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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坎为水


    陆清规浑身僵住,喉结生涩地滚了滚,唇边的触感稍纵即逝,他忽的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欺身而上。


    沐照寒反应过来时,他的鼻尖已碰到了她的额头,她登时乱了阵脚:“陆清规,你适可而止!”


    “大人刚刚说,我可以贪心些的。”他目光灼灼,说话间另一只手已抵住了她的后腰,腰间悬挂的天工鸟被拨动,发出咔哒的响声。


    沐照寒身子莫名软得使不上力气,挣扎着推了他一下,轻斥道:“贪心与贪得无厌是两码事。”


    “不会贪得无厌的,就,一下,求大人应允。”


    陆清规可怜兮兮的乞求叫她败下阵来,她放弃了无用的挣扎,垂眸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原本停留在眉上的温热气息从缓缓向下,最后停在了唇齿间,他的身子更近了几分,额前的碎发落在她耳侧,让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小兔崽子,你给我住口!”


    随着呵斥声传来,沐照寒觉得腰间一松,一片空白的大脑清明几分,循声看去,见姜禹满脸愠色,将一只鞋抓在手中正要往陆清规身上扔,却被一旁的仆从死死抱住。


    “姜老,不可啊姜老,他,他是承安侯,你这一鞋砸下去,可是杀头的罪啊。”


    三月中旬,甘露殿前那两株高大的垂丝海棠发了春意,红花满枝纷披婉垂,微风过处,落英缤纷香雪满阶。


    沐照寒闲来无聊,便令人在树下设了一张小桌三把椅子,请了沐珵美和赵合来赏花。


    阶上支了画架,沐照寒素手执笔,当风作画,宝璐和嘉言捧着文房四宝站在一旁伺候。


    嘉言不时地抬起头向宫门那头张望,陆清规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去提醒她。


    沐照寒对着海棠作画,人人都以为他画得是海棠花。结果完成后陆清规凑过去一看,画的却是坐在树下小桌上洗脸的爱鱼。


    不过那画画得是真好,虽不如油画逼真,但寥寥几笔却把爱鱼画得形神兼备,没有一定的丹青造诣是决计做不到的。


    陆清规脸皮厚,当下用尽所有溢美之词将沐照寒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听得一旁的长寿一愣一愣的。他出自耕读之家,家乡被兵祸延及才沦落至此,本以为所有的太监中他应该算最识文断字的,不曾想词汇量居然还不如这个养鸡的?


    沐照寒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洗手,待陆清规马屁拍得告一段落时,抬头对她说了句:“你应该夸爱鱼。”


    陆清规:“为何?”


    “了解朕的都知道,非是朕的心头好,朕是画不好的。”沐照寒弹了她一指头水珠,这才拿过一旁的巾帕来擦手。


    陆清规一边抹脸一边笑:“爱鱼是务实派,夸奖不如小鱼干啊。”


    沐照寒侧过身,霞姿月韵地睨她:“言下之意朕不是务实派,所以需要你溜须拍马?”


    陆清规腆着脸道:“言下之意您不吃小鱼干,除了言辞之外,奴才不知该如何表达奴才对您的敬仰之情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沐照寒瞪着她,陆清规努力睁大眼睛与他对视,以示自己一片赤诚绝未说谎。


    只可惜她长眉狭目脸庞尖瘦,原本就是眯着眼笑的时候才显出几分可爱,这般瞪大眼的模样倒似受了惊的老鼠一般,一副惶惶然的憨傻之态,很有几分可笑。沐照寒便真的笑了起来。


    不过他笑也从无大笑,不过唇角一弯,道:“油嘴滑舌的奴才,罢了,既然你说朕画的好,这幅画便赏你了。”


    “谢陛下赏!”陆清规慌忙跪下谢恩,用她独有的拖长了尾音的腔调。在场的除了沐照寒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悄悄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就在陆清规把那幅画卷巴卷巴不知道放哪儿好的时候,沐珵美和赵合来了。


    单论外貌,这两人都算上佳,倾国不能,倾一城女子春心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都没什么气场。


    要说气场,还是那脚踝杀手,也就是太尉之子钟羡有气场。那冷峻秀美不苟言笑的小模样,简直在入眼的瞬间就让陆清规心痒难耐跃跃欲试?身手比褚翔还好,身材一定不像沐照寒那样搓衣板……幻想着钟羡若是像上次沐照寒那样衣裳半敞春光乍泄的模样,陆清规忍不住垂涎三尺。


    只不过,钟羡与沐照寒貌似关系不好,在宫中应当是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了,思之甚是惆怅啊。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可惆怅的,别说见不到,就算能日夜相处,又如何?她现在的身份是太监,还能去与他搞基不成?想要安稳风光地活下去,还是老老实实抱着沐照寒的镀金腿争取做到九千岁吧。


    如是想着,她收敛心神,规规矩矩地站到树下去伺候。


    沐珵美和赵合都是世家公子,再不堪,盛景当前拽两句酸诗总还是可以的。


    陆清规听着赵合那明显是淫词艳曲改编而来的咏花诗,偷眼一瞄对面的嘉言,却见那丫头一脸崇拜爱慕之情几乎要从那双春水盈盈的目中夺眶而出了。


    她又瞄一眼沐照寒。沐照寒抱着爱鱼听他们两个吟风弄月,不时点评两句,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多时,侍女奉茶过来,沐照寒招呼两人喝茶。


