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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鬼怪


    陆清规犹豫片刻,伸手拾起,发现确是户部的折子。


    “臣等蒙陛下信托,司钱粮之职,而今稽核度支,见进出悬殊,诚恐贻误国计,不得不披沥上闻。”


    他蹙眉掠过这些奉承之言。


    “上季各省水旱频发,田亩歉收,民无所入,应征钱粮欠二百余万两。”


    “西北西南战事频频,大半商路关闭,盐课、榷关诸项等,较往年短少三成,且军需赠加四百六十万两……”


    折子上洋洋洒洒列了十数条款项后,又在末尾询问可否削减内廷开销,命江东皖南等富庶之地开捐纳税,以济急用。


    陆清规眉头紧锁:“大岳的财政,已到了这般田地?”


    “各处开销确实不少,但远到不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只不过,他们今年有项不义之财断了,才如此焦头烂额。”


    陆清规拿着折子,眸光微动,低声问道:“梧桐石?”


    皇帝微微一笑:“你倒是个聪慧的。”


    杨勋想起她让自己遭过的罪,心中一阵气闷。


    旁边两个跟班见他神色不对,问:“杨哥,怎么了?”


    杨勋朝陆清规那边努努嘴,道:“去,叫他挪个位置。”


    俩太监受他指使惯了,当即便向陆清规走去。


    “喂,起来!”其中一个太监上去就踢了陆清规一脚。


    原先这些人在路上听陆清规讲陛下的故事,对她是存有几分敬畏的。但到了盛京之后,见她居然和自己一样被送到净身房,而且是被堵着嘴叉进来的,便当她之前都是吹牛而已。毕竟如果真是陛下潜邸得脸的人,又怎会被如此对待?


    故而有些人心中便存了一分被她骗过的心思,看她也是极不顺眼。


    陆清规被踢,睁开眼抬起头懒懒地看了两人一眼,没动。


    “我叫你起来你没听见,耳朵聋了?”那太监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


    陆清规一把打开他的手,心中虽有气,却也明白为了一个晒太阳的位置与人动手不值,正打算起身让开,目光不经意扫过院门那边,却又重新坐好,冷笑道:“咱们这些人被主人呼来喝去,那是主人养的狗。你俩被一条狗呼来喝去,算什么呀?”


    杨勋闻言大怒,正想亲自上来教训陆清规,眼角余光却见院门处魏公公点头哈腰地迎着一位衣着考究神态倨傲的中年太监进来了。他当即收拾好情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然而去陆清规那儿找事的俩太监却因为背对院门,并未看到有人进来,听陆清规出言不逊,当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魏公公刚才还在中常侍徐良面前吹嘘这批太监素质不错,想推荐两个与自己关系好的太监去长乐宫当差,谁知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登时鼻子都气歪了,大声呵斥:“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殴打陆清规的俩太监吓了一跳,慌忙停手,站到一旁。


    陆清规放下抱着头的手,也迅速地起身站好,一声不吭。


    杨勋一边偷眼打量徐良一边笑着对魏公公道:“公公莫生气,他们几个只是闲得无聊,玩儿呢。”


    “玩儿?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玩儿的地方?不长眼的作死奴才!”魏公公骂了两句,又回身对徐良道:“徐公公,您瞧这些个奴才,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是不是比往年的更有精气神些?”


    徐良不语,一双精光内敛的三角眼不露丝毫情绪。他径直走到陆清规面前,用拂尘的柄抬起陆清规下颌,见她额上左颊青紫一片,淡淡道:“魏公公,这些奴才进了宫,便都算太后和陛下的私人物件了。太后和陛下的私人物件有所损毁,你说该不该保管之人负责呢?”


    魏公公脸上笑容一僵,有心诋毁陆清规来为自己开脱,但最终还是不敢,讪讪应了句是,随即恼怒地命人把动手的那俩太监拖出去。


    俩太监见状不妙,也顾不得为杨勋隐瞒,跪下磕头不迭,一边认错一边将杨勋供了出来,说都是受他指使。


    杨勋站在一旁面不改色,既不认罪也不分辨。


    徐良问陆清规:“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陆清规低着头毕恭毕敬:“回公公话,奴才不知。”


    “若是给你一个打回去的机会,你知不知?”徐良问。


    陆清规道:“奴才不知。”“长寿呢?”


    徐良不置可否,转身看向杨勋:“你怎么说?”


    杨勋忙行礼道:“回公公话,奴才不知他俩在说什么。”


    地上俩太监见他否认,偏又拿不出证据来,急得只能一个劲儿磕头。


    “私下斗殴胡乱攀诬,推卸责任不知悔改。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徐良道。


    俩太监哭叫着被拖下去了。


    院里其他太监噤若寒蝉,五十大板,挨下来还能有命在吗?


    魏公公见徐良亲自发落了那俩奴才,倒是松了口气,忙指挥着众太监排好队,扬声道:“你们这帮子奴才的好运道来了,长乐宫要选四个奴才,陛下着中常侍徐公公亲自过来挑人,赶紧把你们这两个月学的规矩好好地练一遍,只要入了徐公公的眼,备不住下午就得见天颜,家里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啊。”


    众太监闻言,心中一阵激动,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操练。


    陆清规心里有些矛盾。她自觉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而言,正是需要韬光养晦以静制动的时候,可有了杨勋这个对头,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真被那厮得了势,而自己又混得一般,不用旁人动手,他就能把自己搞死。


    所以即便要韬光养晦以静制动,也得有个比杨勋高或者一般高的起点才行。


    如是想着,她便也打起十分精神来,力求即使不能比杨勋好,也不能比他差了。


    如何侍立,如何行走,如何跪拜,一整套规矩做下来,最后一个姿势定位于五体投地的跪姿上。


    徐良在行列之间慢悠悠地走,先是挑了个各种姿势都做得特别规整的,再挑了个长相俊俏伶俐的。


    杨勋头磕在地上,心中暗暗着急。进宫做太监,若不能做到御前,那还有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


    恨只恨今天教训陆清规不成反被连累,否则魏公公一定会向中常侍推荐自己的。


    杨勋正想得心烦意乱,忽见徐良缓缓地朝自己这边踱过来了,他屏息等着,心中默求这双脚能在自己身边停下来。


    然而并没有。


    眼看这双脚就要从自己面前走过去,杨勋心一横,伸出手去用自己的袖子将徐良鞋帮子上的一点灰尘擦了擦。


    徐良脚步一顿,低头看来。杨勋早就缩回手恭恭敬敬地跪好了。


    “他也算一个吧。”徐良对跟在后头记录的魏公公道。


    魏公公答应着,在花名册上杨勋的名字后打了个勾。


    徐良走到陆清规面前,又停下了,拂尘往她头上一甩,道:“还有这个。”


    陆清规等四人被挑出队列,迎着众太监艳羡的目光,跟着徐良出了净身院,往长乐宫去了。


    杨勋自然抢着走在最前面,挨徐良最近。


    那个行礼姿势最标准的小太监一脸忠厚相,走在第二个。


    俊俏伶俐的那个叫王二宝,与陆清规一个马车上京的,走在第三个。


    陆清规跟在最末。


    年虽过了,冬天却还未过,宫苑里头一片萧瑟。道路两侧宫墙森森腊梅残雪,一些儿暖意也不给人留。


    陆清规身上没几两肉,自然也不扛冻,被风吹得直打颤,习惯性地想拢起双手,想起宫中规矩,又硬生生地忍住。


    好在走了一会儿之后,身上也暖和起来了。


    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才来到长乐宫,又走了一刻来到皇帝所在的甘露殿。


    偌大的宫殿碧瓦红墙虎踞龙盘,黑底鎏金的匾额上,甘露殿三个大字铁钩银划气势万千。那股子庄严厚重而又雍容华贵的帝王气息简直如泰山压顶般向几人压了下来。


    陆清规是穿越的,到底见多识广,倒不觉得有多了不起,前面三个本地土著都已经目瞪口呆了。


    徐良让四人在殿门前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过了片刻,他出来对四人招手道:“进来吧。”


    陆清规后怕道:“反正不像人,可吓着了?”


    “兵器能砍退的玩意,有什么可怕的。”她摆摆手,看向鬼消失的方位,却见湖上荡起阵阵涟漪,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水面,而后朝岸边飘来,停在沐照寒的脚边。


    那人身上穿着锦绣长衫,面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帕子,沐照寒拿过陆清规手里的剑,将帕子挑起,露出张肿胀骇人的脸来。


    沐照寒扫了眼尸体,又拿过帕子,发现一角绣着枚赤红色的兰花。


    誓心阁的人很快到达了湖边,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府宅,陆陆续续出来不少人看热闹。


    黄觉半夜被从床上拽起来,正憋了一肚子火,烦躁的对着围观的人驱赶了几回,但来的人越来越多,只得作罢,分出部分人手拦着他们不许上前。


    尸体被抬上岸,一个誓心卫手重了些,直接扒下了后颈一块腐烂的皮肉,当即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沐照寒被陆清规拉到一旁换了干净的鞋袜,忙拨开人群往里走,一个妇人瞥见她手中的帕子,尖叫一声,边后退边惊恐道:“是血兰花!庆王府的冤魂来咱们这儿了!”


    第 102 章   画饼


    沐照寒抓住那妇人质问道:“什么冤魂?”


    妇人扭着身子试图挣脱,满头珠翠被摇得叮当做响。


    “哪有什么冤魂,再传谣,便去牢中呆着吧。”一个冰冷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沐照寒松开那妇人,回头见一高挑的女子,单手拿刀,推开挡路之人。


    “誓心阁新来的执令使?”女子淡淡开口,看沐照寒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不等她回答,便略一抬手,“在下大理寺丞梁易水,此案是我们在查,不劳诸位费心。”


    沐照寒刚要开口,却被黄觉从背后扯了扯:“大人,她就是个疯子,大理寺要这案子就给他们吧,可别招惹她。”


    林柏开口未言,营帐的门帘忽然被卷起。


    夜里风寒,潮气袭入帐内,沐照寒拢了拢衣襟,看向门口,眉眼温和许多。


    “大人,您的茶。”小顺抱着托盘,靠到案边。


    麦饼香气温暖,还带着些许五香肉味,让人心神安定。


    沐照寒伸手,指尖靠在盘边暖了暖:“辛苦了,小顺。”


    小顺笑了笑,摇头:“不辛苦,帮张伯伯送饼,他还赏了我一包肉干呢。”


    说着,他从怀里


    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纸包。


    沐照寒总算知道肉香哪里来的了。


    军里谁人不知张伙夫熏的五香肉干是锦州一绝,人人都争抢着要,就连裴筵想吃,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去讨。


    想到这里,裴筵在一旁冷笑,嫉妒得发狂:“他倒是大方。”


    小顺还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多么诱人。


    沐照寒干咳两声,心知抢孩子的东西是畜生所为,连忙转移视线,将话题岔开。


    沐照寒看向林柏:“明晚婚规,你帮我们个忙。”


    小顺心知大人们要谈正事,转身欲离开,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帮……帮什么?”林柏警觉地看着沐照寒,“你们不会要下药吧……”


    小顺站定,回过身,目光怔怔,锁在林柏腰间。


    “放心,没那么下作……”沐照寒摇头,却发现小顺还站在一边,她歪歪头,“怎么了?小顺?”


    小顺没说话,几步靠到林柏身边,一把扯住他腰间玉佩。


    再抬头,孩子已经是双眼通红:“这个是哪来的……”


    林柏被眼前变故吓了一跳,皱眉,颇为嫌弃拍了下小顺的手,想将玉佩扯回来:“别乱抓!”


    可小顺不松手,死死抓着玉佩,瞪着林柏的眼睛里都带了些恨意:“这个是哪来的!”


    林柏有些烦躁,伸手欲推小顺,可又想起方才沐照寒对小顺的态度,他悻悻地收回手,强忍怒意道:“这是朋友送我的新婚贺礼。”


    “你撒谎!”小顺猛地推了下林柏,“这明明是我送给金爹爹的!”


    林柏被孩子推得身子一歪,顿时感到面子挂不住,怒气愈盛,再也藏不住眼里的狠意,他回头瞪向小顺,却被裴筵隔开了视线。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林柏的怒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说说呗。”裴筵挑眉,“玉佩哪来的。”


    林柏顿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开口道:“兄弟送的……”


    小顺听得此言便要冲上去:“你说谎!”


    沐照寒将他拦下,蹲下身,扯下林柏腰间玉佩。


    “欸——”林柏方要伸手阻拦,就对上沐照寒冷冰冰的眼神。


    沐照寒道:“征来一用?”


    林柏顿时偃旗息鼓,点点头:“全凭大人吩咐……”


    玉佩入手温凉,是块难得的好玉,若非背面有道不浅的划痕,应当价值不菲。


    沐照寒转头,看向小顺:“这是你的?”


    小顺冷静下来,点点头:“这是我们家传家宝,阿娘说这玉佩是位有福的贵人赏给我当平安玉的。金爹爹说,我和大哥能活下来,定是受这块玉佩保佑。”


    “金爹爹总出门采买,我想让他平平安安的,就将玉佩送给了他。”说到这里,小顺紧张起来,鼻尖泛红,看着沐照寒,“金爹爹是不是被山匪劫走了……”


    沐照寒默了一瞬,抬眸将林柏眼底的慌张收入眼底,回头对小顺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睡吧。”


    小顺信任裴、晋二人,是以没有听出沐照寒话里的躲闪,他被沐照寒一路送到营帐外,颇为顾虑地回头看着沐照寒:“晋大人,您会救金爹爹出来的,对吗?”


