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威逼利诱
誓心卫的衣裳有薄厚两套,因怕影响行动,冬装内里只缝了层毛皮,勉强冻不死罢了。
十月下旬的夜愈发寒了,在外值守的誓心卫靠在墙边,手偷偷从背后掏出个葫芦来,哆嗦着打开盖子。
葫芦中的酒早已冰凉,但香气依旧浓烈,他也顾不得冷酒伤身,仰头猛灌了几口,虽腹中一阵绞痛,但好歹身子也暖了些。
但这酒烈,没一会儿便觉头也痛了起来,用力揉了几下,忽见一坨长毛的东西朝着他移动过来。
他汗毛倒竖,“刷”的拔出刀来,却听那东西说话了:“是我,刚从库房搜罗了些毛皮斗篷,你拿一件。”
“听说赢烨的皇后艳绝天下,赢烨当时为了她甚至扬言终生不再选妃,传言属实吗?”沐照寒一瞬间来了兴趣,仿佛连伤处的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沐瑛不语,只严肃地看着他。沐照寒恍若不觉,兀自一脸好奇地等她回答。
“陛下别忘了,这可是在国丧期。”沐瑛道。
沐照寒道:“我没忘,我更忘不了赢氏逆首杀了我兄长。姑母,您可千万看住了陶氏,我要叫那逆贼血债血偿!”
“人已经在掖庭诏狱里头了,陛下不必担心,好生将养才是。”沐瑛温言宽慰道。
沐照寒点头应承。陆清规拙劣地表演完,起身一脸精明相地等着沐照寒表扬。
“妙!此等好计信手拈来,当得朕身边第一智囊。彤云,吩咐下去,晚膳多要一盘酱肘子,赏给陆清规,让他先练练牙口。”沐照寒龙颜大悦。
沐珵美,褚翔,徐良齐齐侧目:“……”这样也行?
陆清规立刻跪倒谢恩:“谢陛下赏~”谄媚的音调拖得又细又长,众人皆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惟沐照寒露出受用的表情。
敲定报复计划后,御医许晋恰好也到了。
肘上的伤口处理好后,沐照寒觉着有些疲累,便挥手让众人散了。
陆清规因为要去抱猫,便落后众人一步,来到殿外之时,沐珵美褚翔等人都走了,唯徐良站在殿前的树下看着她。
她忙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
“今天可在陛下面前长脸了啊,第一智囊?”徐良斜眼睨着陆清规,不无讽刺道。
陆清规赔笑道:“就奴才这狗嘴,哪敢真的去咬太尉大人的公子啊?不过陛下爱听,说着哄陛下高兴罢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包铜钱,磨磨蹭蹭地塞给徐良。
“什么东西?”徐良瞥了一眼,没接。
陆清规道:“这不今天刚发了月例么,奴才和长禄长福想着公公您平时教导我们几个没用的着实辛苦,合该孝敬一番才是。只可惜奴才们例钱微薄,凑起来才这么一点儿,礼轻情意重,还请徐公公不要嫌弃。”
徐良接过那包铜钱,掂了掂,道:“算你这奴才懂事。待会儿若真有酱肘子……”
“不消您吩咐,奴才知道该怎么做。”陆清规点头哈腰道。
“得了。”徐良将银子揣入怀中,转身回寓所休息去了。
陆清规收起笑容,一转身却吓了一跳,彤云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彤云姐,您找我有事?”陆清规一贯小意讨好的模样。
彤云看她这样,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道:“陆清规,陛下对你不错。”
陆清规没心没肺道:“奴才知道,陛下救过奴才的命,那可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彤云微微蹙眉。
陆清规凑近她低声道:“彤云姐,奴才有个疑问。刚来甘露殿那天,陛下说他身边的內侍换了几茬了,奴才能问一下那些换下来的內侍都去哪儿了吗?”
彤云看她一眼,道:“能问出这句话,想来你也不是那没脑子的,倒是我多余了。”
陆清规笑道:“彤云姐这是关心奴才,奴才感激还来不及,怎能说多余呢?”
彤云不置可否,转身进殿。
陆清规正想离开,眸光一转却见不远处两名宫女拎着食盒袅袅婷婷地向甘露殿走来。
彼时夜幕方临,侍女们还未来得及将殿前宫灯全部点亮,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两名宫女的脸。
见两人走得近了,陆清规道:“站住。”
刚走了两步的彤云停步转身。
两名宫女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陆清规道:“陛下正在殿内歇息,待他醒了传膳时你们再过来,先回吧。”
两宫女互看一眼,其中一名宫女一边向陆清规走来一边道:“公公,您看送都送来了,这食盒是暖笼,保温得很,不如就先放在甘露殿吧。”
“你站住!”陆清规蓦然警惕起来,眯缝着眼打量那宫女道:“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生呢?中午给甘露殿送饭的那两位姐姐呢?”
宫女眼神一凛,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半尺余长的利刃,凶豹般向陆清规扑来,后面那名宫女见状,将食盒一扔,飞快地向甘露殿跑去。
陆清规看着宫女拿刀扎向自己,脑海中忽然闪过上辈子的最后一幕,其情其景,与眼下简直如出一辙。
晃神间,那要命的刀尖已然快要扎到胸口,陆清规大惊,想躲,然她终究不是练武之人,论行动之敏捷又如何比得过这会武的宫女?
噗!一声兵器入肉的微响,雪亮的刀尖从挡在他身前的彤云的胸口穿了出来,鲜血淅沥。
陆清规近乎呆滞地看着面色瞬间惨白的彤云,不知她为何会替自己挡刀。
“走啊!”彤云用力一推她的手,忽地呕出一口血来,猛然回身抱住了那宫女。
陆清规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当即回身就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尖叫:“有刺客!护驾!”
凄厉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甘露殿。
行凶的宫女急了,一把推开濒死的彤云,从她背上拔出尖刀就向陆清规追来。
殿前侍女尖叫着狼奔豸突。
褚翔不愧为御前侍卫,陆清规尖叫尾音未落,他已出现在甘露殿前。
看见他脸的那一刻,陆清规只觉从未发现他如此英伟。然而眼角余光却见一条人影趁乱闪进了甘露殿,看那背影,似乎就是徐良。
这么一会儿功夫,褚翔已和身后那名宫女交上了手,宫女会武,缠住了褚翔。
沐照寒绝不能出事,否则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要遭殃。陆清规一咬牙,捡起掌灯宫女丢在廊下的挂杆便向甘露殿内冲去。
殿内倒着四名宫女,勃颈上都有致命刀伤,看那伤口,凶手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老手。
陆清规心都凉了半截,一路冲到内殿,却见沐照寒披头散发躺在地上,身边一把带血的刀,身下一大滩血,如玉山崩塌名花委地,无声无息。而那名宫女则脸朝下趴在他身边,左背上一片鲜血淋漓,一动不动。
徐良手里拿着一座带血的铜烛台,目光惊慌而尴尬地看着冲进来的陆清规。
沐瑛见他乖顺,又道:“龑朝建立不足一年,天下初定贼患未清,陛下登基更是未满半年,便伤于贼寇之手,若是传将出去,只怕有损陛下真龙天子的威仪。是以,依哀家看,今日之事不如就让闫旭川暗中调查,对外就不必声张了。陛下以为如何?”
沐照寒有些气弱道:“一切悉听姑母安排就是了。”
送走了太后一行,陆清规回转,见宝璐怿心等几名宫女聚在殿檐下轻声抽泣。
彤云死了,那一刀正中要害,回天乏术。
这几名宫女和彤云一起从潜邸过来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想起当时情景,陆清规还是心有余悸。虽然从入宫的那天起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却也没想过这么快就会面对死亡。
若非彤云那一挡,她就是个死人了。而且是同样的死法,体验两次。
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玉色荷包,里面的东西她已经看过了,不过几颗锤子糖而已。
她不明白彤云在临死之前为何要将这东西塞给她,正如她不明白相交不深的彤云为何会扑过来给她挡刀。
可无论如何,这以命换命的人情债她算是欠下了,该如何还?
“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里?”耳边蓦然传来褚翔的声音。
陆清规回身,晃了晃手里的荷包,问:“你是说这个?彤云临死前塞给我的。”
褚翔猛然盯住她,问:“彤云……是不是为救你而死?”
陆清规犹豫了一下,方轻轻点了点头。
褚翔猛然向她逼近一步,眼圈泛红,近乎凌厉地盯着她。
这家伙的体型几乎有陆清规两倍大,莫名的压力下,陆清规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她居然会以为你比她重要……你配吗?!”褚翔紧咬着牙根,表情凶狠而怆然。
陆清规:“……”
想起这家伙心仪彤云,她递出荷包,嗫嚅道:“要不……给你留个纪念?”
“你!”褚翔手指捏得咯咯响,那一瞬间,陆清规几乎以为他要捏死她。
“陆清规,陛下叫你过去。”长禄忽从甘露殿小跑过来。
陆清规见褚翔不接荷包,只得又揣入怀中,转身向甘露殿行去。
走到殿门口,陆清规回身,发现褚翔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夜色中惟见一双眸子幽幽地闪着光。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头进殿。
大世子目中惊疑不定,沐照寒便又添了把火:“皇上将我召回长安,先叫我查了英魂冢倒塌一事,又叫复核庆王府的命案,我不过是被革去功名,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杨鸿生弟子这个身份,还有什么能被陛下瞧得上的?”
她的这番话,若细究起来能寻到不少疏漏,可大世子已惊骇到无法思考,闻言滚下泪来:“祖母呢,祖母也不管我吗?”
“老太妃吗?”沐照寒顿了顿,回想一番黎嵘告知她的话后啊,又开始胡扯,“陛下说她那扳指已给了二世子,她现在没筹码再从他那里讨什么好处了。”
“她将扳指给了那畜生?”
沐照寒随口胡诌的话不知为何点燃了大世子的怒火,“老不死的,怪不得她答应我压下此事,你还是找上门来,怪不得……她瞧不起我母妃,也从没拿我当过孙儿,自然,自然不管我的死活,她出家了,她清高……”
大世子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忽的跪地抓住沐照寒的衣角:“你能保住我是不是,只要活着,贬做平民也好。”
沐照寒并未扶他,只轻叹摇头:“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诓你,便实话与你说了,以我的本事,是保不住你的,我今日来此,不过是听闻陛下有意让宗正寺从你口中逼问出五年前的证词后,便直接灭口,恐您做个糊涂鬼,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大世子的手无力的垂在了地上,沐照寒继续叹气,“王妃死得那般怪异,不仅被人砍去头颅,供奉在承安侯府的家庙中,还被碧血军的长枪刺入胸口,世子既知晓北桓之事,想来也猜出,是当年的侥幸存活之人在报仇吧,你瞧瞧这个,从王妃口中寻到的。”
她将布条递给大世子,“诛绝血嗣”四字已发黑,仍旧刺得他双目剧痛。
“那凶手不止想杀王妃一人,连带您与您的妻儿,也没打算放过,即便皇上不杀你,仇人的屠刀也一直悬在你们头上。”
沐照寒说罢,才终于俯身将大世子扶起,“我想与世子作笔买卖,您我的保不住了,世子妃病得那样重,能不能扛过去也未可知,但世孙,我倒可以想法子保下,帮他改名换姓送去别处,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知晓的一切,如何?”
第 162 章 认罪书
大世子拿起茶饮了一口,身子才终于停止了发抖:“我凭什么相信你能说到做到?”
沐照寒漠然道:“您不信,可以倚仗别人。”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还可以给替您章潭郡那个独自带着一双儿女过活的可怜母亲带些银钱过去。”
大世子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保持着之前办案的节奏,沐照寒先去府衙调取了相关的卷宗,看完后,让她感觉有点毛骨悚然的。
这个庚禹城内的女子失踪,貌似已经持续了将
近有一年的时间,而这期间内,因为失踪的是流民,便无人在意,直到百姓报官,且报官人数越来越多,官府才重视这个失踪案。
沐照寒发现,失踪的基本都是十六岁的未婚少女,还没有尸首的存在,按照卷宗上的记载,大部分都符合阳年阳月的生辰。
难不成,又是一种怪癖?
她当刑警的年限不久,但是变态的凶杀案倒是跟着警局的老师傅经历了几个,这种有类型选择受害人的手法,肯定是有自己的癖好和原因在其中。
如果那些人真的已经死了,这个尸首要是能找到,岂不是距离破案会很快?
这时候的系统突兀的叮了一声:【可使用听风功能】。
沐照寒眼眸一亮,这个听风功能可以探查尸体的位置?
她大手一挥:“开!”
府衙的人就看着沐照寒风风火火的冲出门,鲁捕快在身后看她,大喊道:“姑娘你去哪?”
