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诛绝血嗣
陆清规被她一句话说得心灰意冷,眼下正泡在木桶里边麻木的擦洗身子,边犹豫着要不要溺死自己。
指尖不经意拂过侧腰,一道微微凸起让他怔了下。
这是沈如琢机关匣中暗器刺伤他后留下的疤痕。
他受伤的次日,越性儿同沐照寒亲近,弄裂了伤口,莫神医来给他医治时候,曾说过受伤处是肾精所在,若不好好调养,下头那个恐怕不能用了。
已经死了一半的陆清规终于寻到了些许希望,瞬间活了过来,起身穿了衣衫。
出了浴房,却见沐照寒睡得正熟,丫鬟送来的餐食摆在桌上,一点未动。
陆清规心中愈发自责,他已经让她不满意到饭都吃不下了。
他身上亦是疲累,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后腰也痛了起来,但他哪肯认自己因房事累到了,忙打起精神,托泰叔装了盒极名贵的药材和一盒琳琅美玉,乘车出门直奔誓心阁。
莫神医不肯收药童,凡是亲力亲为,忙得不可开交,正满腹怨气的搓药丸,忽觉一阵寒风从身后吹来,回头见陆清规门都不敲便往里闯,更是火气直冲天灵盖,管他什么侯爷马爷,抄起药杵便扔了过去。
陆清规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下,也不叫痛,只转身关紧了房门,鬼鬼祟祟将两个盒子放在他桌上:“这是给您老的礼,在下有事相求。”
沐照寒心宽,讥讽一句后已消了气,虽觉腹中有些饥饿,倒也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在柔软的锦被上躺了会儿,便睡着了,直睡到外面彻底黑了,才被饿醒。
一觉醒来,身上的疲惫感并未消失,酸痛反倒更重了些,她本欲起床,可挣扎一番后又倒回锦被上,顿感古人所言“色为割肉钢刀”诚不欺她。
她想使唤陆清规给自己倒杯茶,可睁眼四处瞧了瞧,没寻到他,又张口唤了他几声,亦无人回应。
床头放着叠好的干净衣物,她慢吞吞的换好,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床。
“陛下也知道当时你躲在殿内。”陆清规道。
长禄一愣。
“如今,到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魂欲碎。
这回不止赵合,就连沐珵美也露出怜花惜玉的不忍来。
沐照寒神色不变,居高临下看着嘉容,道:“朕问你几个问题,你好生回答,若有一字不实,朕就挖你一只眼。听清了么?”
嘉容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了,一脸凄惶地看着沐照寒,道:“清……奴婢清楚。”声如莺啼,入耳酥骨。
“你与赢烨如何相识?”
“他、他原是我父亲的家将。”
“这么说,是他雄霸一方之后,你父亲才做主将你嫁他?”
“不是的,奴婢父亲早亡,奴婢……是他养大的。”
听到这一条,沐珵美不由的与赵合面面相觑。转念一想,赢烨已经三十出头,而这嘉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赢烨能把她养大倒也不虚。只可惜,他们怎么就捞不着这么一个绝代佳人来做童养媳呢?
“外间传闻他对你极好,属实么?”
“是。”
“如何极好法?”
嘉容顿了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而下。
“他说,要让我母仪天下,还说,要为我做史书上第一个一人后宫的帝王。”“……选择?”
陆清规松开长禄,道:“你不是笨人,现在也不是装傻的时候。”
长禄焦虑不已,抽泣道:“我只想挣点月例寄回去给我哥娶媳妇而已……”
“命没了,说什么都白搭。”陆清规手拢进袖中。
长禄心慌意乱片刻,忽抓着陆清规的袖子道:“安哥,我听你的。”
“真听我的?”陆清规问。
长禄点头,咬牙道:“横竖一死,这宫中除了你,我也没有旁的可信之人了。”
陆清规将手抽出袖子,道:“既如此,你跟我来。”
长禄跟在她后头起身,瞄一眼她的袖子,想起自己刚才抓她袖子时捏到的那根尖细硬物,不由抬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陆清规将他送到甘露殿,自己回东寓所去了。
过了约半个时辰长福才回来,半边身子都湿漉漉的,冷得直打颤。
陆清规一边把布巾丢给他一边问:“怎么样?”
长福摇摇头,道:“长寿不通水性。”
陆清规闻言,看着桌角灯光出了会儿神,最终恨恨地一握拳:今天她把救驾的帽子扣徐良头上,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没能去太后面前澄清自己。以他的秉性,只怕就算死也得拉上她这个垫背的。既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
长寿房里,长寿正哆哆嗦嗦地换衣服,门被徐良一脚踹开。
“人呢?”徐良问。
长寿道:“根本没见着什么人。”
徐良见他浑身湿透,蹙眉问:“怎么回事?”
长寿恨道:“在梅渚边上寻人时,长福不慎跌了一跤,反将我扑入河中。如不是水浅,奴才怕是都回不来了。”
徐良不悦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寅时中,徐良和长寿来到甘露殿,却发现陆清规已经在了。
徐良也没理她,径自来到内殿门口,高声道:“陛下,该起了。”
过了片刻,殿里才传来“唔”的一声,徐良便推开殿门,指挥端着洗漱用具的侍女们鱼贯进入。
进殿之后徐良看到长禄躬身站在一旁,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暂且按下,伺候沐照寒洗漱更衣。
因在国丧期,沐照寒不愿穿颜色华丽的龙袍,眼下上朝穿的是黑底绣银色团龙的朝服。
那深而凝重的颜色衬得十六岁的少年肌肤如玉人如青葱,明眸朱唇秀美万端。若是作为女子,朝中大臣十有八九都愿意将他纳回家去珍之宠之,可作为皇帝……便似宝座上的一尊玉娃娃,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换好朝服后,沐照寒披散着一头光泽亮丽的黑发坐在镜前。
身旁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以往沐照寒的发都是彤云负责梳的,而如今彤云不在了。沐照寒喊谁梳头,那人就极有可能取代彤云的位置,成为新一任御前侍女总管。
是以怿心宝璐这些从潜邸过来的侍女口中不言,心底却都暗暗期盼沐照寒能叫自己的名字。
“陆清规。”沐照寒谁也没看,直接喊了陆清规过来,将玉梳递给他。
陆清规苦着脸道:“陛下,奴才手笨,怕是梳不好。”
“无碍,凡事总有第一次。”沐照寒温声道。
“时彦,朕待会儿赐你一副匾额,有了朕的御笔题字,你的鸡,才称得上是鸡界一霸。不过这个字却也不是白题的,半年之内,你要为朕凑齐鹿苑十二将,如何?”沐照寒道。
时彦忙跪下谢恩:“草民遵旨,谢陛下隆恩。”
丞相赵枢原本是东秦时期的光禄卿,多年来一直是以沐渊的内应身份呆在盛京的。赵合作为盛京土生土长的官家子弟,对这盛京内外有什么风景名胜逸闻趣事了如指掌,沐照寒又是个爱听野闻轶事的,一时两人相谈甚欢。
陆清规见状,便抱了猫悄悄出了甘露殿。长寿等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这就是御前侍猫的好处,想走便走,沐照寒不去管她,刘汾自然也不会去管。
长福拖了个扫帚在不远处装模作样地扫地,一见陆清规出来,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陆清规问。
“如你所料,陛下与那位赵公子进殿之后,怿心便去了趟西寓所,然后嘉言就出来了。”长福低声道。
“现在她们人呢?”
“在晏景亭。”钟慕白闻言,上前两步,眼一抬便看见沐照寒依偎在那只通体黢黑威武凶猛的巨犬旁,更显得气势全无弱质纤纤了。
他心中不快,但想着不管如何,他好歹还记得先帝生辰,也算有心,便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沐照寒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道:“免礼,太尉大人今日怎会有此闲情雅致来逛鹿苑?”
“今日,是先帝生辰。”钟慕白看着比熊道。
“哦,原来今日是兄长的生辰,我竟忘了。”沐照寒面露愧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道:“不过人都已不在了,记得生辰还有何用,记得忌日才是要紧。”
钟慕白大怒,强行压抑着怒气,问:“陛下既不记得先帝生辰,何以偏偏今日来看先帝爱犬?”
沐照寒明眸一斜,不悦道:“太尉大人正值壮年,怎么记性便如此不好了?这比熊,何时是先帝爱犬了?”
钟慕白被他问得一愣,思绪忽而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时他们刚刚攻下崇州,自崇王府内得了尚是幼犬的比熊。沐渊一见此犬便极是欢喜,顾左右道:“此犬不凡,恰寒儿六岁生辰在即,带回去给他当礼物正好。”
于是这比熊便被带到了丽州。然沐照寒似乎对此犬并不感兴趣,此犬平时就由沐渊和沐宪父子俩负责照料,若非刻意回想,早已忘了这段往事,只当这犬是先帝的了。
“再者,即便此犬是先帝的,太尉大人缅怀先帝不去看端王,反而来看此犬,莫非在太尉大人眼中,人还不如犬?”钟慕白面色难看,沐照寒权当未见,兀自追问。
“晏景亭……”陆清规沉吟,这晏景亭在长乐宫去丽正门的必经之路上,离长乐宫不远。怿心与嘉言同去,必是准备到时由怿心出面,暂时引开领赵合出宫的太监,嘉言便可趁此机会与赵合单独会面。
单独会面做什么?这还用问么?
陆清规转身回到甘露殿内。
沐照寒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目光往桌角一溜。
恰好赵合对盛京南市的描述告一段落,沐照寒端起桌角茶盏,抬头对侍立一旁的嘉行道:“给赵公子上茶,用朕从丽州带来的玄都明谷。”说着又对赵合道:“这玄都明谷茶,你定然未曾喝过。”
赵合道:“的确闻所未闻,莫非是陛下独创?”陆清规:“……”事实证明她果然梳不好,沐照寒发丝滑得拢都拢不住,手忙脚乱弄了半天,手心都出汗了,才算勉强拢住。
陆清规探手在放金簪的盒子里一顿扒拉,问一旁的宫女:“陛下最喜欢的那根云纹扁金簪呢?”
她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发髻并未完全散乱,一支精巧的点翠凤簪斜斜插着。
颈项的断口处,血肉与骨茬触目惊心,血液汪在承盘中,因放置处的地面不平,正沿着边缘一缕缕淌在地上。
陆清规快步跑进了院子,他方才在路上虽已听左见山说了个大概,但见到这副场景依旧又惊又气。
泰叔上前躬身道:“老奴看管不周,叫歹人污了这清净之地,罪该万死,还请侯爷责罚。”
泰叔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老奴,他也不忍多苛责,只问道:“牌位如何?”
“衣冠牌位皆无事,只多了这颗头颅。”
陆清规颔首,走到沐照寒身边蹲下,待看清那头颅的模样,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庆王妃?”
“果然是她。”沐照寒看到那根凤钗时便有这个猜测,但她只深夜在屋顶上偷偷见过庆王妃一次,并不大记得她的模样,因而一时没敢确认。
左见山带着仵作周寻随后赶到。
“色泽未变,无腐败迹象,触之尚还有余温。”周寻小心地托起头颅侧面,仔细观察,“面容完好,皮肉弹性尚存,未见尸僵,血流了这么多,应是才死了不到一个时辰。”
听他说完,沐照寒又询问道:“这断口处的皮肉参差成这样,是被什么砍下来的?”
“被刀砍的,因砍的时候人还活着,断口处的皮肉就缩起来了。”周寻又掰开头颅的嘴,“您瞧这舌头都出来了,就是活着被砍头的,哎,这是什么。”
他说着,从头颅口中拽出一根手掌长短的布条来。
那布条上也沾了血迹,沐照寒皱紧眉头接过,借着灯火查看,才发现上面用朱砂所书四个红字“诛绝血嗣”。
第 152 章 内宅
沐照寒命人将庆王妃的头颅连同承盘一起送回誓心阁,自己带了人往庆王府去。
子时将近,左见山在庆王府外敲了好一会儿门,一直无人回应,又想起那骇人的字条,回头低声询问道:“大人,里头会不会被灭门了。”
沐照寒摇摇头,庆王爷乃亲王,手中是有兵权的,常驻府内的便有六百余人,什么人能不声不响的将王府灭门?
而且,她分明听到门内传来甲胄的摩擦声。
但她并未声张,只淡淡道:“别敲了,歇歇吧。”
话毕转身上了身后的马车。
考核之日的到来,沐照寒带着周赢的尸体去复命,周家的所作所为便被她撕开了这层遮羞布,皇帝风有川大怒,派人去雀阁里搜索那些女子。
可当他们赶去的时候,是在雀阁里找到了那些女子不假,只是不同的是,那些女子被找到时,是吃好喝好的被伺候着,完全看不出一副被虐待的样子,并且公堂对簿时,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去指认周家的所作所为。
周啸风不是傻子,周家也养了不少的幕僚,估计他门在周赢出事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抛弃他的准备,这些女子之所以被收买,无非就是钱财。
一堆流民和平民百姓,除了锦衣玉食,还能有什么让他们倒戈?
只是沐照寒的证据做的足,再加上吴拙言和府尹大人章城的配合,根据陆清规提供的名单,一早就将那些参与阳月女案的官员的罪证补齐了。
可是这些证据,只能证明雀阁和阳月女之事,只与周赢有关,牵扯不到周啸风的身上。
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周啸风是雀阁的幕后主人,而周啸风也确实不出面雀阁的任何事宜。
人已经死了,可是百姓的怒火还不足以平息,皇帝无奈,只能将已经死了的周赢剖尸,悬挂于城楼之上,以此平息百姓的怒火,他对周啸风只是训斥了一番,便没有再深究什么。
沐照寒在大殿之上颔首,趁着间隙瞄了一眼皇帝的神情,他虽然看周啸风的时候有些恨铁不成钢,却仿佛因为他是劳苦功高的大将军,不舍得责罚他一般,叹了一口气:“你啊……你周家的家宅,都是怎么管的?”
周啸风痛哭流涕,他跪下来,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感觉:“老臣……惭愧……”
然后皇帝就真的不追究了。
他的目光看向下方规规矩矩立着的沐照寒,笑道:“沐家老四。”
被提及的沐照寒赶忙应道:“臣女在。”
“龙纹卷宗是你查出来的,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大雎朝的第一任女司执。”
她本以为就算阳月女案的凶手结束了,可毕竟这在古代,男女之间的差异和隔阂会很大,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轻松的就许诺了她。
“臣女谢陛下隆恩。”
皇帝满意的笑了,跪在地上的周啸风双手死死的攥住自己的袖口,纵使心里已经恨的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也无法露出丝毫的不满。
陆清规则是分出去一部分的余光,注意着身边的沐照寒,眸光里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审视,虽然这次没有一举扳倒周家,可是每一步走的却极为扎实,也是,有些事也不能急于一时。
或许,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朕听说,你此次还是刑部考核的榜首?”
沐照寒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间问这个,她只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皇帝道:“既是榜首,又破了龙纹卷宗,朕再给你一个恩赐,你想要什么?”