    沐照寒无言,将玉佩塞进小顺怀中:“既是平安玉,那便收好了,日后可不要再送人了。”


    小顺见沐照寒木着脸,不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冒失惹得沐照寒生厌了。


    “是。”他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玉佩,转身离开。


    沐照寒站在原地,目送小顺离去后,她才转身回到营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小顺,老金已经抛下他了,是死是活,对这孩子都是一次打击。


    一进帐,沐照寒无视林柏探究的视线。


    “明晚,你的婚规照常举行,唯一要做的,便是午夜时分,在山寨东西二墙垂下铁索。”


    “你们要夜袭?”林柏抬头,看看沐照寒,又看向裴筵。


    裴筵耸肩,不置可否。


    沐照寒侧过身,示意林柏离开:“好了,茶喝完了,你该回去了。”


    林柏看了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只好硬着头皮起身离开。


    门外詹平进来,将林柏一路护送离开,裴筵和沐照寒坐在帐内无言。


    裴筵等着沐照寒说话,可沐照寒只顾着埋头肯烧饼。


    正当他要忍不住开口问时,沐照寒来了句。


    “营里有锣吗?”


    林柏被詹平送出营后,便一路往山上行去,方入丛林没多久,便被一人喊住。


    “林公子!”


    黑暗中,段五走了出来。


    林柏皱眉,看向他:“你是?”


    段五作揖,客气道:“在下是段大人府上警卫,受大人之托,有些话想带给公子。”


    林柏顿时警觉起来,眼里的敌意藏也藏不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怎么?我都上山为匪了,段大人还想怎么迫害我?这回段大小姐可是上山自荐为妇,不是我抢来的。”


    段五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轻蔑,心里替段从南感到不值,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您误会了,段大人这回托在下来,是想请公子下山,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家大小姐。”


    “哼——”林柏鼻尖一声冷哼,眼里的快意藏都藏不住:“晚了,我同你们家大小姐,洞房之事都行过了,明日还要补办婚规呢。”


    段五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强忍着对林柏的恶心,开口笑道:“那也是无碍,下了山,再在段宅办一回就是了。”


    林柏眼神玩味,仿佛看着昔日傲慢的段从开在自己面前低头,他开口:“只怕不行,我如今是山匪,若跑到段宅办婚规,对南儿名声多不好。而且,我不入赘。”


    段五轻笑:“不是让您入赘,这不是您家的宅子还未建好,所以才将婚规定在了段宅。”


    “哦。”林柏低头,看着脚下的烂泥,等着段五继续说。


    段五深吸口气,面上不见半分屈辱:“至于山匪,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谁还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呢?待招安事毕,您自可以入军任官。”


    林柏目光流转,缓缓开口:“入军?任官?那些军里的人能服我?您可莫要同我玩笑了。”


    “您放心,一切自有大人安排。”段五眉眼一弯,看向山上,“这山上不是还有百来人吗?州里正头疼他们收编后,没有合适的人管呢。您在山上待这么久,这山上人,定然很听您的话吧。”


    林柏面上一僵,稍许,点点头:“嗯。”


    夜里,玉山山寨灯火通明,堂屋正中,邹涣端坐在首席,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林柏:“方才去山下了?”


    “嗯。”林柏低着头,额上冒出冷汗,“那裴参军是个不讲理的,我好心送晋大人下山,他却将我掳了去,还美其名曰:喝茶。”


    “嗤——”吴双不以为意地笑笑:“还不是你狗腿劲犯了,硬凑上去献殷勤,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都上山为匪了,还在这守些规矩体统。”


    堂内顿时哄堂大笑,连邹涣也跟着摇头:“你啊你,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林柏也只好陪着笑:“当家说的是……”


    邹涣又开口道:“他们要你喝茶,可向你问了什么?”


    林柏开口道:“说是后日晚上,要夜袭,让我替他们开寨门。”


    “哦?”邹涣摩挲手下座椅扶手,“就这些?”


    “是。”


    一旁的吴双率先忍不住笑道:“他们为什么信你?就因为你看着不像匪?”


    林柏垂眸,低眉顺眼道:“他们以利相诱,说,若是我能下山,南南也能过得好些,我确是有些心动的。”


    邹涣挑眉,漫不经心问道:“既然心动,为什么又将这些事透露给我们?直接带着弟妹下山不就好了?兄弟们也不会拦你。”


    林柏摇摇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我断然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舍弃诸位兄弟。”


    “啪啪啪——”


    邹涣大笑着拍手:“好!”


    一边的吴双他们也跟着笑起来,可站在堂中的林柏却不知怎的,如芒在背。


    邹涣起身,走到林柏跟前,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


    :“好个重情重义之人。”


    林柏方要开口谦虚几句,就被邹涣打发走。


    “天色已晚,贤弟明日还要办婚规,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柏顿了顿,环顾堂中,见无人留他,这才低着头离开。


    看着林柏离开,吴双一声冷哼:“好个满嘴谎言的奸猾之人。”


    邹涣摇头,开口道:“打现在起,东西二墙,加强守备,三步一岗,四轮一换,备好弓箭、油桶。所有人提高警惕,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吴双点头应下。


    邹涣又向旁人吩咐道:“盯紧林柏,别让他有机会通风报信。水源边上也要时时守着人,明日婚规,饮酒一律不过三碗。”


    语罢,邹涣往远处望去,瞧着最后一点星子没入云间,嘴角没有一丝笑意。


    而不远处,一直未离开的林柏现出身影,他站在阴影中,望向堂中烛火辉煌,眼神里满是阴狠。


    沐照寒刚要答应,便听背后传来陆清规的声音:“古蜀国的书籍吗?本侯倒是有些涉猎,大人少有休沐,本侯倒是个闲人,公子若不嫌弃,也可帮忙整理一二。”


    她扯了扯陆清规的袖子,不住对他使眼色。


    沈如琢笑容僵了片刻,目光扫过车旁的崇明,才见礼道:“在下眼拙,竟没认出侯爷,还请见谅,只是家中简陋,恐侯爷笑话,况且您这身份,如何能来帮在下做什么杂活?”


    “无妨,装订古籍,风雅之事,怎能算杂活,恰好有车马,公子请吧。”


    沈如琢犹豫了一会儿,俯身谢过,上了马车。


    沐照寒见他神色不对,忙拉住他:“陆清规!你别胡来,我同他不过是幼时的玩伴。”


    “还是大人的青梅竹马?那我更要尽力帮忙了。”陆清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容和煦,“放心,不过是替大人还个人情,我还能杀了他不成?”


    第 103 章   麻烦


    沐照寒抓得更紧了些∶“他娘虽不是正妻,但很受宠,他若有事,我们定会与沈家结仇的。”


    陆清规委屈道:“我胆子小的很,大人应当嘱咐他几句,莫要欺负我。”


    若非黄觉告诉她,陆清规将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头砍了拿去当祭品,她还真就信了。


    “那你答应我,不许砍人,不许下毒。”沐照寒想到他以前差点用个杯子砸死忆柳,又补了句,“也不许用暗器!”


    已是午后,玉山山寨里却异常寂静。


    沐照寒一路深入,入目却都是张红结彩。


    寨中门窗上张贴的“囍”字红得刺目。


    沿途的山匪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面含敌意地盯着沐照寒。


    “明晚山中可有喜事。”一旁领她上山的吴双讥讽一笑,“晋大人不留下来讨杯喜酒?”


    沐照寒没将吴双的挑衅放在心上,只缓缓跟在他身后:“只怕我留下来,山中的喜事便办不成了。”


    吴双一声冷哼,不再理会她。


    待走入寨主房中,沐照寒却没有见到人。


    “哐”门被合上,吴双退出去,将她一个留在屋里。


    沐照寒倒是不急,在房中转了转,最终定在了一副挂画前。


    画布泛黄,想来有些年头。


    画卷中尘土飞扬,骏马奔驰,其上一人张弓射箭,肩上玄甲冷硬,身后万军如林。


    正是《明侯镇北图》。


    画卷右下角,朱砂印章清晰醒目,其上字体娟秀,沐照寒盯着“傅云仍”三字,静立无言。


    前尘旧事如云烟扩散。


    沐照寒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晨间,母亲握着她的手,在画卷最末,印下红章。


    “此画乃镇国公夫人所作。”


    沐照寒回头,见门口站着一中年人,身量不高,肩尤其宽,眉目浓郁,川字纹深刻,烙在额心。


    邹涣进屋,越过沐照寒,望向正中悬挂的画卷:“是当年送给老明侯的寿礼。”


    “你将此画挂在房中,就不怕朝廷杀你?”


    邹涣一声冷笑,走进屋坐下:“我都上山为匪了,还怕朝廷杀我?”


    沐照寒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开口道:“州里衙门有意招安。”


    “呵!”邹涣不屑,“晋大人莫不是觉得,我这山上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是凌霄逃兵,招不招安都是死路一条,自是不怕死。”沐照寒指尖轻敲桌面,抬眸道,“那山里的其他人呢?”


    邹涣顿住,霎时间眼神危险起来,瞪着沐照寒:“我不是逃兵!如今苟活在军里的才都是逃兵!”


    “吴双那人,你挺喜欢吧。”沐照寒没有同邹涣理论逃不逃兵的事,“看年纪,他应该没在凌霄军待过,凌霄箭法却是使得如火纯青。”


    邹涣忽地沉默下来。


    “凌霄箭难控,传授时除了考验学习者的天分,也更考验传授者耐心,是以非血亲者多不愿倾囊相授,军中多靠父子相传、子孙而继。”沐照寒起身,走到画前,仰头看着画中人半白的胡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不想替这山中人谋个出路?”


    “我才不要什么狗屁出路!”


    门忽然被撞开,门外立着五人,吴双愤怒至极,沐照寒却看向无人中最不显眼,也最斯文的那位。


    林柏猝不及防撞见沐照寒目光,慌忙低下头。


    “都滚回去!”邹涣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将几人都轰走。


    可吴双拳头握紧,始终站在门口,死死瞪着沐照寒,咬牙道:“下山受招安,成了朝廷鹰犬,那才是真的没了出路!”


    沐照寒没有与他争辩,转头看向邹涣:“一时意气好逞,口腹之欲难填。十来人好养,可如今山中百来人,不知粮食够否?”


    僵持良久,邹涣忽地起身:“晋大人请回吧,山中生计,不需你来操心。也是你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曾受明公一刻师恩,此生,断不会从了朝廷。”


    语罢,他来到门前,将众人推出廊下,转头示意沐照寒离开。


    沐照寒无法,起身来到门口。


    稍许,她见林柏走远,开口对邹涣道:“你房中画是赝品。”


    邹涣皱眉,回头看向房中画卷。


    “真迹盖章时出了差错,是以印章是模糊的。”沐照寒看向邹涣,“画有真假,人情亦如是。”


    邹涣眉头紧锁,警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沐照寒看着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林柏,开口道:“你为昔日之恩,不愿下山,又怎知这山中人人都如此?”


    邹涣听明白了沐照寒话里的意思,讥笑道:“这里哪个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山的?下山?再下山受你们这些官爷富户的压榨吗?”


    “为生计聚,自然也能为利散。”沐照寒回首,“条件谈妥,你这山上也并非铁板一块。”


    可邹涣只觉得沐照寒在离间他们,不愿再听她多言,回屋,将门关上,只留沐照寒立在风中无言。


    “晋大人。”待沐照寒步下台阶,林柏靠近了她,笑着作揖,“天要黑了,我送你下山吧。”


    沐照寒静眼瞧着面前的青年人,身量清瘦,面容白净,书生模样,与这山里的匪徒显得格格不入。


    她抬脚,漫不经心地跟上林柏:“你送我下山,不怕这山中人对你起疑心”


    “山中弟兄多义气,生死相依,不会互相猜疑的。”林柏垂眸领着沐照寒前行。


    “是吗?”沐照寒挑眉,目光扫到林柏腰间的玉佩,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山中,当真人人都讲义气?”


    黑暗之中,林柏回应沐照寒:“兄弟们自五湖四海来,自然也是个性迥异,但大多还是正直的义士。”


    “是生性正直重义?”沐照寒一声轻笑,在夜里显得尤为扎耳,“还是为生计所迫,才不得不重义抱团?”


    “打着义气的名义,行烧杀劫掠之事,也敢自称正直?”


    林柏身形僵硬,却还是开口道:“兄弟们上山,总得有口饭吃。”


    “掳走段家千金,也是为了吃饭?”沐照寒嘲讽,“杀了那些村民,也是为了吃饭?”