沐照寒头也不回就根据系统的指引跑开了,根据听风指引的方向,还有很远,她干脆买了一匹马骑上就追,渐渐的居然出了城,穿过了林间,来到了一处农庄,而后又越过农庄,最终系统指引她到了一处类似于农场一样的地方。
可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场地的正中央,坐落着一处窑厂,她从傍晚跑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瞅着是晚上,可是那窑厂的烟囱里冒着一股比夜色还黑的浓浓的黑烟,不多一会,这烟又变得白了。
而且随风吹过来的味道,气味非常的难闻,这种刺鼻又带有糊焦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沐照寒拉紧缰绳,眸色凝重的看着眼前这座偌大的窑厂。
不,它是一座焚尸炉。
人体中存在着脂肪、肌肉、毛发、骨骼等,在高温下分解燃烧产生的气味与烧窑的味道绝对不同,再加上衣物被燃烧什么的,气味会又特殊又难形容。
她把马儿拴在林子里,猫着腰躲避着窑厂外面的人,一步步的靠近它,想要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不是在烧尸体。
手扶窗户,沐照寒推开了一个缝,里面的陈设都是窑厂的必备工具,台子上也烧上了不少用来掩耳盗铃的瓷器,可是那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地却不是什么泥土和瓦块,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女尸,横七竖八的像货物一样被垒在一起,衣衫凌乱。
但裸露的肌肤上并没有尸斑,看他们挪动尸体的时候,肌肤还有弹性,可见,这批尸体是新鲜的。
沐照寒收起心里的震惊,她从警校毕业以来,办的案子里,从未见过这样大规模的焚尸现场。
眼前的尸体,起码有十来个,而里面的人毫无表情的运输着一具具尸体,丝毫没有恐惧,显然他们做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知道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他们转移地方倒是其次,眼下她是一个人来的,一旦被发现,小命难保,可是这尸体她必须弄一个出来给仵作,不然根本无法进行下一步。
打定了主意,她转身离开,避开了人,也牵回自己的马,一路狂奔,耳边的风声呼呼的吹,沐照寒的脑子里在不断的风暴,那能帮她偷一具尸体出来的人,只有陆清规无疑了。
至于府衙,她不确定会不会有周家的奸细在其中,毕竟在狩猎场上也算是得罪了他们,所以,暂时先不和他们说这个焚尸炉的事情,万一内鬼通风报信,周家找人出来捣乱,她就真的是要哭死了。
而且陆清规手上有半步多,去一个窑厂顺具尸体的难度应该不大,况且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该涨涨这个好感度了。
夜半时分,沐照寒驾马来到了陆府,对着门一顿狂敲,陆清规正准备吹灯歇下,就有丫鬟在堂外禀告:“大人,沐家四小姐求见。”
陆清规皱眉,这个时间,这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跑到他的府上,是要闹什么名堂?
他总觉得在大狱里沐照寒害怕的神情都是装出来的,这个女人不仅不怕他,还胆大包天,月黑风高的独自一人,夜里出入他陆府,是真不怕名声受损。
重新套上外衫,陆清规在丫鬟的提灯引路下,来到了正厅里,此刻沐照寒正焦急的徘徊着,面上神色紧张,紧咬唇瓣,而她的裙摆和鞋底全是泥土,想到今日是刑部派发卷宗的时间,陆清规便也对此一目了然。
半夜三更去查案去了。
一看见他来了,沐照寒的眼眸一亮,想要开口,却有些在意他身边的丫鬟,陆清规挥手让丫鬟下去了,而后才坐下喝茶,缓缓道:“沐家家风倒是开放,四小姐夜半来我府上,令尊知道了想必会很开心吧?”
要是这事放在从前,沐照寒早就怼了回去,可她现在没有空,晚一秒她都怕那些尸体烧完了,到时候,下一批的受害者就又会出现。
她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道出了自己的来由:“陆清规,我今日被分到的卷宗,是龙纹卷宗,案子就是这庚禹城里闹的风生水起的案子。”
闻言,陆清规喝水的动作一顿,睨了她一眼:“你是说,那些失踪的妙龄少女?”
“对。”沐照寒想着自己是要找人帮忙的,断然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我今日去府衙看卷宗,发现了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年方二八的少女,且每个人的生辰,都是阳年阳月,与卷宗上说的无异。”
“我一开始还在好奇,前后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着实是诡异,可我今日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烛光下,沐照寒的眼眸因为找到了案件的切入点,整张小脸都神采奕奕的。
她说的满心满眼的激动,但是反观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衫慵懒的披在身上,衬着俊秀的容颜,倒是没了白天的那股子狠厉感。
他满不在乎的转头,语气淡然:“所以呢?”
“陆清规,那些尸体在城郊外的窑厂里,他们在杀完人后会自己焚尸灭迹,里面人多,我没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偷一具尸体出来,让我带回去给仵作验尸?”
沐照寒一句话说出去,没有半句的回应,陆清规那双静沉如古井一般的眼眸,就这样盯着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沐照寒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你睡着了?”
陆清规毫不客气的打掉她乱晃的手,“四小姐,我跟你很熟吗?”
“那当然了。”沐照寒毫不客气的站起身,拍拍胸脯,“咱俩可是杀了老虎的交情,陆大人不是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吧?”
强行救人还强行让人报恩,陆清规发誓,他这辈子绝对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女人,这样在他面前为非作歹的女人。
“四小姐,你知道龙纹卷宗是何物吗?”
她怎么能不知道,这龙纹卷宗代表的案件,要么是查不出来的,要们就是查出来自己会没命的,这里面藏着很多人的秘密,可若是她不接,就真的算是自己放弃了这次的机会。
看她不说话,陆清规也清楚她明白,继而又道:“这个案子很烫手,你确定要查吗?”
这么一说,沐照寒也来了兴趣,她抬头问道:“什么意思?你对它很了解吗?”
陆清规放在茶盏,有些轻蔑的笑了一声,而后起身。
“我当四小姐有多聪慧伶俐,办案之前,这卷宗看的也是走马观花,四小姐还是回去看看,这个阳月女案,被下面的人查到了什么程度,又为何突然间不查了,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我等不了这么久!”沐照寒看他要走,有些着急,“陆清规,她们只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女儿,要不是这次失踪的人数太多,官府压根是不想管的,我若多等一刻,可能就会多一个人死亡,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不论这件事的背后是谁,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翻出来!”
入警仪式上,每个新警员都是做过宣誓的,起初的她只是怀揣着梦想成真的激动,可当她双腿截肢后,体验过了人生的低谷,又因为糊涂而走上了自尽的道路,才会明白生的可贵。
沐照寒的脑子里到现在还留有那一张张的面孔,堆在一起,像是被当作垃圾一样清除,无声无息的就消失了。
堂前的芭蕉叶上因为清凉的夜,凝聚了些许的露珠,滴答一声落在下方的叶子上,而后,又顺着叶茎滑落,埋没进了下方的土里,不见踪迹。
沐照寒环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才道:“还要劳烦侯爷一件事。”
他轻笑道:“大人要摘星星还是摘月亮?”
沐照寒抬眸看着他:“星星月亮倒是不必,还请侯爷连夜带着这认罪书入宫,去皇上面前好生哭上一哭,求他为你主持公道,闹得大些,最好多叫几个宫人听去。”
陆清规听懂了她的意图:“我便哭得再真,这点把戏,皇上也会一眼看出来的。”
“他看不看得出来不重要,他不管此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脸面才是实在的。”
沐照寒将认罪书小心放在他怀中,意味深长道,“沈向成有一句话说得倒不假,对我们这位陛下来说,身后名比大岳的存亡还要紧。”
第 163 章 议事
天色将亮,太医院的崔院判带着两个学生匆匆赶往真墟殿。
他进太医院已有四十年的光景,但上次被皇帝召见还是十三年前。
真墟殿的阶梯很长,崔院判紧张的双腿发软,连摔了好几跤,才狼狈至极的进了殿门,在外等候的胡公公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换班来的宫人见管事儿的不在,向旁边的人询问道:“咱们那位万岁爷怎的转了性,看起太医来了?”
“不是万岁爷要诊病。”旁边的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承安侯骑马闯入宫中要见皇上,被侍卫拦了下,马惊了,将他摔了,他硬是爬起来跑到殿门外,跪地磕头,磕了一脑袋血,这才被放进去。”
宫人惊讶的睁大眼:“为着什么事儿啊?”
“听他口中的话,似是,知道了当年北桓之战的什么消息。”
宫人摇头感叹:“唉呀,那一战陆家本家一脉几乎灭了,换谁能不激动。”
二人正低声交谈,忽见一身穿红袍之人拾阶而上,忙闭了嘴。
薛邈扫了二人一眼,也进了真墟殿内。
刑部的官职永远是最抢手的,毕竟灯下黑,越靠近法律的地方,才能越方便做事,所以开春来参加考核的人,基本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
这乌泱泱的一堆人凑在一起,嘴巴里商讨的,不是马上要考的大雎律,而是早就名动皇城的沐照寒。
这沐家丫头要与男子一起参与考核的事情,在那场秋后狩猎会一结束,就已经开始在整个大雎传遍了,成为了当下最火热的话题,大家都在看,这个沐家幺女,究竟能不能在这堆男人里,拿到名次。
考场门还没有开,男人们就掩盖不住的激动,在人群里望着,可是眼睛一扫,都是些大老爷们,没看见那沐家姑娘啊。
“哎?你们说,那姑娘是不是怕了?就不来了?”
有个学生靠在树上,摇头晃脑的拿着律法,可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他嗤笑一声:“这朝堂是男人们的天下,她一个女子,来这就是个笑话,不敢来也正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就在陛下面前惩逞强罢了。”
“这沐家毕竟是九大世家之一,虽然前些日子被陛下罚了,可是家大业大的,你们说这四小姐心血来潮的,莫不是待字闺中闲着无聊,找个借口来这个考试院寻个如意郎君的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开始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是呀,没机会认识新的公子,小女也觉得颇为遗憾,要不几位给介绍一下?”
女声自身后传来,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惊恐地转身看着面前笑的狡黠的少女,在人背后说坏话,还遭人抓包了,让他们几个大男人也是羞愧难当。
“四……四小姐……”
前几日军营正好休假,沐序秋这个先锋也得以回家,主要是上次的牢狱之灾,他还惦记着沐旬的伤势,又恰好听说了沐照寒要参与今年的刑部司执之位的竞争,便当仁不让的送她来这考试院。
谁知道一来就听到有人这样编排自己的妹妹,气的他举着拳头就要上,被沐照寒拦下了。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
扎堆讨论女子,与那乡野村夫有何区别?”
“你!”烛光摇曳,蜡烛似乎因为燃烧到了节点,烛光暗了一些,可一阵轻微的炸响声后,它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陆清规无声的勾起唇角,转过身,原先带着冷意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意外,他走近她,低头垂眸,声音低沉:“为什么要帮她们?她们是流民,是平民,是贱命。”
他的靠近,使得沐照寒更加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什么寻常闻见的焚香,而似乎是一种类似于寒松的香气,沉稳,却也冷。
沐照寒固执的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退缩:“我不信这套,生命是平等的。”
陆清规的目光带着侵略性,一点点的勾勒着眼前的这张脸,明眸皓齿,明明是一副乖巧相貌,可是这双眼睛里,却蕴涵了太多的天真和韧性。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都接了这个龙纹卷宗了,还不够危险吗?”
陆清规扯了扯嘴角:“你当真要查?”
“是。”转身看见了门口的沐照寒,他的神情一愣,而后也没有理睬她便要出去。
沐照寒回答的斩钉截铁。
陆清规笑了,他伸出指尖,挑出她不知何时落在发间的枯树叶,沙哑的嗓音缓慢的响起:“好,尸体明日会送到府衙,四小姐,期待着你的惩恶扬善。”
被人贬低,他们自然不开心,他们想要反驳,但是眼睛瞥见沐序秋那一身的腱子肉,也就只能压下怒火。
这沐序秋自八岁习武,等到该进入军营深造的时候,沐旬知道周家树大招风,便将沐序秋送进了不惹眼的白家军营里历练。
白家做事稳妥,从不招摇,皇帝也很放心,沐旬也就更放心的把孩子放在他那里,所以,这如今的九大世家,也就白家与沐家关系最好。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我走了,三哥哥。”
沐序秋看她乐呵呵跑远的身影,显然是没把刚刚的流言蜚语当回事,自己在家里就对她炮轰了很久,希望她能放弃这场考核,可唾沫星子都飞完了她也不同意,实在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怎么这么倔。
考生们依次搜身进入考场,可门口搜身的侍卫,抬眼看见沐照寒的时候,那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这个可是姑娘家,让他们怎么搜?
“她不用搜身。”
身侧传来一道声音,众人看去,诚惶诚恐的跪下身:“见过御史大人。”
转头看去,没想到今日的考核,陆清规也会在。
但是转念一想,陆清规身为上一届的状元,此次监考官里,也有他的名额,只是,这监考官都是老头子,陆清规来监考是不是资历太年轻了一点?
