圣明。郭凯的花样名册是怎么回事?”
刘离正色说道:“母后。王器替换死囚,王器和郭凯用花样名单逼迫李固接受他们的要求。”
窦欢笑着说:“哀家明白了。陛下即将亲政,一切按照陛下的意思办。”
刘离眉开眼笑,说:“谢母后。”
御史台,竹叶轩。
陆清规看见沐照寒正在下着围棋,他站在沐照寒背后,仔细观摩一番。
沐照寒感觉背后有人,转过头来,说:“逾明。”
陆清规笑着把黑子放在白子斜面,说:“应该放在这。”
沐照寒低着头,说:“我是真摸不透下棋的规律。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陆清规会心一笑,说:“美人军师安排得如此得当,安能不顺利呢?”
沐照寒看向远处,空无一人,舒了口气,说:“御史大人。隔墙有耳,小心惹祸上身。”
陆清规眼神坦然,说:“怕什么!耳目都排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悄悄说话。”他搂住沐照寒。
沐照寒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说:“逾明。这天光日白,不要太过放肆。”
陆清规抚摸她的背部,说:“二公子,赏你个机会,让你近身服侍!”
沐照寒微笑,说:“太近了!不适应。要不先放开?”
陆清规放开她,说:“你怎么老是这样?”
沐照寒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说:“二公子,喝口茶,允许卑职向您讲述。”
陆清规皱着眉头喝了茶,静待沐照寒言语。
沐照寒笑容灿烂,说:“这马道婆和王茵确有不轨之事。邵令和王茵素有过节,特意留心,后来发现她们的事情。王茵宫内有个婢女,因为王茵的动辄打骂,让其无法忍受,按照邵令的意思,在邱美人宫中放了木偶。”
陆清规沉思片刻,说:“宫女名叫砚秋?”
沐照寒点头,说:“是的。”
陆清规眼神流转,说:“郭家的木偶呢?”
沐照寒眼神妩媚,说:“御史大夫,英明决断,风度翩翩。您觉得是何人所为?”
陆清规思考片刻,说:“这郭酩与马服交好,马服放进去的?”
沐照寒摩挲着棋子,说:“前几日,郭家的房梁要刷新漆。工匠趁人不注意,放进去的。”
陆清规笑脸盈盈,说:“云舒,是你派人放进去的。”
沐照寒眼神暗淡,说:“郭凯不放过我,暖香阁嫁祸,安排北朔的沐照寒,置我死地。我又何必对他手下留情?”
陆清规双手托着腮,说:“这么直截了当,你还真不怕我举发你?”
沐照寒自信地说:“我有什么好怕的?中书令和二公子既然对我另眼相待,我得效犬马之劳!”
陆清规轻柔地说:“嗯?云舒一片赤诚之意,规不负此心。”
沐照寒看向天空,说:“逾明之情,日月可鉴!”
郭酩看着这些刑具,大惊失色。
沐照寒神色微动,但旋即道:“皇后娘娘之死,对外虽说是长乐宫意外走水,但皇帝肯定明白,她是自焚的。”
“皇帝知不知道,与他接不接受,是两码事,他若接受,便不会将姑母的棺椁置于真墟殿内,至今不许下葬。”
陆清规提笔挂掉“翊贵妃”三字,勾唇笑道:“皇帝对姑母的情谊,远比你我想象的深厚,即便当初方朔已动手弑君,若姑母愿意服个软,皇帝依旧可以让他不受一点惩罚,继续做太孙,他是无法接受姑母对他心灰意冷到自我了断的地步的。”
“他既无法接受,我们便给他个旁的由头,即便不够周全,他应是,也乐得相信的……”
第 246 章 走投无路
入夜,原本伺候皇后的楚司正带着两名女官,端着文盘进了真墟殿。
皇后的遗体经过特殊处理,不会腐坏,却需定期擦拭,更换口中的药玉。
胡公公避嫌,命人打开棺椁,对她点头示意后便退了出去。
楚司正说自己看不清楚,命令两个小女官将殿内的烛火都点亮,趁着她们转身的功夫,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搁在了棺椁内铺着的锦被之下。
鸨母哭天喊地,指着沐照寒说:“我好端端的女儿呀,你离开没一会儿,她就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哭得抽抽噎噎地,说:“你还我的琴心……”
沐照寒嫌弃地拨开她的手,指着范真和陈庭说:“刘妈妈,我是锦衣沐典吏沐照寒。我乔装打扮,这两位都知道我是女子。”她清了清嗓子,说:“我这次找琴心姑娘,是因为她有重大作案嫌疑。她涉嫌毒害户部度支郎中费易,挪用公款。其它罪名还在详查中。”
范真检查完尸体,看了看沐照寒和陈庭,说:“我需要再次检查尸体,除了大理寺和锦衣沐官员,闲杂人等立即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陈庭,沐照寒以及范真。三人早已都带上长方帕。
陈庭上下打量沐照寒,说:“你这样打扮,真像个俊俏的公子!怎么不找姐姐我呢!”
