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奴隶
阿言被花杳的话惊得静默半晌,旋即一张秀丽的小脸满是愠色,拉住她道:“庆王府那混蛋将你抢了去,还毁你清白,怎的便成你夫君了?”
“我与夫君两情相悦,何来什么抢不抢的,他如今已不在人世,你休要污他清白。”花杳声音尖细,一把甩开阿言,对沐照寒道,“我腹中可是皇家血脉,你身为朝廷命官,便在旁看着,由着这贱奴拉扯我?”
本来还倚在门边看戏的沐照寒忽然被她点名,扬眉笑道:“你想我怎么管,将她拉扯你的手砍了如何?”
说着反手拔出陆清规的佩剑扔到她身前,“你自己来也使得。”
金铁落地的声音吓得她后退几步,靠在了墙边的矮柜上,一双手仍小心护着肚子:“我见不得血腥,你将那小戏子赶出去便是。”
陆清规再也受不了了,他霍然站起,飞步朝房外走去。
沐照寒被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吓一跳:“你去哪?”
“去净房沐浴!”陆清规没好气。
“不是没有净房吗?”
“是没有你的净房!”次日。
陆清规在一阵盛夏蝉鸣中醒来。
醒来时他只觉胸膛和大腿有些沉,睁开眼,才发现沐照寒的一只胳膊一条腿挂在自己身上,她睡得像个蚂蚱。
陆清规闻着她身上隐隐的皂角香,体内的情潮又在蠢蠢欲动。
他烦闷之下推了沐照寒一把,可不想沐照寒比他想象中要轻,这一推,沐照寒便滚到了床下,陆清规反应过来想要拉她时,已经来不及。
“咚!”
床底下传来声响。
紧接着就是沐照寒疼得龇牙咧嘴的脑袋从床榻下方缓缓“升”上来。
她揉揉眼睛,看向陆清规,见他似是没醒,她挣扎着爬起来,心道:“方才是地动了吗?”
不过好在疼是疼一点,但没受什么伤,她伸了两个懒腰,坐到床沿上,低头看闭着眼睛的陆清规。
半晌,她伸手摸了摸陆清规眼角下的小痣。
“这颗痣是什么时候有的呢?”摸了一会儿,沐照寒由衷道:“白玉微瑕,更添风韵,还挺好看。”
感叹完陆清规的美貌,沐照寒便起了身:“看在你好看的份儿上,今天早饭本仙女亲自为你下厨吧。”
沐照寒离开了厢房,陆清规的双眼猝然睁开,他的手也伸向自己的眼角。
这是沐照寒第二次提到他的泪痣了,她为什么对这颗痣如此挂怀。
她指腹的温度还在他脸上盘旋,这让他体内的欲念难以平息。
陆清规猛然起身,又一次气冲冲走向了净房,他必须赶快回京,赶快找到京中最好的医者,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被这个妖女吸干精血。
“你!”沐照寒无语了。
待陆清规走后,沐照寒将头发擦到半干,眼睛扫一眼书案,才发现那里放了几封展开的信笺。
沐照寒有些心痒,要不要看
她先俯身伸了伸手,可很快又将手收了回来。
不好不好,这是旁人给陆清规的信,涉及隐私,随意翻看是不对的。
但不一会儿她的手又伸了出去
陆清规如果真的将这份隐私看得这样重,应当就不会将它们肆意翻开摆在这里了,而且他是在看了这些信之后才看起来身子不爽的。
作为他的守护仙女,她有责任对他的烦心事有所了解,然后再帮助他解决。
沐照寒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于是便盘腿坐在了书案前,仔仔细细看这些信笺。
果不其然,里头确实写了一些麻烦事。
陆清规离开虹州之后没有还朝,而是前往蓉州之事传回了京里,遭到了很多臣子的攻讦,说他没有按照向陛下报备的行程办差,擅自绕道蓉州,摆明了是大逆不道,存有异心云云。
前几封信笺都是说了这桩事,只不过涉及的世家不同。
最后两封信倒是更加引人注意。
其一是说陛下在宫中的小狗划伤了爪子,陛下因此差点虐杀了看顾小狗的宫婢,是昭阳王求情,陛下才作罢。
看到这里,沐照寒心中暗暗摇头。
她来大盈之前,天庭怕她知道太多,干扰了大盈原本应有的国运,所以未曾让她翻阅和大盈有关的书册。除了陆清规和她落脚的陆家,她对大盈所知不多。
可这两个多月里,她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当今陛下只有六岁,六岁,便因为自己的爱宠受了点小伤,就企图虐杀一个宫女,可见这孩子被教养得并不好。
陆清规夺权若是不成,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说这封信带给沐照寒的是担忧,那下一封信则是让沐照寒困惑了。
那么多上书指责陆清规的世家官员,可其中偏偏不包括陆清规的正经对手大司徒周正。
他非但没有贬损陆清规,反倒还在朝堂上替陆清规说了几句开脱的话。
另外就是他最近在京中办了许多场清谈宴会,同四海列国各大世家的公子们饮酒谈玄。
沐照寒将这封信摆在身前,单手托腮,一边看一边思忖,不寻常,这不寻常。
随着“吱呀”一声,沐浴完的陆清规进来了,跟他一起进来的是四个暗卫抬着一个大冰鉴。
不过弹指,厢房里便有了一些凉意。
沐照寒瞬间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的决定十分正确。
陆清规看沐照寒翻看信笺,也不恼,只是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周正到底想干什么。”沐照寒道:“我若是他,便派最好的刺客,趁你还没回京就把你杀掉。”
“呵。”陆清规冷笑:“你当杀我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吗?再说了,杀我并不一劳永逸。”
“为什么?”沐照寒不解。
陆清规的眸子黯了黯,他没有回答,只道:“天色已晚,睡吧。”
“哦。”沐照寒打了个哈欠,她也的确累了。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榻前,才发现陆清规已经躺了上去。
“你我”沐照寒意识到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你睡这儿,我睡哪?”
“地上。”陆清规仰面合眼,理所应当地答道。
“可是地上又硬又脏。”沐照寒气闷。
陆清规叹气:“难不成还让你睡床我睡地上吗?”
“也不是不行。”沐照寒一边说一边心想,当年你还是小太监的时候天天睡地板,而且今天是你邀请我睡觉的。
这次陆清规是真笑了,气笑的:“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沐照寒站着,死死盯住陆清规,一阵相持之下,陆清规软了态度。
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身子床榻里侧挪了挪:“过来吧。”
同同床这不好吧
沐照寒心里有些打鼓。
陆清规听她没有动作,冷声道:“我说过,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要么就过来睡,要么就睡
地上,不要打扰我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沐照寒心一横,迈步走向了床榻,躺在了陆清规身边。
躺下只片刻,沐照寒便觉困意来袭。
她彻底睡着前,似梦似醒对陆清规说了一句:“陆清规,我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你如果事事都瞒着我,我很难帮到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软,也越来越小,继而便彻底消弭。
沐照寒进入了梦乡,陆清规却没有了睡意。
他撒谎了。
他的心跳,他身体的温度,他小腹之中盘旋的血流,都在一遍一遍告诉他桀骜不驯的脑子。
你对她的身子怎么会没有兴趣呢。
你从未像渴望她一样,渴望过任何女子的体温。
他刚这样想着,沐照寒似是被冰鉴发出的寒气冷到了,挪动着钻到了他的怀里。
陆清规的身体瞬间僵硬,可慢慢的,随着她身上的温暖和馨香同他的皮肤相互交融之后,他的情/欲反倒平息下来。
窗外月明星稀,他侧身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睡得那样安稳,那样不设防,倒是让他心中生了些歉意。
今日收到京中来函,周正的反应确实出乎意料。正如沐照寒所说,刺杀未必不是周正的一种选择。
陆清规环顾整个车队,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成为周正刺客人选的,只有沐照寒。
所以他让她来了自己房里,与自己通吃同住。
他装作对她好,为她准备洗澡水、准备冰鉴;又装作对她不设防,将京中的信笺尽数摆在她面前。
他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对他举起屠刀。
可当他对她生出滔天欲/念,超出理智,甚至不得不去净房自行纾解的时候,他承认,如果沐照寒真的是周正的人,他或许会有些伤怀。
他在净房时也认真的想过,如果她真是刺客,若有什么苦衷,他或许可以给她一条生路。
他思绪回转,望着她长长的睫毛,渐渐地,他坦然接受了心中因为她那句“我不会害你”而萌生的淡淡喜悦。
不久,他便也顺从了周公的召唤。
这一夜陆清规没有做噩梦。
这是他三族被灭以来,第一个酣然无梦的夜晚。
沐照寒低笑一声:“你翻来覆去说他给你改名字,改个名字而已,怎的便是待你好了?”
“我父亲都不愿给我改名字,他却给我改了,怎么不算?”花杳声音大了几分,“我,我不喜欢花腰这个名字,每次有人唤我,我都觉得羞耻,我与父亲说过,与班主说过,他们都不依我,这么多年来,只有二爷说这名字不好,替我改了!”
阿言忍不住疑惑,开口道:“你不喜欢花腰这个名字,自己换个称呼,我日后改口便是,非要别人替你改什么名字?”
花杳垂眸不语。
沐照寒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你的身契,我替你讨回来了。”
花杳这才眼睛一亮,急忙接过,抹着眼泪连声道谢:“我,我终于不是个奴隶了。”
沐照寒问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方伍德虽没有明媒正娶,只是强占了你,但你也认他是你夫君,因而他赐给你的名字才做数,是也不是?”
花杳捧着身契点了点头。
第 172 章 求情
花杳身子僵了一瞬,双手抓着锦被,面色旋即冷了下来:“我是有夫君的人,你个小女官又凭什么给我赐名,你也用不着吓我,我明白的很,只要我还怀着皇家血脉,你便无权处置我。”
一个瓷杯砸了过来,伴随着阿言的怒骂声:“你再管那混蛋叫声夫君试试?”
花杳吓得缩了缩脖子,见沐照寒接住瓷杯,方沉声道:“这是我们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方式!”
阿言又骂道:“你放屁!”
阿言怒火中烧,还想再骂,沐照寒蹙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你这些日子在此处得了闲儿,自己琢磨,便琢磨出了这个?”
沐照寒的手抚上花杳的小腹,她颤抖一下,慌忙死死护住。
她收回手轻笑道,“你如何证明,腹中的孩子是庆王府世子的?”
花杳马上急了:“你,上次答应帮我的。”
狩猎一开始,陆清规就领着余旧往树林深处走去。
周啸风想要他的命,也得隐藏着一点,不论如何,他才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突然死亡,也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而深林之中,就藏匿着可以吞噬他的东西。
那些跟着他来捡猎物的侍卫有些害怕,越往里面去,这寒冷的感觉就越明显,扑面而来的冷意,使人心里发颤,有一个牵着马的侍卫开口了。
“大人,这深林里的野兽比较多,一箭是射不死的,咱们要不去外围看看?”
陆清规面无表情,他一身黑色的骑装,衬托的整个人愈发的俊朗,他的面部线条刚毅,面容干净,锋利的眉眼压下来,有着不输帝王的压迫感。
“怕了?”陆清规手握缰绳,依旧向着深林之中走去,“怕了你们可以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今天来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任何一个人少层皮他们都担待不起,更别说丢了主子,自己回去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等会负责大人的安全。”
陆清规嗤笑一声,喊了一下身边的余旧,似是夸赞:“你听到了吗?很忠诚啊。”
余旧骑在马上,依旧不语,似乎对于陆清规的说话方式,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而那些侍卫不知道,他们以为他是真的在夸赞,便笑意盈盈,点头哈腰的接着奉承。
“大人谬赞了了,您是这当朝的新贵,皇上跟前的工人,能为您效劳,也是小的们的福气。”
“我给过你们机会。”
陆清规突然间的话语,听的侍卫们不明所以,当他们想要问什么的时候,树林的周围猛然间出现好几声嘶吼,听着像是野兽,他们一时间慌了神,靠在马侧,眼神紧紧的注视着周围。
说实话,今天的狩猎天气其实并不好,是个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大片的乌云压了下来,以至于他们身处的树林也黑的可怖。
有一个侍卫摸着陆清规的衣摆,声音颤抖道:“大人……我们……离驻扎营有些远……不好……不好搬救兵的……”
不等他的话音结束,黑漆漆的灌木丛里陡然间跃出来好几道身影,侍卫们吓一跳,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那是老虎!
并且有八只!
侍卫们都被吓得小腿哆嗦,有人的身形不断的往后移动,可是又不敢动。
这畜生和人对峙的时候,都喜欢用眼神去恐吓对方,你一旦害怕的转身逃跑,它会一口咬断你的脖子,在狩猎场待了这么久,这点东西他们还是了解的,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动。
陆清规握紧手里的弓箭,突觉身侧有些奇异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眼神里尽显厌恶。
有个侍卫居然吓尿了。
他抽出自己在侍卫手里的衣摆,嫌脏一样拍了拍。
许是他的动作太大,刺激到了老虎,那畜生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他,然而一道寒光闪过,老虎的头颅和身体顷刻间就分了家,血液洒在了他的黑色衣衫上,没了进去。
老虎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砸地的声音惊醒了那些侍卫,他们顾不得这么多,惨叫着往回跑,那真叫一个屁滚尿流,活灵活现的。
余旧将刀往臂弯上一抹,擦除血迹,而后,目光紧紧的盯着第二只意图蓄势待发的老虎。
死了一只同类,明显其余的老虎有些忌惮,它们的前爪伏地,后腿拱起,显然是用足了力气,爪子在地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埋在了泥土里。
眼看余旧要杀了下一个,陆清规却拦住了他。
“周小世子在哪个方位?”
余旧回道:“西南方向的树林。”
“你说,这么多的老虎,要是都被周小世子猎获,他今年一定会拔得头筹吧?”陆清规转头定向西南方向,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陨铁甲胄自是要配上一杆陨铁银枪了,走!送礼去!”
“东家,我们的马,不一定能跑得过……”
不等余旧开口,陆清规已经骑马飞奔了出去,等他转身,那些野兽一看见后背,便激发了本能,各个都飞奔了出去,口中还溢着野兽的嘶吼声,余旧抓紧跟上,骑着马奋力的往前。
马儿跑的速度极快,他们整个人都快附身贴在了马背上,而余旧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老虎们在奔跑的途中,也跳上来撕咬着他们,余旧要提刀砍,陆清规大声的喝止:“不许动手!别伤了我的大礼。”
无奈之下,余旧只有收刀,专心的骑马躲避身后的老虎,他们跑的速度快,把那些先跑的侍卫都抛在了身后,而在一个瞥眼间,陆清规身后有一只老虎跃起了一人高的距离,张口就要咬向他的后背。
“东家!”