沐照寒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盯着皇帝发起了呆,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
陆清规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咳了一声,才将沐照寒的魂拉了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道歉解释。
“是臣女失礼了。”沐照寒作揖道,“陛下,这个案子之所以能快速侦破,少不了林府表小姐的帮助,我也不能吃独食,有了司执之位就已经很好了,臣女想将陛下的这个允诺,赠予林府表小姐林绾绾。”
这个姑娘在林家是独自一人的,这次她与自己走的太近,难保不会因此受到指责,在原文里,这是一个为人懦弱,却仍旧坚持底线的女子,她其实很倔,可是却没有能力去支撑她这份倔强。
皇帝倒是没有想过,沐照寒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以为她会借此机会让沐旬官复原职,想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就应允了。
阳月女案成功告破,涉事人员一个也没有躲过,沐照寒谨记贺家案,回家找过沐旬,想让他上书重开此案。
可是沐旬拒绝了,告诉她这件案子太久了,根本无从查起。
沐旬看她还是一脸的落寞,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小幺儿,你才与周家结下梁子,这时候再状告叔家,是真的觉得咱们的死活,大不过你心里的公道吗?”
她如今不是孤身一人,此番得罪周家,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再来个叔家,沐家可能真的支撑不住,这一大家子人,真的要跟她一起去送死吗?
“小姐。”
丫鬟叩香在回廊上遇见了从沐旬那里出来的沐照寒,递给她一个盒子,“这是方才门外有个小乞丐让奴婢给您的。”
“小乞丐?”
沐照寒疑惑的接过这个木盒,难不成这个乞丐是个传信的?
她狐疑的打开木盒,这是吴拙言寄来的信,信里说了他这么多年来因为贺家案,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他一直活在悔恨的折磨里,也是沐照寒的原因,让他在最后得以赎罪,尽管还不够。
他说,不是这个世道脏了,而是像他这样脏的人,太多了。
吴拙言在信里说,自己关于贺家案的认罪书,早就让人上了一份送进了皇宫,所有的罪责,他都会说清楚。
而贺家案,吴拙言之所以自己递交认罪书,就是不想让她参与,不想让她带着整个沐家牵扯进这个五年前的案子里,从而使得沐家在九大世家里无法立足。
落款的绝笔二字,让沐照寒的后背发凉。
吴拙言作为阳月女案的罪犯之一,这次的抓捕虽然他也在名单之中,可他毕竟有将功赎罪的举动,皇帝会怎么判还不知道。
他这是……不想活了?
沐照寒不假思索的就冲出了门,快马加鞭的来到了吴府。
可是,眼前的府邸,已然成了一片火海,木质结构的房屋烧起来极快,火舌努力的往上卷,似乎想要将那天都烧破,门口除了吴府的丫鬟和小厮在哭泣,还有官府衙役在救火。
曾经在厨房的小丫头认出了她,哭着跪在她的面前:“四小姐。”
沐照寒握紧手里的遗书,眼眶发热,声音哽咽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失火?”
小丫头哭道:“今日,老爷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垂头丧气的,他去内院找夫人的时候,发现夫人……夫人……已经自缢了。”
吴拙言回来后,想着该如何与发妻说,如何告诉她很快他就要被下狱了,可进了厢房之中,却见到了发妻早已悬梁自尽,一时间不能接受,他把人抱下来后才看见了发妻留下的绝命书:
夫君大人如晤:
自与君结缡,转瞬五载。吾二人自幼相识,两小无猜。夫君之聪慧正直,乃吾生平仅见。科考之路,中举维艰,然夫君从未言弃。吾自少即倾心于君,是以未待聘礼,甘愿下嫁,此心拳拳,天日可鉴。
奈何成婚未几,吾竟染痨疾,药石无医,曾怨天地凉薄,不能与君白首。然细思之,得嫁君为妻,实乃吾三生灵修之幸。
吾本微贱之躯,命不足惜,却未料竟又苟延三载。初以为蒙上天垂怜,后方知,乃吾夫以命相换,窃来阳寿以续吾生。
唯为保吾残躯,竟使吾那清正廉明之夫君,沦为嗜血刽子手,犯下诸多杀孽。皆因吾身,令夫君蒙此罪孽,叫吾如何心安?
神佛在上,吾孟冬月甘愿将此偷来性命奉还,唯愿能消吾夫之业障。
纵死后魂堕十八层地狱,受尽千般折磨、万般惩戒,吾亦在所不惜。但求吾夫平安顺遂,余生无虞。
孟冬月绝笔。
原来,那日在书房外的身影是她,是自己的发妻,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踩在万千生灵之上,无颜苟活。
坚持了五年的吴拙言最终失去了所有。
发妻,尊严,底线,和他初入官场时的满腔热血,那种誓要改变天下不公之事的心,都丢了。
他将发妻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泪水迅速的滴落,可他却只是痛苦的张大嘴,无法发出任何的哭声,直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他才缓过气来痛哭,抱紧怀里的人,哭的声嘶力竭。
悲恸的哭声渐渐停歇,下人们想要上来帮忙,却被吴拙言凶狠的赶了出去,而当他们再度回神来,就发现吴拙言将自己锁在了厢房之中,点燃了烛台,与发妻一起,自焚在其中。
活活的烧死自己。
这是沐照寒在离开那个世界时,都没有想过的方式,因为很痛苦很痛苦。
她攥着丫鬟给的孟冬月的绝命书,失魂落魄的离开吴府,顺着人流的街道一路走着。
沐照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明明事情都有了着落,可为什么所谓的黑白,这么难以分辨。
孟冬月用死来维护吴拙言的初心,维护自己年少时就属意的少年郎。
吴拙言变了吗?
或许变了,也或许没变。
流香榭。
余旧向陆清规禀报着自己查到的情报:“东家,已经查清楚了,当年在经过临安巷的那辆马车,是林府的表小姐林绾绾初次投奔林府……”
陆清规从入了朝堂之后,就一直让余旧去查那个当年经过临安巷的马车,因为那辆马车上的小姑娘,曾经与他有过一饭之恩。
他至今都记得,那小女孩轻声细语的给他吃的,丝毫不怕他因为流落街头而染上的脏污。
他找了她很久,可如今却觉得,对于林绾绾,他仿佛没了从前的执念。
余光下撇,透过窗户,他瞅见了坐在不远处的甜水摊位的身影。
那人今日身着绛红色的衣裙,也不知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发髻,给团成了一个球在头上,胜在她的姿色尚佳,这身老气横秋的颜色,倒是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皙。
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持汤匙一直在搅拌着甜水,却不曾入口,两眼无神。
“今日发生了何事?”
打断了余旧对于林绾绾的调查,陆清规突然间出声问了起来。
余旧顺着陆清规的目光向下看去,很快便锁定了人群里,身影落寞的沐照寒。
他的眼底里闪过一丝错愕,却又如实的回答:“刑部员外郎吴拙言,今日在家中抱着发妻自焚了。”
“自焚?”陆清规对于这件事倒是颇为意外
余旧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尽数告知:“是的,另外,在吴拙言自焚之前,已经将当年的贺家冤案的罪诏书写了下来,交到了皇帝的手中。”
闻言,陆清规愣了一小会,而后语气里有些道不明的意味:“这吴拙言对这丫头倒是不赖。”
否则,这要人命的罪诏书,就该落在沐照寒的身上,让沐照寒拿着这份叔家的罪证去调查,到时候,一个叔家一个周家联合在一起,就够沐家喝一壶的了。
谈话间,陆清规看到沐照寒已经吃完了,正准备掏腰包付钱的时候,面色一窘,钱袋子没带,朝着摊位的大娘傻笑了几下,最后,只能用自己手腕上的掐丝银玉镯子抵押。
陆清规勾起唇角,轻声骂了一句:“笨。”
余旧在一边听到了这句话,且极为清晰,东家以往骂人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骂起沐照寒来,味道有点变了?
丢完镯子的沐照寒起身走了没两步路,系统又毫无征兆的叮了一声:【好感度25%】
沐照寒懵逼的一会,站在原地狗转圈,眼里冒着一种占便宜的感觉。
她啥也没干就涨了好感度?
系统是不是坏了多加了还不自知?
算了,赚了就是她的,管它是不是坏了。
沐照寒边将屋内的灯火尽数点亮,边同他们说了王妃头颅的去处,话毕绕到尸体前方,方才明白为何这无头尸身能跪得这般笔直,原是一杆折断的红缨枪扎进她的胸口,将她支撑了起来。
颈部的断口皮肉翻卷,白骨参差,与在承安侯府家庙中头颅的断口别无二致,周围的墙壁地面上有喷散的血迹,想来此处便是她被斩首的地方。
屋内桌椅摆设皆十分齐整,并无挣扎的痕迹,沐照寒又蹲下身子,查看了王妃的手腕,也没发现有捆绑的痕迹,却在她的宽袍大袖下发现一本被血染红的书册,好在封皮上的书名是烫金的,还能辨认的出,写得是《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沐照寒知道这本经书,其常在超度时被诵读,据说可为亡灵消灾解劫。
王妃身上的礼衣极为华贵繁琐,有翟衣,大衫,霞帔,层层叠叠,又有玉带玉圭等配饰,看着便十分难穿,而且前襟衣袖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绝不会是死后才穿上的。
此情此景,倒像是王妃自己换了礼衣,跪在此处后,被人砍了头。
大世子跪在地上哭嚎着,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只一味的喊着娘,世子妃虽也浑身发抖,但还有余力顾着几分体面,努力想将大世子从地上扶起,丫鬟婆子们闻声聚集过来,但在门口瞧了眼便吓破了胆子,没一个人进来帮忙。
沐照寒被他嚎的头疼,只得起身将他拽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刚扶正他的身子,一个家仆又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世子爷,您,您房中进贼了。”
第 153 章 玉镯
大世子闻言,涣散的瞳仁瞬间聚焦,推开正轻拍他后背安抚的世子妃,死死盯着那仆人:“丢了什么?可是……”
世子妃被推得倒退了几步,还没站稳便去拉扯他:“屋中那些古玩字画,金银玉器,虽些银钱,但终是身外之物,不打紧的,稍安勿躁。”
边说边对他使眼色。
大世子方才想起沐照寒还在旁边,忙住了口,挥挥手道:“进贼便进贼了,京兆府的人就在外头,该报官报官,跟我在这儿吆喝什么?”
仆从也是个机灵的,见屋中的情景,抬手便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是,是,小的没眼价儿。”
沐照寒被刺的事情不仅传回了家,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风有川勃然大怒,沐照寒虽是女子,可终究是刑部的考核学子之一,而今不光学子受刺,还是在庚禹城里受刺,更何况,庚禹城还是皇城。
今日刺的是沐照寒,那来日是不是该到他这个皇帝了?
为此,各地的部署和防范也因此加重了,皇帝也下令,这次的刺杀,务必抓到幕后之人。
周啸风在朝堂上听到这一个消息时,就是闭着眼也知道这个所谓的刺杀是谁干出来,回到将军府又把周赢拎出来骂了一通。
而沐家人被这次的刺杀吓得不轻,也指责沐照寒出门不带贴身侍女,可她是出去办案,不是逛街购物,带什么侍女?
沐旬一看这个太危险了,实在是不放心,让她此时收手也是断然不可能了,便让沐序秋从军营里挑了一个身手好的人,给她做侍卫保镖,名唤谢渁。
但自由惯了的沐照寒属实是不想应下,可她要是不答应这一个侍卫,沐旬能给她塞上十来个。
这富家
千金的待遇她也算是享受到了,等她把林绾绾从林府约出来的时候,这家伙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那双眼睛似是雷达,方圆一里也别想有苍蝇靠近她。
林绾绾看着身后的这个男子,年纪轻轻,模样清秀,浓眉大眼的有些憨傻,又有些赤忱,她忍不住掩唇一笑:“四小姐,你爹对你真好。”
沐照寒不想再纠结这个保镖的问题,也就只能对着林绾绾打趣笑了笑,而后就带着她去了吴拙言的家。
今日的吴拙言在刑部忙事,人也不在家,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吴夫人。
沐照寒知道得了肺痨的人会清瘦很多,可当她真的见到吴夫人的时候,却还是惊讶了一下,这人瘦的仿佛连衣服都挂不住。
那双眼睛眼窝凹陷无神,脸色苍白,想起鲁三平说过她还苟延残喘了几年的时间,沐照寒觉得她像是早就该被阎王爷收走的人,这三年的命,都是偷来的一样,毫无生气。
“林小姐,沐小姐喝茶。”吴夫人坐在主位上,等丫鬟们倒完茶水,才道,“我夫君今日不在家,二位若是找他有事的话,怕是要等上一等。”
“夫人,我们这趟来,也不全是为了找吴大人。”
沐照寒改不了平常跷二郎腿的习惯,何况这次有腿了,她就更忍不住了,这动作做的不伦不类,又实在是突兀,很明显吴夫人和林绾绾的眼神都愣了一下。
吴夫人为人谦虚有礼,倒也没有将眼神继续放在她的腿上,而是问道:“那您这次来是……”
“是这样的。”沐照寒指了指身边的林绾绾,“这位林府的表小姐擅长医术,我也在刑部见过吴大人,听他说起夫人的病证,似乎也是多年不见好,想着日后我若真能入刑部做司执,那吴大人就是我的老师了,师母的病,我总是要出点力的。”
这个世上人嘴甜一点,总归是不吃亏的,一声师母唤的吴夫人的病容上也染了几抹羞色,她轻笑一声:“姑娘是世家嫡女,我夫君寒门出身,岂敢自居老师?”
丫鬟在这个时候过来,要喊吴夫人去喝药,她丈夫毕竟不在家,纵使来的是两个姑娘,可是说话也应该谨慎。
吴夫人想用喝药的借口让她们回去,可是沐照寒偏要装瞎,使了个眼色,让林绾绾缠上去,非要给她把脉诊治。
吴夫人性子软,也就应了下来。
而沐照寒便逮到了机会,跟丫鬟道:“我等会与林姑娘一起回去,眼下无事,可以四处看看吗?”
丫鬟犹豫了半晌,却也不好拒绝,只是嘱咐她不要进书房一类的重要地方就好。
在这府里转了几圈,沐照寒发现,这个吴拙言为人确实是清贫的很。
其实沐家作为世家,也自诩清流,丫鬟小厮的使唤人数不算多,可没有想过,这吴家的小厮和丫鬟更少,她大概扫了几眼,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人。
“小姐,厨房在那边。”
谢渁听从她的话在府中帮她找一找厨房这样的地方,既然吴夫人每天都喝药,那这药渣应该是能找到的。
丫鬟看她到厨房来了,本着伺候客人的态度,恭敬的问道:“四小姐,有何吩咐?”
沐照寒的眼神一边来回寻找,一边又问道:“我就是想问问,我看夫人这么长时间这病也不见好,是不是没有用药引子啊?”
“姑娘您是真神了。”丫鬟突然间对她的话大为夸赞,“老实说,老爷早年间是给夫人带来了狼血药引子,可是夫人喝了后,会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皮肤还痒,但夫人不想拒绝老爷的好意,就让奴婢们别用这个药引子,也没告诉老爷。”
听起来这个狼血应该就是所谓的阳月女之血了,可让她想不到的是,吴夫人居然对人血过敏!
沐照寒瞪大双眼,惊愕道:“你说什么?没用?那您夫人这药引子有多久没用了?”
丫鬟想了想:“应该有四年的时间了。”
就算药渣里就算是有人血,这血液和中药材一起反应,会掩盖很多它的特性,想检验出来,压根就是痴人说梦。
她本来只是想来看看能不找到一些剩余的人血痕迹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既然不是人血的功劳,那是因为什么,才让吴夫人活了这么久?