    林柏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段大小姐是自己找来追随的,当时村民上山讨人时,她也不愿下山,我等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沐照寒笑容讥诮,“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却能杀得了青年壮汉。”


    林柏彻底无言,心中懊悔:不该凑到沐照寒面前送殷勤。


    只能埋着头,加快脚步,赶到山下。


    待到山脚,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裴筵看到沐照寒的身影,忽地松了口气:“终于下来的,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拿着下酒了。”


    见沐照寒没说话,裴筵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青年:“这位是……”


    “林柏。”沐照寒头也不回地走到裴筵身后,“走吧,没谈拢,打上去。”


    “林柏?”裴筵惊讶抬眸,借着一点幽微的月光打量青年。


    林柏看着眼前人眼里的精光,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转头就往山上去:“二位大人,在下便送到此了,再会。”


    可裴筵哪能让他如意,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林柏:“别走啊,兄弟。剿匪……不,招安大业还得靠你呢,跟我回趟营。”


    说着,就将林柏扯走。


    林柏被裴筵的胳膊勒得喘不上气,此刻只觉得这个官爷比山上的土匪还像土匪:“你们不能这样,我们完好无损地将晋大人送回来了,你不能……咳咳……”


    可裴筵哪管这些,他拍拍林柏的肩:“放心,我们不伤你,就请你喝口茶。”


    可林柏依旧挣扎,沐照寒回头,笑道:“放心,不会留你过夜的,绝对不耽误你的喜事。”


    林柏霎时顿住,惊讶地看向沐照寒。


    “哟!”裴筵惊讶,“你小子还真不得了,这么快就成亲,不等下山了风风光光地办?段家富得流油,段大小姐的嫁妆肯定少不了。”


    林柏又转头看向裴筵,嘴里都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如何得知……”


    沐照寒无言冷笑,裴筵也跟着不说话,抓着林柏一路回营。


    营地内,林柏手足无措地坐在帐内,裴筵好心替他研墨,将笔递到他手中:“听说你颇有才名,来,把山上的地形图都画下来。”


    林柏提着笔,抬头一脸莫名,又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沐照寒:“我可是山上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当内应!”


    “呼——”沐照寒轻轻吹散茶汤表面氤氲的热气,用盏盖拨开浮叶,仰头,一口气闷下茶水。


    裴筵脸上挂着痞笑,将墨块放在一边:“你不是要做段家的乘龙快婿?早点帮我们把事了了,也能早点让你如意啊。不然纵是美娇娘在怀,无权无利的,你也不能甘心啊。”


    “你!”林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凭什么这么揣测……”


    “来人!”沐照寒咬下最后一口烧饼,仍觉得饥肠辘辘,“茶没了!再来块饼!”


    二人皆被这么个动静打断,裴筵回头,瞪了眼沐照寒:“你要吃滚出去吃,别在这打扰我们……”


    “打扰?”沐照寒起身,靠到桌边,夺过林柏手中的笔,“打扰什么?打扰你们画地形图?”


    语罢,沐照寒下笔:“用不着他来画。”


    转眼,笔锋回转,留下四方八角十二径。


    裴筵一头雾水,林柏却神色大变:“你……你如何得知?”


    沐照寒没理会他,裴筵将纸张抖落两下,左右翻转:“这是什么?”


    沐照寒答道:“你要的地形图。”


    她上山只路过了山寨的前半部分,但根据建筑设立位置、道路,依稀辩认出,是凌霄军的回环阵,易守难攻。


    八百人,若是硬打上去,只怕是场苦战。


    这显然不是沐照寒愿意看到的,她转头看向缩在椅子上的林柏:“听说你婚规定在明晚?”


    陆清规走入其中,见檀木书架依墙而立,层间摆着白玉花瓶,数枝绿梅斜插其间。


    屋中一角堆着不少古旧的书籍,旁边放了两只锦茵,挨得很近,上头分别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旁边的香炉中早早焚了香,气味带着暖意,再配上笼中的一对儿鸟雀,简洁又温馨。


    古籍放在地上,如需整理,便要坐在那锦茵上,而那几个插了绿梅的花瓶,就摆在锦茵前方,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还未到绿梅开花的季节,瓶中的那几枝却开的极好,想是特意用了什么法子催熟的。


    今日若是沐照寒随他回来,二人便要并肩而坐,嗅着暖香,听着鸟鸣,再抬头共赏梅花了。


    他甚至怀疑,沈如琢口中所言的,下人不小心弄乱了古籍,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小心。


    “侯爷请坐,先用些茶点。”沈如琢搬来把椅子道。


    “不必了,如此多的古籍,一时半会儿可整理不完,便不要耽搁了。”陆清规俯身将一个锦茵拉远了些,盘腿坐下,抬眸看了眼盛开的绿梅,又转向他笑道,“公子这书房中,真是好多巧思啊。”


    第 104 章   机关匣


    沐照寒上次来江海司时,恰逢雨水,天也阴沉,只觉影壁上的河图洛书雕的十分精美,今日日头高悬,才发现上面还有水波一样的暗纹,绚丽的刺眼。


    她还未细看便觉头晕,忙移开目光往里走去。


    江海司的大门敞开着,几个穿着鸦青色衣袍的江海使们一边将案卷在院中铺开晾晒,又一边将晾晒好的整理成堆,分类放入旁边的推车内。


    每个人都死气沉沉,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沐照寒站在影壁旁许久,都没人看她一眼。


    自城外南山寺拜过,再到城里兜兜转转,游行一直持续到日上三杆,众人才来到了皇宫。


    上清殿雄伟一如往昔,沐照寒、苏诃、陶格三人拾阶而上,步入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行过大礼。


    时隔十五年,沐照寒得以再见到陆桓。


    雪白绫锦之上金龙祥云栩栩如生,金殿上的人玉带金冠,负手而立,背影清瘦挺拔。


    他转过身来,两鬓斑白、眉眼清隽,看起来儒雅随和,任谁也没办法将他跟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落魄皇子联系起来。


    陆桓看向沐照寒,似是等候已久,眼底的笑意加重几分:“你就是那个写《门第论》的?”


    沐照寒作揖:“回陛下,是的。”


    一边的探花郎陶格抬眼,偷偷瞟一眼沐照寒,京中科考贪墨舞弊之风甚狂,若非沐照寒一篇《门第论》上达天听,只怕他们至今还不知道要在何处蹉跎。


    陆桓伸手虚抬沐照寒的胳膊,将她扶起,紧接着面含笑意望向剩下二人:“今日我们只做师生,君臣之礼可免。”


    语罢,内监便从殿外搬来了四张软垫摆成一圈。


    “坐。”九五至尊一摆衣袍,近乎是席地而坐,软垫都靠得近,看陆桓的模样,是要同他们促膝长谈。


    榜眼苏诃率先谢过陛下,随即乖顺坐下,见到天子的一瞬间,他几乎泪要盈眶,心中欣喜若狂之余,更多则是感动,心想:他何德何能,竟能受陛下如此礼遇。


    三人落座,陆桓继续看向一旁的沐照寒:“朕早就听说过你,但不是因为《门第论》。八年前,齐州有个出名的贪墨案,是你十六封信一路告到中书省的,是吗?”


    “是,八年前景阳县县丞诬陷草民叔父受贿,然叔母多番上诉无果,反被囚死于狱中,堂妹也因此丢了性命。齐州官僚上下沆瀣一气,草民无法,只能多方寻求门路,这才在冒死告入京中,想为叔父一家平反。”


    “那你叔父是……”


    陆桓垂眸皱眉,像是一时未想起当初景阳案受害官员的姓名。


    沐照寒低着头,心下嘲讽,可面上始终恭谨:“叔父是晋文平,清河七年举人出身,生前任的是景阳县县令一职。”


    陆桓抬眉,面上似有些意外:“生前?”


    “叔父下狱半年后,便自裁了。”


    陶格、苏诃二人悄悄交换了眼神,当年景阳一案闹的天下皆知,陛下竟不知晋文平已身死?


    沐照寒低眉,心想:陆桓别是年纪大了,痴呆了。


    殿内一时沉默,良久,陆桓长叹一声:“可怜人呐……来人。”


    叶康连忙靠了过来。


    “追封晋文平为景阳县伯,食邑五百户,赐谥号廉正。”


    沐照寒跪下伏首,要开口推拒。


    陆桓大手一挥,没让她说话:“朕意已决。说来,也是朝廷欠晋家的,晋文平故人已去,身后有没有可继承之人,朕便做主,爵位便由你来袭承,爵降一等,封为景阳县子。”


    这下连陶格都抬起了头。从未听过谁考了状元就能封爵的,还是世袭爵位,虽然知道陛下赏识沐照寒,但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一旁苏诃对沐照寒连连侧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沐照寒趴在地上没有抬头:“草民于社稷无功,万不敢受此封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陆桓将她扶起来:“你当初那封信,也算是于齐州有功,不必惶恐。”


    见沐照寒要继续开口,陆桓笑着拍她肩膀:“若是仍有忧虑,日后便多做些事、多立些功,让朕知道,朕没有看错人。”


    内监端着托盘靠过来,圣旨、玉章皆在其上。


    显然陆桓一早便打算封爵了。


    沐照寒无言,心中冷笑,没有再推脱,接过托盘:“草民,恭谢圣恩。”


    陆桓又看向苏诃、陶格二人,眉眼含笑:“你们二人也不必羡慕他,都是才子,朕亦有赏!”


    苏、陶二人亦和沐照寒一齐跪在地上,叩谢圣恩。


    陆桓龙颜大悦,随口夸赞两句,就将他们放出宫去。


    离宫路上,苏诃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恭维:“晋兄,十一岁凭一己之身告倒地方望族,这份胆识,在下佩服!”


    可沐照寒始终低眉顺眼,只说了一句“全仰赖陛下圣明”便再没多说一句话。


    苏诃一噎,没想到沐照寒会这么说,以为她是说些场面话,疏远自己,遂闭了嘴。


    一旁陶格则是他面色难看,对沐照寒的嫉妒盖都盖不住。


    无视二人视线,沐照寒无言,低头看着脚下的玉石路面。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若非是亲眼见过陆桓兔死狗烹时的嘴脸,她倒真是要为他肝脑涂地了。


    夜里,紫阳宫内灯火通明。


    陆桓手里把玩着新进贡的东珠,听一边的内监报告宫里的事。


    烛火摇曳,映在陆桓脸上,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待内监退下后,叶康开始替陆桓整理折子:“这状元郎瞧着总是木着个脸,倒是真心敬仰陛下。”


    “嗯。”陆桓闭着眼,有些漫不经心。


    叶康看不出陆桓的想法,停顿片刻:“今日吏部递上折子,询问考生的任职事务,陛下可有特别想委任的?”


    “没有,全权交给胡裘去办吧。”陆桓起身,长袍逶迤在地面,刺绣金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朕要礼佛两陆,这几日,官员不准打扰。”


    殿内佛堂的门扉打开又合上,叶康看着皇帝离去的地方错愕。


    他看向手中的奏折,一时摸不着头脑。


    陛下将这状元郎抬得这么高,现在为何又不管了?


    翌日,朝廷调令下来,沐照寒看着其上“锦州监察御史”六字,倒是没有太大意外。


    一篇《门第论》,算是将京城大半的官员都得罪光了,现下他们不使绊子才奇怪。


    傅泉很是气愤,抱着调令看了又看,恨不得在上面烧出个洞来:“下州府,八品官,还要一路跑到南荒去,这就是你要的登阁拜相?”


    一想到沐照寒八载寒窗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傅泉就难过:“他们也太过分了!你再怎么也是状元及第,竟给你安排个犄角旮旯里的无权小官!”


    窗外柳絮纷飞,风儿一卷便飞入窗棂。


    沐照寒拂去衣上的白絮,收好包裹,开门下楼。


    幸好她一直住在京郊驿站,东西不多,随时能走。


    驿站的老板见沐照寒要离开,想靠近热络两句,可见她身边傅泉一直喋喋不休,也只好退远了些。


    沐照寒有些无奈:“这只是开始,谁当官能够一步登天的?状元年年都有,放在京中也没多稀奇。而且,御史无权?”


    二人下楼,沐照寒翻身上马,笑意不达眼底:“这个位置啊,可最适合我这种人了。”


    “你这种人?”傅泉没明白沐照寒在说什么,刚想开口问,晋岚便打马离开了。


    “驾!”一声轻喝,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吏部让她月内到任,再不快点,只怕要逾期,到时候定会被他们好一顿参。


    金乌西沉,落日晚霞铺陈于天际。


    上清金顶在红霞映照下华光流溢,紫阳宫玉阶上落下一地金红,教人心醉。


    可惜静心礼佛的陆桓见不到这美景。


    “陛下。”叶康小心翼翼靠往门边,“晋大人将夜照玉狮子送回宫中了。”


    门内无声,叶康也不敢离开,纠结着开口:“说是不日将往锦州,俸禄微薄,恐怠慢了御赐之物,故想请宫中代为照料宝驹。”


    里面依旧无言,是以叶康仍然弯腰附耳在门边。


    这沐照寒也真是大胆,仗着陛下看重,竟然退回御赐之物,倒是苦了他们这些宫里当差的,提心吊胆替她传话。


    “笃”、“笃”两声敲响后,叶康才松了口气,低下头,噤声离开。


    只留下殿内连绵不断的的木鱼声。


    沈如琢不通武艺,被推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狼狈起身,还未站稳,便对上她满是愠色的双眼:“出什么事了?”