陆清规的眸色一凛,手中藏纳的匕首正准备往后捅去,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道紧张的女声:“陆清规!低头!”
不等他反应,只见一支火箭擦着他的眼旁,射向了身后的老虎。
老虎中箭倒地,身躯往后滚了好几下,扬起灰尘,
而他的前方,沐照寒身骑白马,搭弓射箭,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众的皇家侍卫,她透彻的眸子里映着箭矢的火花,红色的披风被风扬起,纵使发丝勾住了她的睫毛,那双眼睛也没有丝毫要眨眼的举动。
她纤白的指尖一松,箭矢又送了出去,射下了另一只老虎,而后便骑马奔向了他。
侍卫们不过一会便将老虎斩杀了个干净,沐照寒问道:“陆清规,你还好吗?”
对于她的出现,陆清规在惊讶的同时,怀疑的种子也在心里布下:“你为何会在这?”
沐照寒素来撒谎是不眨眼睛的,她想起在狩猎前,沐觉夏叮嘱过她,要是遇见了危险,可以让侍卫射出响箭,到时候就能跟着方位来救人。
她便随口搪塞:“你的侍卫不是射了响箭给了方位吗?”
刚说完,那些被陆清规丢在身后七八丈远的侍卫才回过神来发出响箭。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沐照寒坐下的马儿似乎是被灰尘刺激到了,它低头喷鼻,尴尬的氛围就此展开。
对上陆清规审视的目光,沐照寒不免背后发麻,她一时之间编不出理由,只能尴尬的笑了一声:“那个,我好歹救了你,不先谢谢吗?”
“哦?”陆清规的眸色低沉。“请问,沐四小姐为何救我?”
你看,这就是疯批反派和正常人的区别,不论她是处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被救了,怎么都应该感谢一声的对不对?
这家伙倒好,遇见这种被人救的好事,先怀疑上了。
沐照寒知道,对于这种人,你骗他是行不通的,她叹了一口气,下了马,来到那些被击杀的老虎身边,弯下腰细细的闻了一下,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周伯屿身上的香,就是有问题。
骑上马和陆清规同行在侍卫的身后,离他们稍微有点距离,她不敢把那些侍卫都赶走,否则,这家伙万一哪根经搭错了,在这荒郊野外的给她杀
了,也没个目击者,沐家人怎么给她伸冤?
“其实不瞒你说,我在出发前就发现了奇怪的一点。”沐照寒与他并行,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我的鼻子天生比别人灵敏,周伯屿在驾马离开时,我就闻到了这一股奇异的香味,而他刚走,皇后娘娘怀里的猫便有了攻击性,这种异香的作用我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况且,这还是个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科学,这种香的用途沐照寒自己也不清楚,可能也偶尔看些宫斗剧,当时只是图个乐呵,没想到在这穿书里还真就用到了。
如果身负奇香的人是别人,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是陆清规才得罪过的周家,怎么能不让她多心?
陆清规死了,她的任务就会gameover了。
“所以,你救我是为了什么?”
沐照寒有些无语的白了他一眼,被人救了他是真的一点感激之心也没有,这个好感度一点没有提示她涨了,哪怕是百分之一呢?
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攻略对象,沐照寒只能努力的往他身边凑:“我要跟你结盟。”
这下不仅是陆清规,连一边默不作声的余旧也愣住了。
这姑娘前几天还被他家大人欺负的够呛,他爹更是被打的浑身是伤,陆清规对她沐家而言,绝对是势不两立的存在,现在这小姑娘跑过来,巴巴的要结盟?
莫不是真的在宫里一头撞傻了?
陆清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鄙视,那视线只在她的身上停留没有一会,就移走了。
沐照寒知道他不信,也不着急,跟上去小声的说:“陆大人,不论如何,赈灾银一事有我的份,虽然眼前是你被周家记恨上,可难保他们日后不会查,到时候,我沐家再做防备,就迟了。”
“大人,独木难成林,而且,我沐家本份守己,从不与人树敌,却也被拉进这场权利争夺中来,可见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为何不主动出击?”
陆清规很显然还是看不起她,听她在耳边说话的时候,一点露出感兴趣的意思。
沐照寒不能气馁,在这个古代,她是个闺阁女子,要是不对陆清规主动发起进攻,压根就别想有交集。
她再这么在家里等下去,用不了几天,就能给自己从家里等出嫁了。
“行不行你倒是给句话啊?”
“我凭什么与你结盟?”陆清规终于开口,“沐四小姐,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我与你结盟?”
沐家如今是被贬官了,那些世家明面上不说,其实背地里也是会看不起他们的。
以她现在的本钱,与他一同对抗周家,是有点痴人说梦,想到了什么,沐照寒的眼眸一亮,又跟了上去。
“这样吧,我听说,刑部司执之位眼下正空缺,当前的考核也要开始了。”沐照寒侧眸看向他,“若是我能顺利拿到刑部司执之位,证明我的价值,你就同意我的结盟邀请,如何?”
这番话,终于将陆清规的目光转了过来,先不说刑部的职位难入,就单单女子做官这一点,在历朝历代都是没有的,这丫头是不是疯魔了?
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这是张小巧的鹅蛋脸,许是年岁不大,五官还没有长开,细碎的发丝挂在脸颊旁边,太阳也不知道何时出来了,照的她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
“沐四小姐。”
他突然间出声。
沐照寒应了一句:“嗯?”
“有人说过你不知天高地厚吗?”
沐照寒点头:“有。”
“哦?”这么一说,他倒是来了兴趣,还有人与他意见相同,“谁?”
沐照寒挑眉,笑的狡黠:“你。”
日朗天晴,沐照寒穿过宗正寺高大的的门楼,下马出示誓心令后,便有知杂事引着她往里走。
青石板阶上覆着层薄霜,反射的日光有些刺眼,路边老槐树的枝杈间挂着几片冻硬的枯叶,被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堂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知杂事用力一推,门轴便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堂内光线幽暗,高大的梁柱撑起深阔的空间,上方悬着块“昭穆有序”的黑底金字匾额,一张暗红色的巨大公案横陈,后头却空无一人。
“方大人出去了,劳烦您稍候片刻。”
沐照寒问道:“你说的,方从南方大人吗?”
“是。”
沐照寒微微蹙眉,只是补改个印玺,去主簿处办便是,何至于来见宗正寺卿?
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此案事关重大,卷宗并没交给主簿,遂谢过知杂事,坐下等候。
没过多久,便听得门口传来爽朗的笑声:“这可真是,我在此处呆了半日,刚出去上个茅房,沐掌使便到了。”
沐照寒还记着方从南在文渊阁替她说话的恩情,起身对他恭敬的行了一礼:“下官办事疏忽,给方大人添麻烦了。”
第 173 章 偷听
方从南笑道:“有什么麻烦的,我不过是个闲人罢了。”
方从南虽姓方,又管着宗正寺,却并非皇室血脉。
他父亲原是皇上身边的家生奴才,当年战乱拼死救了主子,皇帝感其忠心,又怜其幼子尚在襁褓中便丧父,因而收做义子,改为方姓。
后太子出生,他做了伴读,太子成人后才将他外派出去。
初秋的天气也逐渐变凉,秋收过后,正是猎物肥美的时候,这次的秋日狩猎,也是各位世家和皇族们期待已久,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沐家一直行事随和,沐旬也不曾得罪人,所以,尽管是被降了一级官职,倒也没有人过来踩一脚。
沐照寒下了马车后才知道,这所谓的世家子弟到底有多少个,光是眼前能看见的豪华马车,就有好几辆,看了眼他们马车上的标志,沐照寒细细的数了数,是沐惊春跟她说的九大世家没错。
顶头的也就是皇帝所在的风家,还有周家,林家,沐家等,而这其中除了皇家,无疑是周家最为耀眼,无论是马车的装扮,还是狩猎的装备和服饰,豪华度就只有皇帝可以媲美。
周伯屿从马车中走出来,一身骑装红白相间,边缘还镶着白色的狐毛,高马尾束在头顶,带着一个金丝掐成的玉冠,贵气十足,他下马车的时候,还有个小太监趴在地上,让他踩着下来,对于这点,看的沐照寒直皱眉。
他的那双满是倨傲的眼神,看见了沐照寒身边的沐惊春,面上尽是小人得志,所有人都知道沐家突遭赈灾银一事,沐惊春的太子妃之位定会已经无望,他能是什么心态?
无非是觉得沐惊春有眼无珠的心态。
这时,林家的马车也缓缓而
来,沐照寒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了,她想看看,让那个疯批男配死也不愿意放手的女主林绾绾,究竟是什么样子。
出场的四个人两男两女,珠光宝气又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沐照寒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其中没有林绾绾,原文里写这个女主,可是天生一副小白兔的模样,长得慈眉善目又极为乖巧,说话柔柔弱弱,典型的娇妻人设。
下一刻,一双纤弱素白的手掀开车帘,女主角现身了!
林绾绾的穿着很明显没有前面那几位好,那一身的衣服虽然是新的,可是根据褶皱来看,很明显是压箱底拿出来还没有熨平的,淡蓝色素锦缎子,都有些洇色了,可还是显得出她人比花娇。
沐其是那一双眼睛,睫毛纤长,眼尾微垂,谁看都是一股无照样。
没办法,这就是最火热的灰姑娘人设,原文里,林言璋是左相,也是林绾绾的舅舅,她的身世和林黛玉挺像的,都是母亲死了才挪进了林家被林言璋收养,为此,她还被改了姓,据说以前是姓赵的,现在改了和舅舅姓。
现在细细的想来,《归朝欢》这本小说难怪火不了,它文里的坑太多了,连主要人物的故事背景都不写完,留这么多的坑,算是把她给坑进来了。
眼见人来的差不多了,随行的宫女们和狩猎场的侍卫便开始引着各位去各自的帐篷。
沐觉夏喜欢这种打猎的活动,在她看来,这是最能彰显她神威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抓住她和沐惊春的手,要去准备。
沐照寒耐不住她的催促,正要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一辆颇为低调的马车姗姗来迟,车上下来了一个男子,一看见他,沐照寒,满眼都是疑惑。
那人看模样不过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也不不多,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满头白发了?
而且看他走一步喘一喘的样子,似乎是有些病在身上的,他的身边有一个佝偻的老仆,正递水过去给他喝,水壶没有拿稳,险些掉落,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它,举在了他的面前。
陆清规微微颔首:“右相大人,近来天气寒冷,您可得护好身子。”
崔仲儒拿过水壶,咳了几下,才缓缓道:“我老了,就看你们几个年轻人去玩就行,陛下让老臣作陪,就是想看看热闹,陆大人才入朝为官,今年可得拔得头筹,如今各家女眷都在,陆大人若是中意哪家姑娘,也可以让陛下赐婚,促成一段佳话。”
这种客套话,陆清规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侧头,那双泠冽的黑眸,便与一直打量他的沐照寒撞在了一起,她心里一惊,赶紧躲开视线,刚想转身离开,不远处忽然间跑过一匹骏马。
马上的女人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可是保养的不错,她的马装比较的干练却也奢华,金丝在绸缎里若隐若现。
她策马驰骋的样子英姿飒爽,饶是沐照寒对马没有研究,也知道她骑的是一匹好马,可是这狩猎还没有开始,就有人先行一步了?
“长姐,那人谁啊?”
沐惊春有些差异的看向她,这个人在皇家可是最为圣宠的存在,她居然不知道?可是一想到她之前是撞了头的,沐惊春便放下心里的疑惑,解释了起来。
“那位是长公主,陛下的妹妹,叫风以宁,她呀,素来喜欢骑马狩猎,即便成了亲也是太后的掌上明珠。”
在拉着沐照寒进帐篷的时候,沐惊春把长公主的来历都和她说了个清楚,风以宁是这个大雎朝唯一的长公主,先帝太后都非常的宠爱她,连同当年的和亲的事情快要落到长公主的头上,也是被先帝和太后以出家为由给躲了过去。
而且,长公主风以宁素来恣意张狂,不会打仗,但是喜欢的舞刀弄枪的,驸马也宠她,给她找了一匹最为珍贵的马,据说此马一日千里不是问题,而且它极为忠心,坊间传闻,长公主把它当儿子养,为了能驯服它,几乎睡在了马厩里,可见珍贵。
最重要的,是这匹马是驸马的遗物,驸马体弱多病,死了。
这段这么重要,原文倒是提也没提,哼,差评!
等换好了衣服出来后,皇帝风有川领着皇后叶清韵坐在上方,下方还坐着两个妃子,也是如今皇宫里的仅有的妃位,端妃和瑾妃。
皇帝看着下方的一众子弟,还有自己的皇子们,骑着马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很是满意,他慷慨激昂的说完一些祝词后,又道:“凡事今年拔得头筹者,朕这把陨铁银枪便是彩头。”
陨铁坚不可摧,能制作武器,更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要知道,这陨铁开采量稀缺,除了重臣和皇室,谁也没有这个荣耀,可以拿到这样的神兵利器。
皇帝的激励,很明显起了作用,所有人都蓄势待发的,一声令下,嗖嗖的就冲了出去,沐照寒本以为自己不用去,毕竟是个女子,可谁知道,世家子弟,不论男女,这个君子六艺,是一定会的,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有些技能也一样继承了。
而当周伯屿骑马经过她的时候,沐照寒闻见了一阵奇香,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有些好奇的看向那个远去的身影,狩猎而已,身上染着这么重的香味,要熏死谁啊?
虽然她的鼻子是比一般人的要灵,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在当刑警的时候,破案会有一定的奇效,可也因为过于灵敏,这浓烈的味道反而只有她受到了影响。
“小幺儿!你快点!”