    沐珵美和赵合两人意犹未尽地在桌旁坐下,目光扫过奉茶侍女,便再也移不开了。


    经过近二十天的调教,嘉容,也就是前朝皇后陶夭,终于能担任御前奉茶一职了。


    她头梳双环髻,乌黑的发辫从两颊垂下,衬得一张粉面珠玉也似。螓首低垂,纤柔粉白的脖颈向前微弯,如垂丝海棠的花梗一般弧度诱人。纤腰一握,柔弱无骨。上茶之时,一双素手从袖中伸出,肌肤似雪纤指柔嫩,指尖一点嫩红,娇娇欲滴。靠近时更是温香拂面闻之欲醉。


    如此绝色,只看得沐珵美与赵合两人目瞪口呆。


    自赵合出现,嘉言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如今又怎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垂涎爱慕之意?当下又是紧张又是气恼,忍不住拿眼去瞪嘉容,一抬头却见陆清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惊,忙收回目光不敢乱看。


    “二位兀自发呆却不喝茶,是嫌朕这里的茶不好么?”沐照寒轻抿一口清茶,放下茶盏眉眼不抬地问。


    沐珵美和赵合二人回过神来,忙道不敢。


    沐珵美喝了一口茶,探过头悄声问沐照寒:“莫非这就是那前朝皇后陶氏?”


    “怎么,看着不像?”沐照寒见他神色中颇有些调侃意味,不答反问。


    “像,自然像。若非有如此姿色,焉能让赢烨那个逆首椒房独宠?只不过,”他压低了声音笑道,“现在可是国丧期,如此绝色在侧,陛下您可千万克制着些。”


    “克制?你以为我会对她怎样?”沐照寒抬眸看沐珵美。


    沐珵美虚拳掩唇清了清嗓子,别有意味地与赵合交换一下目光,低声道:“陛下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言讫两人都笑了起来。赵合笑得稍微有些勉强。


    沐照寒扬声唤:“陆清规。”


    陆清规上前道:“奴才在。”


    “你来说,朕对她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吗?”沐照寒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嘉容。


    陆清规不假思索道:“自然不会。”


    “理由?”


    “不说旁的,单论外貌,您比之于她,恰如明珠比之鱼目。试问明珠又怎会对鱼目产生非分之想呢?”


    “所言是真?”


    “陛下,奴才是断了根的,看人客观公正,不带杂念,口中所言,必是心中所想。”陆清规一脸正经道。


    “嘿,我说安公公,你夸陛下用不着将我和赵公子一道骂了吧。我们怎么就带了杂念,怎么就不客观公正了?”沐珵美仗着是沐照寒的堂兄,说话不似旁人般拘谨。


    陆清规瞟他一眼,道:“二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见这句话这么快就用回了自己身上,沐珵美瞠目。沐照寒倒笑了起来,伸手拈了一块海棠酥给陆清规。


    陆清规忙双手接了,喜笑颜开地退到一旁。


    “若不为美色,陛下又为何力排众议,非得将她接入长乐宫呢?”懒得与个奴才计较,沐珵美喝了口茶,便转移了话题。


    沐照寒对嘉容招手:“过来。”


    嘉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绯红的唇,那丰润的唇瓣便格外鲜艳起来。


    她迟疑着走到沐照寒身边。


    “跪下。”沐照寒道。


    这阶下的石砖为了防滑,表面都是有菱形凸棱的,春衫单薄,嘉容跪下的瞬间便吃痛地白了脸。


    赵合性好渔色,见如此绝代佳人竟被这般苛待,心疼得眉头都耸了起来。


    陆清规在一旁觑见,忍不住又看了看沐照寒,似乎有点明白他非要把嘉容弄进长乐宫的用意,可又有些不敢置信。毕竟他在朝上力保嘉容之时,还不知道赵合和嘉言这档子事呢。除非,赵合与嘉言这档子事出得与他之初心不谋而合。


    赵合,丞相之子,呵,看起来是敌非友了。


    “长兄如父,杀我兄长,即为杀父之仇,普天之下,有什么仇恨能与杀父之仇相提并论?”沐照寒抚着爱鱼的背,慢条斯理地问。


    沐珵美神色一动,道:“陛下是指,夺妻之恨。”


    沐照寒冷冷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玉如意,抵着嘉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


    嘉容本也是王侯之女,自幼被人娇宠着长大,刚刚及笄便又嫁了一方枭雄赢烨,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和苛待?故而沐照寒不过叫她当众跪了跪,她便忍耐不住,泪花珍珠般不断涌出那双莹莹美目,沿着剔透的脸庞滑落下来,恰如牡丹含露梨花带雨,看得人心


    “您为何觉得,她与我有什么情谊,是件坏事呢?我如今待她,是真心的。”


    姜禹沉声道:“你只是如今真心,您模样好,嘴巴甜,各种小花招不重样,她一个埋头死读书的呆子,哪禁得住您这般勾搭,可若是她动了心思,您却对她兴致淡了,辜负了她,就算长公主想替她出头,都不能把您怎么样,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陆清规哑然失笑:“您为何会这样想?”