一边负责监视的监考官不懂陆清规的意思,问道:“陆大人,这不搜身的话,如何能进去考试?不能服众啊。”
陆清规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下沐照寒,解释道:“陛下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为沐四小姐备了个特殊的考位。”
沐照寒被他笑的背后一寒,声线发颤的反问:“什么……什么特殊的考位?”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什么叫特殊的考位了。
她的考位被单独安排在最前方,陆清规在她的面前放了个太师椅,刑部的官员选拔非常的严格,毕竟是一国之法在招纳人才,所以,考官连同执行官一起,约莫有二十来个人。
而这个陆清规很明显是多出来的,皇帝派他来专门监视她一个人考试的。
一对一的监考,难怪不用搜身。
陆清规吹开茶盏中的茶叶,音色冷淡的说着客气话:“四小姐可得努力,本官对你的还是很有期望的。”
沐照寒扬起头,俏丽的小脸上挂着假笑:“放心,考试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她今日为了方便考试,特地穿了一身玄色男装,高马尾束于头顶,倒是显得人愈发的白嫩清丽。
陆清规看她下笔的速度很快,那些对于大雎律法的注解也相当的到位,姑娘家的字写的反而遒劲有力,答卷过程中不带有一丝丝的停顿,可见是为了这次考试,下足了功夫,不像她身后的那些男子,写了没一会就开始砸吧嘴,抓耳挠腮的。
他低头勾起唇角,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要有能耐。
沐照寒写的入神,在她看来,有陆清规坐在她的对面也好,她这次想要分走刑部司执之位的蛋糕,上面总会有人看她不爽。
比如她前段时间怼过的刑部尚书刘易学,要在这么个场子里给她使绊子,也太容易了。
有陆清规这个人证死盯着,谁也不能对她下黑手。
考试结束三天后,如约放榜,五百人录取十人,通过率不高,而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沐照寒不仅榜上有名,还是第一的名次。
沐旬在家里开心的很,总吆喝着自己家里出了个女状元,只有她自己没有很开心,因为据她的了解,榜首之人拿到的卷宗,会比剩余的人要难上一个等级。
也就是说,她如果解决不了被分配的案件,一样卷铺盖走人。
通过初步考核的人站在刑部的正堂中央,排成一队,等待着尚书刘易学派发卷宗。
所有被选中的人脸上都是一阵兴奋,唯有沐照寒面容凝重,在现代探案,会有很多的高科技辅助,可是如今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脑子,就代表着难度会上涨很多倍。
还不知道够不够用。
沐照寒在心里问道:系统,你会进行DNA检测?
【暂未开发此功能。】
沐照寒:你跟不上潮流啊,为什么不开发?
【穷。】
薛邈理了理桌上的东西,起身见沐照寒已走到旁边眼巴巴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诓他们的,承安侯已经醒了。”
沐照寒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薛邈从腰间取下一物放在桌上,她略看了眼,见是枚刻着“御赐禁苑通玄令”的牙牌。
“拿着吧,皇后要留他在宫中养几日,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可去瞧瞧他。”
沐照寒犹豫道:“他在皇后娘娘宫中,我如何能进?”
“不去也好,省了我的麻烦。”薛邈说着,便要将牙牌收回。
她忙按住:“别别,我去,谢过首辅大人。”
第 164 章 私会
薛邈只叫沐照寒换了常服,再没嘱咐其他的,沐照寒稀里糊涂进了宫,深宫高墙,走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精挑细选了个眉眼温柔的小宫女打听皇后寝宫所在,可即便出示了薛邈给她的牙牌,小姑娘看她的眼神依旧像在看贼。
沐照寒不好继续问,无头苍蝇般从内廷又逛荡到了外朝,迷迷糊糊的抬头一看,真墟殿就在前头了。
正欲转头回去,忽瞧见一群道士捧着祭器经过大殿。
虽离得甚远,看不清晰,但为首一人的身形和步态都像极了在地宫中遇到的席公子。
皇帝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也没什么别的,封建时代的救世主她没有命做,她的目的,就是系统的金手指,系统说了,金手指可以兑换,包括生命。
虽然不确信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么厉害的科技,可是,她愿意搏一搏。
人只有在真的体验过死亡以后,才会明白生的可贵。
那么此刻开始,陆清规就是她的大腿。
沐惊春看她一回营就找到了大雎的律法在看,忍不住和沐觉夏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要知道,这律法比圣贤书还无聊,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看的这么起劲,正思量着,外面的丫鬟进来通报:“姑娘,林家表小姐想要见见四小姐。”
沐照寒从律法里抬起头,林绾绾主动找她,无非是为了今日的救命之恩,想她一个姑娘,这辈子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在原文里却怎么都过的不如意,惨死的又何止陆清规。
“请她进来吧。”想着自己和她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命运,沐照寒也不会驳她的面子。
林绾绾进了营帐后,一看见榻上看书的沐照寒,便眸中含泪,一掀裙摆就跪下了。
“四姑娘大恩大德,绾绾没齿难忘。”
这个礼也太重了,沐照寒才刚刚习惯给人下跪,暂时还受不了别人的跪拜,赶紧下塌要给人扶起来。
沐惊春离她近,率先扶起了她。
“我这小妹今日如此莽撞,没有添乱才好。”
啧,要不说沐惊春是大家闺秀呢,这说话就是有涵养,谦逊有礼,难怪太后喜欢。
林绾绾赶忙摆手,生怕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抹黑:“长小姐言重了,今日在场的人,都知我身份低微,是无人肯愿意为我出头的,也就四姑娘不嫌弃,否则,今日该杖杀的就是我了。”
沐照寒在心里笑了一声,这可是女主,被杖杀的几率应该不高,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尽然,她在这本小说里胡作非为,系统也没有管,这个女主,可能在她改变原文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女主了。
她穿好鞋,原先的骑装早就褪下了,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衫,长衫及地,墨发及腰,鬓边碎发慵懒的贴在沐照寒精致的小脸上,显得既恬静又灵动,与狩猎场上唇枪舌剑的女子又很不一样。
她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桌边的热茶递给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天气冷,林小姐喝点茶吧。”
林绾绾捧着茶,垂下眼帘,鼻尖泛红:“多谢四小姐,我来这,就是特意来感谢四小姐的救命之恩。”
她在林家,一直是谨言慎行,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可饶是如此,那些该有的伤害和欺凌,仍旧没有变少,府里的人欺软怕硬,已经很久没有人像沐照寒这样为她说话了。
道完谢后,林绾绾就千恩万谢的回去了,没办法,她现在毕竟还在林家,今日沐照寒一直对林家的长女咄咄逼人,眼下她再来她们的营帐,时间太久,指不定回去后会怎么责罚她。
“长姐,这个林绾绾好歹是林相府的表小姐,连个丫鬟都没有吗?”
沐觉夏看她已经掀帘子出去了,这才问道。
林绾绾从入了这个狩猎场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个丫鬟,看来是真的不受待见的很,只是,林相连这个表面功夫都不做,是不是太过于嚣张了?
沐惊春敲了敲她的额头:“人家家里的事,我们如何能说三道四?倒是小幺儿要烦上一烦了。”
突然被提及,沐照寒有些不太能理解:“你是说,刑部考核?”
沐惊春伸出食指,在她的眼前摇了摇,而后唇瓣轻启:“你该考虑的,是明日回家后,如何跟阿爹说你的考核之事,陛下这一关过了,阿爹这一关,你还没有过呢。”
这么一说,沐照寒整个人头皮发麻,沐家的家风是挺好的,就是这个父母也很会操心事,她一个女子参与考核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开,沐旬指不定会怎么说她。
想她只是在牢里与陆清规周旋,便被沐旬揪耳朵警告,这下她要入朝为官,目的就是为了接近陆清规,沐旬要是知道她的非要做官的真实原因,岂不是会把她大卸八块?
沐照寒对于学习这种事,素来能坐得住,这个律法她是看到了深夜才熄灯睡觉。
睡意渐渐的袭来,沐照寒的意识似乎跌进了一片虚无之中,意识也缓慢的飘远……
林相府外,大雨滂沱,几乎掩盖了大部分的视线,但是仍旧能看清相府门口
站着许多手拿棍棒的小厮。
林相处于中间位置,只是这个林相看起来年轻很多,而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那女子的眉眼,像极了林枕月。
门外,跪着一个身着粗鄙衣衫的女子,纵使在这雨雾之中,也难掩她的绝色。
她的头上虽然包裹着下等人的头巾,可是发丝被雨水打湿,贴着脸颊,愈发的勾勒出她不俗的容颜。
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眸明显是哭的多了,可即便红血丝遍布,也仍旧阻挡不住她优越的眉眼。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而那个男孩的眉毛处有一个伤痕,正在流血,出血的位置,与陆清规如今断眉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女子在大雨中似乎对林言璋哭喊着什么,沐照寒根本听不清,而当她再想听什么的时候,她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沐照寒睁开眼,望着黑黢黢的营帐顶,莫名的觉得方才的梦境有些让人窒息,为何她会觉得雨中那个跪地的女子,会让她感同身受的悲伤?
系统说的身临其境,怕不是这个道理吧?
就在这时,系统叮地一声【溯源使用完毕。】
沐照寒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这他妈就用完了?
搞了半天,这个溯源碎片,就是陆清规的童年史,她是因为好感度上涨的原因,才解锁的这个溯源碎片?
那这么看来,这个陆清规与林相确实是有渊源的,回想起雨中女子的样子,和她怀里的陆清规,沐照寒大概能猜到,陆清规应该是林言璋的孩子,那怎么看起来和林言璋又有着划不清的深仇大恨?
其实,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她觉得陆清规不像是书上说的那个偏执型人格障碍,因为她记得,在原文小说里,陆清规虽然囚禁了林绾绾,可是,并没有强迫过她,唯一强迫的,就是逼林绾绾爱上他。
在她以前的学过的犯罪心理学里,并没有说过这种偏执型人格障碍,会在乎囚禁对象的感受,而且,这种人格障碍在犯罪当中的动机往往是源于幻想,他们总觉得会有人伤害他,可看陆清规的样子,完全不像。
因为他身边有个余旧,而偏执型人格障碍很难相信任何人,不可能会留有一个人在身边。
狩猎结束的也很快,当沐照寒回到家的时候,沐惊春的预言,很快就验证了,沐旬就算瘸着腿,也要拿着家法跟着她身后,追着她打,边追还边威胁:“沐照寒!你退不退出?!”
沐照寒一溜烟窜出了房门,回头坚定道:“阿爹,我已经答应了陛下,退出我就是欺君之罪!”
沐旬气的身体踉跄了一下,沈诗云和沐惊春赶紧扶住他,让他别再打了,可他就是不听,那鞭子指着沐照寒,气的在颤抖。
哪有姑娘家去当官的,跟那些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这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你!”沐旬气的发出了颤音。
沐觉夏就在一边喝茶,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入狱之前的沐照寒比她要乖巧,三姐妹里,就她老是被打,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这人换成了四妹妹,她当然要好好的看看。
沈诗云也急了,她焦急的唤道:“小幺儿!你看你把你爹气的,还不快过来给你爹道歉?”
看沐旬那一脸的担忧,沐照寒心里还是会有些触动,在原来的世界,她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在大伯家的寄宿那段岁月,是她此生最为难熬的。
她不止一次在门后,听得见大伯母和大伯吵架,说她是个丧门星。
而今一朝穿书,倒是让她不仅父母双全,还有兄弟姐妹,且各个都很友爱,这是沐照寒觉得系统最不亏待她的地方。
“逆女!你给我过来!”
沐旬喊的凶,沐照寒眼眶一热,倒也真的过去了。
她突然间的顺从,让他们有些捉摸不透,沐旬气不过要一鞭子摔在她的身上,可目光瞥到她额头上淡淡的疤痕,还是下不了手,将鞭子扔远了。
沐旬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挫败的叹了一口气:“孩子,那朝堂波云诡谲的,你一个姑娘家,会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咱们家前些日子才受诬陷,你三哥回军营都遭受了排挤,你受不了的小幺儿~”
沐照寒低头,抿着唇瓣,面上的神情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阿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不想咱家一直这么被动。”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一定帮姑娘去办。”沐照寒又宽慰一番,去了承安侯府的书房。
她今日听了那朝会,明日便要交一册记录上去,她问了从前与她同窗的阁臣,那阁臣说交上去也没人看,但不交肯定是不行的。
沐照寒将李樾漓写的悼文放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摊开纸笔,写了一会儿,抬头伸了个懒腰,视线不经意扫过悼文,一句话映入她的眼帘“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扶棺长泣以歌……”
她目光钉在那个“以”字上,莫名觉得有些异样,遂将其拿起,见还有一句“他日黄泉相见,相对以视,再解相思”。
沐照寒从头细看,见类似的句式还有几处。
她沉思片刻,眸光一凛,起身在书房中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那本《囚金雀》出现在了她手中,她迅速翻了几页,视线定格在一段上“夜色如墨,沐昭秉烛行至卧房门前,驻足以听,闻得有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传出,便知秘药起了效,方推门以入……”
第 165 章 破绽
用“以”字代替“而”,是古夏国的用法,因大岳推崇古夏先贤,便有不少人附庸风雅,也这样用起来。
可古夏灭亡已有千年,一味引用并不合时宜,皇帝便下旨,科举考试中不许滥用古语,否则无论文章如何,皆不入选。
学子们眼见前途都要毁了,还管什么风雅,纷纷弃用,这股风气也很快过去了。
思及此,沐照寒将《囚金雀》塞入怀中,又拿了那悼文,奔向了公主府。
她在自己旧时留下的文墨书籍中翻找一番后,终于寻到一本《孤鸾商录》。
这是许多年前巫山客的书,写的是个丧夫寡居的女子经商的故事,当年杨鸿生不许她看这些杂书,发现了要么撕毁,要么烧掉,这本因其内的风月桥段不算多,又集中在中后期,先生以为不过是寻常话本,且其中有不少关于商贾赋税的描写,觉得看了也能学些东西,这才得以留下。
她借着烛火翻开那本书,寻到了一段描写。
“她见之而喜,正要相迎……”
从前的巫山客,是不会用“以”字替代“而”的。
要知道,这本《孤鸾商录》撰写时,正是古夏文备受推崇的那几年,当时没有这种用法,怎的现在却有了?