沐照寒有些许不耐烦说:“晚竹姐姐,你少打趣我了。现在我大概是摊上人命官司了。”
陈庭百无聊赖,“你的黄金案完结,现在轮到我的考核期,我给这个案子起了名字,叫暖香人命案。”
范真看了陈庭一眼,说:“庸俗。” 本以为赵合见了嘉容之后会天天往宫里跑,谁知那日一别之后,竟然七八日都未曾进宫。
沐照寒派人去请,得到的消息却是:赵合病了。沐瑛闻言,侧过脸对沐照寒道:“先帝尸骨未寒,如此强行拆散端王母子,未免会遭人诟病。贞妃今日受了教训,日后定会用心教养端王,陛下不如就饶她这一回,以观后效。”
沐照寒揉着爱鱼毛绒绒的下颌,瞥了郭氏一眼,道:“既然姑母为她们母子求情,那便罢了。只那两名侍女可恨,断饶不得。”
沐瑛朝一旁的郭晴林使个眼色,郭晴林会意,指挥侍卫将那两名侍女堵住嘴拖了下去。
有了这么一出,郭氏是无论如何待不下去了,请求先行告退。
沐瑛因还有事情要与沐照寒说,便让沐珵美送她们母子回府。
赵合本欲一同告退,沐照寒道:“知行稍等,朕待会儿和你去鹿苑看朕的鸡。”赵合只得又留了下来。
沐瑛看了赵合一眼,劝沐照寒道:“虽是帝师病了,该读的书也还是要读起来。丞相好心让知行过来伴驾,陛下整天带他斗鸡走马,没的还把人带坏了。依哀家看,既然史庄病了,不如为陛下另外寻访一位帝师,也好叫陛下收收心。”
沐照寒道:“姑母为朕着想,朕自然无有不从。不过此番可千万别再聘史庄这般迂腐刻板的了。帝师帝师,就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韦编三绝博古通今,出将入相出口成章,风华绝代国士无双……”
正滔滔不绝呢,沐瑛皱眉伸手打断他,道:“好了好了,知道的是你在选帝师,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卖弄文采呢。”
在场的宫女太监闻言,皆掩口偷笑。
沐照寒道:“对了,朕听闻东秦时就在这帝都盛京有个儒学大家经世之才名叫傅月樵,姑母不若将他聘来当朕的帝师,也让朕见识见识一代名宿的风采。”
赵合不来,那养鸡的时彦却一连来了三次,给沐照寒送来四只斗鸡,还缺一只便凑满鹿苑十二将了。
唯一的郎官不来,无人伴驾的沐照寒又开始闲得无聊,于是便常往鹿苑跑。
这日,时彦给沐照寒送来了第五只斗鸡,沐照寒带了刘汾、褚翔和陆清规三人前往鹿苑检阅他的鹿苑十二将。
在鸡舍呆了片刻之后,沐照寒又带着刘汾与褚翔去了犬舍,留陆清规与时彦二人在鸡舍交流养鸡经验。
见人都走了,陆清规自鸡笼前站起身来,对时彦道:“时掌柜,借一步说话。”
时彦放下手中鸡食,拍了拍手,跟着陆清规行至避人处。
“时掌柜,最近铺子生意不错吧?”陆清规笑盈盈地问。
时彦一脸喜色道:“全托陛下的福,自从那块御赐匾额挂上去后,远近稍有名气的养鸡人都来投奔我,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陛下凑齐这鹿苑十二将。”
“嗯,这么快就凑齐了鹿苑十二将,而你又不想给陛下养鸡,以后还能用什么借口进宫求见陛下呢?”陆清规伸手摘了一朵含笑花,回身看他,“还是说,时掌柜以后都不想进宫了?”
时彦表情一凝,低眉拱手道:“草民不知安公公此言何意?”
沐照寒听闻这个案子的名字,说:“你好歹也是个官,起个简短些,有点深意的名字?”沐照寒说着,一个白玉香薰炉,映入眼帘,说:“白玉案。这个名字如何?”
范真把尸体轻轻翻转过来,说:“这个名字好,不这么渗人!”沐照寒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庭,说:“如何呀?”
陈庭靠近沐照寒,行礼说:“谨遵大人吩咐。”
说完,两人莞尔一笑。“晚了,当年萧皇后欲聘傅月樵为太子太傅,傅月樵坚辞不来,萧皇后派人将他暗杀了。”沐瑛道。
沐照寒扼腕叹息道:“生不逢时,天妒英才。罢了,既如此,此事就交由姑母全权做主好了。”
谈妥另聘帝师之事后,沐照寒本以为沐瑛应该走了,谁知她今日似乎谈性颇佳,又聊起往年三月这盛京的游春胜地。
沐照寒自幼随着沐渊南征北战,盛京只在小时候来过几次,自是不知这盛京有哪些盛景。赵合倒是清楚得很,与太后你一言我一句,居然相谈甚欢。
足聊了有两盏茶时间,寇蓉趁着沐瑛喝茶之际在她身旁道:“太后,再有片刻便到用膳时间了。您看您是在甘露殿与陛下一起用膳,还是回永寿殿用膳?”
太后唇角笑意一凝,看了看对面年少英俊的赵合,眸中光彩略暗,道:“午后哀家还要去礼佛,回永寿殿吧。”
送走了太后,沐照寒自己也没什么去鹿苑的兴致了,便让刘汾安排人送赵合出宫。刘汾自己要伺候沐照寒用膳,叫长寿去送。
临行前赵合偷偷回眸看了眼嘉容。她身娇体弱,跪了片刻膝盖疼痛不良于行,宫女太监们顾忌她的身份,也不敢去帮她,由着她自己一瘸一拐在桌边收拾茶具。
这般绝代佳人,若是给他的话,疼都来不及,却在这里受这份罪过。赵合好生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蹙着一双俊眉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出了长乐宫,他终是忍不住问一旁的长寿:“那嘉容……平时便是如此么?”
长寿佯装没听懂,笑答:“嘉容是御前奉茶,平时自是要奉茶的。”
“我的意思是……”赵合话说一半,警觉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此事,心中又担心长寿回去告诉沐照寒,便又止住话头,甩了甩袖子,悒悒地往前走。
“赵公子的意思,是想知道陛下平时是否也这般苛待她?”长寿接着他的话头道。
赵合眼睛一亮,发现这奴才上道,又惊又喜,道:“寿公公既然明白我的意思,当是不会回去告诉陛下吧?”
片刻,沐照寒走过去看范真,小心翼翼地问:“如何?”范真皱着眉头,说:“我能断定,琴心姑娘不是自缢而亡。凶手伪造这种假象,蒙骗我们。”
沐照寒凑过去,轻轻抚摸女尸的脖颈,说:“勒痕不深。你们来到现场,死者的状态是如何的?换句话说,死者悬梁自尽,应该是脚下虚空。”
范真摇了摇头,说:“我来到现场,发现死者嘴眼沐开,手掌展开,头发散乱。”他继续指着尸体的脖颈,说:“绳索痕迹肤浅而色淡,舌头不伸出,同时没有抵齿,脖颈上有指甲抓痕。”
陈庭问:“那身体上的呢?”范真离开死者,背过身去,轻轻说:“她身前应该是遭受过殴打之类的,身上有伤痕。”
沐照寒轻轻挪动死者的脖颈,观察她的脖子上的淤痕,说:“死者的后颈淤痕呈现八字状交叉,是被人勒死的。反之,呈现八字状而不交叉,则是自缢。”
范真叹了口气,说:“花一样的年纪,却香消玉损。”
沐照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世事无常。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齐心协力,早日告破白玉案,告慰逝者。”
范真点点头。
陈庭环顾四周,闻了闻这白玉香薰炉,说:“这是什么香料?”范真凑过去,打开白玉香薰炉,说:“梦回香。”
沐照寒摇摇头,走到陆清规身边:“王爷真是太抬举我了,您如今的处境,不是下官可以改变的。”
“本王不是来求您做什么的,只是,想问您件事。”他吞了吞口水,面上已连惯常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大人如今在朝中荣宠无两,颇得圣心,可否告知本王,父皇他,究竟想要如何?”
“王爷是个聪明人,居然看不出皇上的意图吗?”沐照寒斟了杯酒递给他,看着他用发抖的手接过喝下,才勾唇道,“皇上,想除掉您。”
“他想立我那逆子……”
“不是。”沐照寒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道,“你们二人,他谁也不想留……”
第 247 章 叛军
璃王退后半步,扶住一旁的博古架,才勉强稳住身子,他面色惊疑不定,但沉默半晌后,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嘴唇嗫嚅几下后,吐出两个字来:“为何?”