沐觉夏在前面兴奋的催促,沐照寒不懂这种猎杀有什么好玩的,但无奈,古人就讲究这一套。
她夹紧马肚跟上,余光撇见了皇后带着的一只白色猫咪,那小猫咪,本来好好的躺在她的腿上,却突然间凶狠的叫了一声,尖锐的指甲还划破了皇后膝盖的衣服,吓了皇后一跳。
皇帝大惊失色,想要让人将那小猫拉出去扔掉,可是皇后舍不得,说带回去好好的调教一下就好。
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笑着摇摇头:“你啊,就是这么心软。”
看来帝后感情不错,生出的太子为人又正直,心怀怜悯,按理来说,这个国家应当是欣欣向荣才对,都因为那个陆清规,又是棒打鸳鸯,又是夺权的,一刻不消停。
她要是穿书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暗杀陆清规就好了,再给她配上一把98K,她保证干净利落的完成任务,可现在还不能让他死,真是天意弄人,她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系统坏了。
她这副身躯有了原主的经验,狩猎什么的倒也不差,作为灵魂上第一次拉弓,沐照寒格外的顺手又惊喜,她还额外的抢走了沐觉夏不少的猎物,惹得她险些破口大骂,要不是沐惊春在一旁提醒着规矩,她就真的要破防了。
在沐惊春瞄准一只小鹿的时候,有一只箭迅速的打落她的箭矢,抢先杀了那只鹿,沐觉夏忍无可忍:“小幺儿!你怎么还抢阿姐的猎物?”
沐照寒一手举弓,一手举箭,无照道:“我真没有,我箭还没有射出去呢。”
沐觉夏一愣,那是谁?
“是本世子,赠予沐长小姐的礼物。”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周伯屿慢悠悠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的身下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浑身的毛色发亮,马儿的目光有神,被他拉着缰绳止住步伐的时候,蹄子嘀嗒的声音也是清脆有力的。
这人全身上下就一个特点:贵。
看到他的出现,很明显沐惊春是打心眼里的烦,调转马头就走:“夏夏,小幺儿,走。”
“长小姐急什么?”周伯屿不死心的上前,骑着马横在了姐妹三人的面前,“现在的沐家已经大不如前,还被降职了,我承认,你从前有更好的选择,可如今……沐惊春,你还在傲什么?”
他这里的停顿,又是在讥讽沐惊春被筛下太子妃的事,偏偏她被沐旬教的太过于知书达理,对于周伯屿这种地痞流氓一般的追爱,完全不知道该这么反驳。
沐照寒忍不住笑了一声,提醒道:“周世子,你莫不是忘了?雀金台才被陛下收缴,我沐家虽然被降职了,可你周家也没有被奖赏啊,你在这骄傲什么?”
此话一出,沐觉夏也笑出了声,她甩着手里的马鞭,
笑的极为嘲讽:“身为护国大将军,居然干起了商贾的活计,周家是在怪陛下每年的俸禄养不起周家了?需要你们自己做生意来养活自己?”
“你!”
周伯屿被讥讽的面色通红,他怒指沐觉夏,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好好的一个炫耀,愣生生的被她给冠上了藐视皇恩的罪名。
“好了夏夏。”沐觉夏说的话有些失了体统,沐惊春便赶紧出言阻止,给足了周伯屿面子,“夏夏说话略有不周之处,还望世子海涵,另外,这狩猎场上,本就是凭本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沐家绝不占便宜,这猎物归世子了。”
周伯屿握紧手上的缰绳,清秀的面庞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每一次,每一次他想跟她示好,她都是这样的不屑一顾,好像永远也看不起他。
沐照寒骑着马匹经过周伯屿的身边,又闻到了那个令她鼻子发痒的味道,她再度打了个喷嚏,有些不满。
“周世子,一个男人,能不能不要用这些香粉,怪难闻的。”
周伯屿刚才还气的发红的脸色,却是刷的一白,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沐照寒还在疑惑他怎么这个表情的时候,好几天不见声音的系统又用着警报声碾压她的耳膜。
【警告,陆清规生存率低于百分之五十!】
靠!那狗东西又去作死了?
沐照寒当即会意:“是,下官补盖完印玺后便离开了,并未见过他人。”
方从南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朝廷整日里死气沉沉的,好久没你这样能折腾的人了,怪无趣儿的,闹去吧,闹得大些,叫我也看看热闹,唉,我也困了,你先走吧,我得偷偷睡会儿。”
“下官不会叫方大人失望的,告辞了。”沐照寒对着他拜了拜,抬步走到门边,顿了顿,又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方从南笑着目送她离开,慢悠悠走回桌案旁,刚坐定,门便被敲响推开,一名官员躬身禀报道:“大人,孟国公也到了,可要带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今日累了,你们先好生招待着,改日再说吧。”
第 174 章 行云斋
卯时一刻,天色尚沉,沐照寒骑马出了公主府,打眼便瞧见陆清规站在外头。
沐照寒最近一直早出晚归,开始几天还会去承安侯府寻李樾漓和地牢中的刘璟,后来直接将二人接走,连侯府也不来了。
陆清规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毕竟他一通围追堵截,也只与她说了不到十句话。
若非昨日沐照寒差人给他送了个针脚杂乱的香囊,一看就是她亲手绣的,陆清规都怀疑她将自己甩了。
“好巧啊大人,我正好路过。”
沐惊春干的事情传进了沐旬的耳朵里,给老爹气的够呛,他虽然疑惑沐照寒在牢里的种种,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人不是自己的女儿。
谁知道,姑娘家家的会对自家妹妹干出泼黑狗血驱邪这样的荒唐事,一气之下,他把三姐妹一道叫进了书房。
三个姑娘家站在书案前,长得都亭亭玉立的,老大端庄大方,老二娇俏却也泼辣,整天像个炮仗,以往最乖巧的的老四却变得沉稳了一些,那双眸子比从前亮了很多,眼神坚毅的让人实在是挪不开眼。
沐旬叹了一口气,冲着沐照寒招了招手,她不明所以,瞅着不像是在兴师问罪,也就也遵从的过去了。
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她头上变粉的伤疤,沐旬心里一疼,声音也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小幺儿,还疼吗?”
父母早逝,沐照寒也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父亲的关怀里,现如今的这种关爱,促使她鼻尖泛酸,神情木讷。
“不疼的。”
下一刻,沐旬的手掌掐在了她的耳朵上,微微用力,疼的她龇牙咧嘴:“阿爹,疼~”
沐旬眉毛一竖:“你还知道疼啊?那陆清规是什么人?当朝的新权贵!你敢跟他硬碰硬?还献计策?换个人栽赃陷害?沐照寒,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沐家虽然也是世家,但是一直不温不火,存在感不强,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圣贤书读的太多了,为人处事会有些迂腐,才会在开始就让陆清规先捏住了。
而且,陆清规作为一个孤家寡人,背后没有势力却可以在这个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这样的人,手段可想而知,沐旬一想到陆清规三番五次的对他的女儿起杀心,他就浑身冒冷汗。
“阿爹,你听我说。”沐照寒把自己的耳朵从他的手里救出来,舒缓了一下疼痛感,“现在的朝堂局势是很明显的,我们家一直走的明哲保身的路,我也知道阿爹的心思,可是,现在人家把刀都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不反击,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沐家。”
“而且,阿爹你读书多,为官多年,有些事您是心如明镜的,这人间的赌博和秦楼楚馆是个销金窟不假,可是也祸害了不少的百姓,里面有多少的民脂民膏,陆清规既然是新权贵,势力蒸蒸日上,我给他个树立好名声的机会,他为何不做,非要逮着我们沐家这个不合理的借口不放?”
沐旬皱眉:“那你又为何确信这个赌场和秦楼楚馆一定有问题?”
沐照寒话说的不差,可是,生生的将民间的赌场和秦楼楚馆与赈灾银案强行凑在一起,不免有些牵强。
“我大雎朝才安稳不过几年,外部征战也有很久了,而今国库拨款赈灾银都是有些紧仄,偏生青楼和赌场富得流油,各行各业都萧条的很,就他们过的风光无限,这背后如果无人撑腰,打死我也不信,而且,这结果您不是也看到了?陛下的圣旨都颁布下来了。”
是的,若是陆清规没有采纳沐照寒的建议,他们沐家也不可能转危为安,只是,沐照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分析局势却头头是道。
沐惊春有些担忧道:“可是,咱们这么栽赃陷害,周家不会伺机报复吗?”
沐旬也被大女儿的话说的幡然醒悟,他们沐家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文官,而周啸风的手上,可是握有兵权的,跟他结下梁子根本没有好果子吃,正要问时,却听见沐照寒笑了一声。
“长姐怕什么?查账赌场,在朝堂上撕开周老将军私设赌场的人,是陆清规,不是我沐家。”
这么一说也是,可是转而一想,陆清规被周家记恨上,岂不是会怪罪沐家?
再说了,沐照寒在背后捅这一刀,难免周家什么时候会察觉,到时候秋后算账,也是麻烦。
沐旬有些头
疼的按了按眉心,他沐家这次,真是虎口拔牙才得以生存,得罪就得罪了吧,不然的话,死的就是他沐家了,不过,沐照寒的举动倒是提醒了他,从今往后,怕是很难再独善其身了。
谈话结束后,三姐妹出了房门,在回廊上沐惊春又拉住了沐照寒的手,清丽的面容上尽是心疼:“小幺儿,你是被吓到了吗?”
沐觉夏也甚是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言不发,可是眼睛里对妹妹的心疼都快要溢了出来,很明显,她们都以为沐照寒的改变,是因为那场牢狱之灾,导致的性情大变。
沐照寒自幼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有的都是堂的,自父母死后,一直寄人篱下,没想到一朝穿书倒是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亲情。
“姐姐。”沐照寒回握她们的手,声音晦涩,“我沐家的名声好,是个清流世家,所以太后对于沐家会很满意,才会早不早的就有意把长姐许给太子,平日里看着太后对我们的亲密劲,我是真的以为她能帮我们渡过难关,可是,我纵使是一头撞死,太后也不曾帮忙。”
话及此处,她抬头有些惨淡的笑了一下:“世道凉薄,人性如此,我们只能自救。”
系统后来告诉过她,沐照寒撞完被下狱的时候,就已经死在了牢里,这个平日里最让家人宠爱的小幺儿,最后却为了家里人奉献了自己的命,只是让她占了个便宜。
她这番话说得人心里不适,可又是事实,沐惊春垂眸,也不知是不是被沐照寒感染的,她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冷意:“与我沐家的安危相较,东宫太子妃之位,算不得什么。”
沐觉夏为人简单,自小便喜欢那些江湖英雄,眼下只觉得长姐这样对这些皇室的态度,弃如敝履,十分的潇洒,而小妹从那大狱回来后,身上的聪明劲看的舒服多了,她乐呵呵一把将两人拥住。
“哎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走走走,草堂茶社又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咱们去去听故事去,小幺儿请客。”
沐照寒阴恻恻的出声:“二姐,你泼我的黑狗血,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没办法,家里人疼小妹,连银子给的也比其他的人多,而沐觉夏爱听说书先生说那些什么江湖故事,又爱打赏,这钱根本不够花的,她只能拿妹妹开刀,可没有想到沐照寒居然还反抗?!
她一巴掌打在沐照寒的后脑勺:“自家姐妹,这么小气干什么?”
被打的沐照寒气的要动手,这一动手就更像从前她们姐妹二人掐架的时候了,沐惊春失笑一声,连忙阻止:“好了好了,我请客。”
这么一说,两人才止戈。
裕北地区的灾旱民不聊生,却仍然不影响名门望族的奢靡生活,庚禹城的楼宇里,飘出阵阵的酒肉香味,更有丝竹之声悦耳缭绕,可是楼宇之下的街道,却多的是人在乞讨。
沐照寒在现代见到的乞丐大都是一种骗局,可如今在这个古代,倒是真切的见到了什么叫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楼上的世家子弟们探出窗户,似是在打赌取乐一般,手拿一只烧鸡,让下方乞讨而入城的流民学狗叫,就给肉吃。
在饥饿面前,所有的尊严都该去见鬼。
狗叫声此起彼伏,楼上的世家子弟们笑的前仰后合,手上的烧鸡掉在地上,人们如同疯狗一般,上前争食,这激烈的场景,惹得那些世家子弟笑的更加的剧烈。
那个扔鸡肉的男子似乎认出了轿辇之中的沐照寒,他举起那尊鎏金酒樽,挑了挑眉尾,似乎是在敬她,也像是在鄙视她。
沐惊春拉下被她掀起的帷幔,嘱咐她不要乱看。
“长姐,方才那人是谁?”
知道她是在说哪个人,沐惊春看起来有些厌恶他,闭口不言,倒是沐觉夏解释道:“那是周家的小世子周伯屿,先前对长姐一见倾心,穷追不舍的,只是为人倨傲狂妄,要不是后来长姐被太后看中,那人还能接着纠缠。”
“好了,别说了。”
沐惊春应该是极其厌恶这个人的,这么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也对他起了厌恶的神色,沐觉夏听到她的话,也遵从的闭了嘴。
对于周伯屿,沐照寒还是知道的,他爹周啸风就是她的开局的栽赃对象,这是周家的出身尊贵的长房嫡子,也是独子,家里人偏爱的不行,根据原著所写,这也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角色。
他爹手握兵权,自然也想给儿子一个功勋,便把人带上战场去立功,可是周伯屿看似勇猛,却无头脑,总是蛮干,后来周家被陆清规灭了后,这家伙去刺杀陆清规报仇,让人给反杀了,自此,周家绝种。
沐照寒叹息,又一个蠢材,上帝果然是不会偏心的,周家享福了几代人,是该轮回一下了。
正想着的时候,轿辇的帷幔被一阵风撩开,正好让沐照寒看见了流民里的一个小男孩,看模样有十一二岁,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配着凹瘦的脸颊,有些不符合,脏扑扑的脸颊,怀里还睡着一个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娘亲。
“小幺儿。”沐惊春陡然间唤了她一声,“朝廷收缴了雀金台的银钱,由右相大人决定,多数都拿去赈灾了。”
看出来自家妹妹眉眼里的怜悯,沐惊春才突然间说出来这么一句,目的就是想安慰她,沐照寒认下了这个安慰,笑了笑。
阶级是由上而下的,那些钱财从上方拨下来,喂饱的到底是谁,这些涌入庚禹城的流民,便是最好的答案。
街道边百味斋的二楼处,陆清规静静地品着手中的茶盏,眼帘掀起,透过茶雾去看对面珍馐楼里,正在和朋友们侃侃而谈的周伯屿,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神色。
“周家的小世子也回来了?”
“他是一月前就回了庚禹城。”余旧看着手中的卷轴,低声回答,“东家,据半步多的情报,金刃坞前些天接了周家的一个活。”
陆清规道:“什么活?”