她怕再问小丫头要药渣会起疑心,就笑着打哈哈,发挥了自己狗鼻子的作用,顺着药的味道,一路来到了花园里,在那片泥土之中,她找见了一处还很潮湿的泥土,颜色颇深。
看样子,应该是喝不完的药汁,都倒在这里了。
趁人不注意,她让谢渁挖了一块,等林绾绾好了后,带了回去。
府衙之中,林绾绾闻着那堆土,实在是因为土味太重,闻不出什么药材的味道。
沐照寒便自己上了,她就带着那堆土,几乎走遍了庚禹城的药材铺,闻了不下于上百种药材,才最终确定好了那些药材清单。
林绾绾看着手里的药材,低声呢喃:“太子参、白术、黄芪、当归、冬虫夏草……”
沐照寒躺在一边的长椅子上,好好的放松着自己的鼻子,感觉今天的鼻子差点就废了,她转头看见林绾绾一脸郁结样子,疑惑道:“怎么了?”
林绾绾摸索着自己的下巴,回想着自己给吴夫人把脉时的情景,道:“吴夫人确实是痨疾,可吴大人这两年的悉心照料,吴夫人能得以延续生命,其实不难办的。”
闻言,沐照寒一个激灵的坐起身:“也就是说,这东西跟那什么人血药引子没关系?”
林绾绾放下手中的药材单,摇摇头。
“我不能确定所有的药引子都没用,但是,我看过的医书上,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人血入药会有奇效,更不要说什么延年益寿了,而且你看……”
话及此处,林绾绾又拿起那个药材单,指着上面的冬虫夏草道:“这副药里其实作用最大的,是这个冬虫夏草,才让这副方子达到了最好的滋阴补阳的效果。”
沐照寒对于药材的价格不懂,她继而又问道:“这东西很贵吗?”
林绾绾朝她轻轻一笑:“坊间传闻,一两虫草一两黄金,虽然夸张,但是差不多了。”
要知道,普通老百姓的一年生活费都没有十两白银,这冬虫夏草看起来吴夫人是常喝的,倒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卷宗调查之日迫在眉睫,沐照寒也不想等到什么第二天,她在吴拙言刚到家的时候,就已经追了过去。
吴拙言对于她的到来反而平静的很,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刚回府就听丫鬟说了沐照寒白天来拜访的事情,对于她的来意,也是了然于胸的。
带着沐照寒进了书房,不等她开口,吴拙言却转头直接给她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吴大人,你快起来!”
吴拙言却固执己见,任凭沐照寒怎么都拉不起来他。
不过是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过了五十年一般,身心备受折磨,本就消瘦的身形颤抖着。
“四小姐,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可我真是别无他法。”他跪在地上,额头抵地,“我的发妻自我寒窗苦读时,就不离不弃,我资质愚昧,三次才高中,期间也受了诸多的冷眼,只有她不曾看低我,还做活计供我读书,她这一身的病便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吴某自知罪孽深重,可……那是我的发妻啊……”吴拙言痛哭流涕,似乎压抑了这么多年来的自责,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圣贤书教我为人,可世道却教我沦为野兽,我若不做,我发妻的命该如何?”
这番话却将沐照寒说的沉默了。
古往今来的学子寒窗苦读,都是为了给自己拼搏一个大好的人生,可当真的踏入仕途的开端,现实都会给人一个巴掌,再给你一颗果子,吃了便与他们同流合污,不吃,便烂在底层。
“我没有想过逃避……四小姐,我只想等发妻的病治愈之后,自会赎罪……”
世家大族因为几代人的努力,将所有的资源都揽在自己的怀里,总会有人自荐为世家的门客,以此来学习,供世家所用,所以,世家便成了人才输送厂一般的存在,而皇帝想要得到人才,只能靠着世家。
为了打破这种掣肘,才会有科举这一制度的产生,这些人才会被称为所谓
的天子门生。
可世家几代人的积累,哪能是寒门学子一朝一夕就可以比拟的。
吴拙言虽可怜,却也愚昧。
沐照寒蹲下身,与他平齐视线,收起心里的怜悯,语气平淡道:“吴大人虽是雀阁长生会的老主顾,应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吴拙言这才惊讶的抬头,他知道沐照寒会查出来一些东西,却不曾想过,她居然能知道长生会,也知道自己是那里的老主顾,这么说,她应该是查到了名单了。
见他不语,沐照寒继续道:“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只是那些流民之女,毕竟那些人身世浮萍,告无可告,然后,他们一分钱不花的就把姑娘们带进了雀阁,连一口吃的也没有给过,从这里,划开一刀……”
沐照寒伸出手腕,纤细的手指拟作刀刃,横过手腕:“那些鲜红的血液,便流进了你们这些人的嘴里,可血液凝固的速度太快了,为了获得更多的血液,他们在姑娘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纷纷下刀。”
林绾绾在验尸的时候,在死者身上的多处动脉上,都看到了异常深的刀口,沐其是脖子上的那块,再深一点,就成了砍头了。
不仅如此,死者的胃里,空空如也。
吴拙言被她的话形容的不敢睁眼,他在参与这场长生会的初期,就知道这些姑娘,会遭到多么惨绝人寰的对待,所以,他根本不敢细想。
沐照寒接着道:“后来,阳月女之血的招牌打出去,你们这些豺狼变多了,阳月女不够用了,他们便将魔爪伸向了平民百姓的家里,吴大人,你知道吗?一个阳女的浑身血液可以卖到一千多两,可那些女子的父母却一文都没有拿到,养了十来年的闺女,被你们嚼的连骨头渣也不剩。”
“吴拙言,你让你夫人的命,踩在了多少人的枯骨之上?”
“别说了!你别说了!”吴拙言受不住的大喊,他浑身战栗,蜷缩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是这个世道逼我的……”
这个世道谁活着不难,她从小便以自己的父母是警察而骄傲,可当他们都撒手人寰的时候,留给她的痛苦,又有谁能帮她缓解?
寄人篱下,遭人白眼与嫌弃,本以为考上大学也算扬眉吐气,可谁知天意弄人,年纪轻轻的就被截肢了,断送了她所有的可能。
可那是亲戚家,不是她的爸爸妈妈,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去宣泄自己的痛苦。
面对他们那弃她如敝履,又无法甩掉她的眼神,她看了太多次,每一次都像剐了她一样的难受。
收起思绪,沐照寒又道:“吴大人,你夫人的病之所以能有所好转,是因为药方里的冬虫夏草,与人血无关,你花在阳月女身上的钱,还不如省下来,给夫人买两斤猪血,做个红烧毛血旺还能补补身子。”
吴拙言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的眼泪止住了,脸色却惨白,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沐照寒,希望她说的是假话。
“不可能,你骗我的,你是骗我的……”
如果他的药引子没用,那他的夫人又为何能活了这么久?
如果他的药引子没用,那他到底犯了个什么样的弥天大罪!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夫人对人血过敏,吃了会上吐下泻不舒服,所以,你当时骗她的狼血药引子,被她早不早的就停了。”
吴拙言面如死灰,耳朵里嗡成一片,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了。
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书房外有人影闪过,等沐照寒再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四年前这几个字,终于让大世子的面色有了变化。
陆清规在此时走了进来,将一枚玉镯放在桌上,笑道:“拿网在池塘中捞了半天,最后还是黄觉拿了颗萤石,跳进去寻到的,可冻坏了,大人务必好好赏他。”
沐照寒浅笑颔首接过玉镯,见那镯子通体呈淡青色,有一截布满了裂痕,不过那些裂痕是浅浅的褐色,恰好交织成枯叶的形状,连叶脉都清晰可见,灯火一晃,泛出极淡的金芒,让这成色不算上佳的镯子瞬间变得美轮美奂起来。
她对大世子道:“这是王妃赏给韩小姐的吧。”
他冷声道:“我怎么认得?”
“无妨,自有人认得。”
她看了眼冯柒,他退出屋子,不多时带了个老者进来,介绍道:“这是从前跟着韩年的管事,去年才去京郊养老的。”
沐照寒笑着将镯子递了过去:“老伯伯,您瞧瞧这镯子,可是您家大小姐的?”
第 154 章 自杀自灭
老管事年岁大了,耳朵不大灵光,也搞不清当下的情况,闻言追问道:“有大小姐的消息了?”
沐照寒怜他老迈,不忍告知,勉强挤出个笑容哄骗了几句,让冯柒将他带了出去。
“世子不说,那我便胡乱猜猜,是王妃看上这镯子后,将林景姝饿瘦了取下来的,亦或是直接砍了她的手,又充作残疾女子卖了?”
沐照寒冷冷盯着他,将账本拍在桌上,“这里面只记载了三年的出入账目,买卖女子数量已达近五百人,且户部并未记载过庆王府收过如此多的奴籍,想来都是些良家女子,您可知在大岳是什么罪?”
大岳立国四十余年,买卖人口之事虽屡禁不止,但律法倒是十分完备。
允许被买卖的只有贱籍,贱籍要在属地官府备案,每年一次上报户部登册,各州县也要定期核查本地贱民情况,买卖亦需知会官府,私下交易虽也要受罚,但不至于丢了性命。
买卖良家女子和孩童,却大不相同。
皇帝金口玉言评价这种行为是“逆天心,悖人伦”,买卖一人便要流放,三人则祸及子孙,举家充作军户,
更甚者,便要抄家灭族了。
大世子一时想不出说辞,恐多说多错,遂咬着牙不言语。
沐照寒淡淡道:“罢了,您是皇亲国戚,我一个小小六品官,也没权力审您,还是告知宗正寺,让他们来审吧。”
距离卷宗考核结束,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了,沐照寒宿在家的时间不多,沈诗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那张本就不大的脸,这些天瘦了将近一圈,心疼得很,这日早上,偏要她在家里吃早饭。
可她和陆清规约好的时间早就到了,晚些时候,她怕那家伙翻脸不认账,毕竟说话不算数的人,她也不敢冒险。
“不了,阿娘,我去府衙还有事,等考核结束了,你再给我好好的补补。”
她在这件事上付出的汗水太多了,沈诗云都看在眼里,也不想叫自家孩子失望,便也不再强留她在家吃饭。
“要不这样,娘让你长姐给你送点吃的去府衙,回不来家,也不能受苦。”沈诗云抚上她的脸颊,眼里泛着怜惜,嘴上也嗔怪着,“好好的姑娘家,非要凑这个热闹,你这孩子。”
沈诗云的眉眼间倒真有些像她的亲妈,沐其是双眼皮的褶皱里暗藏着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若隐若现,就更像了。
沐照寒心里一软,倾身抱住了她,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娘,小幺儿给你长脸,和男子一样都会查案,从今以后,你和阿爹就有两个儿子了。”
“胡说八道。”沈诗云被她的话逗乐了,有些气愤的拍了一下她的背,“不论儿子还是女儿,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大雎朝才是建立初期,很多事其实很乱,我和你阿爹之所以不愿意冒头,就是希望可以保你们平安,否则,也断然不会将阿秋送往白家军营。”
这么一说,沐照寒倒是不知道,她看原文的时候,从来不细看什么时间,什么国号,竟不知道这个风有川居然是大雎的开国皇帝,难怪看这九大世家是一团乱麻,又个个虎视眈眈的样子。
“哎?阿娘,那前朝是……?”
“傻孩子,这都忘了?那是景朝。”沈诗云指尖轻戳她的眉心,“不过既然是前朝,也就不要再提了,听到了吗?”
沐照寒点头。
君王都有自己的雷区,在封建时代,虽然都说什么天赋皇权,什么天子的,可是古往今来,挑战皇权的人也是不计其数的,皇权的巩固,是每一个皇帝在开国年间的重中之重。
雀阁建立在庚禹城的闹市中,外表的建造格外辉煌,确实是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约莫有六层的楼阁,沐照寒记得,皇宫的楼阁也就三层。
一座青楼,盖的如此招摇,靡靡之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同样还能看出来的,是周家的倨傲和野心,而皇帝居然能这么纵容,要么就是太怂,要么就是个会玩杀猪盘的皇帝。
同样是风花寒月之地,流香榭就要显得更加低调,护城河从城外流入城中,这个流香榭就是建立在护城河上的,大致看去,不过有四五座楼阁,各个都是独立的楼宇,而去流香榭的唯一的路,就是河里的摆渡者。
沐照寒凭借着手中的玉牌,由船家一路送到了流香榭的主楼里,她借此机会也好好的打量了一下整体布局,对于没怎么见过中式家具的她来说,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个流香榭的建造看着没有雀阁奢华,但绝对不低。
她要是没看错,一进门的正中央,那座跳舞的台子,应该是一整块玉石吧,说实话,也挺奢侈的。
再者,这个流香榭与雀阁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来者不拒,无论男女。
沐照寒由人带入,一路经过的时候,里面的女子都对她颔首行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每一个都让她真正的了解到,什么叫温柔的知心姐姐,什么叫解语花。
在回廊的尽头,余旧还是那样双手抱剑,立在门边,那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触及到沐照寒的身影时,才有了波澜。
他微微垂首,打开了身后的门:“四小姐,请。”
里面的家具风格与门外的如出一辙,陆清规今日倒是罕见的着了一身素色衣衫,依靠栏杆。
平常穿官服时束起的头发,这时候却是随意的收在脑后,他的长衫及地,俊秀的面庞朝向窗外,手上还在不断的摩挲着那个扳指。
听到人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而是声音平淡的说了一句:“你要的东西在桌上。”
今日的他少了很多初次见面时的戾气,风拂过他的面庞,撩起几缕发丝,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陆清规的脸长的确实是优秀,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他的眉色深,可是配着狭长的黑眸丝毫不突兀,反而极具些许的桀骜之色,那眼尾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更显恣意。
想起那个梦里跪在林府门口的女子,沐照寒看向他的眼神不动声色的转为了怜悯。
那样美的女子若真是林府的侍妾,那必定是独得恩宠的,可她却被独独的抛弃于府外,可想这其中的渊源究竟有多深。
陆清规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她的动静和回应,疑惑的转头,正好撞见了她看着自己,还略带愁容的眼神。
余旧也不解的很,这四小姐莫不是看东家看的痴了?
“四小姐。”
沐照寒回神,惊觉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看了许久,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陆大人今日这一身穿的真好看,往后可以多穿穿。”
庚禹城里的姑娘家,哪个不是讲究一个静字,唯独她,对着一个男子夸赞之言张口就来,让人莫名的觉得,她更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一般。
陆清规的脸色有些泛黑,看着已经坐下来分析名单的沐照寒,讥讽道:“你沐家的家风倒真是不俗,姑娘家对着一个男子不知羞的盯着,放眼整个庚禹城,也是极少数的存在。”
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一个姑娘家居然好色,可就古人文邹邹的骂人
方式,对沐照寒这种听惯了大傻逼的人来说,不痛不痒,她满不在乎,甚至于连头也不抬,一心只想找到吴拙言的名字。
“这有什么?大人今日穿的这样好看,我夸两句你听着不开心吗?”话及此处,沐照寒侧头,对着窗边的陆清规笑道,“我倒也不是好色,只是花开的正艳,若是我不欣赏两眼,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
余旧听完这句话后,瞳孔止不住的震颤,他跟着陆清规的时间不算特别的久,但也有几年了,没有哪一个姑娘家敢在陆清规的面前,言语之间如此的轻浮。
再说了,这轻浮的女子,是真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一个。
“油腔滑调。”
看他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沐照寒也就放心的垂头接着看名单:“我沐照寒在这方面从来不说假话。”
在余旧以为陆清规会大动肝火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动静,那人只是别开头,视线投向窗外,面上虽无过多的神情,可是那眼底分明是有一抹悦色的。
东家居然没有生气。
久违的系统又弹出了叮的一声:【好感度13%】。
沐照寒猛然回头,这家伙喜欢被人夸?这涨的比她上次救人要多多了,看来往后要多夸夸他。
她在那份名单上,果真找到了吴拙言的名字,排名还挺靠前的。
“你要是想让吴拙言替你刺破这个开局,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
陆清规的声音陡然间传来,沐照寒先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而后又觉得诡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
此时的门被打开,侍女端进来几碟精致的点心,上了一壶好茶后,便恭敬的退下了。
陆清规总算挪了大驾,从窗台坐到了她的对面,慢悠悠的喝起了茶:“怎么?很好奇?要不要我把我从出生开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你?嗯?”