他没对沐照寒的话有任何质疑,只询问了缘由,便说明,他来之前,已有这种猜测。
璃王的母妃虽有些小聪明,却无大才,他凭自己早早看出了皇帝本性,故作纨绔明哲保身,甚至偷偷将孩子藏在外头,装成无后的模样让皇帝放弃用他去制衡太子。
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儿子是个蠢物,藏了这么些年,最后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若无这些变故,沐照寒根本没有将他逼迫到如此地步的本事。
她淡淡道:“因为他可以长长久久的做这个皇帝,不需要什么继承人。”
璃王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又强行压了下去:“父皇他……成了?”
沐照寒点头:“您是他仅剩的儿子,他既对您起了杀心,应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雅间内陷入一阵长久的寂静,璃王沉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戴上兜帽:“本王知道了,多谢大人,告辞。”
“王爷,下官还有几句话与您说。”时彦笑道:“安公公您高看草民了。这盛京乃六朝古都,天下甫定皇朝新建,各地来此谋求官职者有之,来此浑水摸鱼者也有之。区区鸡市,鱼龙混杂,要找这么几只名鸡,却也不难。”
时彦表情凝重起来,道:“看起来安公公今日是有备而来。”
陆清规笑道:“杂家这叫术业有专攻。时掌柜几番试探,不也就是想看杂家的反应么?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若是奴才废物,主人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不是啊时掌柜?怎么样,交个底吧。”
“此时交底,未免为时过早。目前我只想寻求合作,并不想效忠什么人。若安公公也有此意,我倒是可以先表一下诚意。”时彦道。
陆清规爽快道:“谨慎是好事,杂家理解。既如此,时掌柜请说吧。”
时彦四顾一番,见无人注意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赵合并未生病,而是被他爹赵丞相禁足于府中。”
陆清规挑眉,等他下文。“什么?”嘉言想装作听不懂陆清规的话,可心虚之下竟下意识地想将一只手藏到背后,又反应过来这样似乎太着痕迹,于是那只手就极不自然地僵在身侧。
“你……你……”发现自己一举一动甚至所思所想都逃不过陆清规的眼睛,嘉言真的从心底开始发憷了。
“哼,我早知道一心扑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没什么脑子可言,却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好歹也是长信宫出来的,能不能对得起你头上这块招牌?”陆清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嘉言又恨又怕,心有不甘,道:“就准你趁火打劫,还不许旁人反击了?你当你是谁?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你也讨不了好去!”
嘉言听得心慌意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她着实不甘心从今往后就这样被陆清规拿捏着,于是外强中干道:“即便我出事,你也别想脱得了干系!”
陆清规悠悠道:“我当然脱得了干系,我有人证啊。”
嘉言疑惑:“什么人证?”蓝袍公子话音一落,原先附和过他的那群人立马跟着起哄。
陆清规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回头对刘汾道:“刘公公,您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去?”
刘汾看了眼气恼非常的蓝袍公子,道:“公子们来宫里一趟也不容易,既然你不选他们的理由他们不服,你便好生解释一下好了。毕竟今日进宫参选的各位都有父辈在朝为官,若是因为此事让人诟病陛下的用人眼光,那就不好了。”
陆清规心中犯疑,她在潜邸时是给陛下养斗鸡的这一点甘露殿应是无人不知了。刘汾有此一提目的何在?探她的底?抑或,真想看看陛下的用人眼光?
嘉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你一开始就全都设计好了!”
陆清规一笑,道:“你还不明白么,在这宫里,没点脑子是活不下去的,除非别人愿意放你一马。眼下我还是愿意放你一马的,只要你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有危险。”
“你说得好听,既然你不准备用此事去要挟赵合,你费心费力地设计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嘉言不信道。
“这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今天陛下与赵公子相谈甚欢,赵公子这个郎官是做定了,日后免不了时常入宫伴驾。管好你自己的眼和嘴,不要让人看出来你和他关系非常,否则的话,不用别人告密,也会东窗事发。”陆清规警告她。
嘉言抿唇不语。嘉行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下去布置人手寻找怿心,长福凑过来问:“安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吃饭。”陆清规转身往殿后小花园里走。
送赵合出去的是褚翔,这哥们儿死忠又不知变通,完全不必担心他会被怿心勾走从而让嘉言有机会单独接触赵合。
果不其然,午饭过后,陆清规在去西寓所的路上堵住了悒悒而回的嘉言。
“哟,嘉言姐姐,身子不好怎么不在房里好生休养?这才几天就出来溜达啦?”陆清规蓦然从道旁的花丛后步出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狐狸一般盯着嘉言,拖长了调子曼声道。
嘉言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本就难看的面色更差了两分,问:“你怎会在此?”
“今天赵公子进宫,我特来提醒你身子没养好之前万不可贸然去见他。你看你,面色蜡黄,眼圈发黑,唇上干燥起皮居然还涂了胭脂……啧啧啧,这般模样万一被赵公子见着,你说他会不会后悔曾和你好过?”陆清规绕着嘉言走了一圈,品头论足。
嘉言捏着帕子的手指陡然紧了紧,看着陆清规惊疑不定道:“莫非……莫非是你……”
陆清规冷笑一声,扯着嘉言走到一旁延福殿的后墙根处,伸手道:“拿出来!”
“一个月前,赵合与有夫之妇私通,被其夫发现,扭打中不慎将那妇人之夫失手打死。国丧期犯下如此重罪,赵丞相也不过暗地里打点将此事压下去了而已,并未将他禁足。而那日赵合自宫中回去之后,便被赵丞相禁足至今。”时彦道。
陆清规心口一跳,对时彦拱手道:“杂家知晓了,多谢时掌柜告知。日后若是方便,每个月初一十五,你我便到这鹿苑见面如何?”
时彦摇头,道:“任何动作一旦形成了规律,就容易被人看破。长信宫寇姑姑手下有个冯姑姑,这位冯姑姑是寇姑姑的副手,专门负责长信宫与宫外联系事宜。她身边有个侍女名叫冬儿,你若有事要找我,可联系这个冬儿。”
陆清规道:“我一个长乐宫的太监,贸然与长信宫的宫女来往甚密,不是更容易遭人怀疑?”
“这位冯姑姑,是中常侍刘汾的对食。”时彦道。
陆清规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赞道:“时掌柜果非池中之物!”
与时彦暂别后,陆清规并未去犬舍寻沐照寒,而是直接回宫去了。
沐照寒将沾了泪痕的如意递给陆清规,伸手端过桌上茶盏,看着对面的沐珵美道:“听见了么?赢烨的心头肉如今匍匐在朕脚下,朕想让她如何,她便只能如何,何其畅快?他们想杀人,朕却只想诛心。若让赢烨知道他的皇后在朕这里为奴为婢,但凡他还有一丝男儿血性,又当如何?”