余旧:“一副全套的陨铁甲胄。”
金刃坞不是隶属于朝堂的兵器打造库,他是个江湖组织,朝中有不少人会瞒着朝廷的眼线,通过这个金刃坞,给自己打造一把护命的武器。
只是,这陨铁不仅少见还极其昂贵,每年的开采量不多,所以,开国以来便颁布了一条《限陨令》。
凡私采三两者,流三千里。
连皇室都因为陨铁的量少,仅仅只能打造一把武器而已。
可这是全套的陨铁甲胄啊。
陆清规收回看向周伯屿的眼光,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个木桶,若是每一块木头都是一样的长短,自是能固若金汤,可若是有一根达不到要求,他便是这个木桶最致命的存在。”
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陆清规打量着茶展上漂浮的茶叶,浮浮沉沉,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很显然,周伯屿便是这样的存在。”
起初还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但很快便撬开她紧咬的贝齿,蛮横地侵入。
“唔……我,我告诉你……别闹了,被人看……嗯……”沐照寒艰难开口,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清规扣住她的后颈,直到觉得怀中之人身子软得快到站立不得,才停了下来,见她脸颊绯红,遂含笑等着她说出什么羞恼的话来,却不想她一开口,语气中满是急切:“扶着那两个宝贝,我快拿不住了,摔坏了赔不起。”
陆清规的笑意僵在脸上,不情不愿的接过她手中的物件放回格子中。
长公主没有儿女,拿沐照寒当亲女儿看待,为她花上千金万金都不眨一下眼,陆清规更是将承安侯府送她也不会有一丝心疼,她明明有那么多银钱可挥霍,却依旧连一二两银子都要细细计较。
陆清规想到方才自己一番折腾,她脑中想的却是那两个物件摔坏了赔不起,心中不忿,拥着她到了旁边的空处,便要再来一次。
可沐照寒手上没了顾忌,又岂能由着他胡来,遂捂住他的嘴,沉声道:“我要同你说正事了!”
第 175 章 宅子
陆清规觉得自己病了,心中燥热难耐,身子也不听使唤的往前凑,好在沐照寒妙手回春,一巴掌就治好了他这心焦之症。
他捂着脸椅子上坐下,眼神都清明了不少,也能静下心来谈正事了。
“孟掌柜的恩人是谁。”
沐照寒道:“就是你早上提过的顾迁。”
陆清规颔首:“他确是朝中出了名的老好人,这些年行善积德,遇上个重情重义的,也算得了回报了。”
沐照寒往楼梯处看了眼,低声道:“侯爷瞧瞧那孟掌柜一双上挑三角眼,薄唇鹰钩鼻的,像个重情重义的人吗?”
他闻言不禁笑道:“他的面相确不大好,可大人何时以貌取人起来了?”
花灯节繁华起来之时已是入夜,沐照寒自昭化门出来,便见裴府的马车已然候在门下,驾车的人竟是裴贤,锦绣轩昂,坦荡又明朗。
“裴世子。”沐照寒微微礼道。
“沐女官。”
裴贤笑了笑,见她今日着了一身牙白色绣金的锦裙,与他衣襟袖口的绣样有些映衬,不由笑意更深了一些。
“鱼儿他们已在酒楼,我带沐女官过去。”
“劳烦裴世子。”
酒楼在帝京的繁华处,沐照寒下了车马,才发现与悯园离得不远,犹能在隐隐绰绰之间瞧见门前那相互掩映的棠树。
她脚步顿了顿,见裴贤回头过来询问地瞧着她,便回了个笑容,向着酒楼一同走去。
“大哥沐姐姐!”
还未进门便听得裴嘉鱼欢快地声音自楼上传来,沐照寒笑着应了一声,上了楼才发现裴赞与顾丛也在。
“裴编修,顾大人。”
“沐女官。”
裴贞手里握着一个小酒瓶,略饮了两口,见沐照寒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沐照寒见到裴贞忍不住一怔,想到那日崇文馆见到的记载,眼底浮现了一些迟疑。
裴贞的身世,似乎另有隐情。
“沐姐姐!”裴嘉鱼挽过沐照寒的手臂,见她今日着了万宝楼这一身牙白锦裙,愈发笑得高兴,“你今日穿这一身真好看!”
沐照寒温和地笑了笑,“嘉鱼的眼光自然是好。”
裴贞打量了一眼裴贤的衣襟,心道难怪今日嘉鱼要做主大哥的衣衫,不由好笑道,“是个傻丫头。”
“裴五!”裴嘉鱼转过头,见到他手中握着酒壶,便道,“你又饮酒!”
裴贤瞧了裴贞一眼,笑道,“今日高兴,饮些无妨。”
“饮些无妨,不准多饮!”
裴贞顿时面露无奈,裴嘉鱼笑闹间姿容可爱,其他人一时皆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裴贺当值,未曾过来,裴贤眼见人齐了落了座,便吩咐布菜,众人饮过了一杯酒,只见外头烟花盛放,此起彼伏间与满街的花灯相互映照,将帝京衬得无比光辉与绚烂。
沐照寒瞧着外头往来不绝的人群声响,浅淡一笑。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大约是这个年岁最令人觉得安宁的事情。
“顾先生今日着了月白。”裴嘉鱼忽然说道。
沐照寒闻言打量过去,果然见到顾丛穿了月白色的长衫,倒与裴贞惯常的喜好有些相似,只是顾丛雅致,裴贞倜傥,终归还是不同。
“与我五哥有些相像呢!”
顾丛温和道,“五公子天人风姿,顾某惭愧。”
裴贞眼也未抬,接道,“自然。”
裴嘉鱼伸手拿走了裴贞手中的酒壶,“喝多了便说胡话,顾先生气度高洁,也是天人之姿呢!”
裴贞也不在意,伸手取过了顾丛与裴赞两人面前的小酒瓶,饮了一口才笑道,“不如我说个有趣的天人故事与你听。”
倒是令人饶有兴致,众人便歇了手中酒盏,与裴嘉鱼一道侧耳来听。
“说是天上的月老元宵那一日多饮了酒,愈发觉出为凡人牵扯红线太过无趣,奈何承了这个活,又不能躲懒,便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裴嘉鱼问道。
裴贞指着那对面街道的一个小摊说道,“那月老儿随手一挥,便在人间所有的面具上施了术法,只要元宵那一日在月老庙遇见了戴着相同面具的男女,便是红线姻缘,千里也能相会了。”
众人闻言不过是一笑,倒是裴嘉鱼仔细瞧过去,果然见到许多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提着花灯行走在街道之上,一眼望去,竟真有些幻境之感。
“今日正是元宵,我们也去买些面具应个景如何!”
裴嘉鱼站起身,向着顾丛一笑,“顾先生与四哥也一道来罢!”
裴赞张了张口,大约是想说这个故事无稽的很,被一旁的裴贞灌了两口酒下去,方歇了口气,还欲再提,裴贤已是笑道,“既然高兴,便一同去罢。”
裴嘉鱼欢喜,已是飞身便往楼下而去,裴贞将酒瓶弃在桌上,闲闲笑道,“分头去买罢,瞧一瞧今日有没有姻缘寻上门来。”
“沐女官意下如何。”裴贤问道。
沐照寒瞧向窗口,见裴嘉鱼已然挑拣好自己心仪的面具,背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正向他们欢快地挥手,面容十分灿烂。
她笑着点了点头,“承裴世子雅意。”
裴赞见顾丛没有反对,便也道了一句好,众人且自酒楼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心仪的面具了。
沐照寒原也无心挑捡,只是忽然瞧见了一只黑底描纹的面具,勾勒了金狮模样,令她不觉想起了那一日在大殿之上,陆清规站在她的身前方寸之地,垂眼便可见他衣摆之上,气势凛凛的金狮纹样。
“这位姑娘可是看中了这个面具?”摊主见她瞧了许久未动,不由将那面具取下来,递到了沐照寒的面前。
沐照寒笑了笑,掏出银钱,“劳烦。”
摊主接了银钱,含笑道,“姑娘不戴起来吗,这面具是一对的,许能遇见有缘人呢!”
沐照寒摇头正欲道一声不必,忽然有人伸过手来,将面具温柔地覆于她的面上,替她绑好了后头的绑带。
沐照寒愣愣地立于原地,便见那人将她转过来,低声笑问道,“为何不戴。”
黑底金狮纹面具同样覆盖在他的面上,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陆清规。”她半晌方才唤了这么一句。
他笑了笑,将她的手指握紧了一些,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行走过帝京最繁华的街道。他的步伐从容,带着许多不疾不徐的安宁与温暖。
月老庙就在前头不远处,香火很盛,陆清规带着沐照寒转过几个神坛,到了无人处,方才停才脚步,转过身摘下了两人的面具。
“陆清规。”她抬头望着那人,明明相隔千里,却忽然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竟有些疑心不觉间已过了许多年月。
陆清规眼底带笑,“沐照寒。”
令她不由莞尔,“原来裴五公子说的月老便是他自己。”
陆清规颔首一笑,“承了裴五人情。”
她想了想,问道,“你回了帝京,灵川如今可知晓。”
“无碍,十一在灵川。”
“那旭王可知晓,”沐照寒微微蹙眉,“孟砚死了,我疑心与先帝遗诏有关。”
“父亲与前骁骑营统领卫衡有旧,似乎与崇武二十四年的变故有关。”
“大盛的传国玉玺,似乎也不在承明殿。”
她于思虑间抬起头,却见陆清规含笑不语,眼底皆是湛亮光芒。
“陆清规?”
他缓缓一笑,“我是在高兴。”
“我的姑娘,这样聪慧果敢。”
沐照寒盯着陆清规的眼睛,认真问道,“陆清规,我从前不曾问过你。”
她平静道,“你想要的,可是承明殿。”
陆清规伸手替她理平了被面具勾乱的鬓发,淡淡笑道,“三年前属于我与皇姐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明明是平地惊雷,却被他这样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沐照寒沉默了片刻,伸手解下颈上挂着的小玉,递到陆清规面前,
“你若要去,我自同往。”
陆清规摇了摇头,将小玉重新为她系上,方才温和笑了笑,“只愿你平安。”
“陆清规……”
他俯下身亲吻过她的唇角,低声道,“别说话。”
沐照寒便只怔怔地瞧着他,惹得陆清规一声低笑,又辗转亲吻,只有呼吸可闻。
月老庙前有一颗几人合抱粗细的姻缘树,系上了许多的红绳,常有寻常的男女过来,祈求姻缘顺遂。
沐照寒与陆清规所处的位置十分巧合,恰能瞧见那棵树前一隅的模样。
裴嘉鱼戴了兔儿面具,独自立于树下许久,有一月白身影翩然而至,摸过她的头顶,轻轻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沐照寒见她高兴,又见那月白身影形容温雅,心想大约是顾丛。
她倚靠在陆清规怀中,忽然低声问道,“陆清规,裴贞与先帝,可是有旧。”
便听得陆清规在耳边淡淡道,“自周肃与其夫人死后,镇南王便与裴贵妃有些不睦,时有一些流言,称先帝曾醉酒临幸了夫人安氏,于次年秋生下一子,也有流言称周氏夫妇死于裴贵妃善妒,前尘往事,也不得而知,最终流言也不过是流言罢了。”
沐照寒心中一叹,又问道,“陆清规,三年前,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你在想什么。”
陆清规亲了亲她的耳垂,阖眼道,“大盛。”
“大盛?”
“大盛。”
三年前,先帝驾崩,皇子叛乱,南北边境未平,陆缨已得先机,再起战端动摇的是大盛国本,陆清规那时已至帝京城门,最终却是三拜而归。
沐照寒忽然生出一些悲悯,她想先帝膝下子女皆是龙章凤姿,风华出众之辈,他瞧着自己一众儿女,可曾预见到了这样一日的来临。
夜晚的烟花渐渐消逝,只余下满街满树的花灯余光映照,陆清规仍要回灵川,沐照寒垂眼瞧着手中的金狮面具,低声道过平安。
“沐照寒,”陆清规摸了摸她的面庞,“不必再回宫了。”
她只是笑了笑,“我要去。”
只有她在宫中,陆清规才能握住北方的兵权。
月色自消逝的烟花中显出了一些,温柔笼罩过今夜的离人。
姻缘树下,那袭月白身影也已悄然不见,只余下裴嘉鱼一人犹立在原地,兔儿面具遮挡了她所有的神情,却能叫人瞧见她雀跃的心情。
“鱼儿。”沐照寒转过神坛,轻轻唤了她一声。
“沐姐姐!”裴嘉鱼取下了面具,白玉面庞沾染着一些绯色。
“方才是顾先生?”沐照寒含笑问道。
“呀!”裴嘉鱼笑了起来,并无扭捏之态,“被沐姐姐瞧见了。”
沐照寒微微笑起来,“回罢,元宵要过了。”
裴嘉鱼应了一声,沐照寒与她一道走出月老庙,穿过了树下淡薄的酒香。
繁华尽处,裴贤立在面具小摊前,向主人家打听未果,方才有些觉出遗憾来,便见路的尽头立着一人,浑身都隐没在黑暗中,面上覆着一张狐狸面具。
他停下脚步,打量了对方片刻,方才笑道,“是你。”
对方并不曾说话,只是缓缓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了一双漂亮又狭长的丹凤眼。
子时已过了,未见到裴贤,顾丛与裴赞皆要回书院,与沐照寒同路,裴贞与裴嘉鱼便留下来等一等裴贤。
“顾先生!”裴嘉鱼喊住三人的脚步,“还有沐姐姐和四哥,今夜真是高兴!”
三人俱是回以微笑,沐照寒将目光投向裴贞,便见他只是淡淡立在裴嘉鱼的身旁,眼底有一些说不出的苍凉感。
沐照寒摇头道:“长公主府和承安侯府,都是皇帝赐的,并不真正属于你们,更不可能属于我,先生老宅不一样,眼下地契在我手里,我又花银子重新修缮过,便是我的家了,哪怕日后皇帝杀了我,那宅子也只会荒废,他是收不走的。”
陆清规轻掩住她的口:“别说这种死不死话,我听不得。”
沐照寒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当初给侯爷的承诺可以暂时不兑现吗?”
“什么承诺?”