那可算了吧,他想说她还没命听呢,万一什么时候一个不顺心,他又杀心大起,要了她的命,让她往哪跑,又能去哪伸冤?
“大人客气了。”这茶桌上的点心倒是精致,这么一看是有些饿了,沐照寒指了一块,“我也想吃。”
陆清规挑眉,示意她自己拿。
这么随和?
看来这个反派也不是那么的坏嘛。
她倒是来者不拒的吃了起来,然后才道:“我查了这个吴拙言,他为人正直却因发妻之命,不得不向这世道低头,这其中的渊源,你既然这么问我,想必是都知道了吧?”
从前看小说的时候,只是在纸上接触这个反派,那时候只觉得这个人谋局是一把好手,做事滴水不漏的,又好像什么事他都知道,看到结尾作者才给他加了一个半步多的谍报外挂,估计就是来填坑的。
之前不知道这个半步多有多厉害,现在切身体会后,觉得这个半步多简直像水一样,无孔不入。
看陆清规不语,沐照寒就权当他默认了,她咽下口中的糕点。
“我先前查案子的风声太大了,雀阁的人已经有所警觉,和阳月女有关的长生会已然不开了,那出于信任问题,他们不会接受新客人去加入,所以,我就只能通过老主顾去打开这条路。”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吴拙言会帮你?”
说实话,这个流香榭的糕点,比她家里做的要好吃的多,沐照寒又捏起一个放进嘴里,边嚼边回答:“就凭借他那条断腿。”
“你真的很容易异想天开。”陆清规冷哼一声,嘲讽道,“他为了发妻的命,可以用摒弃自己的底线,又怎么可能会帮你毁了她发妻的救命之路?四小姐,没人会拿着自己的生死,去给所谓的公道买账。”
沐照寒对他的话很不认同,她伸出寒白的手指,晃了晃:“大人此言差矣,像吴拙言这种读书人,既然能为了所谓的罪责自断一腿,他的心中是有信仰的,所以,他一定会同意。”
陆清规显然还是一副她自不量力的模样。
沐照寒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下来,她发现这个人会喜欢把这个世界看成一片漆黑,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是向他来的,一定是来谋害他的。
他喜欢把人性的恶放大,在他的心里,没有所谓的公道,强权即是公道。
“大人,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要是吴拙言同意了,你以后就要把我当盟友,然后,将人字放在心间,但如果我输了……”
说到她输了会如何,沐照寒却变得语塞了起来。
陆清规道:“你输了又当如何?”
沐照寒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我要是输了,就连夜收拾包袱跑了,不然,谁知道那个周啸风和周瑾要怎么对付我沐家。”
可陆清规却并不跟她打哈哈,而是眯起眼眸,语气冷漠:“你要是输了,我会在周啸风杀你之前,先提着你的人头,跟他求和。”
他现在虽然惹怒了周家,可远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沐照寒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找周家的死穴,周家早就有了想要将她扒皮抽筋的心了。
而沐照寒的笑容戛然而止,被他的这一番话说的脊背发凉,这家伙能屈能伸,做事狠辣,他没有准则,只要能达到目的,你让他自杀都可以。
沐照寒知道自己不能败,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将公道和人情塞进陆清规心中的大好机会,说不定可以降低他的黑化值。
她每天晚上回去复盘数据的时候,发现系统说的一点没错,陆清规的黑化值不降低,他的好感度涨的比基金还气人,这么多天了,她不断的在陆清规面前刷存在感,可是系统像死了一样,也就今天才出声。
她要是不想方法努努力,等到她在这个世界里出嫁了,也没法攻略掉这个人。
沐照寒问道:“他第一次与大世子争吵,具体是什么时候?”
“二爷走后的第二日,大爷去外头跟别的贵人吃了酒,回来时吵的,就在我院子外头,我听王爷让他把什么东西送走,还说不许他再沾染了,可大爷没听。”
世子妃原本被陆清规盯着,不敢有什么动作,但听闻她如此说,还是忍不住起身骂道:“小娼妇,我们庆王府也是白养了你!”
沐照寒回头看她:“您那舌头牙齿,问正经事的时候跟死了一样,只会拿来撒泼骂人,这般无用,不如帮您去了算了。”
“闹够了没有!”大世子骂了一句,红着眼盯着沐照寒,“你要送我去宗正寺便送,用不着在这里羞辱人!”
她不疾不徐的走到大世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急什么呀,宗正寺哪会正经审讯,进去了便一味地用刑,您不如现下好好理一理,日后挨了鞭子烙铁,什么该招供,什么不该招供,况且,我将您移送宗正寺,总要附一份卷宗的。”
“二世子行买卖良家女子之事,在王府园中私建密室,被韩小姐窥见,遂杀其灭口,庆王爷亦知晓此事,恐他罪不容诛,牵连整个王府,狠心杀了亲子,不想二世子死后,庆王爷又发现大世子也参与其中,王妃爱子心切,见庆王爷又起杀心,先下手为强,杀了庆王爷。”
沐照寒缓缓说完这番话,笑问道,“这般写,既理清了案情,又不攀扯其他人,大世子觉得可好?当然,王妃一个女子,即便王爷吃了酒,也难行凶,还需得给她寻个帮手,您府上那位总管如何?”
大世子心头震动,他的傻儿子在此刻碰翻了茶壶,惊得他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大世子若对这卷宗不满意,可先随下官回誓心阁,这卷宗不拟好,便是宗正寺来要人,下官也不会给的。”
沐照寒话音刚落,便见大世子双膝跪地,一言不发的给她重重磕了个头。
大世子虽资质平平,但到底不算愚蠢,听沐照寒能暂且保住他,不叫他即刻被关进宗正寺,那他便还有时间等贵人来相救,尚有一线生机。
冯柒变了脸色:“掌使大人,我们怎可和宗正寺抢人?”
“不过在誓心阁放几天,又不是永远不给,怎么便抢人了?”沐照寒走到他近前,低笑一声,耳语道,“上头那位若真想你事事约束我,为何要让你做我的副使,不若你去问问他,将你提拔成我的上司如何?”
冯柒眸光微动,片刻后躬身行礼:“大人说笑了,属下不敢。”
第 155 章 隐疾
梁易水带人在庆王府的地牢中搜索一番,只寻到些女人的东西,再无其他收获。
沐照寒又询问了崔良,他承认是奉大世子的命去清理地牢中物品的。
封锁了庆王妃的房间,将该抓的尽数抓了,一行人暂且打道回府。
陆清规坐在车中摇了摇头:“动作还真快。”
“侯爷说那地牢?应是早被清空了。”沐照寒看向骑马走在车前的冯柒,“他能替我寻到那处地牢,就证明里面没什么东西了。”
陆清规想到冯柒的行径:“大人明知他不忠于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皇帝的人,留不留,也由不得我。”
裴贞打量过,笑道,“冬日红梅映雪,还是沐女官更合时宜。”
裴赞性子耿直,当下便回道,“五弟此言差矣,沐女官此卷红梅图,比之顾兄的兰草图,远失技法气韵,还是顾兄的墨兰更佳。”
“却是有些坚守境界的,有沐大人遗风。”顾丛接过话来,笑道,“红梅生动,不失笔力。”
有沐大人遗风。
沐照寒向着顾丛笑了笑,“多谢。”
裴嘉鱼将两幅画轴皆收进怀中,吩咐狸奴道,“都是好画,一并挂到我的房中。”
狸奴应了,问道,“那府里几位公子的年礼,郡主还瞧吗?”
“自然!”
狸奴收好了画轴,便将裴家几位公子的礼物取来,放置在托盘之上,一一给裴嘉鱼瞧过了。
便见那赫然是三块极为有分量的金条,还煞有介事地镂刻了几个大字,新岁平安。
沐照寒不由笑了起来,果然听到裴嘉鱼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是叫帝京的姑娘知晓裴家的儿子送礼送的是金条金块,怕是无人肯进我们裴府的大门。”
裴贺皱着眉迟疑道,“送你钗环见你似是不喜欢,金子贵重,怎也不得你欢喜。”
裴嘉鱼吩咐了狸奴将金条收起来,只得向着裴贺道,“那便多谢大哥三哥和四哥了。”
裴贞倚靠在一旁,轻快笑道,“鱼儿,过来。”
裴嘉鱼展颜一笑,两步小跑到裴贞面前,摊手道,“裴五,你的年礼呢。”
裴贞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自袖中取出一个针脚不太好看的锦囊,倒出了一颗小小的玉珠,上头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落于裴嘉鱼的手心。
“第七颗。”
裴嘉鱼怔了怔,“还未到我明年生辰。”
裴贞笑道,“凡数总求圆满,自然是十全十美才好,待你十九岁生辰时,便能有十全十美的金玉满堂了。”
“那些谶语不过是老和尚胡言乱语,裴五你休得当真!”
裴嘉鱼握紧了手中的玉珠,置气道,“我不收这礼,你拿回去。”
沐照寒闻言亦是一怔,她想起裴贞曾同她说过,先天不足之症,命数并不久,竟是活不过二十。
裴贞笑意越发深了些,“不过是想在我们鱼儿嫁人前,赠你一个圆满罢了,胡想些什么。”
裴嘉鱼这才放下心,犹不忘数落裴贞道,“什么嫁人不嫁人,本郡主要纠缠裴五你二十年三十年的,你可给我好好活着。”
裴贞笑着应了一声遵郡主谕,沐照寒瞧了他一眼,分明见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寂寥。
世间事为何从不肯尽如人意,她望了一眼漫天绚烂的烟花,遮蔽了今夜所有的月色与星光,忽然笑了笑,又何尝不是有人定胜天呢。
裴世子是长兄,沉稳持重一些,见她二人笑闹了片刻,有些冷待了客人,便吩咐狸奴道,可开席了。
便听得裴嘉鱼连声阻止,见众人皆瞧着她,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有新鲜玩意,狸奴备好了面皮与食材,咱们动手包饺子吃。”
裴赞长居青鹿书院,闻言不由迟疑道,“府里头如今连饺子都要自己包了?”
沐照寒笑了笑,心道裴嘉鱼如今这副模样倒有两分旭王陆绎的风采。
“陆老七同我讲,他听得了一个习俗,在饺子里包上一枚铜钱,若是吃的人咬到了铜钱,便能长命百岁。”
裴嘉鱼一字一句道,言辞十分认真。
许是她姿容可爱,令人不忍拒绝,亦或许是这样的说法令人心生美好,竟也无人反对,就连顾丛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同众人一起稍稍挽起了一些袖子,倒无半分文人架子。
果然是旭王的手笔,沐照寒忽然顿了顿,心道自太后寿宴以来便不曾见到陆绎的影踪。
便听见裴贞懒懒一笑,瞧着沐照寒意有所指道,“陆家老七怎得去了灵川也不让人省心。”
“旭王殿下去了灵川?”沐照寒惊道。
裴贤微微皱了皱眉,“我赴灵川时,旭王殿下隐藏在队伍之中一同到了北境,说是要投军立战功。后来宣王来了北境,旭王便愈发不肯回京,如今留在了宣王身边一道抗击北戎。”
沐照寒握紧了手指,神色间泛起了一些不安,须臾间又被按了下去。
裴嘉鱼从狸奴手中接过满满一盆洗净的铜钱,分与了众人少许,方才道,“今日这样高兴,提那成天纨绔的人做什么。”
众人亦是笑过了,也不再提这些,只有裴贞笑着瞥了沐照寒一眼。
将铜钱包进饺子里,不过是应个景,也未曾有人当真,倒是裴嘉鱼十分仔细,将身前满满一盆的铜钱皆小心翼翼地包进了每一个饺子里。
沐照寒见她仔细,将饺子的边口都密密地按紧实了,方才放下,神情极为郑重,心想裴嘉鱼心底应是很想要那人长命百岁的罢。
忽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一坨圆滚滚的粉团扔进了裴嘉鱼形状齐整的盆中,显得格外的不同。
抬头才知是裴家老三,裴贺。
“三哥你这是包的什么,这般难看!”
裴贺皱眉道,“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讲究好看做什么。”
沐照寒顿时忍俊不禁,她转头瞧了瞧,见裴赞一幅书生为难模样,手里头的饺子俱是开了口的,连声向着一旁的顾丛问道,“顾兄,帮帮为弟,这边当是如何。”
顾丛神情从容,转眼间便包好了一只,急得裴赞团团转,一迭声喊着顾兄。
裴贤见此也不由生了两分好奇,“君子远庖厨,顾院首瞧着竟是熟稔。”
“年少时落魄,曾于面食摊边乞食,学得一些。”顾丛平淡回道。
往事不堪,竟毫无隐瞒之意,裴贤便称赞道,“顾院首君子坦荡。”
沐照寒瞧了一眼顾丛,心底亦是赞同。
裴贤从军多年,身上少有世家贵公子的习气,包出来的饺子倒也似模似样,只有裴贞一人袖手旁观,于两颗高树之间挂了根长绳,双脚一勾便躺在上头躲懒。裴家几个兄长素来宠溺,竟也无人说他半句。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下人来将包好的饺子端走去了厨房,裴贤吩咐狸奴开了席,敬过第一杯酒,那热腾腾的饺子便端了上来。
裴嘉鱼从狸奴手中接过了一个特别大的海碗,高高兴兴地摆到裴贞面前,碗沿烫手,她一边将发红的手指摸过自己白润的耳垂,一边对着裴贞说道,“裴五,你快吃一个,看看能不能咬到铜钱。”
裴赞也从狸奴手中分了一小碗,犹伸长脖子瞧着裴贞面前那碗,“怕是一口一个铜钱,硌牙的很。”
裴贞在众兄弟折磨人的目光下从容地夹起一个煮得晶莹剔透的饺子,一口便咬出了一个铜钱,便听得裴嘉鱼高兴道,“裴五咬到了铜钱,是要长命百岁的!”
沐照寒与顾丛也咬到了自己碗里的铜钱,便互相笑了笑。
“顾先生长命百岁。”
“沐女官长命百岁。”
裴三和裴四接连咬了几个饺子都不曾咬到铜钱,便打起了裴贞碗里的主意,一人一双筷子,左右开弓,便双双偷得了一只长命百岁。
“你们净欺负裴五!”裴嘉鱼急道。
裴贺与裴赞便越发觉得饺子里的醋酸了起来。
裴贤碗里的几只饺子见了底,也未曾听到那声清脆的响动,心底不由也有些动了念头,因他素来稳重,思索间动作慢了些,然而裴贞已经抱着那满满一海碗的铜钱饺子起身回了房。
裴贞想虽然硌牙了点,总比没有强。
只留下裴贤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半只手。
“今夜月色甚佳,敬大家。”裴贤转而拿起了酒杯,一笑间便祝道,“借小鱼儿吉言,便敬大家长命百岁罢!”