    他满脸愧疚道:“那古籍中混了个机关匣子,我好奇摆弄了下,竟射出几枚利刃来,好在侯爷将我拽开,可不想我没拿稳,机关匣子落地,又射出几枚利刃来,有一枚正扎在侯爷身上。”


    沐照寒看向他侧腰的伤,那暗器虽大半没入皮肉,但出的血不算太多,他年轻力壮,不至于出这点血便昏迷不醒,那便只能是暗器上淬了毒。


    “黄觉,将他带上马车,回誓心阁。”


    “是,大人。”


    黄觉走过来欲将其背起,沈如琢却阻拦道:“我已差人去寻良医了,还是不要随意挪动为好。”


    “沈如琢,承安侯若死在你府中,沈家便等着被扒层皮吧。”沐照寒冷冷看向他,厉声斥道,“让开!”


    他眸光黯然,退到了一旁,目送三人离去。


    直到近侍禀报说他们已上了马车,沈如琢面上的无助之色才瞬间消失,他揉了揉刚刚被磕疼的肩膀,抬手轻抚书案上的木匣,笑道:“她可急坏了?”


    第 105 章   婚书


    马车驶离沈如琢的宅邸门口,还未出停云巷,陆清规的脉象却忽的急转直下。


    沐照寒见他腰上的伤口并未大出血,应是那毒又发作了,她往窗外看了眼,吩咐道:“黄觉,直接右转,从国子监穿过去。”


    “好嘞大人。”


    国子监的学生非富即贵,大多不住在其内设的居所,来往皆要乘车,索性拆了前门和后门,用青砖铺出块宽敞的空地供他们停靠马车。


    黄觉一扯缰绳,调头朝国子监内冲去,虽灵活的绕开了几个行人,但依旧引起阵阵惊呼。


    原来这几日她心里想的是这些。


    陆清规抚摸过她还未干透的长发,长长叹息了一声,温和道,“不是你想的这般。”


    “红灵心高气傲,若是打杀于她,并不会有半分畏惧,为你作车马接来玉拂,方能够令她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她肤色极白,又瘦弱,细细打量能瞧见青色的血管,陆清规瞧着她苍白的面容,声音越发轻软,


    “你猜的不错,畏水只是假象,为的是自保,可是沐照寒,”他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有几分喟叹,又似有几分高兴,“从前我怎会想到,有一日会同你生死与共。”


    “沐照寒,我从不曾想要欺瞒于你。”


    陆清规轻声说了许久的话,沐照寒伏在他的怀中,未曾应声,却在不知觉中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不多时晏十一便带了人来,沐照寒睡的沉,陆清规便命他们噤了声,又吩咐了人将沐照寒送至镇南王府,


    “知会明珠郡主,便说陆清规相托郡主妥善照顾沐姑娘,十日后寿宴,还望郡主带沐姑娘入宫一见。”


    停了片刻后陆清规又道,“送个信给裴家五公子,就说十日后乃约定之日。”


    “是。”


    陆清规淡淡瞧了一眼悯园方向,“十一,随我入宫。”


    晏十一神色肃然,按过了腰间的长剑,低声应是。


    大盛朝历经三帝,都居乾明殿,新帝陆缨端坐于殿前,淡淡瞧着手中的奏报。


    宣王陆清规下落不明。


    内侍孟砚捧着茶立在一旁,神色小心,不敢发出声响。


    “陛下,裴统领求见。”


    门外通传声起,陆缨缓缓将手中的奏报合上,轻轻扣了扣桌案,“宣。”


    孟砚将手中的茶盏恭敬地放在陆缨手边,低头退出殿内,将候在门外的裴贺请了进去,他则安静立在外头,心想帝京的春日来的这样迟,犹教人感到料峭寒意。


    “见过陛下。”裴贺恭敬地行了一礼。


    “起来罢。”


    裴贺站起身,只略略抬起头,能叫人瞧见他紧绷的颌线,“禀陛下,悯园人手已撤离,另,大哥已到帝京,因伤重未能来觐见。”


    “无妨。”陆缨淡淡点头,微微垂着眼睑瞧着手里的奏报,不甚在意地问道,“裴世子也在悯园?”


    “回陛下,”裴贺神色微顿,解释道,“大哥与宣王同路回京,巧遇旭王殿下,被一道邀请去宴饮,除此之外,并无它情。”


    “嗯,如此倒是为难你了,宣王一事,不必再费神。十日后太后寿宴,骁骑营可备好了。”


    “已经妥当。”


    陆缨点了点头,“今日不必当值,回王府照看你大哥罢。”


    裴贺拱手道,“多谢陛下。”


    “裴三,”陆缨叫住裴贺的背影,缓缓道,“不要让孤失望。”


    裴贺面色沉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缨仍然立在台阶上,殿内的炉香似是燃尽了,龙涎香的气息淡了一些,他唤了一声孟砚,便见内侍迈着细碎的步伐从门外匆匆进来,靠近陆缨身前低声道,“陛下,宣王殿下求见。”


    久久未得应声令孟砚有些忐忑,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皇帝陛下的脸色,却见陆缨忽地笑了起来,“来的这样快。”


    “陛下?”


    “请宣王殿下进来,”又道,“你们都退下。”


    孟砚并不敢有异议,利落地领着其余的小内侍一道退下,甫一转到侧面廊亭,余光便瞥到宣王陆清规负手而来,神态从容地走进那座巍峨的承明殿。


    他想陛下与宣王殿下如今再见,竟已是经年三载,从前与义父一道在承明殿当差的光景,仿佛皆如昨日。


    一道风从他的后颈吹过,令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便愈发低下头去,不敢再胡思乱想。


    陆清规已经重新换过一身衣衫,玄色锦缎,用金线绣了一些万字的花纹,不显得老成,只显天家气势凛凛,愈显威风。


    陆缨端坐在桌案之前,静静瞧着踏门进来的陆清规,犹带着外头的一点冬日料峭,缓缓走过那座几近熄灭的香炉,立在阶下,向他投来淡淡的目光。


    二人皆是不语,一人负手挺立,一人正襟端坐,于幽深寂静的大殿,如同两段背道而驰的岁月。


    “皇兄,久违了。”


    陆清规平淡开口,目光却落在新帝手边的红釉茶盏。


    陆缨缓缓抚摸过光滑的红釉杯身,神色冷淡。


    “三弟。”


    “从前父皇最爱红釉盏,皇兄如今竟也有几分相像。”


    陆缨闻言抬起袖摆上繁复的天子纹饰,淡淡道,“宣王觉得孤如何。”


    陆清规轻轻一笑,亦是含笑问道,“不知皇兄问的是我陆氏的新帝如何,还是裴氏的新帝如何?”


    陆缨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陆清规,觐见大盛天子立而未礼是为不恭,口出狂言是为不敬,你这是谋逆。”


    陆清规淡笑一声,负手直面陆缨的质问,“陛下屠戮手足,放纵外戚擅权,是昏聩。昏聩之君,何敢称为君?”


    他手中握着半截断箭,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这是骁骑营裴贺的特制弓箭,新帝于拔擢裴贺之日亲赐,以示恩宠。


    陆缨轻轻瞧了他手中的箭一眼,“宣王殿下既然好端端地站在孤的面前,不知道孤屠戮的是哪一位手足。”


    陆清规不语,只是冷淡地瞧着座上的天子。


    悯园是他的地方,陆缨选了悯园动手,也未必存了必杀之心,不过是个警告。


    陆缨垂眼瞧着手边的奏章,淡淡笑道,“三弟,你若安于南地,孤自然保你平安,可如今你来帝京,想要什么。”


    陆清规自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右手略略一抖,便将它轻巧地展开在新帝的面前。


    “自然是贺寿,南疆文书和征北大将军谢真,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谢真。


    陆缨信步走下台阶,立在陆清规的面前,神色未变,只缓缓淡道,“孤觉得,很好。”


    冬日里的阳光微弱,从半开半阖的窗边透过,将殿上二人的身影拉长,远远瞧过去,似是比方才更近了一些。


    裴贺自宫里头回来,便见到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都是往嘉鱼的院子里去,问了方才知道,有一位受伤的沐姑娘,在六小姐的院子里养伤。他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便大步向后院走去。


    “三哥。”


    裴贞自园内缓缓走出,手中握着另外半支通体漆黑的箭羽,“你的箭。”


    裴贺目色微沉,“你们竟然收留宣王党羽。”


    裴贞神态十分慵懒,“三哥,你若是现在进去杀了沐照寒,小鱼儿怕是会与你拼命。”


    裴贺沉默半晌才道,“大哥竟与你们一同胡闹。”


    “三哥还不明白么,”裴贞的眼底渐渐生出一些肃杀之意,“沐照寒的生死,乃至宣王的生死,对新帝来说,并不是目前最要紧的。”


    裴贺收敛容色,“太后。”


    新帝登位时手中无实权,裴太后从前为贵妃时,仰仗胞兄镇南王,权倾后宫。


    如今做了太后,裴氏血脉未断,又一手扶了谢真做了征北大将军,领了北方兵权。破落户一朝登堂入室,竟渐渐要与裴家成分庭抗礼之势。


    裴太后势大,谢真一介傀儡,却领兵权,令新帝三年来如梗在喉。


    裴贞手指轻轻用力,便将那黑色的箭羽掷向了不远处的墙面,见一矢中的,裴贞笑得十分畅意,“除掉谢真,裴氏乐见其成。”


    裴贺随着他的动作望向墙面的半只箭羽,皱了皱眉,“如今,小鱼儿可知晓我在悯园。”


    裴贞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是担心刺杀一事被揭,会让鱼儿发脾气,便闲闲笑道,“放心罢,箭是宣王送来的,小鱼儿并不知晓。”


    裴贺点了点头。


    “那陆清规瞧出箭的来历,便将他的沐姑娘扔给了大哥,果断的很。”


    裴贞随着裴贺一道往后院走去,一边笑道,“那陆缨也是有意思,刺杀这种事还要用三哥你的箭。”


    裴贺见他放肆,直呼天子名讳,不由皱了皱眉,便听得裴贞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既然陆清规自己去见了陆缨,想来是已经谈妥当了。”


    “老五。”裴贺眉目一敛,正想教训两句,见裴贞面色苍白,似是云州之行令他又消瘦了许多,便把话咽了下去,“紧着些自己身体。”


    裴贞不过是一笑。


    沐照寒自裴嘉鱼院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玉拂一直在房中伺候,见她醒来,便为她奉了一盏温茶。


    裴嘉鱼闻讯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钗环未戴,只简单梳了个髻,后面跟着一个年纪身量皆尚小的丫头,跌跌撞撞地喊着郡主你等等。


    “沐姐姐!”


    裴嘉鱼见到沐照寒终于醒转,十分高兴,拉过沐照寒的手便不停地说话。


    “沐姐姐,那日在悯园,大哥身上的伤口开裂,十分严重,未能回头救你,你莫要生气。”


    “都怪那陆绎,非要去悯园宴饮,若是来我镇南王府,我看哪个贼子宵小敢来行刺!”


    “沐姐姐,幸好你无事,不然我可担心死了,如今你便在王府安心养伤,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玉拂见沐照寒几次开口都未能出声,不由柔声提醒道,“郡主,门外那丫头可是你的侍女?”


    裴嘉鱼“呀”的一声笑了起来,转头唤道,“狸奴,快进来罢。”


    唤做狸奴的小丫头,怯怯地跟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应钗环头面,“见过沐姑娘。”


    沐照寒不由笑了笑,“真是个伶俐的姑娘,难怪嘉鱼喜欢你。”


    “郡主,三公子今日未当值,若是他回来见到你钗环不整,会训斥我的。”狸奴将手中的钗环举得更高了一些,神色怯怯中还带了几分无奈。


    裴嘉鱼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支玉兰花样的簪子说道,“红玛瑙做的白玉兰花样,还配了碧绿的翡翠滴珠,红配绿,大哥送的,说是见它名贵。”


    又指着另一支攒丝牡丹花样的金簪道,“翡翠牡丹花包了一圈这样密实的镂金,远看便是一大坨金子在发上,三哥送的,说是见它值钱。”


    “还有这个,四哥送的,红珊瑚耳环,这么大一块珊瑚,若是挂在耳上,岂不是要掉了肉下来,说是见它没短了斤两。”


    玉拂与沐照寒见狸奴手上捧着钗环不一,用材皆是名贵,却实在是令人不敢苟同其妙处,相视一眼便不由笑了起来。


    裴嘉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瞥见沐照寒的发边簪了一支样式古朴的发簪,霎时眼前一亮,


    “狸奴,你瞧沐姐姐的发簪,样式简单却雕琢大气,一瞧便是名贵之物,你回头将它拓下来,好生给你的三公子四公子还有世子爷鉴赏一番,来年我生辰的时候,再送我那些花花绿绿的劳什子,休怪本郡主翻脸!”


    沐照寒愣了愣,抬手摸了摸鬓边,果然摸到了一支精巧的发簪,她从发间取下,拿在手中瞧了瞧,发现原来是陆清规在云州赠她的碧玉簪。


    是陆清规。


    她垂眼瞧了瞧手中的碧玉簪片刻,便听得裴嘉鱼关切地问道,“沐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右肩的伤又痛了?”