“就是我之前大言不惭的说,等我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再叫侯爷攀门好亲事。”
沐照寒低头掰着手指,“虽然我还没封侯拜相,也没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在京中有了座自己的宅子,已经强过不少官员了,也算很有出息了吧。”
陆清规柔声道:“当然,大人是人中龙凤,先有了宅子,想来日后定会有府邸,封侯拜相,不也是迟早的事。”
“那侯爷是答应我将承诺打个折扣了?”沐照寒抬眸看向他,将那本《绮楼烽烟录》推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认真道,“我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宅子,这马上要火遍整个长安的书,算我给你的聘礼,屋舍和礼都齐全了,侯爷若是不嫌弃,待里头修缮好,我们便成亲吧。”
第 176 章 去意
沐照寒离开誓心阁时,已是夜幕初临。
借着残月的微光,她看到星子般的碎屑簌簌飘落。
下雪了。
那雪起初还沾衣即化,可等走到朱雀街口时,忽的大如鹅毛,风也愈发紧了,将沐照寒吹得七荤八素。
“小祖宗,你倒是弄辆车啊,就这么两条腿捯饬过来?”公主府内,李妈妈边拿鸡毛掸子扫着她身上的雪边埋怨道。
沐照寒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吸着鼻子问道:“长公主晚上可吃了东西?”
李妈妈摇头:“不吃,说没胃口。”
“您昨日答应我,会劝她吃些的。”
“她这把年纪,吃了东西不消化,夜里睡不安生,自然不爱吃。”李妈妈抬起鸡毛掸子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我劝不动,你劝去吧。”
沐照寒对她做了个鬼脸,拿起一边的伞出了屋子。
血腥味在她的鼻尖绽开,沐照寒倒也没有呕吐,以往出警的时候,什么样的碎尸和死人没见过,何况这新鲜的黑狗血。
忽然间,她又笑了,难怪系统说什么风险,她的行为作派不符合原来的沐照寒,就会有人怀疑她,就像现在这样,泼她黑狗血,以为她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沐惊春和沐觉夏见她没什么反应,反而还笑了几下,两人被她笑的毛骨悚然,这莫不是起作用了?
下一刻,沐照寒刷的一下瘫倒在地地上,撒泼打滚,鬼哭狼嚎。
“爹!娘!姐姐欺负我!”
声音震天,响彻云霄。
这么一喊,两人的头皮发麻,顿觉自己确实是搞错了,她们的妹妹因为年纪小,一直以来都被家里人宠着,乖巧的很,可是刚刚在侍奉沐旬汤药的时候,却听他说了沐照寒在牢房里,是如何与陆清规交易,又是如何唇枪舌剑的。
更诡异的是,她的计策,陆清规真的采纳了,沐家也确实是获救了。
连向来不信鬼神的沐旬,都在琢磨着是不是小女儿被脏东西附身了,才会有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们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的怀疑她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只是在接近沐照寒的房门时,听见她在里面自言自语什么,这一听,可不就像是中邪了。
谁知道,一盆黑狗血下去,反而惹了祸事,这下少不了一顿骂了。
果不其然,沈诗云赶忙过来,一来就看见血泊里打滚的沐照寒,那一身的狼狈样,又哭得可怜,而沐觉夏的手上,还拿着桃木剑。
“小幺儿!”沈诗云带着侍女连忙过来把她扶起来,擦了擦她脸上的血,回头怒喝,“谁让你们这么欺负妹妹的?她才从大狱里出来,不让她好好休息,你们在干什么?”
“阿娘……我……”
沐惊春也自知是理亏,话噎在口中,完全说不出来。
沐觉夏生怕被牵连,赶紧躲在姐姐的后面,隐藏自己。
侍女将人扶起来后,沈诗云心疼的捧着沐照寒的脸颊,也不嫌她脏,一直在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液,原先白嫩的小脸,如今早就是通红一片了。
“小幺儿,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沐照寒觉得,自己一定有当演员的天赋,否则,这眼泪哪能是说下就下的,硬生生的冲开了脸上的血液,拉开两道痕迹。
她可怜兮兮道:“不疼,我不疼。”
眼下是七八月份,这一身血液被热气烘着,没多一会便会腥臭,沈诗云赶紧让人把她带下去洗漱,沐照寒这才放下心来。
早在狱中就听狱卒说了,沐家的四小姐虽然乖巧但有时候也骄纵,一点不如意就哭哭啼啼,如今肯为了父亲在太后的殿里以死相逼,倒是一身的血性,方才情急之中,她才想到这一点,便赶紧演了起来。
否则,在这种没有科学的时代,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她很有可能会被火化来驱魔也不一定。
送走了沐照寒,沈诗云转头对面前的两个女儿,气的双手叉腰,她指着沐惊春身后的人,厉声道:“沐觉夏!你敢做还不敢认?给我站出来!”
沈诗云虽然看着温婉,但在教育子女上,是个罕见的“泼妇”,一家子女被她管的事服服帖帖的,谁也不敢大声说什么。
“娘……我错了……”沐觉夏率先道歉,“我只是听你和爹说话,说小幺儿不太正常……就……”
“你!”沈诗云一听就扬起巴掌,沐觉夏吓得紧闭双眼,静静等待着却没有疼痛感,反而是眉心被人一点,“我那是和你阿爹开玩笑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拎不清啊?真泼小幺儿一身黑狗血?”
话及此处,沈诗云又满面嗔怪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沐惊春:“你也是,身为长姐,如何能看着妹妹这般胡来?小幺儿身子骨还虚着,哪能经得起你们这样?”
沐惊春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过分了,她颔首福了福身子:“阿娘,我知道错了,回头一定给小幺儿陪个不是。”
见她们的认错态度都很好,沈诗云心里的怒火也就降了下来,可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她的眼眸里又涌上了一抹晦涩,她伸出手,拉住她们,细细的爱抚着,像是寻求安慰一般。
“你们是姐姐,要多关心小幺儿。”沈诗云的眼中逐渐雾气升腾,“小幺儿平时看着像是被惯坏的,可心里却惦记着我们这个家,而今行为举止与以往不同,也许是受了惊吓,可我们沐家这次的劫难,确实是靠着小幺儿才得以脱险,有些人,遇到一些事,是会一夜之间就长大的。”
说到这,沈诗云又哽咽了几下:“我们沐家现在被罚成了侍郎,往后这庚禹城里的风向,就该变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沐家也是世家中地位一般的,世家的那个圈子高贵的很,他们因为这件事被波及,往后少不了风言风语了,沐觉夏看向身边沉稳的沐惊春,抿了抿唇瓣,如此一来,大姐被钦定为太子妃一事,也是枉然了。
皇帝查封赌场的速度极快,当天下令,第二天就被查封完了,加上赌场和近年来的全部盈利,朝廷搜缴三千万两,国库一下子就丰满了不少,周啸风在府中快被气过去了。
他让人暗地里经营的这家赌场,怎么好端端的就让人掀出来了,偏生他还得感恩戴德,赈灾银一事总不能真的压在他自己的身上,周啸风只有找两个人顶罪去了。
陆府。
陆清规才入了大门,就有人上来告知他,林玉山来了,正在后堂候着呢。
他擦手的动作一顿,而后漆黑得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将披风丢给身边的侍女后,转而向后堂走去。
这是他的陆府,可是林玉山到他的府邸,却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一样,端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他博古架上的书,悠然自得,他昨日明明告假没有上朝,却又听闻了他的所作所为,赶着来找他兴师问罪了。
端过侍女送上来的茶,陆清规将茶水放到林玉山的跟前,语气一如既往的冷:“义父,这是今年新出的太湖绿峰,您尝尝。”
林玉山这才缓缓的将头从书里拿出来,他的面容有些古怪,看起来年纪颇大,可肤质却细嫩,瞄了一眼陆清规,他才姿态傲慢的端起茶。
“让新晋的御史大人替杂家端茶,倒是我一个太监莫大的荣幸。”
陆清规静默在一侧,并不言语,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话
所以,他选了陆清规,给了他一个干净的身份,干净到皇帝都不知道他是隶属于他自己的死士营。
他让他考取功名,立足于朝堂,好帮他做事,可陆清规出去后,就变得极为惹眼,惹眼到他几乎快要摆脱了他的控制。
“陆清规,你可是死士营里甲字一等的死士,陛下不知道你的存在,可并不代表你可以抹杀这个烙印。”林玉山说话间,指尖点着他的胸膛,“你若胆敢背叛我,你会和你娘一样,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四个字,终于让陆清规的眸底里有了些许的动容,他静沉的眸光似刀一般,仿佛在林玉山的脸上剌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林玉山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他满意的笑了笑,又伸出手掌,啪啪的拍着陆清规的脸颊,似是在抚摸他养的一条狗一般:“你下朝回来也累了,御史大人好好的休息吧,义父告辞了。”
空气中,独属于阉人的那股子腥臭味终于消散干净了,指尖触碰到脸上的血液,陆清规的手指将其缓慢的碾开,眸子里的寒意似是要迸发而出。
一道身影落在他的身后,余旧单膝跪地:“东家,千门的风野传来消息,周啸风果不其然,推了次房之子周越冉出来顶罪,昨天夜里,又找了左相林言璋去府上,子夜时分才回去,另外,盗门的探子在此次收缴赌场的利益中,划了一部分,入了咱们半步多的库。”
“嗯。”陆清规双手置于身后,抬头望向院子里的那一片天空,云还是悠悠然的飘着,“沐家可有异常?”
说到沐家,余旧第一印象,还是那个当着陆清规的面,掰断笔的女子,东家从来喜怒无常,那沐家四小姐能说出来东家替人掩盖罪责的事情,按道理是断不能留的,但是,却放过了她,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沐家无任何异动。”
沐家是在这几大世家中,算得上最为平和的一家了,势力不大,但总是颇为稳重,做不了乱世中的大英雄,却总能明哲保身,这又怎么能说不是一种能力呢?
陆清规从怀里掏出那只断笔,冷笑一声,手上倏地用力,断笔便飞了出去,镶进了对面的假山上,硬生生的打穿了。
回想起那双在大狱里的眼睛,纵使是处于黑暗之中,那双眼也足够明亮,在那座死牢里,沐照寒的活人气太重了。
蓦地,陆清规笑了,她那双眼睛,哭起来,应该会很美。
“余旧,周老将军看起来记恨上我了,你猜,他会在什么时候对我动手?”
余旧颔首,恭敬的回答:“皇家狩猎场。”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是每一个名门望族最好的展示机会,那片处于郊外的地区,树林茂密,杂草丛生,野兽横行,偏生场地极为开阔,失踪一个人也无可厚非。
许是被野兽分而食之也不一定。
陆清规淡笑一声,而后眸光低沉:“来吧,都来吧。”
陆清规道:“那个段太医在太医院几十年,连个院判也没争上,宫里的娘娘们有个头疼脑热都不爱找他诊治,长公主身子这般,更该寻个好的。”
“我何尝不想替长公主换一个,她却说自己用惯了此人,不愿折腾,哎,你干什么……”沐照寒话说到一半,见陆清规的手指伸了过来,蹙眉问道。
“明日文渊阁议事,大人打算这样红着眼过去?”
沐照寒闻言,方想起自己眼睛还肿着,便合上双目由着他替自己也涂了些药,冰冰凉凉,倒是很舒服。
“大人可还愿意与我成亲?”
沐照寒脸颊一红:“本是我先问你的,你既答应了,还反问我做什么?”
陆清规心头欢喜:“那我们将此事告诉长公主吧,让钦天监将婚期定的近一点,许是能让她有些盼头,再趁机帮他换个太医好好瞧瞧。”
“嗯,也好,我累了,睡觉吧。”涂完了药,沐照寒起身将外衫往边上一丢,便倒在了床上。
不多时,陆清规也躺了下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沐照寒反手将他推开:“明日九卿虽午时才到,可我要提前去文渊阁的,你去侧间睡。”
“大人的床比我的还宽呢,便是再来两个人也睡得下,何必赶我走。”陆清规抓着她的手搁在小腹处,“放心,我一早也要进宫,不会做什么的。”
沐照寒方才听他说要进宫便心生疑惑,现听他再次提起,便问道:“进宫做什么?”
“大人不是要寻什么席公子吗,我托了个小道士去探查,已有了些眉目,明日宫中斋醮,所有道士皆要到场,我正好去看看。”
陆清规将头埋在她的后颈蹭了蹭,“睡吧大人,我很老实的。”
第 177 章 失守
过了子时,屋外的风雪小了些,角落处的铜漏滴答,怀中的人柔软温暖,呼吸绵长,是个很适合在美梦中酣眠的夜晚。
沐照寒便睡得十分香甜。
如果她的鼻尖没在陆清规的颈窝处蹭来蹭去,腿没缠绕上他的腰腹,手也安分些别在他的胸口乱摸的话,想来他也是能睡个好觉的。
陆清规倒是如他承诺般,很是老实。
他平躺在塌上睁着眼睛,目光几乎要将那帐幔烧穿两个洞,身体僵硬得如同被钉死在床板上,连指尖都不敢抬一下。
陆清规转换栽赃的目标,转的有点突然,不仅被害人周啸风猝不及防,连同右相崔仲儒也颇为惊讶。
朝堂之上,老皇帝风有川看着陆清规呈上来的证据,气得他浑身颤抖,目眦欲裂,连同奏折也砸在了周啸风的头上。
“朕的好将军,你征战数年,朕哪一次没有重赏,你身为我大雎的镇国将军,居然敢私设赌场,谁给你的胆子?!你如今连赈灾银也敢觊觎!周啸风!你简直无法无天!你眼里还有朕吗?”
周啸风跪在地上,他宽大的身躯几乎趴到了与地面紧贴的地步,余光瞥着身边的奏折和陆清规所谓的证据,那上面居然是他赌场的账簿,一笔来历不明的费用有八百万两。
可是这赌场的幕后主使他藏的十分隐蔽,这账簿,陆清规究竟是如何查到的?
他多年打仗,面上的皮肤有多道沟壑,沐其是眉眼处沟壑更深,层峦叠嶂的,锋利的眼神透过皱纹射向身侧的陆清规。
男人的身形挺拔,面容俊美,此刻他垂下眼帘,正好撞到了周啸风的目光,他的眼底波澜不惊,唇角似有似无的勾起一抹笑意。
周啸风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这混蛋是在向自己宣战?
他是故意冤枉他的,这个人不过才当官几天,谁给他的胆子敢跟自己叫板?
周啸风咬牙切齿,抬头高声大呼:“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为我大雎征战数年,而今边境安定不过五年,又有多少精力去开设赌场。”
“你还敢狡辩!”风有川拍案而起,怒喝,“陆清规都已经拿到了赌场主事的口供,说是你将军府的人,赌场盈利的银两也是进了你将军府的口袋,你如何开脱?”