她蹙眉沉思一会儿,又骑马离了公主府。
“昨日王府宴饮,可高兴?”
陆缨勤勉,很早便起身,已然阅卷了有一会,见沐照寒回来,便出声询问。
沐照寒心里还想着重芳宫的那句话,手里捧着茶片刻,也不曾应声。
大盛元帝曾得天外陨石,其质如玉,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元帝承天意,顺时势而开辟大盛朝,其石便成为了大盛传国玉玺,乃天子象征。
自承明殿起拟文书以来,传国玉玺一直摆放在陆缨的案头,从未揭开过盒盖,即便是通传文书,新帝常用的,是另一枚天子玉印。
沐照寒略略蹙眉,长公主既出此言,莫非当初卫衡携带出逃的,不仅仅是先帝遗诏,还有传国玉玺?
卫衡既然身死灵川,陆清规多年谋求谢真手中兵权而未动,可见卫衡死时,先帝遗诏并不在他手中。
裴太后以贪墨案诛杀沐氏,想来是意图将先帝遗诏与沐氏一道直接抹杀。
当初卫衡出逃时,必然已将手中遗诏藏于妥帖之处,父亲带回来的那枚玉坠,莫非是信物?
沐照寒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杯盏,神色虽然平淡,心底却掀起了许多波澜。
陆缨伸出手,将茶盏自她的手中取过,又将她的手指展开来,握在手中淡淡说道,“孤在问你话。”
沐照寒回过神来,将手指自陆缨手中抽出,跪地垂目道,“臣失礼。”
陆缨重新将她的手指展开来,“不疼么。”
杯沿烫手,她竟毫无知觉,沐照寒瞧见自己已然发红的手指,方才觉出痛来。
“孟砚,去取些药来。”
“是。”
“沐女官何事入神。”
沐照寒抽回了手,思索间低声回道,“昨夜听闻裴五公子先天命数一事,有些感概,是臣无状,陛下恕罪。”
陆缨神色未变,淡淡道,“裴贞。”
“是。”
陆缨打量过沐照寒的面庞,缓缓道,“裴贞如今的命数,已是天意垂怜。”
“何为天意?”
陆缨抬手抚过案边的玺盒,淡淡道,“沐女官以为,何为天意。”
是天子之意!
沐照寒忽然遍体生寒,她伏地拜道,“是臣放肆。”
“起来罢。”陆缨神色浅淡,“孤乏了。”
沐照寒低着头,“臣告退。”
孟砚适才取了烫伤药膏入殿,便见沐照寒匆匆退下,新帝独自一人坐于案前,神色晦明。
他想了想,将药膏重新置于袖中,默然退立于一旁。
沐照寒没有回小南阁,而是去了崇文馆,她翻阅了先帝时期的所有记载,忽见其中有一条写道
崇武十年秋,帝衍御驾至南方战场,慰镇南王裴怀远辛劳,副将周肃及其夫人安氏同宴。帝好饮酒,安氏海量,帝赞夫人安氏磊落,有先皇后大秦氏之风。
她往后翻到,崇武十一年秋,夫人安氏病故,副将周肃哀而俱亡,贵妃裴氏有感于周氏夫妇战功磊落,为其合葬,以安氏迹,筑巾帼碑,列奇女子传。
崇武十一年秋,乃是裴嘉鱼与裴贞的生辰。
听闻镇南王与裴太后多年不睦,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令她忍不住猝然掩唇。
她将手中传记放回了书架,想了想,又从另一侧取过一卷大盛将军录。
她翻到其中一页,记载了崇武年间征北大将军陆清规生平,指尖停在了其中一句半晌,方才掩卷将它放回了原处。
她一时间思规复杂,帝京时局纵横交错,譬如浮云遮眼,令人犹疑不定,身处其中更有孤身入局之感,她揉了揉眉心,心道若是陆清规在她身边。
又想到,陆清规志在更远,她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她要于他身侧比肩。
回到小南阁的时候,见有一人背着个药箱,抄手默然立于廊下,似是等了一些时候。
她见那人背影老成端正,似是有些眼熟,便试探道,“宋大夫?”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那副熟悉又古板的面容,向着沐照寒礼道,“下官太医院宋唯,见过沐女官。”
沐照寒亦低头礼道,“宋太医。”
“孟公公来太医院寻药,称沐女官有恙,下官便借了此由头前来一见,沐女官伤如何了?”
沐照寒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笑道,“无碍,劳烦宋太医了。”
宋唯自药箱中取出了一些烫伤药膏,递与沐照寒手中,便听得她问道,“原先听闻宋大夫在云州城开了医馆,如今怎会在宫中。”
宋唯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宣王殿下的障眼法罢了。”
“宋大夫何意?”
宋唯便道,“先前在云州,因宋某一时得失心,拿了沐女官的安危试药,违逆了宣王殿下的心意,原本是要赶出云州,不过宣王殿下放了宋某一条生路,还许诺事成之后会以手中数十张千金方相赠,宋某这才斗胆来了宫中。”
“为了何事?”
宋唯见四下无人,仍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帝之死。”
“宣王殿下疑心先帝之死有蹊跷,便要宋某在太医院中翻查脉案。”
沐照寒怔了片刻,陆清规一早便安了棋子。
“宋太医可有查到线索?”
宋唯摇了摇头,“脉案毫无问题。”
沐照寒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宣王可是疑心先帝之死与太医院首齐裕有关?”
宋唯诧异道,“正是。”
“既然脉案无迹可查,”沐照寒低声道,“宋太医不如查一查药房的案册。”
脉案作了遮掩,药房进出的药材流水却未必。
宋唯一愣,复又点头道,“沐女官心思玲珑。”
“宫中凶险,千金方固然难得,宋大夫为医者的执着之心更难得,沐照寒敬佩宋大夫。”
宋唯闻言神色复杂,他叹息道,“多谢沐女官宽慰。”
沐照寒温和地笑了笑,举过手中的药膏谢道,“多谢宋大夫你的药。”
宋唯便拜别道,“乃是宣王殿下临行前的吩咐,照看好沐女官。”
沐照寒一时无言,宋唯已然背了药箱走远了。
时局纷乱,乱世迷眼,一切有我。
她将烫伤膏细细涂抹于发红的指尖,垂着头想道,陆清规如今一切可还顺遂。
北境多黄土,常起风沙,大盛的兵马驻扎在灵川边防,前几日的一场大捷令所有人都感到精神振奋,北方势弱多年,如今终于有了曙光。
陆清规独自坐在帐中,望着沙盘布防出神。晏十一自外头进来,说是重芳宫来了信,是玉拂的信鸟。
陆清规接过了信笺,展开来不过寥寥二字,“防七。”
“主上,”晏十一皱眉道,“沐姑娘何意?”
陆清规淡淡笑道,“悯园一事,她想提醒我老七的春风酿。”
“主上早知旭王殿下有异,为何还留他在灵川。”
“老七在灵川盯着我,陆缨在帝京便不会动沐照寒。”
晏十一神色凝重,“七殿下从前与主上交好,如今倒戈相向,不得不防。”
“李镛甘为陆缨臣子,如今李氏无人,李太妃被质于宫中,老七不过是自保。”陆清规负手而立,“悯园之局,他若有心杀我,便不会邀裴世子与郡主一同入局,不过是想要给我留一线生机罢了。”
晏十一应过了,又道,“初七传了消息过来。”
“如何。”
“如主上所料,果然在那里。”
陆清规略略点了点头,“若宫里没有动静,便不必去了。”
晏十一应了声是,便低头退出了主帐。
陆清规默然立了片刻,将信笺翻过来,见反面画着一枝写意的迎春花,不由一笑,眼底有灵犀。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清规低声念道。
想来她如今过的平安。
“平安便好。”陆清规淡淡笑道。
他温柔摩挲过信笺上每一寸笔墨,盯着那迎春花半晌,方才将它折叠起来,置于贴身处收藏妥帖。
陆清规走出帐外,见北境无春,风卷黄沙,眼过处皆是寂寥,却不觉冷清。
陆绎向来纨绔,来了北境也未曾改变,不着戎装而衣锦绣,独自躺在营地旁的巨石之上,以臂为枕,闭目而眠,似是不曾发觉一旁来了人。
陆清规站定了片刻,便听得他正轻声哼着一些轻轻的小调,温柔旖旎,恰似江南。
他垂了垂眼,那是他母亲从前在宫里喜爱弹奏的江南曲调,细指拢弦,如惊鸿春来,如杏雨沾衣。
少年时的记忆里,李妃清贵自矜,待其子十分严厉,偏偏陆绎纨绔成性,未袭淮河李氏半点门风。皇后小秦氏温和,待陆绎亲近,他便经常与陆清规一道,承欢小秦氏膝下,时澜婧皇后善奏琵琶,常弹江南之音。
后来陆清规出征,小秦氏越发安静,哑了琴未再有音,陆绎便少有真正的欢乐之时。
陆清规听他哼了许久,眼底渐有感怀之色,也未曾出声打断他,不过是缓缓转过身,悄然离开而去。
陆绎仰面躺在巨石之上,北境寒冷,他也不曾觉出寒意,只是兀自沉浸在过去的一点温暖之中。
待陆清规走的远了一些,陆绎便停了哼唱之音,倏而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望着灵川苍茫宽阔的天空,心想他与三哥年少相交,到了如今,竟已无话了。
从前光景如新,人还是旧人,心境却早已是不复从前了。
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从此不回帝京,也没什么不好。
李樾漓笑声清脆:“我猜姑娘今晚回来嘛,想收拾收拾自己,况姑娘若要赶我出门,我收拾好了,抬腿便能走,省了姑娘的麻烦。”
沐照寒将悼文放在妆台上:“你故意的?”
“嗯。”李樾漓涂抹完口脂,顺手用那悼文擦了擦手指,“我同旁人打了个赌,赌以姑娘的本事,我只需稍微漏些破绽,你马上便能抓到我,看来我赌赢了呢。”
“你同何人打的赌?”
“她不许我说嘛,姑娘别难为我。”李樾漓娇滴滴的勾住她的手,“姑娘要如何处置我?”
沐照寒瞬间懂了大世子为何说李樾漓在王府中是一副狐媚子样,冷冷甩开她的手:“你尊重些。”
“姑娘不喜欢吗,庆王他们父子三个都喜欢,还为我打架呢。”李樾漓见她神色微动,又娇笑道,“姑娘别担心,他们谁也没得手,不过跟三只哈巴狗似的,边围着我转,边互相咬罢了。”
沐照寒低笑一声,捻过她一缕头发:“我便说嘛,继妃再不体面,也不至于将你扫地出门,叫京城的人看她笑话,你写我的风月本子,又处心积虑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姑娘继续查庆王府嘛,姑娘将案子说撂下便撂下了,您走后的第二日,我见只有刑部的人来了,可伤心坏了,为着引你继续查,只得写那种书了。”李樾漓仰着头,用脸去贴她的手,“姑娘打我吧,原都是我该受的,便是打伤打残,我也没有怨言的。”
第 166 章 写书
若换做以前,沐照寒见到美人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定是要乱的,但许真是细糠吃多了,现在只觉得她演技差了些,哭得也没有陆清规好看,遂反手掐住她的脸颊,她吃痛的低哼一声,缩着脖子躲远了些。
沐照寒勾住她头发的手弯了弯,又将人扯了回来:“你姨母的死有什么蹊跷?”
“姨母六个月小产,害了落红之症,久治不愈,寻个所谓神医开了剂猛药,直接将自己吃没了,并没有什么蹊跷。”她痛得红了眼,“姑娘轻些嘛。”
“方才不是说打伤打残都使得吗?”
沐照寒闭口不言后,眼睁睁的看着红螺和方才那个贪财的侍卫被一道拉了下去,就在不远处行刑,刚开始还有哭着求饶的声音,不多一会,便没了。
沐惊春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在不断的用力,直到有人来禀告,说人已经没气了,那手才松开,她打开沐照寒的掌心,里面全是殷红的指甲印,她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去,那丫头眉头紧拧,唇瓣紧抿,分明是在告诉她,这个人还不服气。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将帕子置于她的掌心,把她的伤口包裹起来。
察觉到她的善意,沐照寒回了她一个微笑。
皇后觉得这个气氛有些过于沉闷,便想开口缓解一下,而且,沐家丫头怎么说,也是解开了太子和长公主之间的误会,先前只说了查不出来的惩罚,却没有说查出来的奖励。
她摇了摇皇帝的袖子:“皇上,沐家丫头立了功,您也不说奖励一下。”
皇帝像是突然间才想起来一样,赶忙说好,然后就把沐照寒重新叫到了中间:“沐家丫头,你想让朕赏你什么?”
沐照寒站在中间,抬起那张俏丽的面容,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帝,语气凝重道:“您是什么都会答应吗?”