沐珵美恍然,拱手道:“陛下英明!只是……”他扫了眼嘉容,低声道“陛下何不给她安排个别的差事,让她做御前奉茶,万一她心存歹念加害于您怎么办?”
“沐兄,这你就不懂了。如此安排,正体现了陛下的英明。”赵合道。
“哦?此话怎讲?”沐珵美来了兴趣。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她,又将手中端着的酒倒入一旁巨大的香炉内,青烟腾起,他忽然轻笑,“莫怕,朕那儿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不过就这点本事。”
眼见叛军逐渐式微,后方忽然传来号角声,又一波攻势袭来,看衣着,竟是神枢营的人。
神枢营是京营三大营的一支,人数虽不及五军营,但以骑兵为主,皆是精锐。
太庙外围本就由京营守着,怪不得直到人冲进来,都没一点异响。
千金楼的死士虽身手超群,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渐渐显出疲态。
沐照寒挥剑砍倒一个冲上来的叛军,回头沉声道:“陛下,请暂避!”
京营的反叛显然在皇帝的意料之外,他面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看着倒在身前的叛军尸体,沉默片刻后,抬手召来殿前司指挥使:“传信……”
指挥使应了一声,从背上的剑囊中取出一个竹筒。
模样很像誓心阁的长目箭,却要大上许多,应是禁军内用来传达军情的。
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艳阳都黯淡了几分。
“是烽宸箭啊!”有臣子认出此物,大喊道,“别慌,援军马上便到。”
沐照寒抬眸,眯起眼看着惨白的天空,嘴角微不可查的轻抿了一下。
就在此刻,瓦当间突然站起无数弩手,箭雨倾泻而下,却不是射向皇帝亲卫,而是精准地命中叛军后阵。
惨叫声此起彼伏,叛军猝不及防,阵型大乱,一队士兵冲破西门,为首将领银甲红缨,仰头遥遥看向沐照寒。
正是陆清规。
第 248 章 平叛
皇帝发现京营叛变,面色都未有太大变化,却在看到陆清规和他身后的赤甲兵士时,陡然阴寒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殿前司的指挥使。
指挥使匆匆退下。
他们未说一言,可沐照寒的心却猛地一沉,下意识的抬步往台阶下冲,却被人扼住了握着剑鞘的手腕。
皇帝手上力气大的惊人,习武多年的沐照寒竟没一丝反抗的余地,直接被他扯回了身边。
“大敌当前,爱卿不护卫朕,要去何处?”
陆清规回身一看,只见一名干瘦干瘦的老太监站在她后面,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毒蛇一般看着她。
长脸太监反应很快,这老太监一出现,马上就收起钱袋迎了上去,点头哈腰道:“彭公公,您来了。”
“彭公公?哼,这么大年纪,一定是前朝余孽了。”陆清规抬着下颌眸光睥睨道。
“你别血口喷人?这是我们钩盾室的钩盾令大人……”长脸太监翻脸道。
彭芳手一抬,止住他的话头,仍是那副阴毒的表情,道:“太后也是东秦宫里头出来的人,照你这么说,莫非也是前朝余孽?”
“你是在拿你自己和太后相提并论么?”陆清规输人不输阵,一径的冷静强势。
彭芳唇角讽刺地一撇,道:“好了,不要再耍嘴皮子了。钩盾室虽然在少府治下,但眼下陛下尚未亲政,太后掌御后宫,你御前之人想来钩盾室狐假虎威,还是等陛下亲政之后再说吧。”
陆清规眯了眯眼,缓缓踱到彭芳面前,与他对面而站,忽然就对自己这副小身板不满起来。两方对峙的时候总是矮人一截,真不爽。
陆清规见状,便接着道:“得出公子与这献鸡之人有怨的结论后,杂家又想了,公子乃官家子弟,而这献鸡之人只是个养斗鸡的,公子为何会与他结怨呢?人与人之间结怨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放到你与他之间,却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你也是爱斗鸡的,你自己最喜欢的斗鸡被他这只鸡给斗败了,害你失了面子,因而结怨。第二,你看上了他这只鸡,想问他要或者买,他不肯,因而结怨。结合征西将军府三小姐派人护送此人进宫献鸡之事来看,杂家相信应该是第二种原因。
那兵士愣愣道:“公公您真是神了,我家将军曾是先帝爷的副将,府中三小姐与陛下确是旧识。”
“这位公公,你说这么多不过都是你自己的推断罢了。廷尉断案都讲求个证据确凿,公公若想仅凭这些主观臆断就将本公子排挤于郎官之外,本公子死也不服。”那蓝袍公子一甩袖子道。
陆清规冷笑,道:“杂家是御前之人,自然不敢信口开河,即便有所推断,也是有事实做依据的。不直说,是想给公子留几分颜面,既然公子不领情,那杂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众人听闻这小太监之前竟是给陛下养斗鸡的,一时都有些目瞪口呆。那蓝袍公子更是想到自己自开口之初便已是出了洋相,这小太监也真沉得住气,竟然陪着自己一直演戏演到现在,直到最后才给了他致命一击,害他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他心中郁愤不已,但好歹还记着这是在宫里,便强忍着道:“即便我一时眼拙看差了,那是我一人之过,与他们何干?公公何以不分青红皂白,连他们也一同怪罪。”
她回眸,冷冷盯着他,另一只手直接将剑拔出了鞘:“请陛下放手!”