“陛下,你是清楚老臣的为人的,老臣性子耿直,或许有时还蠢,开设赌场这种事,老臣万万做不出来。”为了自保,周啸风不惜贬低自己,也搬出了与皇帝多年的兄弟情,“但是请陛下放心,这既然是我将军府出来的事,不论是下面什么人在以老臣的名义开赌场,老臣都不会姑息。”
“老臣无话辩解,但为表忠心,甘愿奉上赌场的所有收益,将赌场上交,由陛下定夺。”
闻言,陆清规勾起唇角,周啸风真是玩的一手极好的弃车保帅,没了赌场还有青楼,财力虽然损半,好歹还有,他现在不仅不能直接承认这个赌场是他的,也无法证明劫赈灾银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关于这几百万两银子的来由,他查了,是周啸风买卖不少官职所收的贿赂。
相较于
劫取赈灾银,买卖官职这一罪,可是祸乱朝纲的根源,这要是让皇帝查出来他这笔巨款的来历,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治他的罪,拿回他的兵权。
他一国将军居然私设赌场,不单单皇帝会降罪,连同他的威名也会在民间受损,到时候,真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犯不着因小失大,他给钱让皇帝充国库顺带解决前方的旱灾,也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至于这贪污赈灾银的罪名,他只有模棱两可的咬牙认下了,不论他是否将这个罪名推给下面的人,总归都是他的人,意义不大。
果然,皇帝感觉自己还能掌控住周啸风,火气便也下来了很多,他怒指下方的周啸风:“仲元,你真是糊涂啊。”
“陛下!”听皇帝唤出了他的字,周啸风知道,是时候谈感情了,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浑浊的泪水流出,沾湿衣襟。
“老臣与陛下年幼相识,家父自前朝便镇守边疆,而我为陛下,为大雎征战三十一年,多少年的风霜雨寒啊,多年未归家,而今归来对家中诸事管教不严,竟出现这样的岔子,请陛下赐死老臣,否则,老臣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陛下。”
一番话说的振聋发聩,情感真挚,闻者落泪,这情感诉说以退为进,倒是让陆清规开了眼。
周啸风的成名战,就是巫鸣谷奇袭匈奴大军的那一战,以手上不到两万人的兵力,对抗匈奴八万大军还能取胜,当真是用兵如神。
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这枯骨,何时能淹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周大将军。
太子风灵均见状,唯恐皇帝真的杀了周啸风,现如今外邦局势方才稳定,江山需要兵力也需要人才,断不可少了周啸风这样的老将,他赶紧跪下求情。
“父皇,周老将军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或许家中有很多的地方是无法顾及的,可老将军知错能改,愿意奉上赌场解我大雎的灾情,也算是将功折罪,求父皇从轻发落。”
左相林言璋娶了周啸风的妹妹,眼下两家人是亲家,自是不愿意让周啸风倒台的,也一道开口求情。
“求陛下看在老将军征战多年,为我大雎江山呕心沥血的功劳上,从轻发落。”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为周啸风求情,朝堂上跪成一片,唯独陆清规站着不动,皇帝风有川眯起眼眸,看向他的眼神讳莫如深。
“陆清规,你不替老将军求情吗?”
陆清规颔首,毕恭毕敬的回答道:“陛下,微臣是陛下亲封的御史,只负责分内之事,但是此事牵连老将军,兹事体大,所以才禀报,陛下怎么说,微臣就怎么做。”
陆清规的回答,仿佛在文武百官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耳光,他的回答就是在告诉皇帝,他不站队,只效忠皇帝。
果不其然,风有川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满意,至此,他的怒火才算消了个彻底,下令查封赌场,收缴赌场的所有收益,周啸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赏了五十大板,抬回了家。
而沐旬因为办事不力,被降一级成了户部侍郎,罚俸禄一年,沐序秋年纪轻轻也是以办事不力处罚,罚完后就送回了军营。
退朝后,林言璋走到陆清规的身边,他的下巴上胡子微动,一双眸子老谋深算:“陆大人好本事。”
陆清规面不改色的回道:“左相大人谬赞。”
“陆大人新入朝,便与老将军结下梁子,没考虑过以后吗?”
“以后?”陆清规转头,深邃的眸子里丝毫不为所动,“那就来日方长了。”
这话说的林言璋怔住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陆清规的相貌看起来十分的熟悉,且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仿佛淬满了仇恨,他狭长的黑眸上,配合着那不吉利的断眉,生生的添了好几分死亡气息。
林言璋为官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观人准则,他隐约觉得,陆清规和他有仇,可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他,还想再谈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
沐照寒和沐旬被抬回沐家的时候,沐家人几乎全部出来迎接,沐夫人抱着沐旬大哭,此次大难不死,倒是吓坏了他这个夫人了,抱够了自己的丈夫,她又心疼不已的抱着沐照寒,哭的稀里哗啦。
“我的小幺儿,你是要吓死为娘啊。”
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沐照寒有些不适应,她努力的挤出笑容:“阿娘,我没事的,都没事了。”
沐旬虚弱的身躯被家丁扶着,可看沐照寒的眼神,却有些耐人寻味,他这个小女儿在牢狱里,是如何与陆清规周旋,又是如何拯救他沐家免受灭顶之灾的,他看的清清楚楚,震撼之余,又有些不可置信。
原文中,对沐家的描述不多,所以她也不清楚,眼下看来,沐家有三女一子,名字是按照季节来取得,长女是沐惊春,次女是沐觉夏,三子就是牢房里见过的沐序秋,而老幺就是她沐照寒了。
不过让她惊讶的一点在于沐旬本人,这四个孩子全是沐夫人沈诗云所出,也就是说,沐旬不纳妾,也因为是一母同胞,所以兄妹四个感情非常的好,家中的长辈只有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年纪大了,听到沐旬和沐序秋入狱了,当天就吓得起不来了,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沐旬着急见母亲,可无奈身上的伤太重,一激动反而晕了过去,沐照寒也不想面对他们的问东问西,有样学样,两眼一翻装晕了。
等着大夫诊治完后,又嘱咐了沐惊春该给她注意哪些事,喝那些药,她便下去准备药汁,房屋里也就安静了下来。
沐照寒睁开眼睛,想她一介大好青年,年纪轻轻就坐过了牢,要是在现代,肯定要留案底的。
在被陆清规送回牢房里后,她就开始研究了一下这个系统,简单来说,她在这个游戏里只有两个终极任务,一,攻略男配陆清规,二,改变原书亡国的结局。
言简意赅,就是要保陆清规不能死的情况下,还得保证大雎不能亡。
她这些天也根据原文小说琢磨了一下,发现有个很矛盾的点,既然小说的结尾是女主出卖了陆清规,导致这个奸臣被杀,正义获胜了,那陆清规这个反派都死了,为何后面大雎还是灭了呢?
难道说,大雎的亡国与这个奸臣无关吗?
“系统你在吗?”
沐照寒坐在角落,冷眼旁观这群文臣武将指着鼻子互相谩骂。
沈向成被人推搡时,裕国公还上前替他还手。
沈向成是晋王的人,想来这位裕国公,也终是被晋王争到手了。
“呦,诸位有话好说,怎的还动手呢。”尖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胡公公走入堂内,视线扫过众人,高声道,“传圣上口谕,着各部携案宗,即刻往文华殿候驾!”
第 178 章 文华殿
刚过午时,天色依旧阴沉,层云重重压下,似是又在酝酿一场大雪。
文华殿距离文渊阁尚有段距离,可胡公公并未准备步辇或暖轿,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迈开步子,踏上了积雪覆盖的宫道。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他们步行。
沐照寒捧着卷宗走在最后,目光扫过这群身着朱紫蟒袍的重臣,最后落在刑部尚书沈向成身上。
他的背影绷得笔直,手紧紧拢在袖中,肩膀微微颤抖,深一脚浅一脚,踩得积雪飞溅,官袍的下摆都沾满了雪沫泥点。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向成回身瞪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
怪她,怪她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腿太兴奋了,愣是在牢房里走了几十圈,也完全没有想到要研究这个系统机制,眼下纯属于盲开节奏。
所有人就看着她自言自语的跳脚,面面相觑,这个沐家四小姐,怕不是被脏东西上身了。
周围一片寂静,就静静地看着她自言自语的发疯。
陆清规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他真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连名带字的骂。
“余旧!动手!” 林玉山倒也不介意,他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茶,嗅着茶的芬芳,他嗓音尖细而怪异的问道:“陆清规,杂家当初从那众多的孤儿里选中你入朝堂,为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陆清规知道他会继续问,便直接说完,“帮助义父立足于朝堂之上,注意朝中的动向。”
话音刚落,茶盏便直击他的额角,滚烫的茶水散开,茶盏落地,碎开了。
而陆清规自始至终,都没有躲开,额角很快渗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映衬着他如玉的面容,更加的冷白如霜。
“倒也辛苦御史大人记得这些。”林玉山恶狠狠的上前,凑近他的面孔,“你与那右相崔仲儒
走的那样的近,是要抛弃义父,另谋高就吗?陆清规!你别忘了!没有我,你就还是个人人喊打的杂种!一个蒲包货,甚至还不如我一个太监。”
他认林玉山为义父这件事,朝堂之中无人知晓,否则,别说科考了,他就是买官也买不进去,认一个阉人为义父,他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将他的出身扒的干干净净,似乎这样说就能激怒陆清规,可他仍旧面无表情:“义父说的哪里话,您可是这大雎开国以来第一个能当上官的太监,车府令大人对陆清规的恩情,陆清规至死不忘。”
后堂之中陷入了沉寂,林玉山紧紧的盯着他,他把人从大火里捡回来的时候,陆清规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小小年纪,眼睛里的恨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林玉山看中的,就是他这种嗜杀的气势。
林玉山有一个自己的死士营,名为寒鸦卫,专为皇帝而生,也因此,皇帝施舍了他一个官职,车府令,正八品下,听着光鲜,可他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死士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孤儿,无亲无故的像狼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只要一点点的肉,就足以让他们自相残杀,撕了对方,而陆清规,是那一批的胜利者。
他至今都还记得,阴冷生锈的铁笼里,到处都是死尸,而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骨瘦如柴,没有任何兵器,他靠着生的欲望,咬死了所有人。
死士营中,只有一个透气的窗户在头顶上,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瘦小的身躯上,陆清规吐出嘴里的半截断指。
“我赢了。”
抱剑的男人蹭的一下拔剑而出,向着沐照寒走过来,她的脸色煞白,在心里大喊系统该如何做。
系统毫无回应。
沐照寒的怒火一跃百丈高,扣分的时候积极的很,要它给个指示,就整个宕机,妈了个巴子。
“陆明夷!我可是尚书之女,你杀了我,如何向外人交代?”
陆清规皱眉,这个女人是一点没有分寸,三番两次的唤他的字,
他冷哼一声:“沐家幺女,为求太后救父,不惜一头撞上宫柱,血溅当场,在牢狱中身染风寒,旧伤复发,暴毙。”
沐照寒气的差点翻白眼,这混球连她的死法都想好了。
眼看余旧的剑就要落下,沐旬惊恐之中无助的呜咽,他忍不住闭上眼,沐照寒眼疾手快的一把将火盆推倒,火星子登时铺开一大片,窜起来的火星子和热浪挡住了余旧的动作。
她抓住机会,身体灵活的躲开那些狱卒要抓她的手,猛的跑向陆清规的面前,结果牢狱的地面阴湿,她刚到他的面前,就脚底打滑生生的给他跪下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惹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笑,但是眼前这活阎王在,无人敢放肆。
陆清规垂眸,火光使得他的俊俏的脸孔,一半阴一般明,连同他眸中情绪也晦暗不明:“你是在求饶吗?”
跪都跪了,还在乎那些个名节干什么?她沐照寒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都说女人膝下有钻石,她今天就要给它取现。
“你可以这么理解。”沐照寒抬头,铮铮铁骨瞬间软趴,讨好的笑了笑,“管用吗?”
这副讪笑的模样,让陆清规觉得,方才那个与他唇枪舌剑的女子是个幻觉,他嗤笑一声:“不管用。”
话罢,就要绕开她,沐照寒不怕死的抓住了他的袖子,拼命的给自己求生,把他放跑了,她就真的无法生还了。
“等等!陆明夷,我再耽误你一会,就一会的时间,你先听听我的话,再杀也不迟嘛。”
陆清规的目光放在她细白的手上,那手在他紫色官袍的映衬下,莫名的赏心悦目,纤细的骨骼透出白嫩的皮肤,鼓起一点轻微的弧度,指尖因为用力,粉的深,真真是一对冰肌玉骨的美人手。
对上她急切想要说什么的眸子,陆清规倒是开始对她生了点好奇的感觉。
死到临头,他也想看看,她怎么求生?
“你说。”陆清规毫不留情的抽出自己的衣袍,“说的本官不满意,你也一样是个死。”
她咽了咽口水,第二次面对死亡,沐照寒的嗓子眼有些发紧。
“其实,现在纵使是我阿爹认了罪,您也无法将贪污的罪名压在他的头上,这真金白银是不会凭空蹦出来的,陛下这么生气,无非就是银钱不翼而飞,这样的话,你杀了我阿爹,钱也是回不来的,陛下的最终目的,是银子。”
本以为自己的话给了陆清规一个提醒,没想到这男人只是睨了她一眼,而后坐回了他的审判者的位子,像是对她的表现颇为遗憾。
“近来时日,江南匪寇流窜,本官派人在沐家家主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封匪寇来信,这银两的去向,也就一目了然了。”
沐照寒愤恨的瞪着上方的男人,真是玩的一手好栽赃,他面上的笑容玩世不恭,配合着那断眉,掀起眼帘时,眸光摄人。
“依我看,此计不够干脆。”沐照寒按下心中的愤慨,追着跪过去,说出了这个计策的漏洞,“这虽然是个办法,但是不够好,我们要让陛下能真切的看到银两,如果见不到钱,让我阿爹背罪的说服力,其实不够,这个窟窿一定要找人补上。”
“哦?”头一次被人否定,陆清规弯下腰,俯视着她,“你待如何?”