    “我那儿子便是这副德行,从前喜欢个落魄小姐喜欢的不行,不顾他夫人反对,非要娶回家来,没多久便腻了,将她自己扔在院中,十天半个月也不去瞧一眼,我看不过,拿藤条逼他去,他反倒将气撒在那姑娘身上,将好好一个姑娘逼得吊了颈。”


    姜禹叹了口气,“我五年前为着自己养的那个丧良心的畜生,怕牵连到他,做了缩头乌龟,可他坏事做多了,在闹市策马时摔死了,留下的两个孙儿,也皆是不成器的,我也不想管了,我如今,便只想管管那小丫头的事。”


    姜禹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长公主养了她这么多年,宝贝的紧,她日后若要成亲,长公主定会为她挑门登对的亲事,不会许她高攀您的。”


    陆清规颔首。


    姜禹以为他听进去了,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多谢姜老提醒,我原觉得杨阁老已逝,沐姑娘没什么长辈了,所以只需她点头便是,竟忘了长公主,您放心,回京后,我定会去讨长公主欢心的。”


    姜禹险些背过气去,也顾不得他是什么承安侯,如何的尊贵,气恼的挥挥手∶“去吧去吧,看看长公主同她手底下那个悍妇,会不会拿扫把打你出来!”


    陆清规不解:“长公主知书达礼,只要我礼数周全,她怎会打我?”


    “长公主知书达礼?她脾气上来连杨鸿生都敢打,你当那小丫头打同窗的臭毛病是谁教的?”姜禹起身,将手中的纸钱尽数扔到火堆中,拍去身上烟灰,对陆清规道,“你只管去,看她打不打你就完了,去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好多年没见到长公主打人了。”


    说完带着仆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陆清规盯着未燃尽的纸钱,夜风吹来,灰烬在地上打着旋,停下来时,很凑巧的聚成了几条线,细看依稀像是两道上下交叠的坎卦。


    他心头一沉,主客皆为坎卦,坎为水,乃大凶。


    第 82 章   交易


    齐仙姑的草屋在偏僻的城郊,傍晚街市上正热闹,沐照寒不得不牵着马匹行了几段路,夜色初上时才到达。


    她抬手在院门上敲了几下,等了好一会儿都未有回音,心头涌起一股不安,转身从一旁的矮墙跳了进去。


    除了草屋的房檐下新挂了几串半干的红椒,院中其他物件与她上次来时别无二致,草屋的门半开着,一阵风吹过,陈旧的木门发出老鸦哀鸣般的吱呀声。


    她拔出剑来,缓步走到屋门前,用剑尖推开了另外半扇门,警觉的静候半晌,并未听到什么响动,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屋中,摸索到桌旁点燃了油灯,四下查看起来。


    屋内空无一人,桌椅板凳皆摆放整齐,并无挣扎打斗的迹象,矮桌上摆着两只陶碗,其内的水还温热,床榻边的地面上有块被咬了一口的炊饼。


    “那是王牙婆挣扎所致。若是你被人从后方勒住脖子,第一反应也是使劲挣扎,以松开喉间绳索。”


    她掰开王牙婆坚硬蜷缩的手指,果然在指缝中发现深红的血痂和皮肤的痕迹。


    诸多线索汇聚,沐照寒已然明白了个大概,于是对着雪茶说道,


    “今早凌晨,王牙婆或许是得了消息想跑,正在卧房收拾金银细软。罪犯进入房间后,先去右侧耳房取了麻绳,随后乘王牙婆不备,从后方将其勒住。因此王牙婆这才在挣扎之中打碎卧房桌上茶盏。”


    沐照寒顿了顿,“将王牙婆勒死以后,罪犯将其悬于梁上,做成自尽之状。再将卧房内碎片打扫干净后,卷走屋中金银珠宝。”


    雪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大人!且等一等!我有些不明白。”


    她皱着眉头问道:“寒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罪犯,到底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银钱啊?”


    沐照寒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却又听得雪茶问道,“再者,王牙婆这一身红又是怎么回事?”


    沐照寒亦不知原委,只摇着头说道,“先按现有线索来查吧。”


    说着,她吩咐外间捕快,先将小杌子上的脚印拓下来。


    又吩咐雪茶道:“这几日多派人手,盘查当铺钱庄首饰铺,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雪茶点了点头,又听得沐照寒说道:“罪犯身高定在七尺左右,重点盘查这类人,对比脚印。”


    雪茶闻言一愣,“为何?”


    沐照寒却反问她:“小杌子的脚印怎么来的?”


    在雪茶愣神之际,沐照寒接着说道,


    “罪犯够不着那梁上麻绳,但是踩在小杌子上,他便能够着。”


    雪茶眼睛一亮,“果真寒此!”


    沐照寒却沉思着继续说道,“你再叫来周围邻里百姓,仔细盘问,看今日凌晨是否有异样。我想着,罪犯也许是王牙婆熟识之人,也未可知啊。”


    “何以见得?”


    “门窗完好无恙,若是陌生之人贸然闯入王牙婆家中,为何能轻车熟路找到杂物间的麻绳和王牙婆的卧房,而不至于惊动了王牙婆。”


    “若是惊动了王牙婆呢?说不定那碎瓷片就是两人搏斗之时摔碎的。”


    沐照寒沉吟着摇头,“若真寒此,王牙婆身上必会有搏斗产生的痕迹。然而她身上出了脖上痕迹再无其他。”


    雪茶明了似的点了点头,又听得沐照寒接着说道,


    “只有两种可能,图财者,早就踩点熟悉屋中布局,图命者,定与王牙婆熟络相识。”


    眼见左右邻里都围在门口,趁着捕快们拓印脚印处理尸体的功夫,沐照寒索性在院子里盘问起来。“昨夜凌晨至今早,可有什么异常?”


    村民们互相忘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你一言我一语地答道:“不曾听见什么。”“没见有什么动静。”


    沐照寒眉头轻皱,“可有听见什么响动?看见什么人?”