沐照寒笑着饮过了酒,便见裴赞张了张口,瞧着神色似是想说今夜无星无月,被裴贺一杯酒灌了下去,也就作罢了。她想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天家淡薄,总归还是有俗世烟火,温情脉脉。
也不知陆清规如今在北境如何了。
顾丛举杯碰过了沐照寒的酒杯,眼底带了一些淡淡的缅怀,“敬沐大人。”
沐照寒神色恍惚了一瞬,片刻后才谢道,“多谢你。”
顾丛只是微微一笑。
裴贞回了房便没再来席上,他将铜钱自饺子内一一取出,洗净了装在盘子里瞧了半晌,眼底浮现出一些莫名地怅然,也不过是一笑,将铜钱仔细地收进了那个针脚不算好看的锦囊。
“裴贞,你要好好活着。”他兀自低声道。
裴嘉鱼言道要守岁,撤了席仍不肯放沐照寒回宫,今夜高兴,多饮了酒,使得她肤如白玉,颊似点脂,愈发玉雪可爱,娇艳动人。
沐照寒见岁还未到,裴嘉鱼似是已经要睡着了,便同狸奴一道将她扶回了房中,见她犹自喃喃低语,带着一如既往的娇蛮可爱,“裴五,你要长命百岁。”
沐照寒一笑,再听时,已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顾先生,我很喜欢你的墨兰图。”
难怪裴贺常出入宫禁,她却拜托了顾丛来送物件。沐照寒将她安置在床上,取了暖被皆围严实了,方才对狸奴道,“明日郡主醒来,便说我已然回宫了。”
“是,沐女官。”狸奴软软应了一声。
沐照寒向裴贤告了辞,方送至王府门口,便听忽然间爆竹声声,烟花齐放,明亮的火光刹那间映照了整个街道。
“新岁到了。”裴贤抬头望了望天空,笑道,“沐姑娘一切顺遂。”
“裴世子亦是平安。”
顾丛言道回青鹿书院与沐照寒同路,不如同行,沐照寒应了,两人辞过了裴府,便也未用车马,索性一路缓缓地向着昭化门方向去了。
正碰上黄觉捧着个烤红薯往里走,边吃边打喷嚏,想来是夜里在那冷水中滚了一遭,冻病了。
瞧着怪可怜的。
陆清规想到沐照寒说誓心卫们生计艰难,上月的俸禄又没发,愈发不忍,遂将一块银子扔给他:“都病了,吃这个怎么成,拿去买些好的补补身子,当我替沐掌使给你的赏。”
黄觉乐呵呵的接过,连连道谢。
“沐掌使人呢?”
他收了银子,恭敬道:“侯爷来的不巧,我家大人被宫中的车给接走了,也就跟您前后脚。”
“宫中?”陆清规面色瞬间凝重,恐是皇帝寻她麻烦,忙问道,“何人来接的,可是哪位公公?”
黄觉摇头:“不是公公,是个穿青色官袍的,好像,好像说是接她去什么文渊阁。”
文渊阁位于午门旁,在宫中不假,却是内阁阁臣办差的地方。
内阁的人,接她做什么?
第 156 章 内阁
沐照寒乘坐的车马在皇城根下停稳时,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行至午门,两侧执戟的禁军齐齐看来,目光森冷。
她淡淡同他们对视一眼,抬头看向那道悬着“文渊阁”匾额的朱漆大门。
刑部的考核有规定,七天的期限内,需要在第四天时回刑部,交代一下案件的进度,恰好沐照寒在等待着陆清规那边的回复,没有其他的考生忙,便早不早的就来到了刑部。
还是和之前一样,听说她一个女儿家要考核司执之位,刑部的大人们都对她颇为好奇,所有人看见她都行“注目礼”,搞得她挺不自在的。
今日给他们处理这个汇报进度的,就是先前那个瘸腿的吴拙言。
他还是同沐照寒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来刑部的时候,像极了一副行尸走肉,刑部的大人也从来不对他有什么熟络的举动,似乎这个人是个透明人。
当沐照寒说出她查到府衙门口出现的女子,是因为被人放干了血而死的时候,吴拙言的脸色比之前的更加僵硬了,他似乎对这个阳月女一案颇为敏感。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沐照寒在他的面前坐下,眼神紧盯他的表情,说道:“大人,尸体检验完后,府衙放出消息,没过多久就有家里人来认领了,那是一个名为柏荣月的姑娘,父母务农,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听父母说,小姑娘今年十六岁,本来连亲也给说好了,谁知道
在赶集的路上就消失了,再见到就是死人了。”
吴拙言握着笔的手在颤抖,他垂下眼帘,似乎因为紧张还咽了一口口水,半晌后才抬头对沐照寒笑了一下。
“这件案子不好查,你能查到这里,已经算是能力出众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对于他的感慨,沐照寒也不否认,而是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垂下目光放在他桌子下的腿上,那腿因为瘸了的原因,用的不如另一条腿多,显得干瘦。
“大人,可以冒昧的问一下,您这腿是怎么了?还能好吗?”
“早年间被马车撞了,好不了了。”
“那您家里是有几个孩子?”
“家中仅有一妻,无子嗣。”
“哦?那二位身体都还康健?”
“我们都还……”本来回答的都好好的,到这里的时候,吴拙言反而看了她一眼,淡笑一声,“四小姐,你是在审我?”
沐照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太阳穴,重新将身子靠回桌子上:“哪有,就是觉得大人随和,想多了解您一点。”
说到这,她又向前靠近了一点,凑近吴拙言,小声的告状:“您可比这里面的其他大人要亲和的多,不知不觉就跟您聊的多了。”
被人说随和,吴拙言也没有多少的表情,只是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道:“你的上报结束了,就可以回去接着查案了,后面还有人呢。”
沐照寒回头,她的身后已经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人了,看她的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责备。
她慌忙的起身,赶紧给人腾了位子,走之前又回头看了几眼吴拙言。
这个人分明是想要配合她的,不然早在她询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发火了,不会回答了她几个问题才反悔。
沐照寒肯定,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吴拙言在处理下一个人时,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那个已经离开的沐照寒,心里苦笑了一下,该来的终究会来。
可是出了刑部的沐照寒却还是不死心,这个吴拙言搞不好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这块她一定要给他攻破了。
是夜,华灯初上。
庚禹城里冬天的寒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好在湖水已经不结冰了,城外的护城河穿进城内,已经有些才子佳人在画舫里饮酒作乐,沐照寒还有些惊讶,这大雎倒是没有宵禁。
提着酒食,她一路问过来,才找到了鲁捕快的住所,是一处闹市里的农家院,大老远的就能看见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身边的妻子煮着酒,儿子拿着风车在一边玩,跑来跑去的,十分快活。
见到沐照寒居然会主动上门来,鲁捕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吩咐妻子多做几个菜。
沐照寒摆摆手:“不用了,鲁大哥,我就是来问你一些事,但是也不能空手来,就带了些东西。”
小孩子一看见她手里那些精致的糖,口水直流,被鲁捕快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直骂他没出息,给人踢哭了,他娘出来哄了哄就把儿子抱进了屋内。
沐照寒给他倒好了酒,又摆上了买的烤鸭和下酒的花生米,道:“来,鲁大哥,今天一天辛苦了,喝。”
鲁捕快看着她备的下酒菜,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不免有些好奇眼前的姑娘,看似是世家嫡女,可是这浑身上下却没有那种娇气劲,在府衙的时候,她那股子办案的精神,废寝忘食的。
“哪有姑娘您辛苦。”鲁捕快仰头闷了一口酒后,才缓缓道,“姑娘找我鲁三平,是有什么事?直说吧。”
“鲁大哥爽快人!”她说话也不喜欢这些弯弯绕,也就直接的开门见山,“我先前在刑部的时候,遇见了刑部的员外郎吴大人,大哥你也知道我在考核期间,有些人情世故,也想了解一下,所以就想问问,大哥对于吴大人应当是清楚的吧?”
说到吴拙言,鲁三平的脸色也是一顿,眼神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咽下了口中的酒,略微晦涩的笑了一下。
“姑娘从哪里知道我清楚他的事?”
寒夜凉风习习,也有些刺骨,沐照寒身着一件红色的袄子,边缘镶着白色的狐毛,乌黑的发丝垂下,衬的整个人虽乖巧,可那双眼眸却格外的清透。
“大哥,我在府衙这些天,为了这个阳月女案,可是把卷宗都看的差不多了,五年前的府衙卷宗里有记录,您当时还是贺县的捕快班头,而吴拙言吴大人,则是贺县的县令。”
看来,这姑娘在府衙的这些天,已经把能看的都看了一遍,难怪今日会提酒上门来,敢情是有备而来。
沐照寒举杯和他碰了一下:“鲁大哥升职够快的,从县捕快班头到了府衙捕快,而吴大人也升职了,好巧,你们在同一天哎。”
此话一出,鲁三平的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月光下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在这寒冷的夜里,开始手心出汗,他起身关上了院门,颀长的身影投在沐照寒的背上,他的手开始找寻着腰间的匕首。
“这么说,姑娘也查到了当年的贺家案了?”
“嗯。”沐照寒也不作隐瞒,又扔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自然,我的考核卷宗比较难,那几天没有进展,就随便抽了个府衙卷宗来看看,谁知道,这就看到了贺家的案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鲁三平将其在手上转了转,而后恶狠狠的抵住她的脖子。
“姑娘,有些缘分,还是不要的好。”
脖子间传来的刺痛感,促使沐照寒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来这揭穿你的冤假错案,会赤手空拳吗?”
话音刚落,鲁三平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手中的匕首陡然掉落,整个人跌倒在沐照寒的脚边,纵使粗重的鼻息吹起地上的灰尘,也动不了分毫,只是能说话而已。
鲁三平也不敢大声的呼唤,生怕让屋子里的母子听见,他咬牙切齿的低喝:“你不是也喝了?你为何没事?”
沐照寒低头灿然一笑:“想知道?就不告诉你!”
鲁三平气结,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瞪着她。
这蒙汗药是她从林绾绾那里要过来的,所以一早就已经吃过了解药,不然,也不敢上门挑衅。
“姑娘也没有证据吧?否则,今日就合该带着府衙的人来抓我入狱了!”
沐照寒摸了一把脖子间的血液,流的不多,没有她当时在床上割腕时流的多,也没有那个疼。
“贺家在当时是贺县的首富,虽然家财万贯却无法得到仕途,为此和九大世家之一的叔家进行了一场官职的交换,可惜,贺家砸给叔家的钱不计其数,也依旧得不到一个入仕的机会。”
各个时代都有阶级划分,只是在这个古代很明显,士农工商,商人的子女,不具有科考的资格,所以再有钱,也无法实现阶层跨越。
“买卖官职是重罪,贺家便想将这件事告发,惹怒了叔家才被灭的门。”沐照寒将自己的这些天顺道推理出来的案件过程,全部说给鲁三平,她蹲下身,“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是,我沐家有能力将这件事重新启封,再度调查,你信吗?”
他当然信,在府衙第一次见到这个世家小姐的时候,不止他,甚至可以说全部的人都看不起她。
这个阳月女案,所有人都像是在陪着世家小姐玩闹而已,可谁知,第二天,这尸体是上门找她来了,案件在她的手里有了新突破。
沐家虽然被贬了一级,可地位还是比叔家要高上许多的,要是真的上书重新查这个案子,未必不可。
鲁三平不再挣扎,声音里有些哽咽的开始诉说了关于吴拙言的一切,他只是个捕快,纵使沐照寒是个姑娘,他也不能动手,否则,沐家报复起来,他的妻儿又该如何?
“事情是如姑娘猜测的一样,贺家那件案子,是个冤案,也是我和吴拙言一起办的冤案。”
鲁三平告诉他,其实吴拙言是个寒门子弟,苦读十几年,三次才中举,被派来贺县做县令的时候,意气风发。
当时贺县大大小小的案子,他都是一丝不苟的办着,后来也因为这点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这个县令没做多久,就被贬了。
可他的名声好,朋友多,也愿意帮他重
新上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人,吴拙言第二次上任的县令,依旧是贺县,而这一次,还是因为他的耿直,以至于他被排挤。
恰逢此时,他的发妻生病,所需要药材极为珍贵,县令的俸禄根本不够,所以,当贺家出事的时候,叔家找人给吴拙言带来了信,若是能压下此案,不仅可以给钱,还可以让他直升刑部员外郎,而鲁三平是当时贺县里的班头,所以,叔家的人也找了他。
因为当时贺家的人命状子是贺家的女儿贺云娘提的,也是贺家唯一的幸存者,为了以防万一,叔家来人找他收了这条人命。
酬劳就是府衙的捕快之位。
说到这,鲁三平却又自嘲的笑了:“这吴拙言确实是个好人,贺家三百二十一条人命压在我们的身上,其实也很难受,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本想一死了之,可是家中的发妻生病还需要他,他便在家里,自己废了一条腿,以此赎罪。”
沐照寒在看这个贺家案的时候,虽然知道这桩冤案会很惨烈,可没有想过,竟然会是如此的情形,三百二十一条人命。
呵,就算是光挖坑,得挖多大,才能将人埋完。
“他的发妻得的什么病?”
鲁三平道:“是痨疾。”
那也就是肺痨,难怪呢,这种病在现代都不好治,何况是古代。
“这痨疾她得了多久了?”
“是五年前就有了。”鲁三平现在整个人都被控制住了,对沐照寒的话是有问必答,“说来也奇怪,我还记得,当时的大夫说过,这个痨疾严重,吴夫人应当是熬不过第二年春的,可是她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这么一来,她就更加的确信,吴拙言定是那长生会里的老主顾之一了,只要明日陆清规的名单里有他,她的猜想就不会错。
以人血入药,惨绝人寰。
鲁三平就看着沐照寒笑了一下后,抬脚便要离开,他焦急的喊道:“姑娘!姑娘!我的事……”
沐照寒驻足,纤细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她声音冰冷道:“该偿还的,你躲不掉。”
就是这一句话,将鲁三平因喝酒而上脸的血色,霎时间就吓褪了,他的泪水瞬间涌出:“姑娘……姑娘饶命……我还有妻儿在……如何能丢下他们……姑娘……没有我他们该怎么活……”
“鲁三平,你有想过,若你的儿子知道他爹是一个杀人犯,该如何看你,又该如何自处吗?”