她记得原文里,大将军周啸风不仅有兵权,财权也很雄厚,就是因为他秘密在民间开设青楼喝赌场,还买卖官职,只是后来周家自恃功高,被皇帝忌惮,陆清规为讨好皇帝,给设计做掉了。
所以他很有钱。
严格来说,这本小说,除了小白兔女主,没一个人是干净的。
“陆明夷,你既然要设计我阿爹向右相证明自己,不如也博个好名声。”沐照寒透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庚禹城里有很多家的赌场和青楼,百姓虽然不言,却也着实是害了不少人,不如借此机会,捞他一笔。”
谨记打击黄赌毒,是她一个警察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陆清规看她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深沉,他这么多年的蛰伏,自然知道城中鼎盛的青楼和赌场,都是周啸风的势力,前些天赌场确实是因贿赂进了一大笔钱,真查了,周啸风是无法解释这笔钱的来源的。
可是这件事,是他让半步多的探子刺探情报才得到的,这个闺阁千金如何得知,还是说,她只是碰巧?
可是,不得不说,这个丫头这一计甚妙,一旦他以这种方向去查,那么沐旬就单单只是个失职的罪过而已,而这赈灾银失窃的脏水,周啸风是最合适被泼的人,他手上又有兵权,加上这笔钱的来源又解释不清楚。
如此一来,这罪名可不就成立了吗?
不仅能收缴赃款补上窟窿,还能帮右相杀一杀周啸风的威风,又减轻了沐家的罪责,真是一举三得。
沐照寒看他的嘴角缓慢的扬起弧度,也明白他清楚了自己的意思,她只是开了个头,具体怎么做,陆清规自己会知道,果然是一点就透的奸臣。
沐旬看着那里跪着的沐照寒,满眼的震惊,这个满口算计的人,真的是他的女儿吗?
余旧不懂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询问道:“大人,还杀吗?”
陆清规收起脸上冷若冰霜的神色,转而笑的平和:“放肆,这可是尚书之女,岂能随意斩杀?好好地送沐四小姐回去,她少一根汗毛,我惟你是问。”
余旧似乎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不惊讶,而是顺从的遵循指令。
听到这,沐照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总算是把自己给救了回来。
【恭喜通过首章,道德值-30,陆清规好感度9%,改变亡国进度0%,系统奖励:听风。】
沐照寒一惊,回头见胡公公已站在了自己身后,她沉默一瞬,笑道:“我年轻不经事,头一遭见这场面,又跪的久些,有点走不动路了,公公莫要笑话我。”
“沐掌使已是年少有为,老奴哪敢笑话您,只是您也要当心着点身子,夜里少熬些灯油,可别弄坏了眼睛。”
他说着,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灰色布包,“这里头是御用的灯烛,最是耐烧,陛下特意赏您的。”
沐照寒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接过谢恩。
她走下台阶,埋头行了半晌,直到身后的文华殿已远得看不清晰,才停步打开了布包。
那里面没有灯烛,只有一本装订粗糙的书册,其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火气息,是真墟殿内的味道。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缓缓抬手将那书册翻了个面,书名赫然映入眼帘,竟是那本《绮楼烽烟录》……
第 179 章 夺权
长安城又下了半日的大雪,入夜才停息,因着积雪太厚,连京营的官兵都被调来清扫街道。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撞散了一堆刚扫起来的雪,洋洋洒洒落了官兵们一身。
一人破口大骂道:“长不长眼啊!”
另一人忙拉住他:“行了,那是承安侯府的马车,便是从你身上压过去又能如何?快干你的活吧。”
车辕上的岐舟嗬出一口白气,马鞭扬起又落下,马车冲出窄巷,到了誓心阁外。
他猛地勒紧缰绳,马匹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车身因急刹剧烈晃动,陆清规推开车门,毡帘上的冰碴子簌簌落在他肩头,他将一个瘦小的身影递了出来。
岐舟躬身抱住那人,往誓心阁里头跑去。
沐照寒匆匆赶到药庐时,莫神医正在里头忙碌,蹙眉道:“谁伤着了?”
陆清规叹了口气:“白日大雪,斋醮推到了夜间,刚开始不到一刻钟,帮着去寻席公子那小道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口中叫着娘,从建了一半的登仙楼上跳下来了,太医来看了只说不中用,我瞧着还有口气,带来这儿碰碰运气。”
登仙楼有百丈高,虽未建好,但从那上头摔下来,也是凶多吉少。
沐照寒在他旁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宽慰道:“有口气便好,莫神医会有法子的。”
“别替我在那儿许诺啊,我能有什么法子?”莫神医从里间走出来,擦了擦满是血的手,“他摔下来前,还中了毒,能不能活,我可保不准。”
沐照寒问道:“什么毒?”
“蜃楼引。”莫神医看了眼陆清规,“跟他之前被暗器伤了腰子,中的那黄粱散有几分相似,只是药性烈上许多。”
陆清规的笑容淡下来,他盯住沐照寒的眼睛,有审视,也有欣赏:“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出题考校他们呗。”沐照寒道:“由郡县到州府,层层出题,层层考校,通过考校的人便到京城,参加最后的考核。不管从哪里来,最后这一层的考题,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有通过这层试炼,才能进入朝廷做官。考得越好,官职越高。”
陆清规搓着他手上的扳指:“听起来还不错。”
“还有,做文官就考诗书礼乐,做武官就要考骑射兵御,要有所分别的。”
“说完了?”陆清规问道。
沐照寒对自己的建议很满意:“说完了。”
陆清规的还是微微笑着,声音也和缓,只是眼睛里有了冷意:“沐照寒,你说的这些,是谁教你的?”
沐照寒怔住了,是啊,她一心想帮陆清规实现他的理想,成就他的霸业,却忘了她在他眼里不是什么长秦公主、不是什么司酒仙女,而是一个贱籍之中的年轻伎子。
“我是我以前在虹虹州”
“又是那个老乞丐?”陆清规的微笑变得凛冽:“沐照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也太小看我了。虹州若真有这样的隐士,我一定不会错过他。”
沐照寒低了头,她相信,相信陆清规部署眼线的能力。就凭陆清规看似只带林载出行,可顷刻之间,暗卫便能从四野窜出,控制程家和太守府,人数之多,行动之周密,堪称骇人。
陆清规在虹州和蓉州两地的安排,绝非一日之功。
沐照寒对于官员考校的这个想法,的确有人指点。
长秦当年的官员选拔制度,比如今的大盈还要草率,连中正定品和举孝廉都没有,近乎就是世袭制的。
陆清规做了枢密使后,便着手对这种制度进行改革。
这当然大大触犯了世家的利益,当时长秦王上沉迷酒色,太子不学无术,那些高门大户的老头儿没有办法,便一股脑涌进了公主府,求公主给他们个说法。
他们闹了足足半个月,闹得沐照寒头疼不已。
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因为陆清规的举措,她本心里很赞同。这也是那时候,她唯一一次与他不谋而合之事。
可世家的反应太大,为了朝堂稳固,沐照寒不得不出面调停。
她本意是想劝陆清规,让他徐缓图之,可陆清规当时刚被她杖责过,伤好了没几天,便对她极尽讽刺之能事,气得沐照寒甩手就走。
三日之后,朝廷一笔赈灾粮出了大问题,陆清规顺杆子查下去,查到最后,雷霆一怒,杀了一个靠着世袭爵位做官、但极其懒政的年轻公子。
按理说懒政之罪,罪不至死,可这位世家公子偏偏是沐照寒刚定下的还未成婚的驸马。
这让沐照寒怎么想?这不就是陆清规借机寻仇吗?
不过沐照寒也因为这件事,装作伤心至极大病一场,躲过了世家的骚扰。
最终陆清规的改革勉强得以推行,可也在世家和沐照寒心中,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时如白驹,沐照寒如今想想,陆清规当时杀那个准驸马,或许并不是为了报复她,毕竟沐照寒同那人是父母之命,没什么感情可言。陆清规这样做,除了杀鸡儆猴、威慑世家之外,或许也是为了让她能有个理由闭了公主府的门,免遭打扰。
可沐照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将她从那场原本危险的朝廷风暴中择出来。
他明明那么讨厌她
“沐照寒,回答我!”陆清规见沐照寒又平白发起了呆,心中便有些动了气。
沐照寒抬头,眼前男子的容颜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融合,她低声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陆清规冷笑:“又是你所说的那位所谓的仇人吗?”
陆清规脖子上的筋络硬起来,认识沐照寒这些日子,除却老乞丐,她便只提起过一位故人,就是送她发簪、待她不错的那个仇人。
这次不会又是他吧陆清规愤愤想。
可下一刻,他便听沐照寒回答:“嗯。是他。”
车辇内彻底安静下来,片刻过后,陆清规开口:“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整个车队都缓缓停下来。
沐照寒疑惑,朝帷幔之外望去,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什么打尖住店的地方。
她看回陆清规,陆清规又闭上了眼睛。
“滚下去。”陆清规道。
沐照寒左看右看,林载有什么地方得罪陆清规吗?好像没有。
难道是紫虚?不对啊,紫虚自打来了这儿就没怎么说话。
沐照寒分析一阵,而后心道,不会吧
“你是说我吗?”沐照寒试探问道。
陆清规没有否认。次日辰时,车队出发,前往京城。
陆清规派了武功高强的暗卫走小路路押解程冲,他们这群人则走官道。
沐照寒被陆清规叫过去同乘,陆清规的车辇比其他车辇宽大舒服很多,沐照寒自然高兴,拉着紫虚便去了。
陆清规看到沐照寒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由气闷,索性不说话,捧着一本书看起来。沐照寒则宾至如归,将准备好的肉脯给了林载一份,又将一个油纸包放到了陆清规身边。
林载也是贪吃之人,自然高兴,陆清规则似是没有看到一般,不理会沐照寒。
沐照寒一边小口吃着肉脯,一边看陆清规,绿绮的事,她本来想告诫一下陆清规。虽说他是帮自己出气,但完全没必要下手这么狠,毕竟她也没受什么伤。
沐照寒并不是心疼承桑绿绮,而是重典之下,掌权者难有贤名,陆清规做太监时就吃了性子阴郁的亏,让全天下都以为他是个反派。这辈子好不容易零件齐全,身居高位,总不能吃一堑,再吃一堑吧。
可沐照寒又想了想,陆清规这么仗义,她却挑起他的毛病来,实在不应该,于是便也将肚子里的话暂且搁置了。
沉默了许久,沐照寒觉得有些无聊,蓉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他们要走十几日,若一直这样,可怎么熬啊。
本来还能和紫虚说说话,可紫虚觉得陆清规长得凶,有些怕他,便也默不作声,林载倒是多话之人,但沐照寒跟他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
沐照寒硬撑几个时辰之后,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她拿起一块梅渍牛肉脯,放到陆清规嘴边:“陆清规,我闷得慌,你陪我聊天好不好?”
陆清规终于看向她,沐照寒此刻赔笑,眼睛又弯成了月亮。
陆清规最恨她这副模样,漂亮得让人想狠狠捏她的脸,好掀开这张面皮,看看这副纯真的样貌底下是怎么一个妖精。
他心中愤愤看了她许久,直到她的笑容变得疲惫,就在她笑容散开的前一刻,陆清规张口含住了她递来的肉脯。酸甜咸鲜的肉香混着软糯的口感在他口腔里漾开,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聊什么?”他问。
沐照寒苦笑,还真是
沐照寒知道陆清规的脾气,他认准的事,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改变不了,于是她便认命的拿着她的肉脯下了车,紫虚也跟下来。
两人脚刚着地,车夫立马喊了一声“驾”,车队又开始行进,黄土阡陌上,马蹄扬起阵阵烟尘。
看来这是要让他们两个同后头负责辎重的侍从一起,腿着跟车了。
“姐姐。”紫虚噘着嘴:“他五百年前也是这样吗?”
沐照寒边走边叹气:“也是这样,但那时候他对我还是有一些基本的尊重。”
“他脾气也太差了。”紫虚真心劝沐照寒:“姐姐,男人啊,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情绪稳定最重要。你虽然好吃懒做,但总体还是不错的,找男人的时候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啊。”
而此时的车辇中,林载也在劝说陆清规。
他同陆清规自幼相识,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怒形之于色。
而在这个伎子跟前,他却频频喜怒随心,全然失了气度,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林载摇了摇头:“陆清规,丫头虽好,但身份太低,你对她若只是一时兴起,倒也无妨,但莫要动了真心。否则世家不会答应,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陆清规没有说话,只长袖之中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车队终于抵达一座小城的客栈。
陆清规从车辇上下来,便看到辎重车旁的沐照寒头发有些乱了,脸上身上也都沾了灰。
许是天热出汗多,她身上似是有些痒,一只手伸向后背抓抓挠挠。样子在狼狈和滑稽中又添了些可怜,还有些可爱。
陆清规黑了一路的脸变得和缓了一些,沐照寒此时也看向他,陆清规心中发笑,她这是什么表情,跟被翻了肚皮不高兴的小猫一样。
不过陆清规想,她这副表情,还挺讨人喜欢的。
沐照寒累得很,两个时辰一步不停,她算是明白为什么犯了重罪的人要处流放了,流放,确实严酷。
沐照寒有些蹒跚往客栈里走,绿绮远远看见她,讥讽一笑。
若妍则走过来扶她:“你还好吧,我不是记得你去太傅大人车辇上伺候了吗?怎得成了这幅样子?”
沐照寒没有说话,指了指前面的陆清规,又看着若妍,指了指自己的头:“他啊,这里有毛病。”
而陆清规就像后头长了眼,登时看过来,吓了若妍和紫虚一个激灵。
“过来。”陆清规道。
沐照寒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陆清规走在前面,听着身后沐照寒的步履和鼻息,心中生出决心。
仇人如何?故人又如何?反正那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将那人忘得干干净净,总有一天,她的心里眼里,全都是他,只有他。
“我,我再想想。”
工匠们看这两位祖宗起了分歧,忙借故离开。
二人在宅子里走了会儿,沐照寒停步摇摇头:“这宅子也不算小了,只住我们两个,太空了,侯爷若忌讳,便将这宅子分出个后宅来,让她们住到后宅去,另在后头开扇进出的门,你我带着青阳在前面住着,你不往里去便是了。”
陆清规道:“内宅单给那些姑娘住,那若日后,大人再收留几个郎君,又安置在何处?”
沐照寒低头沉思了起来。
陆清规气得脸色发白:“大人思索什么呢,还真要给小郎君们留地方啊?”