皇帝听出来她话里的语气,有些不一般,说实话,这姑娘自从撞了一下,每次开口都能惊到旁人,也不知道她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他要是不允,倒是显得他没有肚量了。
“朕是天子,你立了功,还了太子清白,是朕要赏你的自会答应你,你说,是金银珠宝,还是想要朕给你一个良缘?”
沐照寒掀起眼帘,那双眸子漆黑如墨,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倔强,她说道:“我只要一个机会。”
闻言,所有人都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陆清规笑了。
皇帝来了兴趣:“哦?什么机会?”
沐照寒道:“臣女听闻,刑部司执之位正在招纳新人,考核在明年开春,我要与他们一起考核,我也要做司执,请陛下赏赐给臣女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
说到这,沐照寒跪了下来,她说话的时候,特意的加重了公平公正四个字,也惹得全场达官贵人鸦雀无声,连沐家姐妹也目瞪口呆,没有想过自家妹妹还有这样的心思。
周伯屿率先反驳:“不说我朝,就说历朝历代以来,哪有女子做官的道理?沐四小姐,莫不是被皇宫的柱子撞昏了头脑?”
众人被周伯屿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一介女子还想当官,简直是痴心妄想。
刑部尚书刘易学也讥讽:“沐四小姐,官场是男人们的天下,女人就只要在家里相夫教子,你啊,回家等着你阿爹给你择个良人,嫁了就好,以后敬遵夫者,天也,就可以了。”
其余的人也一力劝导她,想让她改主意,而那些声音在沐照寒的耳朵里,呕哑嘲哳的,响成一片。
沐照寒丝毫不带畏惧,转而挑衅道:“诸位大人,我只是在求陛下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又没有让陛下直接封我为刑部司执,你们在叽里哇啦说什么?还是说,参与刑部考核的人都是酒囊饭袋,这么怕我给你们比下去?”
“你!”刘易学被气的瞬间噎住了,指着沐照寒的手在发抖,“小丫头,休要口出狂言!”
对于这些大男子主义的老男人,沐照寒是一点不想跟他们说些什么酸腐的客套话,更何况这个刘易学还是从周啸风那里买来的官职,她直接白了他一眼:“我说都说了,你想怎么样?你咬我啊?”
“你!你!”刘易学读书读了半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气的他官帽都快歪了,只能一挥衣袖,哼了一声,“粗鄙不堪!”
皇帝的手放在膝盖上,那双眼睛盯着下方的沐照寒,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膝盖,半晌后,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才轻笑一声:“好,朕给你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的表现。”
“陛下!”
周伯屿不敢相信的惊呼出声,被周啸风伸手拉住了,他有些愤懑的住了口,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沐照寒很惊喜,她先前还蔫了吧唧的脸上,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她感恩戴德的行礼感谢,倒也不是她非得去做这个刑部司执,主要是这古代,姑娘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清规又不会主动跑到她家来跟她增进感情,她就只能努力的把人变成同事了。
而在皇帝答应完她的请求后,系统又弹出了一道声音:【陆清规好感度20%,羁绊等级LV1,改变亡国进度0%,系统奖励:溯源碎片+1】
先前的听风还没有用,这个溯源碎片又是干什么使的?
突觉脸颊边有一道视线,沐照寒转头看向陆清规的方向,这狗东西的好感度是真的难涨,偏偏系统又不给任何提示,她就只能靠自己,只是通过第一次的交锋到现在,她发现陆清规似乎很喜欢看她挑战某些东西。
事情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了,所有人都要回去休息,林枕月被皇帝罚了一个教养奴下不严的罪责,回府后闭门思过,而那匹马也被治好了,所幸毒芹入体不多,否则,也早就该登西了。
沐惊春要拉着她回去休息的时候,沐觉夏还惦记着她放在茶壶上煮着的另一个鸡蛋,她好奇道:“小幺儿,你另一个鸡蛋呢?它也有妙用?”
哦呦,这要是不说,她还就真给忘了,沐照寒一路小跑回去,趁着侍女收拾茶具的功夫,赶紧把鸡蛋拿出来,边走边剥壳,然后两三口就吞了。
“没有,我就是单纯的饿了。”
原本回营以为能赶上晚饭,谁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本来喊人去救陆清规,就已经没有吃午饭了,回头来连晚饭也没有入口,就直接的开始了查案,眼下到晚上才
结束,她也得先垫着点肚子。
沐觉夏愣了,沐惊春则用袖子掩面,笑着点了一下她的太阳穴:“你怎么越发的调皮了?”
周家营帐内。
周伯屿在一边气愤的根本坐不下,一直来回徘徊,转的他爹眼烦,吼了他一句:“坐下,晃什么?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得你这么紧张?”
他接过身边丫头送来的茶盏,坐在了他爹周啸风的身边,一口茶喝的他缓了一缓,才与周啸风道:“爹,咱们先前不是只看五皇子和太子掐架嘛?原以为沐家会败,谁料到不仅反败为胜,还把这一身的骚惹到了我们周家的头上,现在我们和沐家两家都不讨好,倒是称了右相崔仲儒的意。”
本来他还想着,要是沐家此番真的落难躲不过了,他也能使个手段,把沐惊春给夺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可如今是都不成了,现在,沐家的三子沐序秋在军营,也立了些功,想着他们家就一个儿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谁知道,这女儿倒是不得了,非要来刑部插一脚,这万一要是让她插成功了,那他沐家也是在刑部有人了,往后再想动手就不好办了。
要知道,司执之位比较特殊,它是完全的执法之位,官职虽然比不上刑部尚书,可胜在自由,最重要的一点是,只要证据确凿,司执可以越过尚书,执掌罪犯的生杀大权。
周啸风倒是不以为意,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哼一声:“左右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九大世家于一个小小的丫头,孰轻孰重,皇帝陛下还能不知道?再说了,她今日破案不过就是讨巧罢了,刑部里的那些卷宗,可不是一个丫头骗子可以招架得住的。”
这么一说,周伯屿也明白了,来刑部参与考核的人,除了基本的大雎朝律法的笔试,还得负责被分配的刑部卷宗调查,卷宗上的案件调查结束,才可以正式的进入刑部。
而刑部的那些卷宗,除了已经被破获的,剩下的就是悬案和烫手的案件,这些案件,要么查无可查,要么就是牵连甚广,就看她一个小丫头,究竟敢不敢查。
“父亲,您的意思是,刑部那边,您都招呼好了?”
周啸风捋了捋胡须,脱下了外衫,任由丫鬟给他进行按摩,他舒服的闭上眼睛:“他刘易学的刑部尚书的位置,还是我给他安排的,刁难一个小丫头而已,他还能拒绝?”
周伯屿一想也是,便不再开口,倒是周啸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睁开眼,问道:“你小叔这两天在干什么?”
“雀阁这两天进了不少新货色,小叔过去掌掌眼。”
这么一说,周啸风就又开始头疼了,他们家前些天才丢了一个赌场,这周赢还不知道收敛,他们家开设的赌场和青楼,本就是秘密开设,让皇帝抓到,又是一阵数不清的责任,这个周赢,只知道赚钱。
“你让他这些天给我滚回来。”周啸风皱眉,“周家这两天风头紧,你小叔也就会算钱做生意,朝堂上的事他是一点不过问,认不清是敌是友,别到时候又惹了事连累了周家。”
周赢是周啸风的亲弟弟,这个弟弟素来爱赚钱,明明周家是靠军功打下来的世家,却出了这么一个异类,但是好在他管理的青楼,也能养起周家不少的兵马,周啸风也就随他去了。
这次袭击陆清规的计划失败了,那几只老虎居然能让沐家的丫头给带人救了,是真的在他的意料之外,没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是他失算了。
只是陆清规和沐照寒,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的?
那赈灾银的事情,真是陆清规一人所为吗?
冬日渐深,长安城又开始下雪了。
乌云重重,时至卯时,依旧黑的难以视物。
陆清规提着灯走进长乐宫,在门口抖落一身霜雪,推门而入,身子一僵:“姑母,您怎么在我房中?”
皇后淡淡道:“做什么去了?”
“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锐利的目光盯得他心里发虚:“是睡不着,还是你那主儿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第 167 章 小道童
沐照寒临走前,说自己恍惚看到了地宫中的席公子,她在宫内行动不便,托陆清规天亮了去寻寻。
可他知晓那席公子的所作所为,哪等得到天亮,沐照寒一走,他也出了门。
宫内的道士原居于三清殿内,但因那里要修建登仙楼,便尽数挪去了内廷偏院中。
皇后居住的长乐宫在外头,陆清规虽时常进宫,却从未进过内廷,不少宫人们看他都十分眼生,但观他衣着气度,便知是惹不起的,也没人敢上前阻拦询问。
他直奔偏院,以自己有段经文太深奥,想寻个有缘的替自己解惑为由,将大大小小的道士们召集了起来。
太子回想起在树林的那一幕,如实的回答:“因为,本宫在箭矢射出的时候,看见了从本宫的后面冒出来一支箭,生生的射断了本宫的箭,才中的姑母的马驹。”
“嗯。”沐照寒轻轻的吹着箭矢上的蛋液,让它更快的变干,问的话又变了个话题,“殿下的手指上,有几个涡纹?”
所有人都不知道,查案为什么要跟涡纹扯到一起,却因为皇帝在场,也不敢乱开口,风灵均也不遮掩,如实的回答:“十个。”
他刚一回答完,沐照寒就用头上的两根钗子,小心的挑起箭矢上干了的薄膜,漂亮的眸子盯着薄膜上的指纹,笑了:“太子殿下这涡纹,长得恰到好处。”
她在查案之前就有看过风灵均的手掌,十个指尖大概看去,都是有涡纹的,但是用蛋清去提取指纹的方法也会有点冒险,因为十指有涡纹的人其实并不罕见。
太子毕竟是皇家子弟,手会比狩猎场上的那些侍卫要嫩很多,而她记得,书里的风灵均骑射是一流的。
在整个大雎朝,鲜少有人能比得上他,林枕月又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想要接触外男的机会也不多,就算能找到箭法比太子厉害的世家子弟,也断然不会为了她与太子为敌。
那剩给她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从这个狩猎场找一个射艺高超的侍卫,再多给点钱,用左相之女的身份压一压,基本都能成。
提取指纹这一招,其实也很冒险,涡纹并不少见,沐照寒也是在赌,这些狩猎场上的侍卫,每日都有数不清的粗活,他们的指纹,会与太子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而老天不知道是不是在眷顾她,提取出来的指纹,形状完好无损,且真的没有涡纹。
拿着那薄如蝉翼的指纹,沐照寒又转向了狩猎场上的潘光至,沐惊春告诉她,工部下设一个虞部,而虞部郎中就是负责此次狩猎的全部事宜的。
“潘大人,您知道这狩猎场上,有哪些人的射艺高超,且能与殿下不分伯仲的?”
潘光至看了一眼太子,生怕得罪人,但是接触到太子的点头时,他也就放心的回答:“回禀姑娘,一共只有十人。”
还好,人数不算多,沐照寒让潘光至将人都带上来,然后又备了朱泥,让他们把拇指和食指的指纹摁在纸上,稍微一对比,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指纹究竟是谁的。
而当轮到一个侍卫的时候,那人只是轻轻的按了一下,随后想用中指蒙混过关,被沐照寒一把抓住了手,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眸子,那侍卫脚底生寒。
“兄弟,我让你用拇指和食指按指纹,你用中指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的脸色一黑,当即就知道这人有问题,她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本公主的爱驹,还栽赃嫁祸太子?谁给你的胆子?!”
那侍卫吓得面色煞白,哆嗦着身体就跪下了:“长公主饶命,小人……小人……”
林枕月在侍卫被揪出来的一刹那,就已经魂不附体的腿软了,她身边的妹妹林竹月扶住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而林言璋却是个人精,从自家女儿这神情,也能猜出来个大概,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她做的。
沐照寒好心提醒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那侍卫像等不及一般,从怀里掏出了大把的银票,规规矩矩的放在面前:“是……林相府的大小姐,是她让丫鬟给我的这些钱,让我在林中截下太子的箭,伤一下这匹马,哪怕破个皮,都可以让我拿走这些银票……”
想着让马破个皮都能赚到这些,又不是真的伤到太子殿下,应当无大碍,他也不算亏,常年累月的待在这个狩猎场,油水本就少,当然能捞一点是一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林家。
林枕月的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压在嗓子里,根本发不出一声,林言璋当机立断,一个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她眼冒金星,唇角的血液涌出。
“逆女!你怎敢……怎敢污蔑太子殿下?!”
“阿爹……阿爹……我没有……我没有……”林枕月眼含热泪的解释,却始终没有什么更有力的说辞。
长公主在皇宫这么些年,早就看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她不耐烦的喝止:“够了!真要教训女儿就等案子查完后再说,用不着在本公主的面前演戏。”
林言璋的行为举止,被长公主毫不留情的撕扯开,促使他的脸青一阵紫一阵的。
倒是很少能看见林言璋吃这种憋,还没办法反驳,陆清规从没有觉得这样的爽快,他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越来越期待这个沐家姑娘接下来的举动了。
“至于第二件事。”沐照寒走到兽医的面前,问道,“这马中的是什么毒?”