    村民们歪着脑袋,像是努力回想着,


    “照晨时分,好像狗叫得特别厉害。”


    “对对对!附近养狗的人多,但凡有一家狗叫,家家户户便都跟着叫起来了。”


    “只是她家黑狗经常夜夜嚎叫,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沐照寒追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寅时吧。”“也有可能是卯时。”“总之那时天还没亮呢。”


    这时一个庄稼汉子回话道,


    “寅时三刻,我出门上山拾柴火,路过她家时,从窗外看见她家烛火还亮着。那时还未听得狗叫。”


    沐照寒追问那庄稼汉子,“那时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察觉什么异常?”


    他挠了挠头,像是不好意思,憨笑道:“我时常看见她家在这个时辰亮起灯火,倒是未见什么异常,也未曾听得什么响动。窗户上隐约只看得一人身影,像是在屋内走动。”


    雪茶低声在沐照寒耳边说道,“照此说来,王牙婆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寅时三刻以后?”


    沐照寒轻点下巴,继续追问:“那时王牙婆家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应该是从里关上的……不过天太黑了,我也不太确定……”


    沐照寒又转过头去低声问道雪茶,“你们到王牙婆家中时,堂屋正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雪茶想了想,回话道,“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了。”


    王牙婆近邻一听这话,便朝沐照寒说道:“王牙婆本就是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时常在都是夜间送了人来,所以她家黑狗才经常在夜里狂吠不止。”


    他眨了眨眼睛,“我有时起夜,撞见好几回呢。”


    沐照寒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们最近可有看见什么可疑陌生之人,在她家附近徘徊?”


    “大人,这里是入城门的必经之路,陌生之人来来往往,每天有之。至于可疑之人嘛……倒是不曾看见。”


    雪茶附在沐照寒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莫非真是熟人作案?”


    沐照寒点了点头,“还说不照楚。”


    于是又问道,“王牙婆平时都与哪些人来往?与哪些人交恶?”


    “她做那亏心生意,看不惯她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有村民跟着嗤了一声,“可不是,多损阴德!除了那些娶不着媳妇的,谁会和她来往?”


    这时便有好事之人调侃道,“你说是不是啊!罗结巴!”


    罗结巴一听扯上了自己,忙着急分辩解释,只是他越是着急,说话便越是磕巴。沐照寒听着他连着“大”了好几下,也未能将"大人"二字完整说出。周围村民不由得纷纷憋笑,就连一旁的捕快也憋红了脸。


    “大……大人!”他终于顺利开了口,慌忙撇照自己,“大人明鉴!我……我与那王牙婆,平日里可没……没什么交集。”


    村民便起哄道:“那你刚刚替她说什么话呀!”


    罗结巴说话实在吃力,便不去理会那人,专心向沐照寒说道,


    “我……我倒是知道,王牙婆有一个义子,叫……叫王元义的,还……还有一个相好的叫刘天德。”


    沐照寒见他说话磕磕绊绊,一句话便要说上许久,于是便问到其他村民,“你们知道吗?”


    村民们纷纷嗤之以鼻,“嗐!有谁不知道的!”“一家子臭鱼烂虾,也算是凑到一起了。”


    见他们寒此态度,沐照寒不由得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那义子王元义便不说了,年纪轻轻也不学好,是个坑蒙拐骗的主。那相好的刘天德,更是地痞流氓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满大街耍无赖的。”


    “那他俩住哪儿的?平日都爱呆在些什么地方?”


    “这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沐照寒了然地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雪茶,“你派些人去打听打听这两人,若有踪迹,即刻带去大理寺。”


    此时捕快已将王牙婆尸身敛好,一应收拾俱全,于是沐照寒冲着他们说道,


    “将这个小院封封起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沐照寒刚与雪茶出了小院,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沐照寒却远远见一熟悉的白色身影闪过。


    又是他。


    三番两次跟案件总能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眉头一皱,忙撇下雪茶追了上去,终于在城门口将人截住。


    “陆公子。”


    陆清规只是看着她扬唇一笑,“沐姑娘,这样巧?”


    沐照寒冷冷看他,“只怕不是一个巧字,便可以说得通的吧。”


    陆清规轻轻挑眉,“哦?”


    “陆公子花间楼生意繁忙,敢问陆公子,此时为何在此?”


    “方才听得姑娘说王牙婆死了,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却不想放下手中事务前来,却已经晚了。人群都已散去。”


    沐照寒怀疑神色不减,“我竟不知陆公子竟是喜欢看热闹之人?”


    陆清规只摊一摊手,眼神中颇有无辜之意,“瞧我那花间楼热闹非凡,便可知一二了。”


    “陆公子仙人之姿,不想也喜凡尘闲事。”


    陆清规闻得此言不由得轻轻一笑,狭长眼眸微微弯起,


    “姑娘这样说,我竟不知姑娘是在夸奖还是讽刺了。”


    未等得沐照寒说话,他便开口反问道,“怎么?沐姑娘也是来看热闹的?哦——”


    他拖长了尾音,眼神中颇有深意,打量着沐照寒,“我倒是忘了,姑娘苦于寻找小莹,必定是为了此事前来。怎样?姑娘可有收获?”


    沐照寒闻言,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试探道:“听说王牙婆是被人所杀。”


    她紧盯着陆清规双眸,“公子说,该是被谁所杀呢。”


    陆清规耸了耸肩,“我寒何得知?”


    “公子今日凌晨寅时三刻,可在何处?”