“你拿的可是朕的剑。”皇帝的手按在她的脉门上,不知用了什么巧劲,让她半边身子都使不上一点力气。
被叛军吓破胆的璃王世子,见外头的情势转变,终于敢从殿内爬了出来,好容易稳住发颤的双腿,便见沐照寒提着剑与皇帝对峙。
他惊得后退半步,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机会,遂抓起地上的刀,大喝一声朝她劈砍过去。
沐照寒背对着他,只觉身后传来一阵杀意,虽挣脱不开皇帝的手,还是利落的回身,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待她看清是谁,世子已滚下了台阶。
正在杀敌的陆清规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看去,也发现了皇帝的动作,面色一沉,打马往沐照寒身边赶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他,他提枪挡下,巨大的力道震得他直接从马上跌落,只手撑地才稳住了身体。
他抬头,这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
那人身形异常矮小,裹在宽大的誓心阁劲装里,陆清规甚至不知他是何时靠过来的。
可不待陆清规多想,那人已再度袭来。
“可是,此事隐秘,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嘉言不解。
“我早就发现这奴才心有七窍机智过人。此事,许是你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露出了一个连你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破绽,又恰好被他看到了。”怿心道。
“怎么说?”嘉言问。晌午前,陆清规随沐照寒一行回到长乐宫甘露殿,刚行至殿前,远远看到长福拄着扫把冲她打眼色。
“刘公公,奴才内急,想去净房。”陆清规凑到刘汾身边小声道。
“去吧。”刘汾道。“哎呀寿公公,你这是怎么了?羊癫疯又犯了吗?”陆清规一边“惊呼”一边老神在在地将他拖入净房。
长寿意识尚清醒,只是不能动不能语。看着陆清规将他拖进净房后,就把用来冲洗便盆的水桶提了过来,他惊惧地瞪大眸子,满眼求饶之色。
陆清规可不管这些,将他麻痹无力的身体推坐起来,一把就将他的头摁进了水桶里。
水面上咕噜咕噜地冒泡,人却颤动着四肢无力挣扎。此时陆清规看向长寿的眼神就如同看着一条垂死的狗。
人多脆弱啊,待这些气泡冒完了,命也就差不多没了。
然而陆清规今天却没打算杀人,她又不是变态连环杀手,没那动不动就杀人的癖好。
陆清规本想数到六十就把他的头提出来,结果才数到四十,鼻尖便传来一丝尿骚味儿。她低眸一看,只见长寿裤裆里湿了一大片。她嫌恶地皱了皱眉,把他往地上一掼。
长寿仰躺在地上,一边吐水一边无力地大喘气加咳嗽,看他那表情,还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陆清规得令回身,却与长寿撞了个正着,“刘公公,奴才也内急。”长寿道。
刘汾挥着拂尘道:“去去去,这眼看着陛下要用膳了,别在杂家面前提内急。”
两人忙一溜烟地跑了。
有长寿跟着,陆清规便不去长福那边,而是直奔甘露殿后配院角落的净房。
来到净房门前,陆清规回身瞄一眼紧跟自己的长寿,道:“一起?”
长寿本来还怕她趁机逃了,听她如此提议,反倒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吧。”
陆清规瞄一眼他下面,坏笑:“怎么?莫不是净身师父一时手抖,把你给割坏了?我听说要是割坏了,小解时会如天女散花一般有趣。小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女散花什么样呢,寿公公能否让小弟见识一下?”
长寿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粗鄙,一时双颊涨得通红,斥道:“大家都挨过刀,何必如此讥笑旁人?”
陆清规眨眨眼道:“小弟是挨过刀,但小弟不会天女散花啊。”言讫,她用好奇的目光又扫一眼长寿下面,推门进去。
长寿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某处,心中一阵气恼:天女散花?谁他娘的天女散花了!
寇蓉不失时机地奉承道:“您风里浪里这么多年,这双眼也算阅人无数了,何曾看走眼过?只不过,奴婢认为,陛下与太尉不和,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有先太子之死横亘在二人中间。这个心结不解开,迟早成为要命的死结。”
“先太子之死……”沐瑛目光忽而放得悠远,“两人同桌用膳,一个死了,一个未死,连哀家都想不明白之事,沐照寒怕是解释不清的。再者以他的性子,定然不肯低声下气地向人解释,毒害先太子的嫌疑,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顿了一顿,她忽然道:“先太子若活着,今年应该有十七了吧?”
寇蓉答:“正是。”
“十七,哀家记得哀家怀第一个孩子时,就是十七岁……”
“太后,往事已矣,就不要去想了。萧皇后一族移灭殆尽,萧皇后被您剥皮揎草曝尸十日,也算是给小皇子报了仇了。”寇蓉截住沐瑛的话头道。
“哀家不过随口一提,你紧张什么?”沐瑛疏懒地笑道,“对了,懿旨哀家昨日就颁下了,也不知下面这帮人什么时候能把人送进宫来。”
寇蓉道:“最迟也不过再有个三五天吧。”她手换到沐瑛的肩颈部位,小心翼翼道:“依奴婢看,此事太后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人来了,就让陛下自己去挑好了。到时候好啊坏的,旁人都说不着您。”
“你说得对,陛下也未必会亲自去挑,到时就让刘汾……”
沐瑛得了提醒,瞬间回过味来,嘉许地回头看了寇蓉一眼,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陛下我们暂时不能动了,他身边的人,倒是可以下一番功夫。”
怿心道:“其实我之所以对他下如此论断,不过也仅凭一件事而已。你知道陛下有一柄冰花芙蓉玉如意吧?”
嘉言点头,道:“知道,就是他时常握在手中的那柄。”
嘉言思虑着道:“你是说,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如意是陛下珍爱之物,想起奴才给太后行礼需得五体投地,他拿着难免会对如意造成磕碰,所以才有此一举?”
怿心点头。
嘉言叹道:“转瞬之间心思电转,有这份眼力和心智,若说我无意之中被他瞧出点什么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怿心见她忧心忡忡,便安慰她道:“事到如今,你也别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不过是两张纸罢了,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到时来个抵死不认,他也奈何你不得。至于那个指纹,说他迷昏你按上去的也好,说他偷进你屋趁你熟睡时按上去的也好,他也没那么容易自证清白就是了。”
嘉言摇头道:“没你想的这般简单。”
怿心疑惑。
“那份供述上,有太后先后三次赏给相国府各位公子小姐的物品详单。这单子除了我们这些去相国府送礼的宫女之外,旁人是无法知道得如此详细的。只要太后看到这份口供,便会知晓,这是真的。”嘉言黯然道。
怿心惊道:“你傻啊,告诉他这么详细做什么?”
“我自然不想说得这般详细,可顶不住他逼问啊。”
“他逼问你就不能胡说几句糊弄他?”
那股令人讨厌的锋芒又回到了他身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那群,直到归元义到来才敢朝殿前聚集的臣子们,不发一言。
良久后,他唤了声:“沐卿……”
“臣在。”
“你替朕善后吧。”
“臣领命。”
皇帝颔首,在亲卫军的层层护卫下,头也不回地步出大殿,登上来时的御辇。
日光炽烈,照着他离去的身影。
沐照寒牵着五公主方离走下台阶,同陆清规并肩而立,望着那支皇家卫队簇拥着御驾远去,直到旌旗消失在宫墙之外,方才同他对视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 249 章 囚龙
盛夏的蝉鸣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随着乡试的开始,京中涌入了不少年轻的学子。
天还未亮时,沐府的车马已到了贡院门外。
沐照寒替青阳检查了一下包裹内的物件和吃食,柔声叮嘱了几句,目送她走了进去。
而后又和陆清规在院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登车往宫中去。
宫墙内的石榴树早已花谢,结出了青涩的果实,沉沉的压在枝叶上。
距离太庙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已悄然过去一月。
皇帝自回宫起,便再未上过朝,也未召见过大臣。
虽然胡公公出面解释,说他因儿孙反叛之事急火攻心,旧疾复发,需得静养,不便见外人,前金吾卫大将军李肃却说看见沐照寒进过真墟殿,说定是她软禁了皇帝,让她给个说法。
沐照寒没什么说法可给,毕竟李肃说得一点没错。
归元义早就是她的人,他当日救驾来迟,也不是因为御林军不肯同来,而是要在宫中清理一些不听话的人,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皇帝被他送入真墟殿后,再未出来过。
“你的意思是……”长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见他如此信赖她,陆清规心中少见地泛起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她摸摸他的头,道:“乖!”说着抱起箱子欲走。
“安哥,你想把这箱子放哪儿?”长福问。
陆清规回眸看他,煞有介事道:“你总不会以为,这箱金银,我就能做主?”