    又回头向着丫头道,“狸奴,去请大夫再来瞧一瞧沐姐姐。”


    “我无事,”沐照寒出声拦住了狸奴,将碧玉簪在左手中握得紧了一些,向着裴嘉鱼笑道,“我只是在想,怎么不见裴五公子赠你的发簪。”


    沐照寒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内间,走到书案旁,挑了一卷绢帛,研磨提笔写下“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她吹干墨迹,拿着绢帛走到床边,对陆清规道:“婚书应是这般写的吧,好像还要附上生辰八字,但我不知晓我的,便免了吧。”


    “这是做什么?”


    沐照寒伸手在他渗血的伤口上蹭了蹭,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还未缓过神来,沐照寒又抓过他的手,指腹与他相碰,给他也沾上些许,同他一起在绢帛上按了手印。


    而后将绢帛扔在床上,对上他惊诧的目光,脸颊微红,移开目光道:“好了,如今我们也有婚书了,收好吧,日后都不必再嫉妒人家了。”


    话毕,快步跑出了屋子。


    陆清规呆坐了好半晌,才捧起婚书,将那一行字反复看了几次,突如其来的喜悦叫他脑袋一阵阵发昏,他躺在床上,用绢帛盖住脸,腰上传来的疼痛告诉他此刻没有在做梦,遂又双手将其举起看了一遍,终于笑出了声。


    第 106 章   计长远


    今夜乌云遮月,莫神医院中只有两盏石灯,路都看不清晰。


    沐照寒到时,看到有人站在院门口,她举灯靠近,见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皆十岁出头的模样,已哭花了脸。


    她柔声询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的在这儿哭?”


    二人还未回话,青囊堂的门被“啪”的推开,莫神医站在门口,骂道:“让你们俩回家去,还哭,快滚蛋。”


    两个孩子被骂得直打哆嗦,连声音都不敢出,只一味的抽噎。


    二人人互相恭维,一路行至沐照寒府外。


    孙林福抬抬手:“这就是您的居所了,锦州不比京师,稍有简陋,还望多担待。大人今日先好生歇息,明日我等再为您接风洗尘。”


    沐照寒望了眼身后两丈见方的前院,主屋厢房齐全,地是小了些,但住她和傅泉足够了。


    她笑道:“此屋已算是极好,下官多谢大人了。”


    李介笑容和蔼:“日后都是同僚,晋大人,客气了。”


    语罢,便告别离去。


    送别了李、孙二人,沐照寒和傅泉步入屋内,看着光秃秃的墙壁,竟是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傅泉“嘿嘿”一笑:“还好咱俩把被褥带来了。”


    沐照寒想点盏灯却发现没有蜡烛,她心下叹气。


    也罢,夜已深,有什么事只能明日再说。


    翌日。


    天边日头方起,街边的砖石上还带着昨夜的潮气,清晨的静谧要胜过黑夜。


    正是人们酣睡偷懒的时候,傅泉却被门口的敲门声惊醒。


    “谁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着两名官差模样的人。


    “不是明日才上任吗?就算是洗尘规,也没有在大清早办的道理吧。”


    两名官差赔着笑,费劲地抬了抬手里的东西,显然是将傅泉当做了沐照寒:“大人误会,小的们是受参军之命,来为晋大人乔迁新居送礼的。”


    一个“礼”字落在傅泉耳朵里。


    来此之前沐照寒的耳提面命言犹在耳。


    傅泉残存的瞌睡顿时惊走:“什么礼?我家大人不收礼,你们快离开。”


    这时官差们才明白眼前人不是沐照寒,他们面面相觑,皆露难色:“这……”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你家大人是哪位?”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官差转身,便见沐照寒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台阶下方。


    沐照寒没说话,示意傅泉抽走她胳膊夹着的烧饼,又将手上的面条包子递给他,让他进屋吃饭。


    两名官差回答沐照寒的问题:“正是裴筵裴大人。”


    傅泉定睛一看,才发现二人手上都是些锅碗瓢盆。


    “嗯。”沐照寒单手接过那一串丁里咣啷,“代我谢过你家大人,来日定将……”


    手中一沉,沐照寒深吸口气,拒绝官差伸来的手,使劲将东西提起:“……定将登门拜访。”


    送别两位官差后,沐照寒费劲地将东西拖到院子中间。


    “裴?”傅泉倚着门啃烧饼,“我记得当初齐州的那个参军也姓裴。”


    沐照寒拍手起身,气喘吁吁:“就是他。”


    来的路上,沐照寒看过拂微带的锦州资料。


    锦州司兵参军裴筵,字筵之,七年前调任锦州,算是左迁了。


    看着面前一摊“贺礼”,沐照寒心中思虑万千。


    虽是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记得,此人性情尤为刚直,也不知道如今过得如何了。


    而此时的裴筵,还并不知道沐照寒的存在。


    正午时分,他回到裴府用膳,见一桌子海味色香味俱全,不胜欣喜:“赵家村又来送海味了?”


    没有人理会他,裴筵抬头,见桌边的师爷章庭看着他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段从开又来找麻烦了?”


    章庭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上午我托人代你向晋大人府上送了些起居用品,他说日后会登门拜访,你到时候留意些,被露馅了。”


    “晋?哪个晋大人?”裴筵将锦州官员都在脑中过一遍,一时竟也没想到这是哪位人物。


    章庭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眼裴筵:“沐照寒!我跟你说过的!京中的新科状元,昨日才到的锦州,任的是监察御史一职,我给你的那篇文章,你看过没有?”


    裴筵这才想起被他忘在公文堆下的那一张纸,霎时有些耳热:“前些时日事务繁忙,海边那些倭寇又开始骚扰渔船了。不过你说沐照寒,是哪个昭?”


    “‘天璇幸祥,昭昭光明’的昭。”章庭心下叹气,裴筵自到了锦州后就更少关心朝中事务了,《门第论》在朝中干系甚大,掀起数次风波,他竟到现在都没看。


    裴筵沉吟,皱皱眉头:“那不就是昭雪的昭嘛……不会是齐州人吧?”


    “哟!难得。”章庭眼睛一亮,没想到裴筵竟知道沐照寒的出身,“当年齐州的景阳案,就是他告到御前的。”


    “哦。”裴筵皱眉,绞尽脑汁,也只想起当年在庙前的干瘦小孩。


    可章庭没注意到这些,他起了精神:“这位晋大人是个人物。十三的举子、十九的进士,一篇文章就整治了科举的舞弊之风……”


    裴筵轻蔑一笑,对章庭的话嗤之以鼻:“那他还被放到这来?官位还没我大。”


    “邦”一声,章庭从袖口掏出张请帖敲在桌上。


    他显然为裴筵的话动了怒:“说了你


    多少回,看人先见性格能力,然后再问其他。他能到这来正是说明他与京中的那些人没同流合污!今日洗尘规你去,这沐照寒一定要搞好关系,说不定就是你出锦州的机会!”


    裴筵哑然,缩缩脖子,将桌上的请帖收回袖中。


    七年来,裴筵早已看清了这官场的险恶,放弃挣扎,打算在这南荒之地安度晚年。


    可章庭偏不,左右张罗,非要推着他出人头地。


    也不知道捡着个这样的师爷,是幸还是不幸。


    夜里洗尘规,沐照寒提前半炷香就到了,却没想到她来之前,这锦州官员竟已经全部到齐。


    她又看了眼请帖,确定时间没看错,这才抬脚踏入室内。


    锦州不大,是以来的官员并不多,堪堪坐满两圆桌,沐照寒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椅子上假寐的裴筵。


    算来他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六,却是胡子拉碴,满脸颓然,想来这七年过的并不如意。


    原本喧闹的酒席,在沐照寒出现后渐渐安静下来。


    十来道视线汇集在门口,沐照寒拱手:“下官沐照寒,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无人说话,所有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移向西座上的人。


    锦州刺史唐毅坐在正位上,上下打量了眼沐照寒,大笑着开口道:“今日是晋大人你的洗尘规,没有什么下官上官的,都称你我就好。”


    因着唐毅的话,席上的气氛才又开始活跃起来。


    恭维话接踵而至,沐照寒也笑着一一回应,一时觥筹交错,满座皆欢。


    裴筵抬了下眼皮,瞥了眼人群中心的沐照寒,又仰头睡去。


    可偏偏有人不让他安生。


    “这位是段从开段司户,那边睡觉的是裴筵裴司兵,他们二人与你同级。”


    唐毅将沐照寒领到段从开边上,紧接着又着人将裴筵拍醒。


    裴筵被迫睁开眼睛,压下心中不耐,起身和沐照寒敬酒。


    沐照寒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一杯碰过后,没多说话,回到座位上。


    七拐八绕的,唐毅终于提起了李介:“还有一位,李介李大人,今日没来,要我代他向你赔罪。”


    沐照寒放下筷子,故作惶恐:“不敢不敢,李大人年长,怎有让长辈向晚辈赔罪的道理?”


    唐毅满脸笑意,正准备张嘴,就听见沐照寒的下一句。


    “下官来时,在玉山边上遭遇了山匪,是以耽搁了些时日,这些天日夜兼程,不想还是快日落才到城中,害李大人等许久,这是下官的过错。”


    “玉山?”唐毅被沐照寒的话说得一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玉山有什么?”


    躺在角落的裴筵瞬间睁开了眼睛。


    可沐照寒开始答非所问,一副心系李介的模样:“李大人是为何不能来?莫不是昨日着了凉?”


    “不……不……”唐毅注意力仍在一个“匪”字上,“你说匪……”


    “若李大人因此而染病,下官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语罢,沐照寒满脸愧疚,猛然起身:“下官这就去他府上当面致歉。”


    唐毅连忙拦住她:“那是他自己身体不好,你既及时到任了,此事便与你无关。你刚刚说匪患?玉山怎么会有匪患呢?”


    其余官员皆看向裴筵,玉山就在锦州城二十里外的官道边上。


    若有匪患,还是敢拦截官差的匪。


    这事大了。


    李妈妈坐起身子埋怨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好端端的逼着她成亲,非惹她同你离心吗?”


    “她早晚要去查杨鸿生之事的,到时不知多少人想要她的命,承安侯是陆家最后的血脉了,陆甯无论如何都要保他的,而咱们那位皇上,所剩不多的一丝良心,还系在他那皇后身上,只要小寒同承安侯死死绑在一起,哪怕日后再如何,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李妈妈问道:“她不是都答应不去掺和当年之事了吗?”


    “你信她,都不如信院中狗放的屁。”


    李妈妈犹豫道:“陆家满门忠烈,你非将他们拉进来,也太……”


    “我只顾着我的孩子死活,陆家会如何,我管不着,至于这些孽债,待死后我去地府中,受千般折磨,再慢慢还吧。”


    李妈妈气恼的看她一眼,扯过被子裹在身上,翻了个身,骂骂咧咧道:“又开始了,哪有什么地府不地府的,要真有,待我日后也死了,下去把它拆了,快闭嘴吧,睡觉。”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将额头靠在她背上,缓缓道:“阿满,我当年要带你回长安时,真的寻人替你看过八字,你与我不同,你个有福气的,定会长命百岁,成佛成仙的。”


    第 107 章   索命


    敲门声响起时,陆清规正倚在床头傻笑,闻声迅速将自己的衣襟扯开半边,又换了个妖娆的姿势,才慵懒的开口道:“进来吧,门没插。”


    他酝酿一番,满眼风情的抬眸,却与扛着包袱的黄觉四目相对。


    “这屋里热啊侯爷?您把窗户打开呗。”黄觉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了房中的两扇窗户,回头却见陆清规合上衣襟,裹紧被子愤愤盯着他。


    他一头雾水,“又怎么了侯爷,关窗热,开窗还冷啊,那我给您关上吧,您这身子是真虚啊。”


    次日拂晓,锦州城外。


    风里带着梨花香,潮气惹得人心烦。


    裴筵盯着眼前牵马的人,皮笑肉不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沐照寒摸了摸衣襟,从怀里掏出块铁牌来递到裴筵面前:“今日我便正式任职锦州御史了。”


    裴筵挑眉,面无表情:“所以呢?”


    沐照寒盯着裴筵,心里暗想,好歹也是举人,怎的当个武官还真搞得跟个文盲一样。


    “你不知道御史的职权?”见天色愈发暗下来,孙林福佯装愤怒:“这状元郎倒是好大的威风,大人您先回去吧,下官在这候着便好。”


    李介却依旧拒绝,他扶着一旁的石墩坐下:“再等等。”


    孙林福满眼心疼:“您身子不好,若是在这受凉了,这谁人担待得起啊。”


    可李介不再说话,依旧固执地等沐照寒。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马蹄声响,沐照寒、傅泉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


    “吁——”


    沐照寒翻身下马,孙林福迎了上去,面上笑容真切:“下官孙林福,见过晋大人。”


    沐照寒单手执马鞭,两个大步上前。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陆围,面上虽有疲态,但也没有失了礼数,作揖道:“路上出了些波折,让各位大人久等了,明日我便上疏,向陛下请罪。”


    不远处李介咳嗽两声:“不久……不久……晋大人奔波千里,何罪之有啊。”


    看见眼前这个拄拐的白发人,沐照寒心里有了数,低眉一笑,作长揖:“想来是李大人了,晚辈久仰。”


    李介伸手扶起她来:“李某一介老翁,怎敢做状元郎的长辈,您年前做的《门第论》,才真是让天下士子仰慕。”


    “您谬赞了。”沐照寒笑容亲和,上前扶住李介,“您亲自到这城门来接,才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


    李介像是极为高兴,拉着沐照寒问了许多镇霖的事。


    裴筵耸肩,理不直气也壮:“不知道。”


    锦州御史一直都是个闲差,谁会管个闲官的职权?