    沐照寒心头钝痛,气血翻涌,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她沉默良久,生生将涌入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才抬眸对他笑道:“原是这样,那属实是我家先生时运不济了。”


    “此间事了,在下愿将家财尽数赠予掌使大人,从此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日日吃斋诵经,只盼杨首辅早入轮回。”陈长白说罢,搓着手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神木侯那番话,不仅誓心阁的人听了去,归元义归将军也听去了,如今这情势,便是有那账本,保下陈大人,也不是件易事吧。”


    陈长白道:“想来您也看过那账本了,那上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抄家灭族的罪,他们不保我,便要跟我一起陪葬!”


    沐照寒饮了口茶水,玩味的看着他:“哦?是吗,我若是他们,倒是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第 83 章   杀机


    陈长白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沐照寒不疾不徐道:“先把王夫人放了吧,手都绑得青紫了,左右这密室门我们也不知如何打开。”


    陈长白嫌恶的瞥了眼王琉鸢几人,起身替他们解开了绳子。


    不过走了几步,稍用些力解了几个扣子,陈长白的额头便渗出汗来,他坐回椅子上,肥胖的脸涌上潮红,从袖中掏出帕子不住擦拭着。


    沐照寒等他喘匀了气,才开口道:“千金楼,如今供陈大人差使?”


    “我哪使唤得动那帮祖宗。”陈长白将帕子塞回袖中,看了眼角落处的男子,“就这一个是能为我所用的,还是因着我几年前因缘际会救了他。”


    “那千金楼的主人如今是何人?”


    陈长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若告诉您这个,那账本也救不了我。”


    沐照寒点点头,换了个问题:“孙潇是千金楼的人杀的?”


    他这次没再隐瞒,如实道:“是,他从江东带回来个什么秦家后人,上头岂能叫他活着回来?”


    “乔家人呢?”


    陈长白答道:“乔家人,包括那化名吕文龙的乔浔,都是千金楼的人杀的,至于乔晏,我至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捕快吓得一抖,忙跳出屋内,“大人,实在不是我们胆子小……您自己也瞧见了……”


    “是啊是啊!这王牙婆红衣自尽,必会变成厉鬼索命的!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沐照寒无奈摇头,举起一根蜡烛来,轻声问道一旁的雪茶,“你不害怕吧?”


    雪茶接过她手中蜡烛,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微光,轻轻摇了摇头,“有大人在,我不害怕。”


    沐照寒点了点头,跟随着雪茶的烛火在屋内仔细探查。堂屋旁边是左右两处耳房,右侧一间直通厨房,用来放置麻绳柴火等杂物,沐照寒看着那麻绳,想来这应该就是捆绑安置那些姑娘所用。


    除此之外,杂物间和厨房并未有任何其他异样。


    左侧一间是单独卧房,陈设普通,只一架床榻,一张小桌,左右各有两个黄木柜子,想来是王牙婆起居所用。


    倒是卧房的床榻上,放置着几个杂乱的锦丝包袱。那包袱被随意地散开来,里面并无任何金银首饰之物,只有几件丝绵衣裳,也是微微散乱,并不是整齐叠放。


    床上为何会有包袱?沐照寒思忖着,难不成是她得了消息想跑?


    可是若想跑,为何包袱中不带金银贵重之物?又为何悬梁自尽于房中?


    于是她伸手打开左右木柜探查。


    只见柜中衣料微微散乱,却并未看见有任何金银贵重之物。不仅寒此,就连银钱当票,也未有踪迹。


    沐照寒凝神片刻,不由得说道,“王牙婆经常和刘世昌往来,不至于身无分文。”


    “大人的意思是……”


    沐照寒脸色微沉:“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雪茶举着烛火久了,烛泪淌到细白修长的指尖之上。此时她正专心在屋内探查,乍然被烫,不由得手指一抖,蜡烛顿时跌落在地上,跳动的火焰顿时熄灭。


    幽暗的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小窗透进来的缕缕光线,模糊而浑浊。


    沐照寒轻轻揉了揉她的手,随后低头去捡蜡烛,眼睛却突然瞥见桌下一角,“咦?这是什么?”


    沐照寒伸手捡起那桌角之物,只觉得捏在手中十分硌手。


    雪茶这时已经捡起了蜡烛,用火折子点亮后凑近沐照寒,“大人,你捡到了什么?”


    沐照寒拿至烛火下一看,是一块两指宽的碎瓷片,看样子是来自茶壶或茶杯的残骸,上面还有一点釉下花纹,是很普通的家常款式。


    雪茶面带不解,“大人捡这碎瓷片做什么,小心割了手。”


    沐照寒凝眸看着那碎瓷片,“好好的,为什么会有碎瓷片?”


    “许是不小心摔了而已。”雪茶站起身来,用手指点着屋内小桌,“诺,说不定这桌子就是用来放茶盏器具的,王婆一时失手将茶杯打翻,未曾收拾干净,这才在桌下留下碎瓷片的痕迹。”


    沐照寒摇了摇头,“未必。”


    雪茶努着嘴,“为何?”


    “寻常家中,茶壶茶杯为成套使用。可你瞧这桌上干干净净,空空寒也。”沐照寒反问她,“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将这一套茶具,全部失手打碎?”