趁着皇帝还没下朝,陆清规大摇大摆地把那只箱子抱进了甘露殿内殿,然后暗戳戳地将它塞进了沐照寒的龙榻之下。
如此,即便被打扫的侍女发现,也会认为是沐照寒的私物,与她一毛钱关系都没。而只要那侍女还没傻到去沐照寒面前说“陛下奴婢发现了你的小金库”,沐照寒就不会知道这箱金银的存在,而她却可以随意取用。
陆清规越想越美,去沐照寒的龙榻上抱了爱鱼就往外走。怿心拿着那沉甸甸的钱袋,迟疑道:“你是想……这可是伤身之事,一不小心危及性命也未可知。”
嘉言咬紧牙根,道:“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左右是一死,若得上天眷顾,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怿心闻言,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试试看吧。”
两人谈妥之后就一同离开了。陆清规对着美人垂涎片刻,回过神来,见堂中众掖庭护卫都盯着陶夭如痴如醉,忍不住轻咳一声,对崔如海道:“崔公公,杂家皇命在身不便多留,这便带她回长乐宫复命了。”
崔海客客气气地将陆清规与陶夭送出诏狱。
陆清规一边走一边思量皇帝一定要将陶夭弄去长乐宫的目的何在?除了瓜田李下遭人非议之外,目前尚未看出有何实际的好处。
不过经了刺客一事,陆清规此刻是丝毫也不敢轻视沐照寒了。心中对他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信任,觉得他既然这样做,就必然有需要这样做的理由。
陆清规自觉这份信任委实来得莫名其妙又不合时宜,气恼之下一个顿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后面。
跟在她身后的陶夭倏忽后退两步,雪白小脸上一双乌眸睁得溜圆,一副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模样。
陆清规见她像个不谙世事的,便试探道:“这人生在世啊,还真是祸福难测,想要一辈子顺顺当当,这运气和眼力那是缺一不可。陶夭,你说杂家说的对么?”
陶夭红唇嗫嚅两下,有些怯怯道:“也、也许吧。”沐照寒进殿,殿中诸人彼此间行礼之后,沐照寒看着闫旭川道:“卫尉卿也在,正好,这奴才说是他杀了刺客救了朕的命,闫卫尉替朕分辨分辨,这奴才说得是真是假?”
沐瑛与闫旭川闻言,将目光投向正趴在地上行礼的长禄。
沐瑛扫了一眼便抬眸看着皇帝笑道:“是真是假,此事乃陛下亲身经历,莫非分辨不出?”
沐照寒道:“这奴才说的倒也没什么错漏,只是朕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刺客如何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若遇着个心思缜密的奴才巧舌如簧冒领功勋倒也不是不可能,故而想让姑母和闫卫尉帮朕评判评判。”
沐瑛点头,对闫旭川道:“既如此,闫卫尉你便问问吧。”
闫旭川颔首,上前道:“下跪何人?”
长禄埋着头恭恭敬敬道:“奴才长禄。”
“你说是你杀了刺客救了陛下,是也不是?”
“是。”
“为何昨天不说?”
长禄道:“昨日陆清规将徐公公错认为是杀死刺客的救驾之人,徐公公也没有否认,奴才、奴才不敢与徐公公抢功。”
“没想到今天徐公公死了,所以你才敢自陈是你救了陛下?”
长禄道:“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昨日有人看到奴才躲在殿内了,奴才生怕如果不说出事实,会被扣上贪生怕死护驾不利的罪名。故而,只能实话实说。”
“既如此,你将昨日如何杀死刺客,如何救驾之经过原原本本地说来。”
“从皇后沦为宫婢,虽是不幸,你的运气也算不错了。若非陛下在朝上极力相护,这条小命怕也交代了。只不过,这运气是有了,眼力不知如何?”陆清规观察着她道。
陶夭听他说眼力,就抬眸看了看远处,昨夜惊惧交加一夜未眠,此刻站在太阳底下难免头晕目眩。她有些孩子气的伸手揉了揉眼睛,道:“我原本也是能看得很远的,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眼花。”
陆清规:“……”没想到传说中的一代枭雄赢烨,居然是个颜控!
陆清规从山石后出来,眯眼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抚着爱鱼的背若有所思。
下值之后,陆清规回到东寓所。
徐良死了,长寿独住一间的待遇自然也就没有了。看着他抱着被褥铺盖乖乖滚回来的模样,陆清规几乎连嘲笑他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然而长寿放下被褥之后,却直接走到陆清规面前,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陆清规闲闲道:“我可不认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体己话可说。”
长寿道:“体己话自然是没有的,然而关于早上你捧的那束梅花,或许咱俩可以聊两句。”
长禄百无聊赖地站在外殿,见陆清规抱了猫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陆清规正想过去跟他聊两句,殿外忽进来一人,陆清规抬眼一瞧,是消失了几天的褚翔。
几天不见,这哥们瘦了一圈,眼青唇白精神不济,大约彤云之死对他而言打击真的挺大的。
想起彤云的相救之恩,陆清规扬起笑面跟他打招呼:“褚护卫,你回来了。”
褚翔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徐公公落水时,曾试图向我求救,只是当时我离他远,没来得及去拉住他。
但我看得出,他绝对是中了某种迷药,以至于浑身麻痹手脚无力,才会跌入池中。徐公公刚下朝就被我叫去池边,根本没机会服下迷药,事发后,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我想起他脸上袖子上的黄色粉末。”
长寿向陆清规逼近一步,夜色中那张脸晦暗不明而又诡谲莫测,“梅花的花粉就那么多?多到让人轻轻碰一下便洒得鼻子眉毛上都是?”