鲁三平趴在地上,哭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在泪眼婆娑中,无可奈何的看着沐照寒离去。
沐照寒听他应下,不禁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做这无用之功呢。”
他柔声道∶“我帮不得天下落难之人,但帮这一个,叫大人宽心,还是可以的。”
她的笑容终于明快了些∶“多谢侯爷了。”才刚入冬,位于北境边疆的福鹿县就下起了初雪。天寒地冻,百姓多数躲在家中不愿出门。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此时只剩几个孩童在外玩雪。
往日病人多到应接不暇的四方医馆,此时也仅有一位老人前来看病。
沐照寒为其诊脉后,脱口而出药材,站在药柜前的师兄便配合着一同抓药。二人默契十足,俨然是早已习以为常。随后师兄又叮嘱老人家,该如何煎药以及每日用量。
待病人离去,沐照寒偏头看向门外。
这样的大雪,若是有人出点“意外”,倒真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她拿起披风和斗笠,习惯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和袖箭。
“要回去?”师兄见她将披风和斗笠都穿戴好才有此一问。可问完又觉得多此一问,笑了笑又说:“外面雪大,想必也不会有病人前来问诊了,师妹就先回去歇息吧。”
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
“入了冬,天冷了,往后就我在医馆里守着。师妹回小院去住,明日也不必来得太早,且多睡一时。”
四方医馆是师父留给他们的,唯恐夜间有人前来看病,二人便约定好每夜替换着留下守着医馆,另一人则回到师父留下的四方小院去住。
沐照寒低垂眼帘整了整略带褶皱的披风。抬起头,她笑靥如花,双眸清澈似水,轻柔应道:“那就有劳师兄了。”
“嗐,师妹跟我还客气什么。”二人虽是师兄妹,但师兄素来拿沐照寒当亲妹妹。偏头瞧见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又忙催促:“快些回去,记得吃些暖身子的。”
沐照寒乖乖的应了声,这才动身离开医馆。
只是无人看到,她在出门的刹那,眼底便染上一抹杀气。
从前两日收到的信来看,药材一案如今是交给了北境大将军二子陆清规调查。只怕福鹿县接下来不会寒宁,最要紧的是她要竭力保全陆清规,助他查明药材一案。
留师兄在医馆,倒也方便她行动。
陆清规陪她出了宫门,登上马车问道∶“可要回誓心阁?”
沐照寒道∶“回公主府吧,我去换身衣裳,晚些去趟重阳楼。”
陆清规蹙眉道∶“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她疑惑道∶“不过是个酒楼而已,怎的成了那种地方?”
陆清规摇头∶“是酒楼不假,但去那儿的多是达官贵人,天长日久的,便也偷偷做着皮肉生意,里头还有男倌娈童之流,乱的很,大人还是远着些好。”
“那也得去,你可要跟我一起?”
陆清规酸道∶“不必了吧,大人若寻几个男倌玩乐,我在旁岂不毁了您的兴致?”
“我又不是什么正经人,侯爷在旁,我兴致还更高些呢。”沐照寒说完,见陆清规面色愈发难看,便知他又走心了,忙敛了笑,“玩笑话罢了,我去那儿,可不是为了寻什么男倌儿。”
他这才转头看向她,听得她低声道:“皇帝告诉我,他在那儿,给我备了份礼。”
第 157 章 软饭
沐照寒去内宅换衣裳,陆清规顾及里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恐冲撞了,便带着崇明在园子里等。
崇明百无聊赖的抓了会儿枯草,忽的开口道:“侯爷,我今日在午门外头,碰到刘郃了,就您刚进京的时候,玩命往咱们府上递帖子那个。”
他颔首:“嗯,我也看到了。”
“他和另一个人,在背后说侯爷坏话。”崇明见他神色淡淡,又补了句,“他说您轻狂。”
陆清规依旧满不在乎:“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心境,说便说了,我能拿他如何?一剑杀了吗?”
崇明急道:“他,他还说沐姑娘了!”
古装剧里的那些什么女扮男装,也就是节目效果,沐照寒试了,出了家门就让人认了出来,被沐旬知道要去雀阁,气的又举着家法要揍她一顿。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让沐序秋帮忙派人去,先探探底。
沐序秋作为沐家人,自是不能亲自去雀阁,很容易被防备,所以,他请了白家人帮他的忙,也就是白家的三子白羡。
白羡自诩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这个庚禹城里也很玩的开,对这些个秦楼楚馆十分了解,就是不爱行军打仗,给他家的老爷子气的不行,每回看见他就很难受。
但是白羡这个人对于沐照寒而言,是个新角色,原文里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角色,白家虽然也在九大世家之中,可是在原文里并不重要,压根没出现过。
她也问了系统,系统说是因为她开局就改变了全文的故事线,所有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已经给整篇文章大刀阔斧的改了个遍。
沐照寒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谁让她开局入狱呢?
她要是不改故事线,她就会死。
而等白羡从雀阁回来后,告诉她,现在的雀阁对阳月女这一方面丝毫不松口,他撬了很多人的嘴,都撬不开。
沐照寒以为没戏的时候,他又一开折扇,笑的如沐春风:“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元弋哥哥我,怎么可能会空手而归?”
沐序秋告诉她,他们家和白家关系很好,白家三子里,白羡年幼时还在沐家读过书,也是由沐旬亲自教授的,所以,和他们沐家的四个孩子,都是青梅竹马。
这姊妹几个就她最小,一直以来都是元弋哥哥的喊,可问题是她现在外面虽然是沐照寒的皮,里面的芯早就换了,对于哥哥来哥哥去的,她是真的喊不出口,也就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白羡也觉得奇怪,听闻这丫头从大狱里出来后,整个人是变了的,之前还不信,现在看来是变了,没有以前那么的爱撒娇了。
“小幺儿,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间要这司执之位?”
“在家待着无聊,我也想当官。”沐照寒随便的敷衍几句,继而又问道,“那你究竟查到了什么?”
白羡说道:“我是问了里面的一个小厮,他说先前是有一些女子会被运入雀阁之中,而雀阁也会每隔一个月,就秘密的开展一场名为长生会的宴席,据说,只有手持请柬者才可以进去。”
这么一说,沐照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些被拐卖的女子,本就没有买卖文书,一查都是个错,雀阁自然会隐秘的处理这些人,那这个长生会自是最好的机会。
“那要如何才能进这个长生会?”
白羡有些遗憾的摇摇头:“现在是不成了,长生会在近几个月都不会开了。”
想来也是,现在因为她的原因,而今的阳月女案查的火热,陆清规门口立尸那一下,搞的是人尽皆知,对方肯定会早有防备,这么一说,想打入新的眼线是没有希望的。
毕竟这种生意他们做的不算光彩,藏着掖着也很正常,可是新客户无法开展,她只有从那些老主顾里挖一个线人。
只是这老主顾里有谁她也不清楚,没名单啊。
陆清规……
想到这个人,沐照寒的脸上又浮现了笑意,她是个紧扣主题的人,也是时候该增进一下感情了。
刘易学也说了,是可以找人帮忙的。
这日下了早朝,沐旬大老远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正在等候,还不等他靠近,车里就探出来一张明媚的笑脸。
那人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头上也没有什么过于繁杂的头饰,仅有几朵嫩黄色的绒花点缀其中,余下的头发拧成了一股侧麻花辫,发尾还缀着几根绿色的发绳。
她的出现,让这座庄严的皇宫平添了一抹亮色,小巧白嫩的脸上笑容惹眼,冲着沐旬挥手:“阿爹!”
这声音清脆,在这一堆男人中十分突兀,可那些大臣们却并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反而有些莫名的艳羡,他们有不少人是有女儿的,可是相较于沐照寒,似乎有些沉闷。
她以前也出入过皇宫,尽管是去后宫的,但也有人知道沐照寒长什么样,只是而今的模样,比原来多了几分灵动和生
气。
沐旬等她小跑过来的时候,嗔怪的用食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小幺儿,谁让你跑到这宫门口来接人了?姑娘家家的,也不怕人笑话。”
沐照寒挽住他的胳膊,撒娇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话我做什么?我来接阿爹回去,有什么好笑话的?”
有位大人见状,走过来打趣道:“这就是沐四小姐吧?陛下在殿前也夸过令嫒,前些天还是司执考核的榜首呢,沐大人真是教女有方啊。”
沐旬也知道沐照寒现在的名声,是大的出奇,无非是她这个司执考核闹的,但说实话,这个榜首的名次,还是让他很是满意,毕竟,这唯一的儿子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能读进去书的沐惊春又无法科考。
沐照寒这一下,是真给他长脸。
“哪里哪里……”
两个老头在这里寒暄来寒暄去,可沐照寒的眼睛却一直在往后面看,这走出来的人里,也没有陆清规啊,这人今日是不上朝吗?
她垫着脚尖使劲的看,终于让她看见了人群里的那一抹紫色。
这下朝的文武百官沐照寒是第一次见,人数确实比电视剧里看的要多很多,也很壮观,而那人流之中,陆清规的身影独树一帜,居然很好辨认。
可不知为何,总是能看出来一股莫名的……孤独?
谈完话的沐旬回头,发现自家闺女已经不在原地了,他掀开车帘往里看去,还是没人,便问了一下马夫:“小姐呢?”
马夫回答:“小姐方才说有事要去趟刑部。”
沐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来接自己的,原来只是顺路,这丫头对司执如此上心,以往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陆清规上了马车,正准备闭目养神,帘子被猛然掀开,一道青色的身影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坐在了他的侧面,对他双手合十,抱歉的笑了笑,而后又朝着驾马的余旧道:“走吧。”
马车缓缓地向前行驶。
陆清规靠在马车的窗户边,手抵额头,狭长的黑眸轻轻的睨了她一眼:“我的侍卫,你使唤的倒是顺口。”
“那也得感谢大人肚量似海,不计较。”沐照寒毫不在意的拍着马屁。
“四小姐行事风格真是放荡不羁,夜闯我陆府,皇宫之外,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又独上我陆府马车,与外男共处一室,四小姐……”陆清规陡然间起身,凑近她的面孔,“倒也不必这般的……热情似火吧?”
热情个屁,要不是这人是攻略目标,她是打死都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被做掉?
对于有些人看似调情的举动,无非就是想看看对方尴尬又不知所措的神情,这种人治起来也很好治,就当他在放屁,而且,在现代的沐照寒是以钢铁直女著称,一直孤家寡人,靠的就是这一颗毫无起伏的心。
她面色无常的说着自己的来意:“求人办事,自然要热情一点,大人,我已经查到了阳月女的最终去向,但是,要想深入其中,还得有卧底,所以想让大人帮个忙。”
果然,看她对自己的挑逗毫无波澜,陆清规自然而然的坐了回去,只是眼底有些鄙夷:“四小姐,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再帮你,不如我替你考,如何?”
沐照寒不理睬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是有些试探性看向他,问道:“大人,我想要一份雀阁长生会主顾的名单,您能帮我搞到吗?”
他已经破例帮过她了,这次还来,真当他是什么大善人?
陆清规嗤笑一声:“我在四小姐的眼中,竟如此的神通广大吗?”
沐照寒知道他是不会主动的暴露自己掌事半步多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直接地问,否则定会被质疑不说,说不定还会对她下杀手,思及此处,她便迂回了一下。
“那是自然了,那窑厂我也是去过的,为了能焚烧尸体,其实窑厂明里暗里的巡逻侍卫非常多,大人能出其不意的拿到一具尸体,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府衙门口,不恰巧说明了您的神通吗?”
陆清规不为所动,显然马屁没拍到地方。
陆清规想到自己有许多银钱,便又宽心了。
一旁的崇明睡得死猪一般,陆清规偷偷掐了他一把,他都毫无反应,想来有些什么动静也不会醒。
他抬眸看着沐照寒因酒水绯红的脸,起身在她旁边坐下,缓缓凑近。
沐照寒正认真扒着一只螃蟹,并未察觉到他的动作。
陆清规胆子愈发大了,伸手想环住她的腰肢,楼下却传来吆喝声。
沐照寒猛地回头,起身跑去窗边,凤钗上的流苏飞起,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脸上。
陆清规吃痛的捂住脸,也跟上前查看,见下头一锦衣男子正抬脚踹在小厮身上,口中骂着些不干不净的话,往重阳楼内走。
他蹙起眉头:“神木侯?”
第 158 章 好戏
沐照寒在誓心阁向神木侯逼问出田宅契藏匿之处后,便再未见过他。
一番打探后,听闻他被削了爵位,遣回祖地去了。
她正想着,又见一身着紫貂斗篷的男子被众人前呼后拥着,上前对神木侯说了些什么,便同他一起往重阳楼里去了。
陆清规开口道:“那是二皇子方淮。”
沐照寒点头,她从前也见过此人:“九层能上去吗?”
听了陆清规的话,沐照寒也没有回家,而是再度的回到了府衙,将阳月女有关的卷宗全部都调取了出来,只要是年龄符合的女性失踪案,她全部拿了出来,还就真的有了个发现。
多数的女子都没有尸体,也失踪了,可是似乎有一个是例外。
这个女子叫李翠云,家里以杀猪为生,有个夜晚打更的目击者,见到过这个女子,他当时是在打更的时候,正好路过雀阁的后门。
看到有几个大汉从马车上运着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本来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有一个麻袋突然间剧烈的动了起来,导致扎口的绳子松开,也就让打更的看见了她的脸。
平常买李翠云他们家猪肉的顾客也不少,都认识李屠夫家里的这个小女儿,他们家可不算什么穷人家,断然不会沦落到要把女儿卖到雀阁来求生。
因此,他报了官,可是负责这个案件的县令在查到雀阁的时候,就断了。
沐照寒自灯火里抬头,脑子里炸开一道响雷,在原文里,她记得小白兔女主有一次被林枕月陷害,想要找人牙子将她卖进雀阁里,也是太子风灵均出面才救的她。
而之所以需要太子出面才能救人,是因为,雀阁的幕后之人是周家。
想起来陆清规说她看卷宗走马观花,沐照寒在此刻恍然大悟,敢情这个家伙早就知道阳月女案与周家有关,所以,才会一直笃定她不敢查。
若是真把这土埋到了周家头上,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报复沐家,直到她放弃这个案子的调查。
可是反过来想不对啊,这个刘易学的刑部尚书,还是从周啸风那里买来的官职,按道理来说是周家的爪牙没错,就算不想让她得到这个司执之位,也用不着推出来一个对自家靠山不利的案卷来让她查吧?
她查不出来还好,这万一要是被她被查出来了,岂不是会让周家跌个大的?
沐照寒咬了咬脸颊里的软肉,纤长的睫毛垂下,这个刑部尚书,真的是一心一意的效力周家吗?
他到底是谁的人?
沐照寒离开后没多久,打更人的声音开始在街头巷尾响了起来,陆清规这才回神,已经是四更天了。
余旧从屋外进来的时候,发现陆清规不在书房中,而是跑到了后院,独自一人在喂着池塘中的红鲤鱼。
“尸体拿到了?”
余旧点头:“已经送往了府衙。”
陆清规便不再说话,可是看余旧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也开口:“想问我什么?为何要帮她?”
“东家,周家的窑厂其实地处偏僻,且行事隐蔽,尸体也只在深更半夜才会进行焚烧,寻常人是找不到这里的,四小姐能找到本来就有些怪异,再平白无故的得到了尸体,周家人起疑,可能会暴露半步多。”
半步多的名声不只在江湖,乃至朝堂也是听过它的大名,这是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大到暗杀刺探情报,小到民间最底层的蝼蚁,半步多如同洪水一般,渗透了个遍。
皇帝不止一次派人暗查过,均无所获,他想收缴半步多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清规蹲下身子,玄色的衣衫铺开在地上,遮住身下的花花草草,青丝置于脑后,露出的侧颜俊美如玉。
那锦鲤半夜得到了吃食,也是兴奋异常,在水面上便仆后继的张开嘴,陆清规就离近了把鱼食放进它们的嘴里。
“还记得上次我让你们查的雀金台里,周啸风那笔钱的由来吗?”