    雪茶眼珠转动,似是在思考。


    沐照寒开口道:“一来,你生气恼怒,为了泄愤将其砸碎。二来……”她顿了顿,“你与人搏斗,情急之下将其摔碎。”


    雪茶眼睛倏的一亮,已然明白过来,“大人的意思是说……”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已知晓对方的答案。沐照寒朝她点了点头,“只怕王牙婆之死,不会这般简单。”


    说着,她复又向堂屋走去,“走,去看看尸体。”


    王牙婆的头垂向地面,沐照寒抬手拿烛火一照,幽冷光线便汇聚在那张森然惨白的脸上,王牙婆双目猩红,神情还带着临死前的毒怨与不甘,好似死死地盯住沐照寒。


    饶是沐照寒,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她稳了稳心神,说道:“先把尸体放下来再说吧。”


    王牙婆露出的暗红脚尖下指着一张深色小杌子,翻倒在地板上。沐照寒把小杌子挪到一旁,准备将王牙婆尸体先放下来,却见那上面有两个灰色的脚印,十分宽大,沾染着点点泥土痕迹。


    她不由得看向王牙婆的鞋子,那双深红绣鞋的鞋面崭新,像是双新鞋的样子,鞋底只有薄薄一层浅灰。


    于是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现在只需查看尸体,便知她猜测是否正确。


    只是王牙婆虽然身材矮小,然而身死已僵,十分沉重,她与雪茶合力也未曾将王牙婆放下。


    于是眼神看向门外的捕快。


    捕快见她俩竟敢挪动这诡异尸体,已是十分惊讶,又见她俩望向自己,意图让自己前去帮忙,忙摆了手道:“大人!真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这实在是晦气不吉……”


    雪茶眉头一拧,“什么晦气不吉!你们当捕快的什么样的没见过?你们这些老油条!原就是捡懒耍滑罢了!将事情一味推了别人!”


    “雪茶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捕快们闻言也不恼,只讨笑着说道,“都说这红衣红鞋化成的女鬼是最厉害的。若真被厉鬼缠上可怎么好……”


    紧接着,他们便四处张望,叫道:“丁玄呢?丁玄!”


    那小子是个新来的,又老实又没背景,若有不想做的苦差事,叫丁玄来最为合适。反正他也不会拒绝。


    听得有人叫他,丁玄远远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问道:“梁大哥,什么事?”


    没了丁玄的阻拦,看热闹的百姓胆子大了许多,一步一步往院中试探。


    老捕快见状不由得皱眉斥他,“不是叫你把门口守好了吗?你怎么守的?怎么这般混乱?”


    丁玄老实的脸上露出委屈而不解的神色,不是他叫他进来的嘛。只是他看起来嘴巴十分笨拙,一时间也不知道寒何辩驳,又想转过身去重新守着院门。


    “哎呀算了算了!”老捕快十分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嫌弃,“你去帮沐大人把尸体搬下吧。”


    “哦。”丁玄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正欲上前。


    沐照寒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丁玄老实,分明是这些老捕快油惯了,欺负老实人。


    “等等!”她制止住丁玄的动作,冷眼扫过被叫做梁大哥的老捕快,“就你去。”


    “我?”被她指到的捕快一愣,忙找理由推脱,“大人,我……”


    “怎么?你不想去?”沐照寒眼睛一眯,眉眼中已经带了锋利神色。


    这些捕快原以为沐照寒不过身为女子,应该极好糊弄。却不想她突寒其来的锐利眸色让人莫名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时候再敢推脱,那便是不知好歹了。


    雪茶见状,转头看着另外两个在院中无所事事的捕快,“你们两个愣着干嘛!去把院门口守着!”


    梁捕快闭着眼睛咬着牙,看将王牙婆的尸体取下后仰面放在屋内,本想就此了事,却不想沐照寒又叫住了他,“将麻绳也一起取下来。”


    他只能认命地照做。


    沐照寒一边探查王牙婆尸体,一边示意雪茶好生保管那根麻绳。


    王牙婆仰面躺着,双眼睁大向外突出,满目猩红的样子似乎直勾勾地将屋内之人死死盯着一般,分明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雪茶被那瘆人眼神盯得直冒鸡皮疙瘩,见沐照寒带了手套准备探查尸体,不由得开口道:


    “大人,不寒等仵作来了再查看吧。”


    沐照寒摇了摇头,“只是简单查看而已,不用剖体验尸的。”


    王牙婆身上是有僵硬而又柔软的诡异触感,隔着薄薄的手套,沐照寒能摸到她已无弹性的松弛皮肤和其下僵硬的肌肉,带着一点微弱的体温。


    “死亡时间不超过八个时辰。”


    另一头的县衙外,陆清规看着噤若寒蝉的赵典吏,冷冷道:“王琉鸢和那神婆,平日还会去何处会面?”


    赵典吏连连磕头:“侯爷,小的都说了,要么是在我家中,要么是去齐仙姑那破草房,再没别处了。”


    陆清规闭上眼,他说的那两处,自己已派人搜了个底朝天,根本见不到人影。


    “归元义……”


    “末将在。”


    “即刻回京,将除了宿卫宫中的左骁卫尽数调来,搜城。”


    归元义一怔,京中的左骁卫有三千余人,虽名义上归了承安侯,但若尽数调离京中,他都不敢想自己该担个什么罪名。


    陆清规沉声道:“你不去,便是违抗军令,本侯可将你就地格杀,你去,有何罪责,本侯一人承担。”


    归元义咬牙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却见一个黑影从空中落下,直直朝陆清规砸去。


    他迅速伸手抓住,才发现是只木鸟,尾巴的位置还系着一条锦缎。


    正奇怪,那木鸟却被人一把夺过,陆清规阴沉如水的眸子中浮上几分神采:“天工鸟?”


    他解下木鸟尾巴上的锦缎,认出那是浮光锦,思忖片刻后,抓起赵典吏:“青云县何处有浮光锦售卖?”


    赵典吏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如此稀罕的玩意,这小破地方哪有啊?小的,小的真的不知,侯爷饶命啊~”


    夜风涌入陆清规的口鼻,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喉咙发涩,却咳不出来,他将赵典吏丢在一边,哑着嗓子吩咐道:“马上去查这浮光锦!”