    沉默良久,沐照寒看着裴筵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升起无名怒火。


    她收起铁牌翻身上马,打马向玉山方向而去:“一察官人善恶,二察户籍赋役,三察农桑仓田,四察妖猾盗贼,五察德行孝悌,六察黠吏豪宗。如今随你去玉山,是我职责所在。”


    裴筵只觉得好笑,也驾马跟上她:“察?锦州城里头这点事,家家户户谁不知道一点?你想查出点什么很容易。那之后呢?你敢往上头捅吗?你捅得上去吗?捅上去了有人管吗?”


    马匹并行,裴筵讥诮地看着沐照寒:“上边都是铁板一块,你能告倒贺家,不过是借了陛下惩治兼并的东风,这东风难不成年年吹?有些官位,闲置是有原因的。”


    裴筵的话刺耳,但也是实话。


    可沐照寒依旧不为所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身在其位,监察上报便是我职责所在,配不配合是你的事,履不履职是我的事。”


    裴筵两腿一夹马肚


    ,身下的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行啊,在下倒是乐意配合御史大人行公务,但您可要跟紧了!”


    阴阳怪气的话落入耳中,沐照寒倒没有生气,她看着裴筵远去的背影无言:真是幼稚。


    而远处的裴筵,此时也是觉得沐照寒不过是个看不清现实的毛头小子。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玉山脚下。


    酒馆里小顺见裴筵身下的马膘肥体壮,心知此人来历不凡,遂笑容谄媚地迎上去。


    待靠近了,瞧见裴筵身后人模样时,他却大惊失色,拔起腿就准备往厨房跑。


    “站住。”


    裴筵一把抓住小顺。


    沐照寒拴好马,走到二人跟前,拍拍小顺的肩膀:“我今日来,不是找麻烦的,是有些事想问你。”


    “欸……好、好。”小顺被沐照寒拍得瑟缩两下,壮着胆子往二人身后看去,“傅……傅哥呢?”


    沐照寒牵着他往店内走去:“我今天没带他过来,你别怕。”


    这酒馆是家黑店,上次她跟傅泉来这打尖,那个下药的店小二被傅泉一巴掌扇出两丈远,怕是给这孩子留下不小的阴影。


    裴筵一坐下就给自己斟杯茶,问小顺:“你是这店里的什么人?”


    小顺盯着脚上的草鞋,不敢抬头:“我是这店里的小二。”


    “小二?”裴筵皱眉,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瘦的像泥鳅的孩子,“你多大了?店里就你一个小二?”


    小顺胆怯地看了眼沐照寒。


    沐照寒帮他回答:“这个店本来两个小二,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前些时被我朋友打伤了。”


    一听见沐照寒提起另一个店小二,小顺便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始终低着头,眼泪珠子直往下掉:“大哥……大哥他死了……”


    裴筵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沐照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沐照寒低眉,却没有马上开口。


    傅泉的功夫她最清楚,手下有分寸,那日动静虽闹的大,可那小二是摔到草垛里,擦破些皮,走之前傅泉也留意过,当时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裴筵不这么想,他见沐照寒不说话,转头问小顺:“怎么回事?”


    小顺哽咽个不停,袖子在脸上胡乱擦,后厨的老金跑出来看情况,却被沐照寒冰凉眼神吓了回去。


    “前天……前天晚上,段老爷家的千金被掳去了山上,村里来人说,要派人去山上讨贼,便将大哥带了过去……”


    小顺抽抽噎噎,后厨的老金终于听不下去了,冲出来将他的嘴捂住:“你闭嘴!段老爷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呜呜……”小顺挣不开老金的桎梏,也控制不住眼泪,转过身,抱着老金圆滚滚的肚子崩溃大哭起来。


    裴筵被孩子的哭声扰得心烦意乱,他挠挠脑袋,抬眼看老金:“山里有匪为何不去衙门报官?”


    见老金始终不肯多说什么,沐照寒便从怀里掏出铁牌。


    老金不认字,沐照寒便开口:“在下姓晋,现任锦州监察御史,前些时在你们这碰到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你有什么话可以先说出来,不必忌讳什么。”


    老金接过铁牌,左右翻看,仍旧有所顾忌。


    沐照寒心下一动,又开口:“段从开段司户认得吗?”


    老金顿时抬头,沐照寒指了指裴筵:“这位是裴司兵,段大人的同僚,二人关系匪浅。今日我们来,段大人也是知道的。”


    裴筵瞪了眼沐照寒,刚要开口,又被沐照寒按了下来。


    她看着老金,神色恳切:“段大人忧心家中女眷清誉,这才托我们暗中调查。”


    小顺哭声渐弱,老金放开了他,低头一声叹息:“这玉山匪患由来已久,村里人三次报官,三次都被赶了出来,年后,村里也不准村民们再去衙门,就连这次段小姐被掳上山,也是村长组织青壮年上山要人。”


    沐照寒、裴筵对视一眼,裴筵又问:“你们去报官,衙门里的人是怎么说的?”


    老金叹气:“官差都说规模不大,算不上匪患,若是消息传上去,只会引起州里恐慌,让我们自己小心些。”


    “啪!”


    茶杯被重重放在桌上,裴筵冷笑:“他们倒是当的个好差。”


    沐照寒继续问:“如今这玉山上的人都是什么来头,你们清楚吗?”


    老金摇头:“听说那当家的老大是从禹州逃过来的,来的时候是十多个人,如今少说也有六七十人了。”


    沐照寒停住,看了眼小顺蜡黄的脸,直视老金的眼睛。


    半晌,她才开口道:“你是说,半年来,这玉山陆边,至少有五十人上山为匪是吗?”


    老金眼睛瞪大,没想到沐照寒会这么问:“我……我不知道啊……兴许是外地流窜来的呢?”


    裴筵没再说话,起身走了出去,沐照寒坐在桌边,低眉沉思,久久不语。


    “依着这方子吃,不可食寒凉,不可动虚火,不可生妄念,还有,嗯,这三日卧床好好养着。”


    陆清规重重点头,将他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中,又接过方子看了眼,不放心道:“要不要再加几味补药?”


    “药性相辅相冲,岂能乱加,无事的,别乱想了,好好躺着吧。”


    沐照寒将他按回床上,从他手中拿过方子,送莫神医出门,刚想差人随他回去煎药,却发现左见山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焦声道:“大人,那日袭击您的冤魂,又生事了。”


    “急什么,此案不是交与大理寺了吗?”


    他吞了吞口水道:“可这回死的是,是庆王爷啊,今日卯时发现的,还惊动了圣上,方才胡公公已去阁主处了。”


    庆王爷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打小儿便是个不成器的,还未成人便与侍女私通,弄出了个孩子,后与有夫之妇纠缠,又弄出个孩子来,彻底坏了名声。


    皇上嫌他丢了皇室脸面,长公主更是瞧不上他,根本不愿认这个弟弟,也就晋王对他还算敬重,又同他颇为亲近。


    也因着这几年晋王得势,庆王爷才沾光在朝中多了些脸面,可再怎么样,也是皇亲,如此殒命,势必要查清,以正皇威,若没猜错,此案怕是又要给誓心阁了。


    沐照寒想起昨夜跟着自己回了公主府的“冤魂”,沉声道:“我们也去首丘楼。”


    第 108 章   沈如琢


    誓心阁建立已有十年,阁主却从未露过面,沐照寒上次求见被拒后,更是至今连话儿都没同他说上过。


    左见山陪她在首丘楼外站了一会儿,对看守的誓心卫低声道:“胡公公进去多久了?”


    “怎么也得有一刻钟了吧。”


    “爹?”段从开察觉出不对来,问道:“……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波折?”


    段宏闭上眼,长叹一声,良久,才开口。


    “能招安吗?”


    “什么?招安?”


    裴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拍桌子起身:“段从开你别真是跟山匪有勾结吧!”


    沐照寒无言,转过头,看向门外。


    外边日头正好,春光明媚,微黄的日光打在花坛上,看得人暖意洋洋。


    本定着剿匪是在今日,可现下她和裴筵要出发了,这个段从开却突然过来横插一脚。


    段从开难得低头,没有同裴筵吵起来:“说到底都是我锦州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上山为匪的,你军里不是缺人吗?”


    裴筵被气笑了:“你什么意思?要我把他们收进军来?这一下多百来人,军饷你出?”


    “我出。”


    沐照寒回过头看向段从开,挑了挑眉,锦州人人都知这段从开是个有进无出的,今日却这样一反常态,也不知什么事能让这位铁公鸡拔毛。


    裴筵也没想到段从开会这么爽快地应下。


    他的气焰渐渐平息下来,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低头,目光流转,开始得寸进尺:“可这些都是山匪,收入军中,只怕难管啊……”


    段从开将他的小动作都收进眼底,倒也没有生气,财大气粗地吐了句:“三倍。”


    裴筵捏着盏盖的手一顿。


    段从开挺直了背,直视堂上:“这些人的军饷,我三倍送到你手里,每年锦州备兵的军费,我多拨一成。”


    “啪”


    茶盏被放到桌上,裴筵起身:“成交。”


    沐照寒咬了口手里的玉糕,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一下,倒是没有着急起身。


    果然,段从开提了个条件:“山里有个人,你要任他做百夫长。”


    “你这是要替土匪买官?”裴筵眼睛瞪大,刚要发作。


    沐照寒却开口:“你说。”


    午后,待段从开离开,沐照寒便跟着裴筵去了玉山。


    从围剿变成招安,原定的计划全部作废,不想拖延时间,二人只能在马上商量。


    “左右也才百来个人,先把寨子围了,再把他们老大叫出来商量。”


    二人身后,段从开的警卫段五慌忙开口:“不可!小姐还在里面,他们若是伤了她……”


    “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一旁,裴筵的副官詹平冷眼打断他。


    沐照寒回头,对着警卫笑容和煦:“你放心,那寨子里会有人护住她的。”


    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升官发财路不是?


    裴筵想起段从开在堂前的嘴脸,鼻尖一声冷哼,吓得身后警卫慌忙低头噤声。


    沐照寒使个眼神,一边的士兵就将他带到队伍后去跟着了。


    裴筵仍旧臭着张脸:“你不是要察……察那什么吗?段从开这样算买官吧?算官匪勾结吧?你就这么答应了?”


    沐照寒握着缰绳,摩挲手中马鞭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应付裴筵:“三百军饷你不想要了?”


    裴筵顿时有些丧气:“这不是废话?”


    有着段从开这个司户卡脖子,锦州军费一向吃紧,便是裁了军,将士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军备武器百八十年难得一换,东边倭寇又时不时出来骚扰一下,这些年军里也是苦不堪言。


    纵是裴筵再看不惯段从开,为了钱,也不得不低他一头。


    只是一想到以后自己军里要多个关系户,他就浑身不自在。


    沐照寒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她看着不远处的老金酒馆出神。


    玉山那伙人,前前后后杀了三个村民,致伤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却要招安他们?


    到了酒馆,沐照寒翻身下马,小顺跑出来接她:“晋大人!”


    沐照寒揉揉他的头,进了店。


    裴筵跟在她身后,伸个懒腰:“来碗面吧,中午没吃饱,要饿死了。”


    小顺看起来却有些为难:“金爹爹他不在……”


    沐照寒顿住,环视酒馆之内。


    稍许,她发现柜台后放的关公像不见后,皱眉:“他去哪了?”


    小顺从柜台后取出茶具,踮着脚,小心翼翼给沐照寒他们倒水:“昨日二位大人走后,爹爹就出门采买了,说是明日再回来。”


    按下小顺的手,沐照寒开口:“带我去他房间看看。”


    小顺看着沐照寒一脸严肃,顿时吓得缩缩脖子,转身将他们带到隔壁老金的卧房。


    到了老金屋外,裴筵一脚踹开上了锁的房门,进了屋内,却只能看见空旷的桌柜和床板。


    只是出门采买,可用不着把家里的东西清空,连财神爷都搬走。


    裴筵一声冷笑,门外的沐照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回头,看着院中孤零零的小顺,这孩子父母都死在前年的海啸里,跟他兄长一起被老金捡了去。


    现在兄长死了,老金逃了,就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显然裴筵也想到这层,他出来看着小顺,这孩子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山里要剿匪,难保不生变数,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安全,这几日先跟着我们吧。”裴筵一把揽过小顺就往外带。


    小顺有些怕他,不太情愿,小声说:“不用的,金爹爹明天就回了。”


    裴筵耐着性子同他讲话:“那就等明日,老金回来,我们再送你过来,如何?”