不等兽医开口,林绾绾率先抢答:“是毒芹,我的药包也被人换了这种毒草在其中。”
沐照寒转头,这才注意到林绾绾的身上随身带着一个药包,里面应该是她行医用的东西,被换了什么东西,她最清楚。
拿过她的药包,沐照寒想再用一下自己的狗鼻子,却被林绾绾阻止了一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细声细气道:“姑娘小心,有毒。”
林绾绾这张脸长的人畜无害,她虽然身着一身压箱底的蓝色缎子,却也仍旧衬托的整个人我见犹怜的,真是一个乖乖兔的模样,难怪男主男配抢她,她这一声提醒,给沐照寒喊得骨头都酥了。
“没关系。”
经她提醒,沐照寒用帕子包着她的药包,闻了闻后,很快就锁定了方位,就是在林枕月那里。
这毒芹的味道有些微苦,在这刚入秋的天气里还是比较的明显。
而林枕月接触到她的目光,心里一沉,猛然间想起来,自己当时让丫鬟去给林绾绾调换药包的时候,她还嫌弃的用手捻了起来,除了丫鬟,她也碰了那个毒芹。
看着沐照寒走过来,林枕月只想逃跑,却无奈人被长公主派侍卫死死的摁着,她仰头倔强道:“不是我,你不能冤枉我!”
“不是你?”沐照寒也不着急否定她,而是拿过旁边的一杯茶,让侍卫捉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没入水中,又把水递到她的唇边,“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毒芹不仅对马有伤害,对人也一样会有伤害。
林枕月在众目睽睽下,不敢抗拒,可也不敢张口去喝这有毒的水,她从给林绾绾换了药包后,就去骑马了,根本没有机会洗手,眼下,她的唇瓣颤抖,眼中含泪。
“我不要!”林枕月一把挥开眼前的茶盏,泪如雨下,“臣女……臣女……”
她本来就是想引诱林绾绾自不量力的去救治马儿,然后被长公主迁怒,可没想到会半路上跳出来一个沐照寒,半天的功夫就给她揪了出来。
可这件事,她又如何亲口承认,若是承认,就等于坐实了她毒妇的名声。
不说太子妃之位了,就是往后这庚禹城里的世家子弟,也断然是无人敢娶她的。
林言璋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蠢女儿,本来是想让恒亲王看一眼林绾绾,好与他结上亲,谁知道,这个蠢货非要惹是生非,现在搞得骑虎难下,不仅丢了他林家的脸面,还败坏了他林家的家风。
嫁祸太子?
这种蠢事她也能干得出来?
而且,这女儿他还不能不管,这毕竟他和周钰的长女,也是周啸风的亲外甥女,要是真让她被长公主仗杀,那疯婆娘回头指不定要怎么跟他闹呢,周家那边,他也不好交代。
林言璋当即一狠心,伸手就给了林枕月身后的丫鬟一巴掌,咆哮道:“红螺!贱婢!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手上染上了毒芹这样的在那个东西,也敢碰小姐?!”
这种脱罪的方法,是沐照寒万万没有想到的,那被打的丫鬟眸中满是惊恐,在林言璋的怒目而视下,不得不跪下抽泣:“是奴婢鬼迷了心窍,偷换了表小姐的药包后,没有洗手就服侍小姐了,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话毕,那姑娘就开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沐照寒彻底的呆住了,她知道古人的奴性大,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大,仅仅是林相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如何做了,且做的心甘情愿。
“你疯了吗?你会死的!”沐照寒怒道。
林枕月是世家小姐,就算被皇帝责罚,终究会看
在她左相之女的身份上,留她一命在,可是红螺只是个宫女,她一旦被定罪,是会拿命去陪的!
这点账,她算不明白吗?
红螺扬起满是巴掌印的脸,坚定不移:“是奴婢犯的罪,与小姐无关!”
“是吗?”沐照寒的眸子瞬间结冰,“那你为何要设下此计,谋害你家表小姐?”
红螺低头,咬着唇瓣,说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奴婢看不得表小姐与太子殿下说话,奴婢自己心里不舒服,就……”
撒谎!全是谎言!
为了保护林枕月的名声,就该让一个丫鬟用命去赔吗?
“红螺!你……”
“沐四小姐。”一直以来不出声的周啸风突然间打断了沐照寒的话,到底是经历过战场的人,那声音浑厚,眼神犀利光是一眼便会让人不忍与他对视。
“这小丫鬟已经认罪,你还要问什么?莫不是,沐四小姐早就与我外甥女结了仇,非要把这罪名冤枉在她的身上?”
三言两语,就直接把沐照寒从一个判官的位置,拉扯成了一个女儿家的无理取闹,变成了她的不是。
一向伶牙俐齿的沐照寒,此刻咬紧牙关,透彻的眸子里满是愤怒与讥讽,她看了眼皇帝,那人并不打算阻拦,很明显,他们也默认了林言璋让丫鬟顶罪的目的。
一个丫鬟,如何能与世家大族的名声相提并论?
“长公主……这里面还有疑点……”
沐照寒还想让这个有权有势的长公主来坚持自己,可没想到,长公主错开的目光,硬生生的打断了她的话,沐惊春生怕她惹怒皇帝,再来个一头撞柱的烈举,便赶紧拉住了她,让她闭嘴。
沐惊春握住她的手一个用力,便将沐照寒的魂拉了回来。
是啊,这是古代,就算是穿书,那也是古代,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她如果再继续下去,只能给沐家带来无妄之灾。
陆清规看着沐照寒从一开始的兴奋查案,到现在的默不作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原以为能用证据说话,就可以得到公正,却忽略了,这个世道本就没有公正,这个世道论的是价值。
她想以道义制恶,纯属痴人说梦,能给自己争夺公正的唯一手段,只有以恶制恶。
陆清规垂眸,拇指的指腹摸着手上的扳指,转了几圈,最终勾起唇角。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像沐照寒这么天真的人了?
到了门口,见屋内的灯还亮着,欲踹门进去,又顾及着李樾漓,正犹豫,忽听里面传出谈话声。
“真不错,小姐当真天赋异禀,这些我先带走叫刘璟刻着,你歇歇,明日再继续。”
“我有什么天赋?况这也不是提笔便能写的,明日,明日未必能写够。”
“若写不出,我将铺盖搬来小姐屋中同住,研磨伺候着便是了。”沐照寒满是调笑的声音响起后,房门也被拉开。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半晌后,陆清规开了口:“大人又要与谁同住啊?”
沐照寒不明白他怎的就回来了,正想说辞,李樾漓先在屋中道:“姑娘男女不忌的,侯爷不是知晓,也接受……唔……”
沐照寒迅速回身捂住她的嘴,冷冷瞪了她一眼,回头欲向陆清规解释,却见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已然气晕了。
第 168 章 乱党
陆清规不知自己何时被何人搬回的屋中,醒来时天已大亮,口中苦苦的,床边的方凳上还放着药碗。
他坐起身子,见沐照寒正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自己这一晕,又折腾的她一夜未眠。
陆清规心里明白,沐照寒不过是嘴巴厉害,绝不会真和旁人做什么,昨日的那点怨气,在看到她如此辛苦的那一刻,也只剩下自责和疼惜了。
他揉着酸痛的额角下了床,俯身想将沐照寒抱去床上睡,可手刚碰到,她便醒了。
等沐照寒赶回去的时候,发现驻扎营地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皇帝在马厩附近空旷的地方,貌似开设了公堂,正在审问着什么人。
马厩里,长公主的那匹骏马的后退上还包扎着被绷带,看着一边丢下来的箭矢,很明显是箭伤,皇帝坐在正上方,皇后在他的身旁神色担忧,端妃和瑾妃也是陪伴在下方,而长公主坐在另一侧,扭头垂泪,愤怒的瞪着眼前受审问的两个人。
一个是先前见过的林绾绾,另一个,则是身着明黄色的蟒袍,那人面如冠玉气质淡然,只是眼下有些无从辩解的棘手感。
看来,这人就是太子风灵均了,先前没见过人,她还不知道书里的,描写太子男主人淡如菊,气质儒雅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现在一看,还真是,那是一种一眼看去,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皇后忍不住出声:“均儿,你姑母的爱驹,真是你射的?”
风灵均想张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证据去证明,这箭矢不是他射的,他的箭矢上刻有太子专属的均字,且做工也与寻常的箭矢不一样,很好辨认,而今这马儿身上的箭矢,就是他的,他没办法说,自己的箭在飞跃的过程中,被另一支箭矢打掉了。
因为他方才派人回去找了,没有找到第二支箭矢了。
风灵均自幼苦读圣贤书,受了很多的教习,却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母后,那箭矢真的不是我射的。”
“你还敢狡辩!”长公主一下子就火了,她一挥衣袖,将身边的茶杯扫落在地,起身说话时身形踉跄,“你口口声声说那箭矢不是你射的,你又拿不出证据,真当我好糊弄吗?”
“我……”
不等风灵均开口,长公主又转身,面对皇帝痛哭流涕:“陛下,我这一生,只有元尚这一个夫君,当年,他是为了替陛下挡了一剑,才导致身体每况愈下,而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些无我都不在乎,可这是元尚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您难道,连这匹马都要剥夺了吗?”
皇帝被质问的面色僵硬,很明显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不论这匹马含有多少的情谊,都不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可驸马元尚的救命之恩又是天下人皆知的,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长公主风以宁的发问振聋发聩,沐照寒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个原文里的桥段了,难怪她一开始听到长公主的马匹的时候,会那么的熟悉,这就是林言璋家里的女儿林枕月陷害林绾绾的桥段。
她记得,林绾绾在家里的地位不高,之所以被允许参加这样的狩猎,就是带出来给太后的弟弟恒亲王来相看的。
林言璋愿意收养林绾绾的主要原因,也很简单,在世家里,婚姻都是筹码,多个女儿多个人情。
而且,这个恒亲王因为早年征战被战马踩坏了身子,不能生育,所以一直也没有相看到合适的,因为,没有谁家的父母愿意把花朵一样的女儿嫁给他,更别说他因为不能生育后,这个脾气秉性,也变得残暴不堪。
可林绾绾毕竟手拿娇妻人设,母性光辉泛滥,人家皇孙贵胄在前方射杀猎物,她在后方治疗小动物,就让林子里打猎的太子撞见了。
一个娇弱的小姑娘,长得如花似玉,又在树林里与小动物们和谐相处,一整个人与自然的即视感,像白寒公主一样的善良姑娘,怎么能不让太子动心?
然后就招来了嫉妒,林枕月派人在长公主的随从遛马的时候,让人偷拿了太子的箭矢,射伤了马,嫁祸太子。
而原文里提过,林绾绾会医,且随身携带一个小药包,这个药包的东西,早就让林枕月换了。
她也是料到林绾绾会出手诊治马匹来帮助太子,然后她一出手,这马就立刻中毒了。
沐照寒的眼睛瞄向了人群
里站着的林枕月,其实她没有见过林枕月,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来谁是她,就是因为她脸上那种小人得志的表情太刺眼了,眼睛都斜成了三十度了。
不是,姐们你栽赃陷害的话,这脸上能不能收敛一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干的,而且说实话,沐照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既然爱慕太子为何要陷害太子。
栽赃林绾绾的方式千千万,林枕月选择了一个损人不利己的方式。
林绾绾就算是外姓女,好歹与你林家有关联,虽伤害的只是一匹马,皇帝断然不会因为一匹马对林家怎么样,可是林绾绾出事,林家脸上又岂能有光?
林枕月是个狠人,狠起来,自己也不放过。
反正这本小说从一开始就被她给改的乱七八糟的,该死的都没死,否则,也不能让她蹦跶到现在。
而且,说到底,这个林绾绾寄人篱下的命运和自己相似,沐照寒便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刚想着要给怎么给她伸冤的时候,就听见了林绾绾的话,吓得她汗毛直立。
“请长公主殿下不用担心,民女已经给您的爱驹上了药,它的伤休养几日便没有大碍了。”
沐照寒仰天长叹,这个林绾绾说话慢,手速倒是不慢,大姐,你的药被调包了!
果然,下一刻,马厩里就传来兽医们的惊呼声,长公主心里一惊,赶紧跑过去,此时此刻,她的马开始呕吐肌肉震颤,腹泻不止。
“庸医!你敢害本公主的爱驹!”长公主本来就因为无法动太子而憋屈,眼下得了借口,可不得拿林绾绾开刀,“拖下去!杖杀!”
林绾绾面色煞白,她不知道自己的药哪里出了问题,赶紧掏出药包一闻,登时面无血色。
她的药包被人换了,里面放了能让马儿中毒的毒芹。
“这不是我的药包,这不是!”