陆清规弯起唇角,道:“不管你有何推测,也终究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相关的证据早已湮灭,无处可寻。
陆清规碰了一鼻子灰,也无心与长禄闲话了,抱了爱鱼出去晒太阳。
沐照寒回来时就看到陆清规抱着猫靠在殿前的海棠树下晒太阳打瞌睡,一人一猫都眯着眸子一脸懒散,表情迷之相似。
殿前侍卫向沐照寒行礼的声音惊醒了陆清规,不等她告罪,沐照寒指点着她道:“准备一下,随朕去鹿苑。”
钟羡愁眉深锁,道:“我还是茫无头绪。但对他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想说之事,你一再追问,他煞有介事地给你一个假答案不是不可能,他自小就是这样。”顿了顿,他站起身道:“爹,我想再去一趟古蔺驿。”
钟慕白道:“自先太子遇害后,古蔺驿早已封闭,相关人等也早就押至盛京,你此刻去,还能寻到什么线索不成?”
钟羡道:“所有人犯众口一词,不知发生何事。先太子中毒身死,他们当夜所食肴馔却半点儿也没留下。事情既然发生了,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定是我们遗漏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线索。反正芜菁书院正在修缮,我快去快回,顶多半个月时间便足够了,耽误不了学业。”
钟慕白思虑一阵,道:“也好,让郑晖给你安排随行。”
皇帝冷冷道:“他死了,你我都要没命。”
沐照寒抬眸笑道:“怎会呢?臣其实从未服用过您送来的丹药,不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微臣有缓解之法,陛下可要听听?”
皇帝同她对视片刻,又坐回蒲团上,闭目淡漠道:“朕,不会应你的任何条件。”
沐照寒歪了歪头,微微一笑,忽的往前探了探身子,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宽大的衣袖往上一扯,露出一截手臂来。
莹白的肌肤上,零星散布着深深浅浅的红色斑块。
她指尖按在一处红斑上,皇帝的眉头吃痛的皱了下,但旋即面露羞恼之色,将手抽了回去。
只是他的力气,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若非沐照寒主动松手,他怕是都挣脱不开。
“陛下似乎还不习惯微臣碰您。”沐照寒站起身,抚平衣摆上的褶皱,笑道,“无妨,您日后会习惯的。”
她看着皇帝那双因愤怒而泛红的眸子,故作担忧道,“只是陛下已有月余,未服过丹药了,可千万莫要与微臣置气,耽搁了龙体安康。”
“你在威胁朕!”皇帝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
“微臣怎敢,只是恐您记错了日子,斗胆谏言罢了。”沐照寒恭敬的对他揖了一礼,“替陛下祈福的经文已抄写完,放在外头的书案上了,过几日得空,还会再来抄写,愿陛下福寿绵长,社稷永固。”
“陛下需静心修养,微臣告退——”
第 250 章 立储
沐照寒虽说过几日,可下次出现在皇帝面前时,已是半月后了。
她掀开层层纱幔,见皇帝衣衫半敞,胡公公正跪在旁边,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距离他上一次服用丹药,已有两个月了。
他体内的丹毒积累太深,没有手段压制,已开始反噬。
皇帝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薄,几乎到了吹弹可破的程度,那些红色的斑块更是用力一按,便会渗出血水来。
加之毒发时情绪不可控,难免摔打东西,便又添了许多新伤。
寻常伤药并不能让他的伤口愈合,不过勉强止血罢了,胡公公得沐照寒首肯,给他用了些息痛安神的药物,吃得他精神厌厌,每天要昏睡七八个时辰,即便醒着,脑子也是浑浑噩噩的。
以至于沐照寒在纱幔旁站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发现殿内多了个人。
他面上不显,手却迅速的合上了衣襟。
赵枢叹气,道:“外朝人心未稳,益州贼患未平,且不提后年沐照寒年届十八封后纳妃亲政,在此之前,只要他拢住了钟慕白,我们再要动他,便是难上加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能一击成功,必受其害,故而必须慎之又慎。外朝我自会打点,至于宫里,还要劳你受累,多盯着点。”
沐瑛道:“我心中有数。”
赵枢顿了顿,眉头忽而一皱,问:“你还记不记得沐渊临终前对沐照寒说的那句话?”
“哪句?”沐渊临终前对沐照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在沐瑛听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故而不知他指的是哪句。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赵枢问。
沐照寒以一种很随便的语气道:“朕决定将她放在朕身边当差。”
众臣震惊,赵枢谏道:“臣认为不可。”长信宫万寿殿,沐瑛手里捧着一只点金粉彩百花茶盏,垂着眸慢慢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子。那细微的声音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华殿内,一声慢一声,被凝滞的气氛衬得尖锐而沉重,让人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徐良跪在地上,额上的冷汗都快流进眼里了都不敢伸手拭一下。
“闫旭川,说说吧。”良久,沐瑛忽然开口。沐瑛清湛的眸光一转,落在了跪在一旁的陆清规身上,道:“你说。”
唯一的疑点便是:殿内的那名刺客,到底是谁杀的?
沐瑛在甘露殿呆了半个时辰,沐照寒醒了。但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顾忌外患未除?还是自己实力不够?抑或唯恐为外臣所趁,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陆清规满心烦恼,若她现在还在鹿苑养鸡,谁当皇帝都不关她事,毕竟无论怎样,她只是个养鸡的,平时不占好处,危难时也不该受连累才是。但如今,还真是祸福难测啊,尤其是她一个女子,竟然做了太监,万一被发现,妥妥的欺君之罪。
沐照寒无可无不可道:“过几日再说吧,这几日我总觉得恹恹的,做什么都没精神。”
他们姑侄二人在说话,陆清规借机偷偷观察太后带来的人。
离太后最近的一位太监年纪约三十出头,面如敷粉唇若涂丹,一双眸子黑亮透彻,兼之身形高挑姿仪秀雅,很有几分男色。
他旁边是位五十左右的妇人,圆脸,身材略丰腴,打扮虽素净,露出袖口的那只玉镯却是成色极好的,应是太后身边得脸的管事姑姑。
再旁边是两位二十出头的侍女,虽是不动不语,但那股气场就不是宝璐怿心之流能比的。
陆清规眸光一转,发现徐良此刻垂眸顺目,既不看沐照寒也不看太后,然而其上半身却显然比方才往前倾了一些,带着一丝他自己怕也没有察觉的恭敬。
陆清规心中恍然的同时,也忍不住犯疑:如今看来,宫中能主事的也就太后和皇帝,比之尚未亲政的皇帝,太后显然权力更大,爪牙更多。但这两人好似都不清楚她为何会入宫?那么,究竟是谁,基于什么目的,把她弄进宫来的呢?