    小顺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只好跟着裴筵上马。


    “驾”


    缰绳轻抖,马儿便乘风奔去。


    这是小顺第一次骑马,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从未体验过的视野,远处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好似能将所有的烦恼都带走。


    风将他额头上蓬乱的发丝拨开,小顺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手下的鬃毛。


    他喜欢骑马,要是能每天,不,哪怕一年能骑一次,他就很开心了。


    小顺心想,等金爹爹回来,他一定要努力工作,等将来攒够银子,他要买匹马儿,到时候天天骑马,还可以帮金爹爹进城采买,再也不用金爹爹来回奔波了。


    而在他身后,队伍最末,天边飞鸟来回盘旋,鸣声稀疏,像是迷失了方向,令人惴惴不安。


    午后,日落西山,玉山脚下,树木苍翠、茂密,落下的树荫密不透风。


    沐照寒站在香树下,静静看着山腰处的木阶,没有上去。


    一边裴筵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握着根木枝戳叶子:“先说好啊,一会谈崩了,打起来,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沐照寒点头,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山腰处:“嗯。”


    裴筵“嘁”一声,抬起手上的枝条,满意地看着手上的树叶串串:“真搞不懂你,说来,人家当初也没劫成你,现在剿匪你却非要死乞白赖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这山里人有私仇。”


    沐照寒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蹲在地上玩树叶的人,暗自摇摇头,转头又开始盯着山腰。


    裴筵等的不耐烦了,甩下手中枝叶,起身准备走上台阶:“到底还来不来,我们直接上门找得了。”


    “簌——”


    裴筵的脚一碰到木阶,一支羽箭射在了他的脚边。


    羽箭长四尺有余,箭簇没入木阶足足五寸。


    “好箭法。”裴筵感叹。


    沐照寒抬头,见山腰处走出一人。


    那人收起弓,神情倨傲又带着些许厌恶,看向沐照寒:“我们大当家说了,只跟那个瘦的谈。”


    “不是,你们要个一捏就碎的小文官上山谈?”裴筵瞪了那人一眼,方才生出的一抹敬佩荡然无存,“好歹山上有百十个大汉,不想竟都是鼠辈!”


    山腰那人没理会裴筵的激将,他依旧居高临下看着二人:“话已带到,爱来不来。”


    语罢,便转头回山了。


    裴筵气结,咬牙道:“招个屁的安,打上去,我看他到时候还跟不跟我谈!”


    沐照寒摇头,拔出箭来,递给裴筵:“这些人比我们想的要厉害。山里只怕另有玄机,真要围剿,只怕不易,让你的人先等等吧,我上去会会他们。”


    裴筵下意识接过羽箭,箭身入手,他却察觉出不对来。


    乌木黑沉,较寻常羽箭更沉些,箭身更长更细些。


    “这……这是当年……凌霄军的箭?”


    “嗯。”


    裴筵骇然,抬首,却见沐照寒已登上台阶。


    裴筵伸手欲拦她,却被她躲开。


    晚霞金光从山腰处落下,却在沐照寒脸上留下半面阴影,让裴筵看不清她的笑.


    “不必忧心,我若死在山上,也是咎由自取。为着段从开想要的,也不会有人追责于你。”


    裴筵张了张嘴,看着手里的羽箭,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大延男儿,谁人不识凌霄军?


    他不愿挥刀面对曾经的凌霄军士。


    只能无言,任由沐照寒登山而去。


    沐照寒被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弄得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他嗫嚅道:“我那日该帮侯爷挡下那暗器的,但我脑子慢,反应过来时侯爷已倒在了地上,我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搬动他,若非姑娘赶来,险些耽搁了。”


    话毕忽的神色痛苦,捂住嘴咳嗽起来,指缝间竟见了点点红色。


    沐照寒忙起身:“你吐血了?”


    他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掌和嘴角的血迹:“无妨,秋日天干,染了咳疾,前些年便如此了,几日便能好。”


    沐照寒满眼担忧的坐回椅子上,盯了他半晌,开口安抚道:“我知晓你并非有意,你自幼体弱多病,承安侯那样好的功夫尚且躲不过的暗器,你又如何去挡?他既收了沈家的礼,便是不怪你,你也莫要再为着此事忧心,况且,侯爷人品贵重,没有你想得那般小肚鸡肠。”


    沈如琢终于露出些许笑意:“那日后,我若去寻姑娘,再撞上侯爷,便不必担心他将我打出去了?”


    沐照寒想到陆清规的种种作为,真不敢承诺他不会动手,只得道:“他便是要打,我也会拦的。”


    “有姑娘这话,便是挨打也值了。”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扭过头将胳膊搭在车窗上,企图遮掩面上的潮红。


    可他十分笨拙,这套小动作被沐照寒尽数看在眼中,她心头涌起一个怪异的想法:他不会对自己……


    但旋即又甩甩脑袋将其否定,自己虽不认,但毕竟还没去沈家彻底解了这婚约,沈如琢方才还说拿自己当嫂嫂,他这般胆小守规矩的人,如何能生出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沐照寒也转过身子,侧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尴尬不敢看他。


    沈如琢搭在窗外的手缓缓松开,一枚沾血的银针在街市嘈杂的人声中落地,发出微不可查的轻响。


    凉风拂过他掌心的伤口,他神色淡淡的看了一会,又将目光移回车内,停留在沐照寒身上。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勾起嘴角,露出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柔声道:“沐姑娘,刑部到了。”


    第 109 章   兄弟之谊


    从前京师中的案子虽大多由京兆府与大理寺调查审理,但若遇上重大案件,特别是涉及官员的,刑部定是要参与审理的,寻常案件若定了死罪,也需交付刑部审查。


    可后来,又多了个誓心阁。


    誓心阁得皇帝偏信,但凡要紧的案子,他们都要插一脚,丝毫不把其他衙门放在眼中,八年有个刑部的主事犯案,誓心阁上午抓了人,刑部下午才知晓,傍晚找上门去询问,被告知人已处理掉了。


    刑部自此彻底与誓心阁结了梁子,有段时间甚至彻底断了往来,直到五年前那场变故后,刑部上下官员皆替换了一遭,同誓心阁才算缓和了些。


    但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沐照寒以执令使的身份登堂入室,刑部的人依旧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也就是顾及着沈如琢,才勉强挤出些许难看的笑来。


    刑部存放尸体的地方是处地下冰窖,沿着台阶走了一半,还未碰到冰窖大门,沐照寒便已感受到了凉意。


    门外,校尉与两名手下透过门缝看着坐在人群中口沫横飞的陆清规,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校尉转身离开,手下跟在后面问:“大人,不抓了?”


    校尉边走边道:“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陛下身边的人,岂是我们动得的?若是假的,证明这小子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将来入宫了,只要有机缘,定非那池中之物,费不着为了半袋黍子与这样的人过不去。”


    手下闻听此言,虽心中仍是不忿,却也不敢反驳,只得悻悻地跟着校尉离开。


    陆清规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门外,见人走了,松了口气,心思:管闲事而不死,看来以后可以去正派混了!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众人喝黍子粥时,阚二用胳膊肘撞了撞陆清规,问:“你我同在后院,又不曾去陛下身边伺候过,你怎么知道陛下那许多事?”


    除了与沐照寒相遇那段,其他事本就是陆清规信口胡编的。蓦然被揭老底,陆清规一口粥差点呛到,踹了阚二一脚,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伺候狗祖宗?”


    阚二憨憨地一瞪眼,道:“先帝爷的狗,可不是狗祖宗么,陛下都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呢,我敢不尽心?”说到此处,他愁闷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熊爷怎么样了?我不在,谁敢喂它啊?可别饿着。”


    陆清规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阚二又用胳膊肘拱她一下,问:“你不担心你的鸡么?”


    陆清规道:“你还是先担心你的鸡吧。”


    阚二疑惑:“我有什么鸡可担心的。”


    陆清规回身往他下面瞄了一眼,道:“就咱们这些人,想入宫伺候不得跟他们一样先挨上一刀?”


    阚二大惊,伸手捂住裆部,道:“凭什么?我就养个狗而已,干嘛还要挨刀?”


    陆清规闲闲道:“人太监就给陛下打个伞而已,还挨刀呢,你凭什么不挨?”


    阚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脸都白了。


    陆清规心中偷着乐。


    她早已打听过了,饲养鸡犬是在鹿苑,鹿苑并不在后宫之内,在鹿苑当差应当不用去势。她故意吓阚二这个傻大个罢了,省得他有闲心说东说西。


    启程时,昨夜那嘴角有油光的少年又是最后一个上车,一夜时间,陆清规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杨勋。


    这名字不像一般乡下人家能给孩子起的名字,怪道心眼这么多。


    傍晚依然投宿驿站,陆清规下车时瞥见有几个士兵站在不远处,一边眸光诡谲地向她这边打量一边交头接耳。


    陆清规心知兵戈方止天下初定,这帮畜生还没从那刀头舔血恃强凌弱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自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盛京日近,余下的路,却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晚饭换成了窝窝头和黍子粥。陆清规一手拿着窝窝头一手端着粥,听身边人喝得唏哩呼噜的,自己却一口没动。


    上一世她其实算不得一个特别有防备心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被人一刀毙命。


    重活一世本来应当好自珍惜,无奈上辈子不修这辈子遭报应,爹是兵痞娘是暗娼,时逢乱世民不聊生。每天睁开眼就有一个根本问题等着她解决,那就是生存问题。


    钻研一个问题十数年,再愚钝的人也会摸出一些门道。


    如眼下之事,陆清规自然而然就分析出昨夜没人来动她,必是那校尉不想来动她。今天看那几个士兵的样子,应是想泄私愤的居多。既然是泄私愤,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动手,只有趁她落单的时候行动。


    这么多人同吃同住,她也不是那没事爱到处乱走的,那么什么情况下她会落单呢?只有一种情况——上茅房。


    阚二自从早上被她吓了之后,一整天都跟失了魂似的捂着他的宝贝疙瘩,晚饭都没心思吃。


    陆清规趁机将自己的窝窝头与他的换了一下,正想把粥也换一下时,她心思一转,几口将窝窝头吃掉,然后端着粥碗向角落里的杨勋走去。


    杨勋正在喝粥,头一抬发现陆清规来了,愣了一下之后,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陆清规十分自来熟地挨着他在他身边坐下,扫视一圈屋内,低声道:“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杨勋一僵,强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清规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去校尉那里告发了我。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就看那女孩可怜帮她一把,也没从中得什么好处。你倒得了一顿油水外加几个窝头,也可以了。此事我不想追究,你也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杨勋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窝窝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清规。


    陆清规将自己碗里的粥倒进他喝空的碗里,唇角抿着笑道:“杨兄,日后大家都要在宫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弄得关系太僵吧。喏,我以粥代酒,你若有心与我和好,便将它喝了,若要继续作对,便将它倒了,我奉陪便是。”说完,起身坐回阚二身边。


    杨勋也不傻,他举报陆清规本就为了讨点好处,昨天听陆清规自曝与陛下的关系已是后悔了,后见校尉没动陆清规,他反倒又怕陆清规报复,恰好今早听到阚二的话,于是又去校尉那里添油加醋一番。


    他的本意是想借校尉之手除去陆清规,免得留下祸患,没想到一天过去,校尉他们还是没动手。此等情况下,陆清规主动求和,他自是求之不得的。


    陆清规眼角余光见他喝完了那碗粥,才转过脸去看了他一眼。


    杨旭向她亮了亮空了的粥碗,还冲她笑了下。


    饭后,众人又缠着陆清规讲陛下的故事,陆清规借口昨晚没睡好,想早点睡。众人扫兴,便也各自睡了。


    不一会儿,杨勋捂着肚子起身,出去上茅房。


    陆清规心中冷笑,那碗粥里,果然有料。


    两个时辰之内,杨勋一连出去了七八趟,惹得睡在门侧的人抱怨不迭。


    一直到半夜,杨勋都还没消停,然而某次出去之后,却是过了很久才回来,开门时似乎控制不住身体平衡,摔进门来。


    众人惊醒,点起油灯一看,却见杨勋面色惨白衣裳凌乱地昏倒在地,裤子上血迹斑斑。


    有人去叫了值夜的士兵过来,那人哈欠连天地探了探杨勋的鼻息,见没死,就扔着不管了。


    他们这些出身微贱的人,一条命或许还抵不上一碗药钱,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早上临出发前,陆清规去找校尉。


    校尉身边那几个行恶之人不知陆清规昨夜李代桃僵之事,见她好端端的,都目露惊愕。


    陆清规一脸毫无所觉的模样,笑嘻嘻地向校尉行礼,道:“小人斗胆,敢问大人姓名?”


    校尉冷眼看着她道:“你问我姓名作甚?”


    陆清规道:“从小家母就教导小人,做人要知恩图报,小人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陛下救过小人之命,小人这条命就是他的。大人这一路对小人多有关照,此恩小人也记下了,将来若有机缘,必定报答大人,是以敢问大人姓名。”


    校尉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清规一会儿。


    陆清规一脸坦然真诚,毫无破绽。


    “将尔等安然无恙地押送至盛京本就是我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照顾,你也不必多虑,回去吧。”校尉最终收回目光道。


    他不愿说,陆清规也不勉强,乖巧地行了个礼就回转了。


    校尉回身目光冷利地扫视众人一眼,警告道:“都给我安分点!谁再给我捅娄子,我第一个劈了他!”


    众兵士闻言噤声,低眉顺目。


    校尉见状,挎了长刀站起身,道:“准备启程!”