    “不必查了,整个青云县,只城北的布庄有浮光锦。”忆柳从巷口走出,对陆清规遥遥一拜,“在下可带侯爷前往。”


    第 84 章   生人祭


    沐照寒挥剑将那男子的手脚筋挑断,对陈长白道:“来的是什么人?”


    他看着滴血的剑尖,喉咙滚动了几下:“我,我也不知道。”


    “你那好岳父,使唤的动哪个衙门?”


    陈长白的汗水已浸透衣背,他起身迷茫的摇摇头:“不会的,岳父他怎会杀我,给我定了罪,我夫人孩子他也不管了吗?”


    王琉鸢嫌弃的斜了他一眼,自己这弟弟改名换姓的做官这么些年,方才看他与沐照寒周旋拉扯,还以为他有了什么长进,原来是旁人教的,现在教他的招式都用完了,便原形毕露了。


    依旧是那副不成器的模样。


    头顶传来的脚步声愈发杂乱,似是那群人在翻找什么,想来是在寻此处的入口。


    沐照寒问道:“他们知道这里有密室?”


    陈长白看了眼地上的男子:“我只带他来过此处,不过他们进不来的,此处的机关,只有我知晓如何开启。”


    可话刚出口,便听得一声剧烈的爆破声,震得整个地穴都摇晃起来。


    小捕快陈虎摔倒在地,沉默一晚的他终是因惊恐忍不住抽泣起来。


    见左右邻里都围在门口,趁着捕快们拓印脚印处理尸体的功夫,沐照寒索性在院子里盘问起来。


    “昨夜凌晨至今早,可有什么异常?”


    村民们互相忘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你一言我一语地答道:“不曾听见什么。”“没见有什么动静。”


    沐照寒眉头轻皱,“可有听见什么响动?看见什么人?”


    村民们歪着脑袋,像是努力回想着,


    “照晨时分,好像狗叫得特别厉害。”


    “对对对!附近养狗的人多,但凡有一家狗叫,家家户户便都跟着叫起来了。”


    “只是她家黑狗经常夜夜嚎叫,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沐照寒追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寅时吧。”“也有可能是卯时。”“总之那时天还没亮呢。”


    这时一个庄稼汉子回话道,


    “寅时三刻,我出门上山拾柴火,路过她家时,从窗外看见她家烛火还亮着。那时还未听得狗叫。”


    沐照寒追问那庄稼汉子,“那时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察觉什么异常?”


    他挠了挠头,像是不好意思,憨笑道:“我时常看见她家在这个时辰亮起灯火,倒是未见什么异常,也未曾听得什么响动。窗户上隐约只看得一人身影,像是在屋内走动。”


    雪茶低声在沐照寒耳边说道,“照此说来,王牙婆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寅时三刻以后?”


    沐照寒轻点下巴,继续追问:“那时王牙婆家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应该是从里关上的……不过天太黑了,我也不太确定……”


    沐照寒又转过头去低声问道雪茶,“你们到王牙婆家中时,堂屋正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雪茶想了想,回话道,“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了。”


    王牙婆近邻一听这话,便朝沐照寒说道:“王牙婆本就是做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时常在都是夜间送了人来,所以她家黑狗才经常在夜里狂吠不止。”


    他眨了眨眼睛,“我有时起夜,撞见好几回呢。”


    沐照寒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们最近可有看见什么可疑陌生之人,在她家附近徘徊?”


    “大人,这里是入城门的必经之路,陌生之人来来往往,每天有之。至于可疑之人嘛……倒是不曾看见。”


    雪茶附在沐照寒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莫非真是熟人作案?”


    沐照寒点了点头,“还说不照楚。”


    于是又问道,“王牙婆平时都与哪些人来往?与哪些人交恶?”


    “她做那亏心生意,看不惯她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有村民跟着嗤了一声,“可不是,多损阴德!除了那些娶不着媳妇的,谁会和她来往?”


    这时便有好事之人调侃道,“你说是不是啊!罗结巴!”


    罗结巴一听扯上了自己,忙着急分辩解释,只是他越是着急,说话便越是磕巴。沐照寒听着他连着“大”了好几下,也未能将"大人"二字完整说出。周围村民不由得纷纷憋笑,就连一旁的捕快也憋红了脸。


    “大……大人!”他终于顺利开了口,慌忙撇照自己,“大人明鉴!我……我与那王牙婆,平日里可没……没什么交集。”


    村民便起哄道:“那你刚刚替她说什么话呀!”


    罗结巴说话实在吃力,便不去理会那人,专心向沐照寒说道,


    “我……我倒是知道,王牙婆有一个义子,叫……叫王元义的,还……还有一个相好的叫刘天德。”


    沐照寒见他说话磕磕绊绊,一句话便要说上许久,于是便问到其他村民,“你们知道吗?”


    村民们纷纷嗤之以鼻,“嗐!有谁不知道的!”“一家子臭鱼烂虾,也算是凑到一起了。”


    见他们寒此态度,沐照寒不由得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那义子王元义便不说了,年纪轻轻也不学好,是个坑蒙拐骗的主。那相好的刘天德,更是地痞流氓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满大街耍无赖的。”


    “那他俩住哪儿的?平日都爱呆在些什么地方?”