沐照寒解说一番,问陆清规可曾学会。不闻这奴才回答,他侧眸一看,却见她正瞧着那只猫爪子出神,细长的眼睛轮廓精致,眼尾微微上挑,这般垂着眼睫的时候,便似在暗自得意一般。
他捉着猫爪子去陆清规鼻尖上挠了一下。
陆清规倏然回神,下意识地仰头一看,沐照寒那张妖孽似的脸近在咫尺。
陆清规被他的艳光晃花了眼,忙收回目光抱过爱鱼,认认真真地帮它剪指甲。
沐照寒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长寿怿心等人的手,再垂眸看看陆清规握着剪刀的手,眸中滑过一丝疑光。
片刻之后,长禄突然来报,说是二公子来了。
这二公子乃是大司农沐怀瑾的嫡次子沐珵美,按辈分来说沐照寒应该管他叫堂兄,不过君臣有别,如今见面自然是堂兄向堂弟行礼。
陆清规捏着猫爪子侧眸看了沐珵美一眼,但见此人十七八岁的年纪,锦衣玉带俊眉星目,长相十分出众。当然比之沐照寒还是稍逊了几分颜色,若以玉喻之,沐珵美可算名家手笔,但沐照寒却已是巧夺天工。
沐照寒少年心性,纵然不那么跳脱,却也不是那喜欢吃斋念佛的,见沐珵美来了十分欢喜,道:“珵美,你来得正好,走,陪朕去蹴鞠。”
沐珵美拱手道:“陛下想蹴鞠,何不去鞠室?”
沐照寒闻言眼睛一亮,问:“朕让你找的人都全了?”
沐珵美道:“陛下想找几个人陪着蹴鞠,底下谁不愿意卖这个好?只苦了我被我爹狠狠训了一顿,说我蝇营狗苟的就会引着您玩,改天非打断我的狗腿不可。您瞧着吧,太后若是知道了,非把我叫去再训一顿。”
沐照寒捋着耳后一缕发丝笑得风流毓秀,道:“训一顿算什么?又不少块肉,朕不就经常……”话说一半,发现四周宫人都看着他呢,他急忙打住,扬声道:“彤云,替朕更衣,朕要去蹴鞠。”
不一会儿,一大帮人就簇拥着沐照寒往含章宫鞠室去了。
陆清规给爱鱼剪完了指甲,抱着它到殿前背风的角落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喧嚷声惊醒。她睁眸一看,可不得了了,褚翔打横抱着沐照寒,身后一帮人紧张兮兮地跟着,着急忙慌地往甘露殿这边来了。
沐瑛挥退闲杂人等,独留了负责调查此事的闫旭川及她的贴身侍女燕笑燕喜在殿内。
陆清规刚退到内殿门口,便听沐照寒道:“陆清规,朕要喝水。”
于是陆清规去提了壶热水便又回来了。
陆清规倒了一盏热水,过来想给沐照寒喝,燕笑却自动接了过去。燕喜扶起沐照寒,沐照寒就着燕笑的手喝了半盏水,重又躺下,目光迷茫而软弱地看着沐瑛,问:“姑母,宫里好好的,怎会有刺客呢?”
沐瑛扫了眼正在检查刺客尸体的闫旭川,道:“你不知,今天在广膳房发现了一条地道。”
“地道?”沐照寒又惊又疑,“宫中怎会有地道?”
徐良被这突来的声音惊得一抖,沐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有何不可?”沐照寒转身回到宝座之上,做洗耳恭听状。
“其一,逆首赢烨于陛下有杀兄之仇不共戴天,陛下焉能枉顾血仇不论是非,放仇人之妻在身边当差?其二,陶氏既是逆首之妻,与逆首必是沆瀣一气,放其在身边,若她心怀不轨行刺陛下,谁能担此重责?”赵枢疾言厉色。
沐照寒低垂着眼睫,手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赵枢说完,便问:“依相国之见,该如何处置此女?”“就是说什么和尚……”
赵枢话还没说完,忽闻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未几,只听燕笑在外面轻声禀道:“太后,长乐宫那边来人报说,徐良在鸿池里头溺死了。”
沐瑛眉头一皱,与赵枢对视一眼。
赵枢拱手道:“既然宫中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沐瑛点点头,令侍女送他出去。
午膳时分,郭晴林从掖庭诏狱回来。
沐瑛正在用膳,四个多月的素食吃得她心烦意乱,没用两口便将镶金的象牙箸一放,专心听郭晴林讲徐良溺死一案长寿的供词。“你为何专扎刺客左边背部?”
“幼时奴才去看人杀猪,那杀猪的说要一刀穿心,猪才会死。奴才心想人应该也是这样,又曾听人说人的心是生在左边的,所以奴才才扎她左边。”
闫旭川思虑片刻,对沐瑛和沐照寒拱手道:“太后,陛下,臣问完了。依臣所见,这奴才所言,应该是真的。”
“哦?说说你的理由。”沐瑛道。
卯时,晨钟穿透长安城薄雾,打断了聚集在午门外百官的窃窃私语。
皇帝已因病静养月余,朝会久废,今日却突然临朝,且昨夜有太监挨个往官员府中传旨,勒令今日不准告假。
大臣们于殿内站定,久久等不来皇帝,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薛邈依旧是内阁首辅,他站在百官首位,侧目看向旁边的陆岱。
陆岱虽担着个大将军的名头,可不过是个虚职,而且据薛邈所知,昨日太监通传的时候,也并未告知他今日需来上朝。
薛邈面色微凝,又越过他,看向再旁边的沐照寒与陆清规。
他二人肩并肩,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举止亲昵,若非身上都穿着官袍,倒是像极了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皇帝称病不见外人后,薛邈曾找过沐照寒,旁敲侧击问了许多,都被她笑着敷衍过去。
她张口闭口,说自己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姑娘家,看不懂当前朝中情势,请他指点一二。
薛邈明白她在装傻充愣,可他在御前安插的眼线被拔除的干干净净,胡公公又明显站在沐照寒那一边,他毫无办法,只得离开。
她送他出了门,分别之际,却忽的叫住他。
薛邈回头,见沐照寒立在月色中,如一尊圣洁的神女像,她歪了歪头,一脸关切:“虽是夏夜,但终归有寒意,伯父的袍子太久了,也该换件新的了……”
薛邈做了大半辈子臣子,只知忠君爱国,不敢去细想她话语中的深意,更不敢颔首答应,只转身,逃难一般的离开了。
那之后,他再未主动去寻过沐照寒,甚至刻意躲着她,今日才再次得见。
当那抹明黄色身影终于出现在金銮殿上时,殿内的低语才戛然而止。
皇帝来了。
他面上敷了薄粉,但那份由内而外的虚弱与苍白却无法完全掩盖。
他几乎是被内侍半搀扶着坐下,动作迟缓,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异常。
坐下好一会儿,才终于理顺气息,缓缓开口:“朕近日闭门修养,空置国务,听闻朝中非议颇多,细思之下,恐难以为继,朕深知,储君之位,乃国本所系,不可久虚……”
他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的百官,在沐照寒身上停顿片刻,才继续道,“皇五女方离,性资敏慧,品格端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
话一出口,百官纷纷抬头。
“朕深思熟虑,今日在此,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方离为太子,正位东宫,以继万年之统,安四海之心。”【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