    陆清规所在的那辆马车中间又躺了一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菊花严重受创的杨勋。


    昨天在茅房外那几个士兵扑过来时有一个恶狠狠道:“叫你手贱!没了那女人,就拿你泄火!”当时杨勋就知道他代陆清规受过了。那些人怕他叫嚷,一上来就死死地捂住他的嘴,让他没法表明自己的身份,最终受此重创。


    他清楚问题一定出在陆清规给他的那碗粥上,只是不能确定陆清规将那碗粥给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然而陆清规却似乎丝毫也无掩饰之意,看着他的眸子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心中愤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思量着有朝一日若能出人头地,定要将陆清规碎尸万段,方解他心头之恨。却没想过原本就是他自己多嘴,方为自己惹来这场祸事。


    杨勋兀自想得痛快之际,忽觉一只干燥温暖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脖子。


    他扭头一看,是陆清规。想起她杀那女孩的手段,他心中大惊,顾不得创口疼痛,连滚带爬地坐起身离她远远的。


    车里其他人被他的动静惊到,纷纷侧目。


    陆清规以与旁人一般无二的表情看着他,似乎方才根本没有伸手摸他脖子一般。


    马车哒哒驶入鸣珂巷,停在庆王府外,沐照寒起身欲下车,却被沈如琢叫住,他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哑着嗓子嗫嚅道:“姑娘如今,很厌恶我兄长吗?”


    “我讨厌道貌岸然的假君子,他恰好是罢了。”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沈如琢并未有动作,他现在需得扮演个因长兄形象崩塌,心灰意冷的可怜弟弟,比起直接跟上去,偷偷在车中抹眼泪才更合理些。


    他靠在座位上,自顾自斟了杯茶,轻抿一口,用指腹摩擦过杯沿,从窗户的缝隙看着沐照寒叩响庆王府的大门,笑着喃喃道:“厌恶他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 110 章   庆王爷


    宗室薨逝,需停灵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庆王府的二公子去世不满一月,王府外蓝底白字的挽联尚未撤去,檐下还悬挂着发皱的白灯笼。


    沐照寒刚叩了两下门环,大门便被拉开,两个家仆抱着几匹白麻布,抬着梯子出现在门口。


    沐照寒今日穿了常服,仆从们并不认得她,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发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血玉簪子上,便以为她是哪家来吊唁的夫人小姐,恭敬道:“贵人回吧,王妃说我们王爷的丧事需得过些日子再办。”


    沐照寒后退几步,让出位置,看他们将梯子架好,取下旧的白灯笼,又将白麻布挂在门上,才柔声开口询问:“二世子的案子并未查清,丧事不也照样办了,怎的庆王爷便要搁置呢?”


    裴嘉鱼闻言欢快地一笑,抬起自己的右手,“裴五就比他们聪明太多啦,每年生辰他都会赠我一颗亲手雕刻的玉石,用金缕线穿起来,说这叫金玉满堂!自十一岁起至今已有六颗啦!”


    她轻轻晃了晃手臂,便听见清脆的玉石彼此轻轻击叩,如同一阵来自春日的微微清风,催开了葳蕤庭芳。沐照寒细细一打量,见那手串的六颗玉石皆雕刻有梨花模样,玉石质地澄莹,便显得那梨花栩栩如生,香染衣袖。


    沐照寒不由赞叹道,“裴五公子真是巧手。”


    裴嘉鱼笑得愈发欢畅起来,“沐姐姐你真有眼光,裴五是这个世界上顶顶聪明的人啦,回回替我做的功课都能在顾院首手底下拿到甲等!”


    “郡主……”狸奴小声唤了一声,“这种事情……莫要声张。”


    沐照寒眼见这对主仆两十分有趣,当下便将原先的许多胡思乱想放下了一些,面上展开了许多笑容。


    她想从前裴贞说裴嘉鱼是帝京最可爱的姑娘,竟是所言非虚。


    “莫要声张什么。”裴贺一边走进房内,一边向着裴嘉鱼问道。


    沐照寒见来人面容与裴嘉鱼有些肖似,心想大约是裴府的几位公子之一,果不其然,便听得裴嘉鱼喊了一声三哥。


    裴贞跟在裴三的后头,今日着了一身湖蓝长衫,头发未曾仔细束起,惯常带有些不羁颓唐之色,却实在是风姿俊秀,不教人感觉纨绔,只觉巍巍然玉山将倾。


    沐照寒心中叹道裴贞该是怎样的天姿人物,世有如此妙人物,想来也是造化所钟。


    裴贺瞥了一眼狸奴手中的一应钗环头面,又问道,“捧在手里做什么,怎么不戴起来。”


    裴贞靠在门边,眼底皆是宽纵,打趣道,“自然是在仔细挑捡哪一支最美。”


    裴贺想也未想,指着那只牡丹花样的金簪说道,“戴这支。”


    裴嘉鱼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向着沐照寒无奈地喊道,“沐姐姐你瞧瞧我三哥,竟还认真自夸起来,真是叫人没眼看。”


    沐照寒笑着解围道,“牡丹华贵,嘉鱼年岁尚小,不如佩芙蓉。”


    裴贺皱眉,“可我未送过芙蓉。”


    倒叫沐照寒一时无话可接。


    裴嘉鱼这厢转身向裴三伸手道,“三哥现成给我买便成了,过几日姑母寿宴,定叫那裴安心不敢与我再争。”


    裴贺随手解下腰间的钱袋递与裴嘉鱼,仍是眉头紧皱,轻轻斥道,“那等人物,也值得你去计较。”


    裴嘉鱼将钱袋扔进狸奴的怀中,“狸奴,收好了,过几日带上沐姐姐,我们一道去帝京的万宝楼!”


    裴贺见她高兴,也不再多责怪,转过一些视线,方才重新打量过沐照寒,见她面色虽略白,精神却尚好,便略略一点头致意,“沐姑娘。”


    沐照寒亦是礼貌回道,“裴三公子。”


    裴贺的话不多,吩咐了狸奴看好郡主便也未曾多留,裴贞在门边靠了些时候,许是着了风,谈笑间低低咳喘了两声。


    “裴五?”


    自云州之后,裴嘉鱼对裴五的旧疾便愈发有些担心起来,“狸奴,五公子的药熬好了吗?今日可用过了,快些去端来。”


    狸奴应了声是,将房间的门窗掩紧了一些,方才往厨房寻裴五的药去了。


    裴贞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过是苦药,少一碗两碗的有什么打紧。”


    裴嘉鱼叉腰赌气道,“那李琅玉有眼无珠,竟然瞧不见你这样的好,裴五你要好生喝药,活过千秋万载,气死那些个淮河李氏清河李氏的!”


    裴贞捂着脸笑得连肩膀都耸了好些,“是是是,喝了小鱼儿的长生不老药,要与你一道做那遗千年的祸害!”


    裴嘉鱼皱眉思索了片刻,兀自低声道,“不行,得叫狸奴再多加几味补药才行。”


    说罢便寻着狸奴走过的路一道跟去了。


    只余下沐照寒与裴贞两人相视无言,再看便是一笑了,沐照寒询问道,“五公子似乎身抱有恙?”


    裴贞似乎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先天不足之症,依靠苦药续命罢了。”


    沐照寒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五公子这样人物,心胸之洒脱,令人折服。”


    裴贞目色和缓了一些,“你倒不说些吉人天相之类的客套话。”


    沐照寒将目光投向窗外,淡淡笑道,“死生不足以令志毅者畏。”


    “好一个志毅者不畏死,”裴贞击掌轻笑,“如今方才觉得沐姑娘背得起陵州沐氏一门的性命。杀谢真,想来宣王的胜算又多了两分。”


    听到陆清规的名字,沐照寒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碧玉簪,低声道,“若是能够帮到他,总归也是是好的。”


    “沐府的血债,总归要向他们讨一讨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穿云之箭,破空而去。


    那一日沐府满门抄斩,带头来抄家的钦差,叫做谢恒,乃谢真之子。


    沐家的案子,蹊跷丛生,沐为清向朝廷申求了十万两灾银,却在入库一日后不翼而飞,被指贪墨,无银钱买米,害死了诸多百姓,被判抄斩。


    可是沐照寒分明记得,银两到的那一日,谢恒不经过父亲的核查便将银两全数入了库,也不许任何人打开。


    若说银两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能是银两根本未到陵州。


    “谢真领了北方兵权,又有裴太后照拂,区区陵州案,算不得什么。”


    沐照寒抿了抿唇,“沐家人,宁玉碎也不求瓦全。”


    裴贞倒是难得的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宣王筹谋三年,要取谢真的性命,如今,又逢新帝要集权的时势,谢家,气数已尽,也就无所谓什么罪名了。”


    似是话中有话,沐照寒心中一动,莫非是裴世子一事?


    裴贞走到窗前,负手背对着沐照寒,身量削瘦却挺拔,他神色有些远,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瞧着沐照寒,“沐姑娘今日也算是裴某的知音,裴某便赠沐姑娘一言。”


    沐照寒静静听着,眉眼舒展,面色安宁。


    裴贞提起窗前小几上一只漂亮的玉壶摆件,握在手中把玩,缓缓道,“不要小看陆缨。”


    见沐照寒神色平平,并未因为他直呼了新帝的名讳而有不同,裴贞朗声一笑,步伐畅意便往外头走去。


    他想陆清规看中的人,竟然有几分有趣。


    沐照寒仔细打量过裴贞随手丢弃在窗前的玉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裴嘉鱼追着裴贞喝药的吵闹声又从外头传来,令人不觉莞尔,陆清规曾经告诉过她,裴贞与裴嘉鱼乃龙凤双生,感情比起旁人更亲密些。


    她想起那时陆清规眼底一闪而过的温和,心想陆清规的内心,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温存与柔软。


    沐照寒的伤势在玉拂的妥善照顾下好转的很快,本也是皮肉伤,瞧着骇人,只不过是失了些血,不过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


    倒是裴世子新伤旧痛在一起,在床上将养了好些时日,沐照寒与嘉鱼一同去探望过几次,裴贤的面色尚算不错,胸口的伤势清了脓之后渐渐开始愈合,眼看是好了许多。


    “沐姑娘有惊无险,无事便好。”


    “多谢裴世子那一日援手。”


    裴贤想到那一日沐照寒推开他直往宣王处而去,分明是存了共死之志,心想哪里是他援手,分明是他在他二人之间多事才是。


    他为人素来磊落,也不过是一笑,“沐姑娘客气了。”


    沐照寒亦是一笑。


    寿宴将至,裴贺自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新帝御驾将至,亲临垂慰裴世子的病情。


    新帝素来待裴家亲厚,如此行径,不免又赢得了几句圣上宽厚,裴家忠心之类的客套话传到朝野,倒是叫裴太后心中很是满意。


    沐照寒并未曾与新帝打上照面,陆缨来的那一日,裴嘉鱼一早便将她带出了府,说是明日太后寿宴,要为她与自己添置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出席。


    沐照寒便问道,“明日?”


    裴嘉鱼点点头,拉过她的手说道,“那宣王想要见你,便托我带你一同去赴宴,便是他不提,我也是要带你一道去赴宴的,沐姐姐你是我最好的友人,我想与你时时刻刻都在一处。”


    想来陆清规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让她随裴家人进宫,是为了掩人耳目,策她万全。


    沐照寒为她理顺了鬓发,温和笑道,“裴五公子可知晓?”


    “自然!就是裴五今早提醒的我,明日宴会,沐姐姐想来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如去置办一些!”


    沐照寒想裴五这样聪明,他既然应承了,想来此事于裴府无碍,便放心了一些,向着裴嘉鱼笑道,“好。”


    玉拂亦在一旁应道,“今日天气这样好,姑娘多出去走动一些,也是好的。”


    又递过一只木匣与沐照寒,浅笑道,“姑娘和郡主只管挑拣自己喜欢的便是。”


    裴嘉鱼见状夺过那木匣,打开来一瞧,竟是铺了厚厚一层金叶子,又见那盒子的底部镌刻了宣王府的徽记,便哼了一声将盒子塞回了玉拂手中,清了清嗓子道,“狸奴,今日的银钱一应都记在我镇南王府和我大哥账上!”


    狸奴在一旁怯怯地应了一声是。


    “你说的不错,晋王确实如此。”沐照寒拔出发上的血玉簪子,“此物也是晋王送的,彼时我刚高中,与同科相聚,晋王不告而来,当着众人的面送了我这簪子,我当时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门路,便收下了,结果惹得先生大怒。”


    “晋王也不是什么大善人,送出去的东西,总归要讨价值相当的好处的。”陆清规接过那簪子细细看了一番,又轻轻插回她头上,“大人想问我何事?”


    “庆王爷不过是个出了名的草包,我还在读书时,书院中的学生都瞧不上他,晋王为何要拉拢他呢?又或者说,他对晋王,有何助益?”


    陆清规垂眸沉默片刻∶“大人觉得,我们那位皇上,如何?”


    沐照寒道:“为民起兵,早年曾励精图治,与世家斗,与残党斗,后来沉迷道法,不理朝政,看似被晋王架空,可青云县一案,他却能绕开晋王迅速处理众多官员,我觉得大岳实则并未脱离他的掌控。”


    “我们那位皇上,曾有六位兄弟,除庆王外,皆是人中龙凤,可只有庆王活得最久。”陆清规含笑看着她,“能让整个长安城都觉得他是个废物的人,怎会是真正的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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