“知道。”
那笔钱是周啸风买卖官职得到的钱财,而其中有一笔,就是属于刑部尚书刘易学的,半步多掌握的情报多,他们同样也知道雀阁的幕后指使是周家。
“周家这一辈,也就周啸风的脑子够用。”陆清规说这话时,语气极尽嘲讽,可手上喂食的动作却没有停,“在狩猎场上,沐照寒带人救我于虎口已经得罪了周家,在加上之前的栽赃事件,他自然清楚赈灾银一事,有沐家的手笔在,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允许沐家人进入刑部?”
余旧不解道:“那为何周家人会让刘易学给沐四小姐这么一个案件,这不是对他们不利吗?”
陆清规起身,拍掉了手上鱼食的残留物,又理了理衣衫,才步向不远处的凉亭:“刘大人只是买了个官职,这笔交易已经结束了,谁说他要一直效忠于周家了?”
这么一说,余旧就更疑惑了,他紧跟陆清规的步伐:“可是买卖官职的事情,早就已经把周家和刘易学绑在了一起,若是他不听话,这件事被捅出来,按照大雎律法,是会被贬为庶民的。”
入了凉亭之中,陆清规坐了下来,桌子上还有丫鬟备好的热茶,他倒了一杯,也算是暖了暖这略带寒意的身子。
“大雎律法?”陆清规嘲讽似的笑了一声,“这大雎律法,是可以约束很多人,可是却有一个人可以不受约束,他的话,就是大雎的法。”
说到这,余旧才恍然大悟,买卖官职这件事看似是个无可避免的重罪,可若是皇帝不追究呢?
如此的厚恩,也能松开刘易学心里的这根缰绳,不至于被周家掣肘,他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却不知道,这根缰绳并没有消失,而是从周家的手上,转移到了皇帝的手上而已。
“所以,这个案子,是皇帝让四小姐查的?”
“这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陆清规放下茶盏,看向余旧,“说明皇帝真的打算让她当这个司执,只要她能破案。”
“就算四小姐能破案,这周家毕竟家大业大,一堆平民百姓的命而已,如何能撼动他们的根基?”
周家手上握有兵权,为国征战这么多年,战功赫赫,就算查出来是周家所为,还真能把周家满门抄斩不成?
“一个皇帝,兵权不在手上是寝食难安的,更不要说周家这些年来自恃劳苦功高,为了养兵马,揽尽了钱财,要是沐照寒能破案,敲山震虎也是好的。”
皇帝想收回兵权很久了,倘若沐照寒真的能借此机会查到周家的错误,虽不至于让周家倒台,但也会失去民心,这对于后续皇帝打压周家收兵权会有奇效。
若是周家倒台,剩一个左相林言璋又有何惧?
望着茶盏中清亮的茶汤,陆清规眯起眼眸,语气突然间变得冷冽:“沐照寒,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沐母沈诗云知道沐照寒为了查案,已经一夜未归了,吓得够呛,赶忙吩咐人去找,丫鬟说府衙的人昨晚来报过了,人现在还在府衙里。
沐旬听到后,是又气又急,赶紧让沐惊春带着吃食过去把人给领回来,她便早不早的就乘坐马车出了门,大老远的发现府衙似乎还没有开门,但是门边上却靠着一位身形羸弱的姑娘。
丫鬟春筝扶着沐惊春下了马车,在那女子的背后轻声问道:“姑娘,你可是有事?”
说了一句话没有反应,丫鬟便大着胆子推了一下那个女子,谁知道,这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轻轻一推就倒地不起了。
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头颅以诡异的姿势扭
着,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主仆二人,连苍蝇落在了她的瞳仁上,也不眨一下眼睛。
尖叫声刺破晨曦,也惊动了府衙里那些偷懒不值班的人。
沐照寒从案牍之中醒过来时,就听闻了这件事,知道那具尸体十有八九是陆清规送来的,也直骂他傻逼,送的毕竟是尸体,哪有人把尸体摆放靠在门口的,大清早的这不是故意吓人的吗?
等她赶到时,沐惊春和丫鬟靠在一起,在府衙的椅子上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即使尸体已经被挪走了,也没有让她们缓过劲来。
“阿姐。”
沐惊春听到熟悉的声音,惊恐地抬头,看见是自家的妹妹,顿时眼眶含泪,可终究因为有不少的外人在场,也没有放肆的哭泣,她冰凉的双手抓住沐照寒的袖子。
“小幺儿,有人……有人死了……”
沐照寒加上她在现代的岁数,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尸体她见过很多,这种完整的尸体,根本不算什么,她抱着沐惊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阿姐,你快些回去吧,我这案子还没有结束,等这次考核完我就可以回家了。”
沐惊春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把一边的食盒放在她的手里:“阿娘让你吃完东西就快些回家,哪有姑娘家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府衙的?这只是考核,你别太累了。”
原来是来这里给自己送吃的来了,她自从父母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会记得她了,这种嘘寒问暖的关爱,倒是真让她鼻子一酸。
碰过食盒,沐照寒冲她一笑,嗓子眼里有些发紧:“好,今日结束我就回家。”
得到她的保证,沐惊春才放下心来,这一屋子的大老爷们都看着这姐妹二人的寒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就先回去了,走之前还三令五申的让沐照寒一定要回家。
送完了人,沐照寒也是为了讨好府衙里的人,把吃食分给了大家一起吃,这就是职场的生存之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沐照寒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嫡女,她的吃食自是精致,比他们这些府衙的吃食要好很多。
等喂饱了人,沐照寒才问道:“鲁捕快,尸体呢?”
鲁捕快塞进嘴里一块精致的点心,指着府衙的后院:“在仵作那里。”
她等不及要知道死者的死因,便赶向后院,然而,一进去,就看见仵作吴耿连尸体都不曾碰过,就整理了一下,准备出去了。
“二哥哥这话我倒不解了,父皇尚在,朝事有内阁帮着处置,我不过一介亲王,怎么说的像大岳没了我,便运转不得了似的。”晋王在桌边坐下,又看向沐照寒,“本王请沐掌使一聚,要亲自驱车去接,您连留宿都不肯,半夜便跑了,想来是我比不得二哥哥入您的眼了。”
“王爷应也知晓,誓心阁差务繁忙,又有二位掌使外出公干不在阁中,下官和夏掌使两个,每日一睁眼便在忙活,下官又认床,在您府上难安眠,况是知会了王妃后才走的,怎么能算跑呢?”
沐照寒举杯饮尽其中的酒水,“下官年轻,礼数不周到,事后反应过来,才觉只告知王妃并不妥当,今日在此处借着二皇子的酒水,给您赔个不是。”
“本王不过随口一说,哪里用得着陪不是。”晋王说着也饮了一杯,见裕国公还在盯着陆清规,又将杯中酒斟满,“几位日后同在朝中,终究要互相有所求的,若生了嫌隙,于谁都不好,正好皇兄也在,看在我二人的面上,便罢了吧。”
裕国公方才打翻了二皇子的酒,对晋王也一视同仁:“去你娘的,你知道那两个混账玩意做过什么事儿嘛,罢了?除非他们俩死了,不然此事便罢不了!”
酒水飞溅,打湿了晋王的前襟,他这些年重权在握,何曾受过这般气,面上登时便挂不住了,正要发作,一只素手先拿了帕子替他擦去酒水。
他侧目看去,竟是晋王妃,遂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先前臣妾遣人来寻过王爷,王爷将人赶了回去,想是忘了今日府中还有要事,臣妾怕耽搁了,只得亲自来寻了,还请王爷莫怪。”
晋王正在气头上,出言喝道:“胡闹!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也是你一个妇人家能露面的,还不回去。”
二皇子笑着开口:“哎呀三弟,在场的都是亲友,当做家宴也使得,外道什么,快叫弟妹落座吧。”
“多谢皇兄好意,只是府中确有急事,改日弟妇定在府中开席,亲自下厨招待皇兄。”王妃温声说罢,又拉了晋王的袖子,“王爷快与妾身回去吧。”
二皇子颔首:“既如此,三弟便同弟妹走吧,整个大岳谁不知你们夫妻恩爱,难不成还担心有人笑话你怕老婆不成?”
话毕,“啪”的一声脆响在屋中响起。
晋王妃的一侧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晋王满脸愠色:“整日里对本王指手画脚,不如这王爷给你来当算了,你倒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府中到底有什么要事,能让你不知羞耻抛头露面的来闹!”
第 159 章 原形毕露
晋王妃身形纤细,这一巴掌力道颇大,将她打得撞在桌角上,碰翻了一道搁在炭炉上小火煨着肉羹,汤汤水水撒了一身,沐照寒眼疾手快将她拉开,才没叫炭火烧了她的衣裳。
门口侍奉的人皆是聪慧的,见状忙装作没看到,尽数退了出去。
二皇子略沉下脸:“三弟,你倒有出息,还打起媳妇来了,快给人家赔不是!”
晋王发泄完,也懊悔自己过分了,正琢磨如何收场,忽听二皇子这般说,又来了火气,怒道:“妇人家没分寸,我难不成还纵着她,少拿兄长的派头压人,你眠花宿柳的,将自己的婆娘逼的服了毒,还有脸教育我?”
王妃当众挨了打,心中羞耻,身上又疼,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只暗自垂泪。
晋王见状,更觉丢了颜面,正欲赶她出去,却听陆清规道:“晋王爷,您夫妻间有再大的嫌隙,也该回府上关起门来解决,在这里施暴,将皇室体面置于何处?”
沐照寒说御前侍猫是闲差,陆清规起初不以为然,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还真是闲差。
长寿和长禄一个御前听差一个殿前听差,一天站到晚就不必说了,长福这个殿前洒扫更是整天扫把不离手。唯有陆清规抱着只猫东游西逛,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沐照寒尚未大婚,后宫十室九空,然而这些空着的宫苑虽是没人住,却也需要人看守和打扫。
十年间这座皇宫几经易主,宫人们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都是些年老无依无处可去的,用来看守宫室正好。
陆清规没事就爱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听他们讲东秦宫里的故事,往往一混就是一天,沐照寒想撸猫还得着侍女满宫去找她。好在这位脾气委实好,陆清规屡教不改,也不见他生气。
不过一般午膳前后陆清规都会呆在甘露殿里,原因无他,蹭点东西吃。
这天下连年兵祸百废待兴,物资十分不丰富,连沐照寒这个皇帝午膳都只有四菜一汤,他们这些小太监伙食就更简陋了,唯一的好处是不会再饿肚子。
沐照寒用过膳之后,底下人就会将剩下的分而食之,彤云是个好姑娘,每次见陆清规凑在那里,都会分她一部分。
这天自然也不例外,陆清规得了半碗糯米糖藕后,一溜烟来到甘露殿后小花园的凉亭内,长福和长禄早就在等他了。
沐照寒用过午膳后照例要小憩片刻,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可以趁机偷一会儿懒。
几人的午餐是大饼就咸菜,陆清规探头一看,发现盘子里居然有五张大饼,忍不住看着长禄笑道:“你小子行啊!”
长禄有些不好意思地捎捎后脑,道:“认了个干姐姐而已。”
陆清规打趣他两句,十三岁的少年脸皮子薄,很快就红透了。陆清规看他这模样,想着若是个家境好的,用不了两年也是个翩翩美少年了,实是可惜得很。
三人正吃着呢,长寿忽然来了。徐良高唱一声“散朝”,急忙跟了上去。
众臣起身,觑一眼手握短剑的钟慕白,一边彼此间暗打眉底官司,一边三三两两地散了。
沐照寒一路沉默地行至甘露殿前,方回身吩咐徐良:“你现在就去掖庭诏狱把陶氏带到甘露殿来。”
徐良俯首称是,沐照寒这才独自进殿去了。
徐良眼下只想查明刺客被杀之事,向太后澄清自己,哪有心思去做这倒霉差事?正想抓个人来顶差,一转身却撞上一大束红梅花枝,碰了一鼻子的花粉。
捧着梅花的陆清规吓了一跳,连连告罪。
徐良见是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用手擦鼻子上的花粉一边骂:“作死呢?”
陆清规俯首低眉地赔小心。
徐良本想再骂她几句,眼角余光却看见长寿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向他做手势,当即无心与陆清规纠缠,吩咐她道:“去掖庭诏狱把陶氏提出来带到长乐宫来。”说着转身向长寿那边去了。
“徐公公,徐……”陆清规佯装叫了两声,见徐良不理她,便回身向甘露殿走去。
长福早依她吩咐打了桶水在殿前右侧的海棠树下等着。
陆清规将梅枝浸入水中,看着那些黄色粉末入水即化,口中道:“陛下不爱花儿有粉,以后但凡给陛下进花,都得先把花粉涤净了,记住了吗?”
长福偷眼瞧了瞧殿门前的侍卫,道:“是,奴才记住了。”
陆清规不再多言,洗完了花,将水洒洒,也不管碰掉了多少花瓣,就这么抱着进殿去了。
进内殿时发现宝璐怿心等侍女都羞答答地垂着小脸,陆清规好生不解,一抬头发现原是太医许晋在给沐照寒换药。
沐照寒伤在上臂内侧,换药时难免衣衫半解春光乍泄,配上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活脱脱一块秀色可餐的小鲜肉,难怪这些怀春少女一个个看得春心萌动粉光秀腻了。
然而于上辈子见多识广的陆清规而言,这张脸是足够美了,这副身体么,还是稍显单薄了些。
一般这样的少年如不加强锻炼,即便成年了也可用五个字概括:中看不中用。当然,这里只是特指某一方面。
如是想着,陆清规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将湿淋淋的梅花插入白玉凤尾花觚中,回身便又换了副讨好的面孔,凑上前问:“陛下,徐公公说您要去掖庭诏狱将陶氏提出来?”
“嗯,他人呢?”沐照寒侧过脸看了看那七零八落的梅花。
“徐公公内急,让奴才代他去提人。”
“那你去吧。”沐照寒似无所谓道。
“提来了直接带甘露殿来见您么?”陆清规问。
“不必,让徐良随便给她安排个差事,只别离了长乐宫就成。”沐照寒道。
陆清规答应着往殿外走,刚踏出甘露殿的大门,便见长信宫的郭晴林郭公公迎面走来。
这位郭公公就是陆清规上次看到的太后身边那位三十多岁颇有男色的太监总管。
“郭公公,今天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忙人给吹这儿来了?”陆清规忙迎上前作揖,满脸堆笑地奉承。
“什么风?金风。徐公公呢?太后要赏他,快些叫他出来领赏谢恩吧。”郭晴林眸光不经意地往甘露殿前溜了一圈,道。
“哎哟,奴才刚看到徐公公好像往甘露殿后头走了,郭公公您稍等,奴才派人去寻他。”陆清规转身叫长福。
长福一路小跑过来,先向郭晴林行了礼,然后等着陆清规吩咐。
“你去甘露殿后头找找徐公公,找着了请他赶紧回来。”陆清规道。
长福领命,一溜烟地往甘露殿后头寻去。
“杂家听闻长公公博闻强识聪明伶俐,在潜邸时便深受陛下宠信,乃御前一等一的机灵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公公年纪尚轻便有如此恩宠,前途无量啊。”郭晴林知徐良救驾之名就是陆清规喊出来的,故而有意试探。
陆清规做小伏低地谄媚道:“郭公公过赞了,奴才入宫不过三月,恰如那笨鸟刚刚入林,若非有郭公公徐公公这样的前辈提点着,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落了。要说前途,奴才再学个十年,到时郭公公若是能提拔奴才给您提鞋,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马屁拍得肉麻,奉承的模样也让人腻味得很,郭晴林心中鄙视,嘴上刚欲敷衍他几句,忽见甘露殿一侧长福与长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发生何事?为何这般失态?”陆清规见长寿跑得连头上的巧士冠都斜了,上前问道。
长寿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好了,徐公公……溺水了!”