沐照寒这才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忙挤出副笑容:“什么小郎君,哪有什么小郎君,我,我不过愣神罢了。”
话音刚落,岐舟忽的跑了进来,手中拿着张烫金的帖子:“外头来了一个人,指名给沐大人的。”
“给我?”沐照寒蹙眉打开,见上头写着:
芳卿如晤:
别后数月,忧忆昔日把酒互诉之久,今于重阳楼备下薄酒,望今夜亥正一叙旧谊。
落款是∶忆柳
第 180 章 玉镯
承安侯府内,沐照寒坐在妆台前,透过菱花镜看着站在柜子前的陆清规。
“穿这件如何?”他挑选一番后,拿出条墨绿色织金云纹的襦裙,“天刚转凉的时候便着人裁了衣裳,只是大人大多时候都穿官服,便一直放着了。”
陆清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让沐照寒后颈直冒凉风,她起身背靠着妆台,瞄了眼桌上放着的请帖,讪笑道:“自青云县分别后,我一直没寻到他的消息,跟他再没什么交集了。”
“大人还寻过他?”
沐照寒觉得忆柳身份不简单,确实差人寻过,只是怕陆清规吃味,一直未告诉过他,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急忙找补道:“我也不是很想去。”
陆清规走了过来,拿着衣裙在她肩头比量,沐照寒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能清晰感觉到锦缎传来的凉意,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滑过她耳后的肌肤,更是让她汗毛倒竖。
陆清规的笑容依旧和煦:“在青云县时,多亏着忆柳公子引路,我才得以知晓大人去处,于情于理,你我都该设宴答谢的,只是当初他走的匆忙,未来得及,现他送了帖子来,你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沐照寒睁大了眼:“你也要去?”
他拿着衣裙的手一滞,声音瞬间染上了哭腔:“大人不打算带我吗?”
沐照寒不过犹豫一瞬,他眼泪便掉了下来,“是了,忆柳公子常年在风月场中,姿容绝世,身段风流,更兼解语知心,我这等不解风情的粗鄙之人,本就拿不出手,若去了,会坏了大人与故人叙旧的兴致。”
他说的楚楚可怜,但终是没压住心头的妒火,叙旧二字是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沐照寒见他如此,登时败下阵来:“好好好,什么乱七八糟的,带你去便是了。”
“多谢大人不弃。”陆清规瞬间露出了笑容,转身又拿来条银狐披肩,“配着这个穿,既衬着大人气色好,还能挡一挡外头的妖风。”
他替沐照寒穿好衣裳,拿起盒嫣红的胭脂膏,用小指沾了一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缓慢细致地涂在在她唇瓣上。
而后拉着她在镜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在妆匣中翻动几下,先握住一只青玉簪子,顿了顿后,又移向旁边的金簪。
沐照寒看着镜子,他靠得极近,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纤长眼睫和含笑的嘴角,看来已被自己哄好了。
她略松了口气,忽的瞥见他抬了下眼,幽深的眸底有抹冷意一闪而过。
沐照寒打了冷颤,他哪里是被哄好了,分明是在脑子里演练着如何把忆柳宰了的十八种方法。
金簪尖端的寒芒一闪而过,她慌忙按住他的手,笑道:“戴,戴那根玉的,我喜欢那个。”
陆清规微微一笑,顺了她的意换成了玉簪。
左右以他的本事,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而已,也不拘用什么东西。
陆缨很少在承明殿与大臣议事,多数时候他都喜欢去南面的大书房,今日却带了李镛和顾丛回殿。
沐照寒替新帝换了一盏温茶,见他们要议政,便行了礼打算先行退下。
“不必退下。”陆缨吩咐道。
沐照寒应了一声是,便恭然立于阶下,垂首不言。
陆缨将南疆国书递与李镛,淡淡开口,“南疆国书送至大盛已有月余,南面传了消息过来,南疆使节已经动身有些日子,不日便会到京,丞相如何看。”
李镛接过国书,片刻后沉吟道,“南疆有意修盟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连年征战,虽我大盛将士骁勇,毕竟兵疲人乏,若能以此定止战约,有利于我朝征北。”
陆缨并不表态,只是问道,“南疆提出和亲一事,丞相可有人选。”
“我大盛朝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只是……”李镛踌躇片刻,一时未有后文。
“长公主身份尊贵。”顾丛立于一旁,声音不高,却气势沉着,“先帝封号盛华,乃与大盛共华之意,若是以长公主之尊,和亲南疆,乃是下嫁,有损我大盛国威。”
李镛点头应道,“顾院首言之有理,况长公主年少有军功,积威犹在,若放其入南疆,恐后患无穷。”
陆缨淡淡瞧了国书一眼,“依二卿之见,皇姐非良选,孤应当选谁呢?”
李镛思索道,“前朝有旧例,可封郡主和亲,臣以为,裴氏明珠郡主可为良选。”
沐照寒闻言一愣,微微抬头瞧了一眼陆缨,只见他面色平淡,似是未曾听在耳里,又似是未放在心上。
见新帝不语,李镛又道,“镇南王持兵南方多年,陛下若以明珠郡主和亲,可借此召回镇南王,以与南疆姻亲故,收回南方兵权。”
陆缨略略看向顾丛,问道,“老师如何看。”
顾丛沉默了片刻,只是回道,“臣听闻,明珠郡主与陛下有亲。”
“陛下,”李镛接道,“此乃太后连横裴氏之策,如今太后已非陛下掣肘,裴氏不可再出皇后。”
顾丛神色平和,出言却针锋以对,“臣还听闻,相府小姐已到出阁之龄。”
此言诛心。
李镛跪下辩道,“陛下胸襟壮伟,乃不世之君,老臣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作他想,陛下明鉴!”
陆缨虚扶了一把,淡声道,“李卿自孤登位起,便倾力相辅,孤心中都记得。”
“谢陛下。”
陆缨转向顾丛,又问道,“依老师见,明珠郡主又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明珠郡主与陛下虽未曾定亲,但朝野上下均有耳闻,以明珠郡主和亲,于陛下声威有损,此其一。”
陆缨颔首,“说下去。”
顾丛微微蹙眉,“镇南王守边多年,戍卫劳苦,又有勤王先帝,拥立新帝之功,乃大盛脊梁,以其女明珠郡主和亲,乃不恤之举,未免会令裴氏生出异心,此其二。”
“陛下登位三载,南疆甫定,如今便斩除镇南王兵权,南疆犯我之心不死,此其三。”
顾丛最后道,“臣以为,南疆战败而求亲,陛下不如封宗室女为公主和亲。”
陆缨将南疆国书置于案上,向着李镛与顾丛颔首道,“孤心里有数,二卿退下罢。”
天子平日积威深重,他二人并未再多言,只是行了礼便自大殿一路退下。
沐照寒垂立在旁许久,见新帝态度不明,心底升起了一些隐隐的担心之意。
陆清规看重皇姐,断然不会容许长公主和亲,逼反陆清规,应当不是陆缨如今想要见到的局面。
只是裴嘉鱼灿若明珠,又生性骄傲,若是和亲,无异于囚困一生。
她犹在沉思间,便听得陆缨在阶前向她问道,“沐女官如何看?”
沐照寒只得应道,“臣不得涉政。”
“无妨。”陆缨自阶上而下,缓缓于她的身前站定,“孤想听你说。”
沐照寒想了想,说道,“臣近日翻阅崇文馆典籍,于大盛文豪录中瞧见,丞相李镛出身淮河李氏旁系,少时无名,登科后得先帝看中,方才一步登天。听闻李相与李氏不睦,有意自立门户,如今朝中,南裴淮李格局已变,裴氏式微则李氏盛,陛下慧眼,想来心中已有打算。”
“大盛文豪录。”陆缨瞧着她秀丽的面容,低声道,“孤记得,沐女官的父亲也在之上。”
“是。”
“沐大人文章洞明练达,列之无愧。”
沐照寒心底一叹,躬身道,“谢陛下。”
陆缨略略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扶正,淡淡问道,“沐女官如何看顾院首。”
新帝的掌心温热,令沐照寒一时心惊,她怔了怔,方才恭敬回道,“顾大人乃先帝留给陛下的纯臣。”
顾丛自幼贫寒,无世家扶持,只得皇恩倚仗,以状元郎出身,授兰台寺卿,封皇子太傅,主持青鹿书院人才拔擢事宜,清贵又远离朝堂党营,如今新仕多出身于青鹿书院,也就是变相出自于陆缨阵营,乃先帝为继任者留下的孤臣。
陆缨并不曾放开沐照寒,反而靠近了几步,淡声如耳语,“沐女官如何知道,先帝是想将顾丛留给孤呢。”
手腕被新帝握的有些发痛,沐照寒敛目欲跪,却被陆缨生生拉扯住,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逼迫她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臣以为,”沐照寒深吸一口气,坦荡回望着新帝的眼睛,“先帝是想将顾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
而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已是陆缨。
陆缨忽然一笑,松手放开了沐照寒,转过身,甩袖立于她的面前。
“惜哉沐女官女儿之身。”
沐照寒将手腕垂于身侧,低声回道,“臣不敢。”
陆缨负手走上台阶,仰头瞧着一直悬挂于后头的大盛舆地图,缓缓道,“前朝旧例,不仅有郡主和亲。”
他转过身,瞧着沐照寒说道,“还有女官加封。”
“前朝末年,哀帝曾封殿前女官为公主,和亲异族以求援兵。”
沐照寒跪地未应。
“沐照寒,”陆缨垂眼瞧着自己的袖摆,低声道,“孤可以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愿意留在孤的身边。”
“臣无德。”沐照寒以首叩地,言辞平静。
陆缨细细打量过她的眉眼,见她神情坦荡,如清风一束,并无惧意,也无退缩之情,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退下罢。”
“谢陛下。”
沐照寒踏出殿门外,方觉得腕间的痛感消失了一些,她垂眼立于门外,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半晌方才转过两道回廊,一路要回小南阁。
“沐女官。”
顾丛形容温雅,静立于一侧廊下,见她过来,方出声叫住了她的脚步。
“顾大人。”沐照寒愣了愣,颔首礼道。
顾丛沉默良久,“陛下他,属意何人。”
“长公主身份尊贵。”
沐照寒低声说起,便听得顾丛摇头道,“不能是长公主。”
沐照寒点头道,“长公主身份尊贵,牵扯太多,不是和亲的良选。”
见顾丛不语,沐照寒便问道,“顾大人,昨日花灯节,不知顾大人可曾挑拣到心仪的面具。”
顾丛微微笑了笑,“沐女官何出此一问?”
沐照寒犹豫了片刻,裴嘉鱼心系顾丛,于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顾丛秉性通透,见她如此也未曾再问,只是平静道,“明珠郡主与陛下有亲,旁人不便肖想。”
“嘉鱼性情真挚,未必没有转机。”
“沐女官。”顾丛打断了沐照寒未竟的话语,面色温文,“身为臣子,妄议主上已是不敬,今日是顾某唐突了。”
“顾大人,”沐照寒叫住他欲离开的步伐,“陛下无意和亲。”
前朝哀帝数次换亲,也未曾止住前朝的颓势,不过是将前朝奄奄一息的命数,更加迅速地推向了死亡。
大盛如今,如蓬勃旭日,陆缨这样骄傲的人,是瞧不上这种手段的。
“多谢。”顾丛向她俯身一揖,自回廊之下缓缓向外头走去。
那一路上种植了许多花草,有宫里头的人专门打理,无一不是富贵堂皇,整齐又规矩。
沐照寒见顾丛风姿萧萧,徐徐从中穿过,便觉出几分与他的不相衬来。
她从前觉得顾丛通透又明达,往何处一站都是霁月清风,如今竟瞧出几分挣扎与克制。
“顾大人。”沐照寒忽然喊道。
顾丛脚步一顿,便听得沐照寒声音自后头传来,
“天下之大,如顾大人之豁达者寥寥,结识顾大人为友人,是沐照寒有幸。从前往事,多谢顾大人提点。”
她俯身作长揖,“若有机缘,沐照寒赤诚以报。”
顾丛不曾回头,身形颀长立于花团锦簇处,沉默了几分阴影明灭,
“是顾某有幸。”
“沐女官坦荡澄澈,是顾某有幸。”
他静立片刻,再动身时,已是脚步不再停。
沐照寒肃然立于廊下,瞧着顾丛的身影一路穿过最后一道回廊,消失在萧疏木植相互掩映之下。
那些冬日收敛起容色的花木丛植,今日已然抽长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生机勃勃。
沐照寒抬眼瞧见廊檐下悄然冒出的一枝绿色,心里无端想到,今年的春日,来的这样早。
“不是还有晋王吗?”沐照寒对他举杯笑道,“你投靠现在的主子,不就是为着扳倒他吗?”
“我家主人果然慧眼如炬,他说官人是个极聪慧的,我只消见了您,一张口,便连骨肉肺腑,都被您看透了。”
忆柳又将那锦盒放到她面前,“主人说,前些年上头那位得了两块玉髓,小的赏了晋王,大的赏了他,不管您愿不愿帮他在画儿上补几笔,您既收了晋王的簪子,也理应收下他的镯子,才不算偏颇。”
沐照寒垂眸一笑,打开锦盒将玉镯戴在手上,起身道:“替我谢过你家主子,外头风雪大,夜路难行,便不久留了。”
忆柳没再挽留,起身送他们到门口:“既如此,奴家改日再上门拜访,官人可莫要将我拒之门外啊。”
“大人现居承安侯府,公子若有意,随时可来。”
忆柳娇笑一声:“侯爷真是大度,看来是能容下奴家了,日后若进了门,便要称侯爷一声哥哥了。”
沐照寒看着忆柳那副作死的模样,连拉带拽才将杀意升腾的陆清规带走。
承安侯府的马车上,陆清规倚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才觉火气消了些,回头看着沐照寒手上的玉镯,问道:“大人想押二皇子?”
“我谁也不押,收下这个,不过是告诉二皇子,我不会偏向晋王罢了。”
她蹙眉沉思,而后开口道:“晋王曾与我许诺,若我投靠他,待他继承大统,便帮我彻查先生被污的旧案,我那时只当他贼喊捉贼,拿我当傻子骗,如今想来,他既那样说了,还真未必是他做的。”
“大人怀疑二皇子?”
“我不确定,但朝廷烂成这样,绝非晋王一人可为。”她软着身子靠在陆清规肩头,抬起手,看玉镯在烛火下闪着莹润的光,缓缓道,“况且借着侯爷的势,我还没到必须食腐肉求生,饮浊泉解渴的地步,你我只需像上头那位一样,站的远远的,看戏便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