无人听她辩解。
而林枕月眼见目的即将达到,脸上的笑意更甚,林言璋则是叹了一口气,本就不是亲生的,好端端的惹了长公主,这棋算是走废了。
风灵均知道这件事林绾绾一定是无照的,且不说对她的好感,就单论动机这一点,林绾绾断然没有害马驹的理由,眼看侍卫上来拖人,林绾绾哭的梨花带雨,也没有办法撼动长公主要杀她决心。
太子拱手作揖,替林绾绾求情:“姑母,林姑娘也是好心,却也没有让人给马抵命的道理。”
长公主一听,简直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发火了,沐照寒知道,她要再不上场,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接下来,就是是太子力保女主,与长公主争论什么人命比马大,不仅导致长公主与他生嫌隙,还让林绾绾成为了众矢之的。
皇帝也出面说让一个人给马赔罪确实是过分了一点,但是长公主气要消,他便让人给这个柔弱的姑娘,赏了五十军棍,也导致,林绾绾后来有了肺痨,在林家的日子更难熬了。
后来陆清规灭了林相,林绾绾落入他的手里,也是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出卖了陆清规没多久,自己也就病逝了。
这姑娘一辈子,就没有怎么开心过,现在沐家没死,系统也说了,她可以完全不尊崇小说的原文,而且眼下看来,这个长公主是拥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她要是把这个案子查好了,是不是也可以讨点赏赐?
“长公主息怒,臣女有话要说。”
沐惊春一个没拉住,自家妹妹就这么贸贸然的出去了,让她惊了一下,赶紧上前要将人拉回来。
“长公主,我妹妹小,不懂事,臣女这就将她带下去。”
然而沐照寒像是吃了秤砣一样,死不下去,还对着长公主行礼:“长公主,臣女出言,是觉得林家姑娘实在是无照,但是长公主也是受了委屈的,心里不畅快是应当的,所以绝不能让那幕后贼人逍遥畅快!”
长公主看她说话时铿锵有力,眼眸里布满了坚韧,声音哽咽道:“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陷害本公主的马驹?”
“正是。”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毕竟是皇家子孙,说话都会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能查?”
沐照寒斩钉截铁:“能。”
“你若是查不出来呢?”长公主用指尖抹了抹眼泪,“本公主如何信你?”
沐照寒自信一笑,她好歹也是凭本事考上的刑警,这么点栽赃的小案子,她要是查不出来,不是砸她的招牌吗?
“我要是查不出来,你仗杀我。”
沐觉夏和沐惊春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在皇家面前,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在一边看戏的陆清规也忍不住投来了目光,他总感觉这个沐照寒自从在牢里出来后,脑子就真的像是被撞坏了一样,胆子大的没边。
“小幺儿!你疯了吗?”沐惊春扑通一声的跪在皇帝的面前,她知道长公主现在与沐照寒一样都疯魔了,必须找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给沐照寒兜底,“陛下,我妹妹年幼,说话不知轻重,求陛下网开一面。”
她知道沐惊春是担心她,可她不能错过这个送上门来邀功的机会,沐照寒也跪了下来:“陛下,臣女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能查,就是能查!”
“小幺儿!”
沐惊春罕见的失了规矩,这样的场合她竟也惊叫出了声。
沐觉夏也被沐照寒的举动给吓得失了神,这件事本就与沐家无关,总不能出来狩猎的功夫,给她爹领回去一具尸体,况且,这还是他们家最小的妹妹,一直是捧在掌心里的,可不能出事。
她也跪了下来,可是身体在忍不住的打颤:“陛下,请您三思。”
姑娘家的,还是害怕,何况沐旬因为养伤,今日没来,她们真的犯了事,是没人帮衬的。
看沐家三姐妹这样护着妹妹,皇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就喜欢这和和美美,姊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再者,要是沐照寒真的能查出来,还她儿子一个清白,也没什么不好。
“陛下。”皇后出声道,“让她试试吧,真查不出来,就回去闭门思过,倒也用不着赔命,本就是好心帮忙的,也不能叫沐家寒了心。”
皇帝觉得这样说很有道理,却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女人查案,他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皇帝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沐家幺儿,你真有法子?”
沐照寒点头:“陛下面前,不敢撒谎。”
一个小姑娘在下面说话,一点不怵,双目炯炯有神,倒是与之前在皇宫里胡搅蛮缠,又一头撞柱的人不太一样了。
“好,你查,你要查不出来,朕就按照皇后所言,让你回去闭门思过了。”
眼看少了生命的威胁,沐家二姐妹才放下心来,沐照寒诚心诚意的磕头,没办法,身处一个世界就得遵守一个世界的法则:“臣女多谢陛下怜惜。”
看她这样坦荡,皇帝也来了兴致:“你当如何查?”
沐照寒起身,义正言辞:“麻烦,给我个鸡蛋。”
梁易水托着下巴:“那是十七年前的案子,还是五年前的案子呢?”
大理寺接了彻查大世子认罪书的差事,沐照寒对她知晓这些倒也没什么意外,只问道:“梁大人参与了此案的查办?可有什么进展?”
“这样大的事儿,是少卿大人去办的,哪里轮得到我?”
梁易水又喝下杯酒,脸上有了醉意,忽的“啊”了一声。
“怎么有道鸽子汤没上,那可是招牌菜,我去问问。”
说着便摇摇晃晃起身要走。
沐照寒拉住她:“梁大人醉了,当心摔着,我去吧。”
话毕看了陆清规一眼,出了雅间。
门一关上,梁易水的身形瞬间稳了,她一双凤眼眯起盯着陆清规:“听闻是侯爷将供词送去皇上面前的,为此不惜深夜闯入宫中,还从马上跌落,您是知晓了什么,才觉得那供词可信?”
第 169 章 疑心
“这种问题,需要将人支走再问我吗?”陆清规冷眼以对,片刻后反问道,“你如何知晓我身上有痣?”
梁易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怎么,她还同你计较此事呢?”
陆清规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人伺候,最多许人进屋中端茶递水,沐浴更衣这种事,素来都是自己做的。
崇明和岐舟自小跟着他,也不知他腿上有什么痣,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梁易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沐照寒自从去寻了梁易水,又同她打了一架后,再没提过什么朱砂痣的事儿,梁易水虽承认自己是污蔑他,但却没说到底是为何知晓的。
沐照寒端着一碗葱油拌面回来的时候,陆清规的面容又恢复了以往的阴沉。
他此刻坐在书案前,笔洗旁停着一只鸽子,鸽子的爪子上有半解的细绳,而陆清规的手中是一张纸条。
看来是京中又有消息了,而且是不怎么好的消息。沐照寒想。
“陆清规,吃早饭。”沐照寒朗声开口。
陆清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小丫头直呼他的姓名,他起身走到桌子跟前,这碗面倒是看上去颇有滋味。
“你做的?”
“嗯。”沐照寒答:“我唯二会做的两道菜。”
“另一道是什么?”
“拍黄瓜。”
陆清规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陆忧怎会看中你这样的人做家伎?”
“我也觉得。”沐照寒赞同:“我起码应该是个门客的,陆忧真是浪费了我的才华。”
陆清规对沐照寒的乐观和厚脸皮彻底无奈了。
他夹起一缕面尝了尝,油润入味,他不由挑了挑眉。
“飞鸽传书,可是又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只是打探到了周正清谈宴会的内容。”
当世文人清谈,总会有个主题,无甚稀奇,但陆清规反应这般激烈,倒是引人好奇。
“他们谈了什么?”沐照寒问。
陆清规抬眸看沐照寒一眼,想起她昨晚半梦半醒的话,思忖片刻,没有隐瞒:“得国之正。”
得国之正
沐照寒一下子就明白了。
所谓得国之正,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想要当皇帝,他需要哪些正当的理由。
在陆清规开始打压世家的节骨眼上,身为世家之首的周家当家人频繁举办清谈宴会,讨论这个问题,无非就是要打舆论战,在天下文人心中都种下一种思维,将来若是陆清规觊觎王位,他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奸佞之徒。
长此以往,若真有江山易主那天,哪怕周家倒了,也会有千千万万世家之人清算陆清规。
“这位周大人,还挺聪明。”沐照寒道。
陆清规眼底浮上讥诮:“此时杀我,哪怕成了,朝野内外怀疑之人,必先是他。倒不妨如现在这样,转移视线,不提世家枉法,只道我陆清规谋权,让天下人的眼睛盯着我、牵制我。这步棋,他走得不错。”
说到最后,陆清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恨意,这让沐照寒困惑。
长秦之时,陆清规也有过许多政敌。
陆清规处置敌手,冲突再大,无非手起刀落,还从未有哪一个,能让他恨成这样。
难道是因为退婚?沐照寒想。
想着想着,她就在脑海里补全了一出青梅竹马惨遭棒打鸳鸯的戏码,他们最终一个嫁入深宫,成为太后;一个三族皆死,孑然一身。身份的鸿沟让他们再也回不去年少的日子,只能终身抱憾。
沐照寒看着低头吃面的陆清规,心中竟萌生了一种近乎于舐犊之情的东西。
她拍拍陆清规的肩膀:“你若真的放不下她,我来帮你。”
陆清规抬头:“谁?”
沐照寒用力地点了点头,是承诺,也是安抚。
陆清规的眉头拧了起来。
“不过陆清规。你觉得什么是得国之正?”沐照寒认真问道。
陆清规将筷子放下,他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同一个伎子谈论这个问题。
他本不愿,可转念一想,在这世上,除了这个伎子,竟再也没有旁人能同他谈一谈他的理想了。
陆清规自嘲地笑了笑,继而眼神锐利起来:“是金戈铁马,是血海尸山,是为君者的铁腕,让四海臣民因恐惧而永远臣服。”
陆清规坚定地说出这一句。
沐照寒的心脏却因此有些抽痛起来。
他还是这样,同五百年前别无二致。
长秦,陆清规出任殿前枢密使的第三年,血洗兴和大殿。
做枢密使的三年里,因为他宦官的身份,惹得群臣不满。他们有的向长秦王上上书,废黜陆清规;有的称病告假,数月不上朝;有的结党在朝堂上同陆清规针锋相对;有的差人在民间散布各种宦官亡国的言论
渐渐地,这群文臣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再关乎于什么职责与风骨,而是纯粹的为了扳倒陆清规的经久不息的党争。
在群臣忙于对陆清规口诛笔伐的时候,朝廷的大多事务都落在陆清规一个人的肩上,即便讨厌他如沐照寒,也承认那几年的陆清规,称得上夙兴夜寐、焚膏继晷。
但陆清规终究不是个宽和的人,他将仇怨一笔笔记着,终于在一朝爆发。
陆清规是孤儿,在净身入宫前被一个铁匠养大,因为他的得势,铁匠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却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来自街坊四邻的孤立与凌/辱。
那年冬天,街头有些莽汉去铁匠铺寻衅滋事,一时失手,打死了陆清规的义父。
铁匠死的第二日早朝,陆清规灌醉王上,紧闭兴和殿大门,不一会儿,殿中便传来兵戈相碰,嘶吼哭喊之声。
沐照寒闻讯赶到时,黏腻的鲜血从朱红色的大门底下溢出来,染红了兴和大殿外的长阶。
她忍着刺鼻的血腥味推门进去,便看到地上躺着数十具大臣的尸体,而陆清规坐在御座之下的高台上,满面鲜血,愤恨狞笑地望着他一手锻造的炼狱。
活着的大臣纷纷瑟缩着,站在大殿一侧的盘龙柱旁。
沐照寒远远同陆清规对视着。
陆清规发出冷笑,猩红的双眼让人几乎觉得他已经疯了:“公主是否也觉得陆某残缺之躯,不配站在这里?嗯?可是怎么办啊,陆某已经稳稳坐在这高台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秦可以无你沐氏男儿,可以无他千百世家,却不能无我宦臣陆清规!你们再不服气,能奈我何?”
沐照寒看了陆清规片刻,下令让他跪在群臣尸海中央。
那是沐照寒第二次杖责陆清规,五十九个死去的大臣,沐照寒便赏了他五十九杖。
杖刑结束时,陆清规整个腰背全是血渍,他趴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睁着,若非微弱的鼻息,几乎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沐照寒俯身:“陆清规,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杖责你?”