长福和长禄忙放下手里的饼站起来打招呼,陆清规坐在亭栏上,背靠亭柱晃荡着腿,懒懒瞟了他一眼,张口咬下一大块饼。
长寿看到她就来气,无奈现在又动不了她,只能当做没看见,转头对长福和长禄道:“今天发月例了。”
长福和长禄点了点头。
“若没有徐公公提拔,你们能得这么多月例么?”长寿看着别处拖长了调子道。
长禄愣了一下,随即强笑道:“明白,奴才们明白。”一边说一边去怀里掏上午刚发的月例。
长福见他如此,也跟着动作。
他们到甘露殿当差也就十天左右,发了两百多枚铜钱,长禄还想给自己留点,长寿早一把抢了去。长福见状,也乖乖将所有的铜钱都交给了他。
长寿拿了两人的铜钱,刚想走,陆清规冷笑一声,骂道:“蠢货!”
长禄和长福回身向陆清规看来,长寿一脸不悦,冷声问:“你骂谁呢?”
陆清规已经啃完了饼,伸手一抹嘴,扫一眼长福和长禄,道:“想孝敬徐公公,你俩没长腿还是没长手?自己不能去?把钱给他?嗤,没听过有句话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清规,你骂谁是狗!”长寿怒了,上来指着陆清规的鼻子问。
陆清规把脸凑上去,一副欠扁模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骂你呢,来呀,打我啊。”
长寿气极,偏又不敢真的动手打她,憋得脖子上青筋贲起,忍了良久将袖子一甩,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要走可以,把钱留下,否则我现在就去陛下面前告状,说你抢夺月例欺压我们,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你如何为自己辩解。”陆清规闲闲道。
长寿将那包铜钱往桌上一扔,指着陆清规的鼻子道:“有种你就别给!”说完扫长禄和长福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长禄看看长寿,再看看陆清规,手足无措,道:“安哥,这……”
“怕呀?怕你可以去追他啊。”陆清规斜睨着他冷冷道。
长禄见她生气,忙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谁怕他?我们听安哥的。”
“把钱拿过来。”陆清规道。
长福把桌上的钱拿过来递给陆清规。
陆清规接了,往自己怀里一塞,也未多做解释。
沐照寒午睡起来,着人将陆清规叫去殿中,教她给爱鱼剪指甲。
沐照寒被压在床上,急切的吻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扑腾着抵住陆清规的嘴:“你等等,我,我总觉得,咱们好像有什么事忘了。”
他闻言愣了下,忙起身走到桌边,从一个木匣中取出个小瓶子,倒出枚丸药服了下去,又迅速将起身起到一半的沐照寒按回了床上。
“那里头是避子药,确险些忘了服了。”
陆清规说话间,手已迫不及待探入她的衣衫里,她轻嗯一声,再次开口:“不是这个,好像还有别的事忘了。”
“能忘了的事,都不重要。”他咬着她的耳垂,“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大人也得先紧着我。”
沐照寒脑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思绪被身上传来的酥麻击散,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锦帐沉落,烛火跃动,房间中只剩下交缠的喘息声,良久后,窗外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一声短而清越的啼鸣,屋内方才渐渐归于寂静。
与此同时,重阳楼八层的雅间内,崇明睁开了眼,见引他们进来的小厮正垂手立在一旁,笑容恭敬和善,躬身道:“这位公子,雅间酒菜共计三百两,劳烦您结下账。”
崇明环视四周,没找见他二人,指着自己迷茫的发出一声:“啊?”
第 160 章 窝囊
“看看什么时辰,点卯都快误了,还胡闹!”沐照寒骂了句缠着她不放的陆清规,重重拽开门,忽听得“哎呦”一声,定睛一看,竟是崇明摔进了屋内。
沐照寒伸手扶他,他却没理,自己撑着爬了起来,满眼幽怨的盯着二人。
她回眸与陆清规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昨夜被他们忘了的事儿是什么了,皆心虚不已。
崇明似是已在门外呆了许久,头发上都落了霜,他盯着沐照寒看了一会,盯得她忙低头认错,讪笑着说点卯来不及,飞一般的跑了。
陆清规第一次这般直白的看懂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侯爷是把我忘了,还是故意将我丢在那里的!”
顾丛为人平和,行动间令人如沐春风,沐照寒与他行了一路,言谈间如老友相逢,渐生出知交之感。
沐照寒原本有心问一问顾丛与父亲是否熟识,话将出口,却生了一些犹豫,倒是顾丛淡淡笑道,“沐兄文章有风骨,忘年相交,竟止步两载,乃顾某一憾事。”
沐照寒垂着眼睛,低声问道,“父亲爱文章,得顾大人做知己,想来已然无憾。”
“沐女官洒脱,不输风采。”
“顾大人,”沐照寒问道,“不知顾大人可有参与大盛史记。”
顾丛谦谦应了一声有幸。
“崇武二十四年,曾记载骁骑营前统领卫衡叛逃,却不曾记录他的去向,顾大人可知他如何了?”
“听闻已伏诛。”
沐照寒蹙眉,“文史记载用了叛逃一词,莫非是先帝心腹。”
顾丛顿住了脚步,转而望向沐照寒,“往事已矣,沐女官何故再提。”
沐照寒长揖而拜,“还望顾大人成全。”
顾丛沉默了片刻,复又缓缓向前,于夜色之中低声道,“崇武二十四年,先帝病重,朝中曾有传言,先帝拟立了遗诏。”
他顿了顿,又道,“先帝欲效仿前朝昭惠公主旧例,立当时的公主纯为皇太女,继承大统。”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
沐照寒怔了怔,便听到顾丛接着道,“卫衡原是先帝心腹,五皇子陆经谋逆,卫衡携带遗诏出逃,镇南王带兵平了叛乱,与丞相李镛一道拥立当时的二皇子缨称帝,遗诏一事,便从此再无人提起。”
“而长公主从此困居重芳宫三载。”沐照寒低声应道。
“听闻顾大人是当今陛下与长公主的老师。”沐照寒抬眼望向顾丛的眼睛,“敢问顾大人心中,哪一位学生更合心意。”
顾丛笑了起来,“沐女官此乃诛心。”
沐照寒亦是一笑,再次长揖而拜,“今夜多谢顾先生。”
顾丛停下了脚步,笑道,“昭化门到了。”
沐照寒与顾丛别过,见他背影长衫温雅,负手间气质卓绝,忍不住问道,“顾大人曾言年少落魄,因何故考学?”
顾丛脚步未停,不过淡淡一句,得遇贵人一饭之恩。
沐照寒默然伫立于昭化门下,抬手抚过了颈间挂着的一块小玉,隔着衣衫繁复的花纹,仍然能够触摸到它的温和与润泽。
新帝元年春,沐为清回了陵州,两年后,卷入贪墨案,为谢氏所害。
而谢恒,是裴太后的附庸。
那个雪夜,一路奔逃至玉州,曾有两队人马追杀于她,她原以为是追击逃犯,如今想来追击逃犯大可光明正大,又何必夜行伪装,他们想要抹杀的,并不是逃犯沐照寒,而是沐为清之女。
她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一时间踌躇不前,她从未问过陆清规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雪夜,他亦从未提起,到如今,她才明白,前尘往事,竟纷扰如斯。
新帝元年春分,乃是她的生辰,父亲赠了她一块暖玉,言道来自一个卫姓的友人,叮嘱她君子佩玉,当好生珍惜,却原来是颠覆了整个沐氏的命运起点。
她站立在昭化门下,竟不知该如何前行。
“沐姑娘。”
欢快的少年音色从不远处的街道房顶之上响起,见她未应,便一个翻身轻巧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竟是久未见到的晏初七,着了一身僧袍的模样十分陌生。
“初七?”沐照寒惊疑出声。
“沐姑娘。”晏初七见似是吓到了沐照寒,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你不是回了师门,怎得出了家?”
晏初七灿烂一笑,“我的师门便是寒云山上寒云寺。”
他自肩上解下一个包裹,递与沐照寒笑道,“主上命我转交给沐姑娘,幸好赶上了,已是新岁了,沐姑娘新岁平安!”
沐照寒温和地笑了笑,“你也是。”
“沐姑娘回见!”
晏初七身手轻快,摆了摆手已是纵踏青云落于数丈之外,沐照寒见他欢快模样,忽然笑了笑,瞧着昭化门的字样定了定神,便回了宫。
她于小阁窗下点了一盏烛火,就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开了晏初七带来的包裹,见里头是一小包黄土,并几颗不知名的种子,还有一封信,映入眼中是她熟悉的字迹,与寒。
她将那封信徐徐展开,便见不过寥寥几字。
“北境之土,帝京之春,归来有期。时局纷乱,浮事迷眼,一切有我。”
她平白便想起了初遇陆清规时,见到的那双眼睛,仿佛是黑夜中倏而亮起的一抹烛火,在无尽的前路中照进了些许方向。
她寻了一个小小的花盆,填进了黄土,将种子也一并埋进土中,摆在了轩窗之下,她推开窗,远远瞧着小园中那两棵高大的乔木,低声念了一句陆清规。
先前在王府养伤,裴贞曾相赠一言,她想起把玩在他手中的玉质小壶,神色渐渐凝重。
裴贞暗示的,是当日在悯园,画舫满载的春风酿。满船烈酒,刺客以火箭点船,分明是天时地利之局。
她自案边取过了一些宣纸,提了笔,缓缓写过了信,仔细的装在了信封之内,想了想,又拆开来,在背面寥寥画了一枝迎春花,一并放进了信封。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天将明时沐照寒便起身往了重芳宫,玉拂接了信,言道沐女官放心,必能交到殿下手中。
“多谢你。”沐照寒心里宽松了许多,复又笑道,“玉拂姑娘新岁一切顺遂。”
“谢过沐女官。”玉拂微微笑道。
沐照寒放下了心事,便欲往承明殿当值,还未曾行出一些距离,便被一位碧裙的宫女拦下,来人自称是盛华长公主的婢女绿川。
“沐女官,长公主相邀一叙。”
沐照寒应了,绿川便将她一路引往了重芳宫的主殿。
撷英殿。
字迹潇洒,与承明殿小园木牌之上如出一辙,是先帝亲笔。
绿川立于殿外,并不再前,沐照寒便独自一人缓缓踏过了大门,门将阖上时,她忽然转头问道,“绿川姐姐是否姓阮?”
绿川愣了愣,恭顺地回道,“正是。”
北境灵川,阮红灵。原来是长公主留给陆清规的亲信,难怪他诸多纵容。
“见过长公主。”
沐照寒行过了礼,未听得应声,便抬了头,见盛华倚靠在屏风后,怀里似是抱着一架琴,正缓缓擦拭过琴弦。
她语调平和,问道,“是沐照寒?”
“臣在。”
盛华温和笑了笑,“到本宫的身边来。”
沐照寒便穿过了那道水墨屏风,一路行至盛华的身前,微微笑道,“长公主安。”
盛华将怀中的琴平放在了一旁,沐照寒才发现那是一把凤尾琵琶,琴身已有些旧了,似是有些年头。
“你可会弹?”
“曾习一二。”
盛华便笑了笑,抱起琵琶递与沐照寒道,“便坐这儿弹罢。”
沐照寒将琵琶抱在怀中,以指按品,起手轻弹,便有温柔的慢声缓调倾泄而出,是那一日绿澜院中听到的那支南曲。
她生得眉眼柔和,素衣寡淡,静静坐于水墨屏风一侧,便如同入了画中。
盛华倚案而听,神情间渐渐带起了一些怀念,她低声喃喃道,“久不闻南曲。”
待一曲毕,盛华自沐照寒怀中接过琵琶,不由笑道,“听闻沐大人喜爱七弦,沐女官竟习了四弦。”
沐照寒便回道,“臣的母亲是江南人氏,曾见她弹过一些。”
“江南。”盛华低声重复了一遍,笑道,“江南好。”
沐照寒温和应了声是。
“这把琵琶从前是阿规母后的心上之物。”
沐照寒微怔,“陆清规。”
盛华似乎并不在意沐照寒称呼了陆清规的名讳,只是淡笑道,“阿规的母后秉性温柔不争,长居深宫不出,有时候本宫都疑心,澜婧皇后爱这把琵琶,比父皇更多。”
沐照寒低声道,“大盛史记中写道,宣王年少时便长驻灵川,澜婧皇后一人独居宫中,想来很孤清。”
“父皇好战,阿规性子要强,父皇喜欢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崇武十八年,阿规十一岁,与本宫一起,击退了北戎七百里,父皇很高兴,夸赞了他一句,阿规为此高兴了很久。”
“长公主亦是英勇。”
盛华笑了笑,“从前与阿规和父皇在北境的年岁,如今想来,竟是本宫最好的时候了。”
沐照寒抬眼瞧着盛华,见她容颜极盛,不需粉饰便已如天人,“长公主风华卓绝,岁月不敢欺。”
“难怪阿规喜欢你。”盛华笑道。
沐照寒垂眼未应,盛华亦不再提,道天色不早了,承明殿该来寻人了。
沐照寒行了礼,便打算告退,将要走出撷英殿大门,便听得盛华的声音缓缓响起,“沐女官。”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便见屏风之后的人影愈发沉静,“沐女官如今在承明殿当值,可曾见过传国玉玺。”
沐照寒一愣,复而走出大殿,一言未发。
有扫弦之声自身后响起,不觉间已铮铮然,与沐照寒弹拨的婉约不同,拂扫间尽是杀伐之音。
沐照寒不由想起,从前听得一个说法,琵琶乃军乐。
她想盛华长公主困居深宫三载,同澜婧皇后一般,掩藏了多少的凄清与孤寂。
清晨微弱的日光落于她的鬓边,那里簪着一支镂花碧玉簪,与盛华长公主腕间的镂花雕空碧玉镯如出一辙。
沐照寒埋头苦干一日,连餐食都是手下送过来的,直到傍晚,才终于处理完,无力趴在案上,只觉命已没了大半。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她抬眸看了眼,见是陆清规,又趴下有气无力道:“侯爷也不是誓心阁的人,整日里将此处当自家园子逛,这春秋堂,誓心卫都不得擅入,你倒好,门都不敲便往里闯。”
“有大人罩着,我自然要轻狂些,若事事守规矩,这软饭岂不白吃了?”陆清规搬了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抬手帮她揉捏着肩膀,“一日做不完便分成两日,何苦将自己累成这样?”
她打着哈欠:“我事多的都不知先办哪件,哪有拖延的资本。”
陆清规轻叹一声,也瞥见了左见山带来的那卷纸,笑道:“大人去查你那位好姐姐了,我还当大人很喜欢她呢?”
“我喜欢她,又不代表我不疑她,此人蹊跷,当然要查。”沐照寒侧头见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起身活动了一下道,“你在此处等我吧。”
“都快下职了,大人还去何处啊?”
沐照寒笑道:“去见见那位大世子,他现在,应是愿意同我说些什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