陆清规挣扎着,想要抬起头看沐照寒,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邪佞的笑意,只不过夹杂了肉身的剧痛,让他整个脸显得狰狞。
“呵还请公主赐教”
沐照寒盯住他:“因你枉法。”
听闻这四个字,陆清规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有些怔愣起来。
沐照寒相信他听进去了,她站起身来:“父王身子不适已久,但你们一个个都当他死了。结党营私,贪墨渎职,散布谣言,祸乱朝纲,其罪当诛。枢密使今奉上谕,肃清朝堂。谁若不服,兴和大殿已然染血,也不怕再多一些。”
大臣们哪里见过这等修罗场面,纷纷吓破了胆,一个劲儿磕头,高呼王上英明。
一场杀戮,就这样草率地做了了结。
沐照寒回到后宫寝殿。她心中生出凄然。
她今日完全可以打死陆清规,陆清规也的确该死。他滥用职权,当众杀人,口出狂言,几近谋逆。
可沐照寒不能杀他,因为她居然发现,陆清规说的是对的。
长秦朝堂之上,居然只有一个陆清规,称得上兢兢业业。
她的父王在后宫数不清的美女怀里迷醉;她的兄弟不是斗鸡就是赌牌;她满怀抱负,却受限于女子之身。
现如今能让长秦王朝继续运转的,居然真的是陆清规这个宦官。
所以她没有杀他,她只是觉得迷茫,若有一天,陆清规真的反了,又该如何是好。
沐照寒隐隐感受到,长秦这个王朝已经迎来了他的黄昏。她别无他法,她只能赌,赌陆清规在权力枕畔,仍有最后一丝身为长秦臣子的良知。
而沐照寒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趴在地上的陆清规,久久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他耳畔回荡着沐照寒的话“因你枉法”。
她杖责他,不是因为他杀人,不是因为他大逆,不是因为他疯魔失据,而仅仅是因为他不经审问便处死这些人,违反了律法。
所以,她并不认为是他的错,这位长秦王朝最为高贵的公主,居然是明白他这破败之人的,她也是这世上唯一明白他的人。
厚重的锦帐沉沉垂落,隔绝了视线,沐照寒在床前停下,指尖冰凉,深吸了口气,一把攥住锦帐边缘,狠狠向旁边扯开。
帐幔滑开,露出一方鼓鼓囊囊的狼裘被。
她轻咳两声,见被子一动不动,方才壮起胆子,将手缓缓探入裘被下,可下面没有温热的人体,指尖只触及到了一片柔软与冰凉。
沐照寒眉头紧锁,心中暗道不对,一把掀开裘被定睛看去,见下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和两个枕头。
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她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要逃跑。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慵懒沙哑,清晰地贴着她的耳朵滑过,寒意瞬间沿着她的脊背疯狂上窜,她抓住腰间的剑柄,缓缓转过身子。
梁易水的一双凤眼在萤石的映照下闪着锐利的光∶“沐掌使在酒楼里与我要死要活的,怎么深更半夜的,还摸到我榻上来了?”
第 170 章 伤疤
梁易水一只手撑在床架上,堵住了沐照寒的去路,一言不发的歪头看着她,目中满是戏谑。
“笃—笃笃——”窗外传来梆子声,更夫拖长了调子,“三更天,小心火烛,关门闭窗!”
“铛——”随着铜锣声震开,沐照寒猛地将手中的萤石塞入裘被下,屋中瞬间陷入了黑暗,她运了气劲,循着记忆朝梁易水肋下袭去,却在半途便一只手描淡写地截住。
那手一搭一引,一股的巧劲传来,将沐照寒凶悍的力道悄无声卸去,引着她偏向一旁空处。
沐照寒的身体被这股柔劲带得向前踉跄,重心瞬间失控,手忙脚乱间抓住身前人的手臂,又被惊人的力道弹开,裘被兜头罩下,裹缠住她的身子,又被轻轻一推,她便身不由己地跌入床榻深处。
后背陷入柔软的被褥,倒是不疼,但头顶传来的轻笑声让她怒火中烧。
“沐女官去过了重芳宫?”
陆缨负手立在案前,向着孟砚问道。
“是,沐女官初一清晨去重芳宫见了长公主。”
孟砚躬身回道,“后来沐女官还去了一趟崇文馆。”
陆缨垂眼瞧着袖边的天子纹饰片刻,“她给宣王送了信?”
孟砚应了声是。
陆缨淡淡笑了笑,“孟砚,你跟随孤多久了。”
“禀陛下,已有三年多了。”
三年了。
陆缨轻轻叩过手边的红釉杯盏,缓缓道,“从前跟在父皇身边的孟千,是你义父。”
孟砚一愣,跪地回道,“是。”
“与孤说说,孟千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砚跪在地上,见新帝面色平淡,无有悲喜,只是静静打量着手边的红釉茶盏,便犹豫着开口道,
“初先帝好酒,澜庭元皇后心忧先帝身体,不欲其多饮,便命义父每日于承明殿奉茶以备,每每先帝欲饮酒,便以热茶奉之,时日长久,义父便成了承明殿的总管。”
孟砚小心觑了一眼新帝的脸色,继续说道,“义父为人忠义……”
“忠义。”陆缨淡淡接道。
“陛下!”
孟砚伏地而拜,不敢起身。
大殿之内寂静万分,陆缨抬头瞧着伏跪在地的孟砚,自登位之日,便跟随于自己的身边,他似乎也不曾仔细打量过孟砚的模样,在他眼中,内侍都是长得差不多的,都是面白又虚弱的模样。
“说下去。”
孟砚不敢应,只伏地不起,“陛下!”
“孤叫你说下去。”
孟砚声音有些发抖,“义父为人忠义,又是元后旧人,很得先帝看重,在下人面前很有些脸面。那时候奴才,奴才因为瘦弱,常被人欺侮,多亏了义父心善,将奴才带在身边,一道在承明殿当差。”
“崇武二十四年,你与孟千一道在承明殿当差。”陆缨神色淡漠,“先帝已经病重。”
孟砚深深一拜,“是。”
“孟千公公在先帝崩后便自尽殉主了。”
孟砚低声道,“义父与先帝主仆情谊深厚,殉主乃全了忠义。”
“孟砚。”
陆缨缄默了片刻,抬头盯着他问道,“崇武二十四年,先帝驾崩前,立了遗诏。”
孟砚浑身一颤,猛然拜伏在地,不敢再抬起头,犹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
“孟千公公随侍先帝身前二十余载,那遗诏中写了什么,他可知情。”
孟砚不敢抬头,颤抖着回道,“奴才不知。”
“孟砚公公身为孟千义子,又一道在承明殿服侍,可知情那遗诏中写了什么。”
“陛下!”孟砚叩首道,“奴才不知!”
陆缨面上不见喜怒,只平静地瞧着地上叩首不已的孟砚,他的眼底翻滚过一些不明的情规,沉声问道,
“孤在问你,先帝遗诏中写了什么。”
孟砚磕的额前已然见了血,犹不敢停,在大殿之内愈发显得声声悲切。
“孟砚。”陆缨冷淡道,“你要知道,如今在问你的,是大盛天子,孤,如今是大盛的天。”
孟砚停下了动作,任凭鲜血自额头缓缓流下,他阖上双目,心情似是平复了一些,不再抖得那样厉害。
他将双手高举额前,缓缓一拜,行了大礼,方才低声道,“陛下,孟砚当真不知,求陛下不要再问了。”
陆缨目光沉沉,打量了他片刻,将案边的红釉杯盏握在手中,自台阶而下,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将手中的红釉杯盏轻轻一抛,便见那脆弱的杯盏如同一道命运的推手,抛洒了一地沉默的碎片。
“四年元月,宫人孟砚毁新帝心上红釉杯盏,愧而不能自抑,自尽而亡。”
陆缨抬头不再瞧着孟砚,又道,“新帝感其情真,赐忠义二字。”
孟砚再次深深一叩,颤声道,“孟砚谢陛下。”
他缓慢地自地上爬起身,比平常稍稍站直了一些,又躬下身向陆缨行了个礼,才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伐退出了这座已然待了很多年的承明殿,神情间俱是麻木与平静。
“还请陛下保重。”
陆缨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之下,忽然于刹那间感觉到千百种孤寂向他涌来。
孟砚死了,因为失手打碎了新帝最爱的杯盏,沐照寒听得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在承明殿后头的小馆整理先帝从前的书卷典籍。
她呆愣了许久,方才问来报的小内侍,“陛下可有说什么?”
那小内侍年纪尚幼,懵懂道,“陛下赐了忠义二字。”
沐照寒沉默了片刻,温和笑道,“多谢。”
“沐女官客气。”
那小内侍行过礼便退下了,沐照寒重新翻开了手中的先帝手抄。
“孟千得澜庭谕,常备热茶,以红釉盏奉之,谓之曰同为杯中物,聊以消渴,其义子孟砚年幼伶俐,常以美酒换之,孟千得佳儿,孤亦得佳儿,乃人生乐事。”
孟砚原来也是从前先帝的旧人。
沐照寒翻看了手抄的年月,见是崇武五年,乃是二皇子陆缨出生那一年。
她合卷而叹,不知为何,竟有悲从中来之感。
红釉盏已然碎了,沐照寒便用了寻常的白瓷茶盏奉了茶,同往常一样轻轻摆在了陆缨的案头。
陆缨批阅奏章的手微微顿住,也不曾言语,沐照寒便退到了一旁的小案,拟写日常的文书。
替代孟砚的是一个年轻许多的内侍,叫杜义,新帝看中了他的名字,便将他调遣到了身边,瞧着为人很和善,见沐照寒过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沐女官。
沐照寒颔首而礼,“杜内侍。”
陆缨抬头问道,“孟砚的身后事如何了?”
杜义为人稳重,做事也爽利,便回道,“元月白事不吉,宫里头不能敛葬,奴才在宫外头寻了一处好地,按照陛下的吩咐,厚葬了孟公公。”
“他可还有亲人?”
“不曾。”
“退下罢,孤与沐女官说说话。”
杜义恭敬地应了声是,一样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伐退出了大殿,令大殿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陆缨起身走到靠窗的小几,捡起棋盒中的白子向沐照寒淡淡道,“沐女官可会下棋?”
沐照寒便从小案边一路行至窗下,垂首道,“臣不善棋,只会一二。”
“无妨。”陆缨淡淡笑了笑,“坐罢。”
沐照寒静静坐于另一头窗下,执起一颗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之上,笑道,“是臣献丑了。”
陆缨接着跟了一颗白子,二人接连落了几子,也未曾有人说话。
二人于静谧之中对弈了片刻,沐照寒便显出了败迹,她笑了笑,也未曾弃子,仍是竭力走好剩余的棋局,“陛下要胜了。”
陆缨低声笑道,“既如此沐女官为何不放弃。”
“棋如人生,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到最后的。”
“那沐女官觉得,棋局如何才能圆满呢?”
沐照寒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道,“大约是到最后仍能有所选择罢。”
“选择?”陆缨低声重复道。
“臣无才,不过是觉得既然棋局已经行至此处,此时放弃便是满盘皆输,若是继续走下去,便是少输一子,也是好的。”
“沐女官觉得输子也是圆满?”陆缨神色浅淡,眼底有一些笑意。
沐照寒便笑道,“自然,让对方少赢一子,臣便觉得是败局之中的胜利,臣高兴。”
“刁蛮。”陆缨笑了起来,抬手轻轻刮了刮沐照寒的鼻尖。
沐照寒怔了怔,起身跪在一旁低声道,“臣失礼。”
陆缨微微拢起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沐照寒皮肤细腻的触感,令人心头无故便绽开一朵春花。
沐照寒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言不语,陆缨缓缓打量了她一会,见她长发整齐的挽起,未着太多首饰,浑身素雅,只簪了一支古朴的碧玉镂花簪,却令人瞧着舒服又安宁。
“沐照寒。”
她应道,“臣在。”
他几次欲问,几次未言,最后仍是问道,“若是孤不放你出宫,你当如何。”
沐照寒抿了抿唇,平静开口道,“陛下乃君子。”
“哦?”
“陛下许臣三年后出宫,乃君子之诺,陛下会放臣出宫。”
陆缨缓缓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数捡回棋盒,淡淡道,“起来罢,陪孤再下一局。”
“是。”
沐照寒自地上站起身,仍是方才那副安静的模样,平淡坐在轩窗的另一头,收拾过棋盘上余下的黑子,轻轻落下第一子。
陆缨手中捏着白子片刻,也未曾动作,他垂眼瞧了手中的棋子半晌,笑了笑,缓缓落在黑子的一旁。
今日承明殿安宁,他二人又性子静,陆缨不开口,沐照寒便也只是专心弈棋,这一局陆缨胜得很慢,似乎这样消解时光,令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沐照寒输了这一局,见案头的杯盏已经没了热气,便低声道,“陛下的茶凉了,臣去换一盏。”
陆缨叫住了她离去的身影,淡淡说道,“明珠昨日又想法子递了折子过来,明日元宵,京城有花灯会,你若想去,便去罢。”
沐照寒顿了顿,向陆缨躬身道,“谢陛下。”
她捧着已然凉透的茶盏出了承明殿大门,陆缨坐在轩窗下未动,神情却随着她的身影一道去了远方。
他想若是不做个君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重的话,让素来跟崇明不对付的岐舟都变了脸色。
“是我诓骗他的。”名唤阿言的女子松开抓着崇明的手,双膝跪地挪到他身前,先看了眼陆清规,又抬头与沐照寒对视,她目中映着青白的月光,像只受惊了的小鹿,可却直着脖子,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崇明脑子笨,我骗他太容易了。”
沐照寒终于看懂了一二,她走到崇明面前,俯身勾唇看着他,手不着痕迹的伸到他脖颈后头,猛地一捏,将人弄晕了过去,对岐舟吩咐道:“将他带走,怪碍事的。”
话毕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你可是叫阿言?我听崇明提过你,起来吧,别跪坏了膝盖,日后再上不得戏台了。”
阿言满脸担忧的看着崇明被抬走,站起身来,抖个不停。
“来寻花杳的?那便进去说吧。”沐照寒打开房门,正在门口偷听的花杳惊得护着肚子后退了好几步,阿言一见她,面上的惧色消散了大半,殷切的迎了上去。
可花杳却一脸冷漠,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她。
“花腰,是我,阿言。”
花腰这个称呼仿若一根钢针,刺得她瞬间红了眼,转头冷声斥道:“管你是谁,我不知什么花腰,况我夫君是庆王府的二世子,我怎会认得你这样的娼妓粉头!”【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