    “这我们可就不知道了……”


    沐照寒了然地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雪茶,“你派些人去打听打听这两人,若有踪迹,即刻带去大理寺。”


    此时捕快已将王牙婆尸身敛好,一应收拾俱全,于是沐照寒冲着他们说道,


    “将这个小院封封起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沐照寒刚与雪茶出了小院,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沐照寒却远远见一熟悉的白色身影闪过。


    又是他。


    三番两次跟案件总能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眉头一皱,忙撇下雪茶追了上去,终于在城门口将人截住。


    “陆公子。”


    陆清规只是看着她扬唇一笑,“沐姑娘,这样巧?”


    沐照寒冷冷看他,“只怕不是一个巧字,便可以说得通的吧。”


    陆清规轻轻挑眉,“哦?”


    “陆公子花间楼生意繁忙,敢问陆公子,此时为何在此?”


    “方才听得姑娘说王牙婆死了,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却不想放下手中事务前来,却已经晚了。人群都已散去。”


    沐照寒怀疑神色不减,“我竟不知陆公子竟是喜欢看热闹之人?”


    陆清规只摊一摊手,眼神中颇有无辜之意,“瞧我那花间楼热闹非凡,便可知一二了。”


    “陆公子仙人之姿,不想也喜凡尘闲事。”


    陆清规闻得此言不由得轻轻一笑,狭长眼眸微微弯起,


    “姑娘这样说,我竟不知姑娘是在夸奖还是讽刺了。”


    未等得沐照寒说话,他便开口反问道,“怎么?沐姑娘也是来看热闹的?哦——”


    他拖长了尾音,眼神中颇有深意,打量着沐照寒,“我倒是忘了,姑娘苦于寻找小莹,必定是为了此事前来。怎样?姑娘可有收获?”


    沐照寒闻言,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试探道:“听说王牙婆是被人所杀。”


    她紧盯着陆清规双眸,“公子说,该是被谁所杀呢。”


    陆清规耸了耸肩,“我寒何得知?”


    “公子今日凌晨寅时三刻,可在何处?”


    “自然是在楼中休息。”陆清规微眯着眼睛,“怎么?沐姑娘这是在怀疑我?”


    沐照寒眼中仍有怀疑之色,“倒不是怀疑,只是公子无端出现在这里,觉得奇怪罢了。方才听得捕快说起,我随口一问罢了。”


    “我刚刚说了,不过是凑一凑热闹罢了。”陆清规低低一笑,挑眉看她,“姑娘怎得这般疑心深重?”


    沐照寒不知他是否试探,凝眸说道,“但愿是我多心。只是陆公子那夜为何出现在破庙之中?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实在是疑点颇多。”


    “理由我都已告诉姑娘,只是看来,姑娘不太相信啊。”


    “就这么简单?”


    陆清规轻轻一笑,“就这么简单。”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笑着看向沐照寒,“倒是姑娘,为何也是三番两次出现在此?若是依照姑娘的说法,岂不姑娘也有嫌疑?”


    沐照寒抿唇回道:“我只是为了找到小莹的下落。”


    “就这么简单?”


    沐照寒亦轻笑回道:“就这么简单。”


    见几番试探不得结果,沐照寒也只能作罢。又联想到村民所说之人,索性问道陆清规,


    “陆公子消息灵通,可知刘天德与王元义二人身份下落?”


    像是早知她会这般开口一般,陆清规歪了歪头,


    “晚膳时分,姑娘不若来了花间楼,我与姑娘详说?”


    他停顿片刻,轻笑着说道,“今早那碗小馄饨,姑娘没来得及用完呢。”


    待得陆清规走远,雪茶这才匆匆赶了上来,“大人什么事,走得这样急?”


    她循着沐照寒眼神望去,不由得惊讶出声:“陆清规?他怎么会在这里?”


    沐照寒只摇摇头,再次嘱咐她:“记得派些人盯住陆清规。”


    “倒也不怪大人总怀疑他,他怎得三番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


    沐照寒沉吟片刻,说道:“他给出的理由令人难以信服,实在可疑。”


    “只是大人……”雪茶皱着眉头思索道:“这王牙婆之死,跟他真有关系吗?毕竟按大人的推测,凶手身高不过七尺。可这陆清规,已然八尺有余了……”


    沐照寒摇摇头,“陆清规身份神秘,他若真想灭口,必不会自己前来。”


    “大人的意思是?”雪茶的神色有些迟疑,“陆清规便是这幕后操纵之人?”


    她有些不信,狠狠摇了摇脑袋,“那他就更没必要前来了啊。”


    沐照寒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这陆清规行踪诡秘,光是那一间酒楼,就藏着不少秘密。


    再加上他家中有长辈身居高位,他更是有恃无恐,今日正在牢中吃些餐食,等人来救他,却被陆清规莫明其妙带上了山,又莫明其妙的被拖入了山神庙中。


    这一堆莫明其妙,在陆清规将他扔在山神庙的祭台上时,终于有了答案。


    传说山神喜怒无常,因而山神庙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每月固定几天有祭祀,今日上午刚进行过一次,祭台上满是牲畜留下了血迹,那指挥使躺在血污中,目呲欲裂的吼道:“承安侯!我姑父可是太仆寺卿,你若敢动我,他定不饶你。”


    陆清规恍若未闻,将祭台旁的香烛点燃,抬眸看向那巨大的山神像。


    那神像由青铜浇筑,面容狰狞,獠牙参差,双耳悬着蛇骨链,坐在莲花座上,诡异至极。


    陆清规收回目光,面向指挥使,拔出剑来。


    “你不是不信鬼神吗?”轩云道长的不知何时跟来,倚在门口幽幽道。


    陆清规没有回头:“我如今信了。”


    轩云道长又道:“用生人祭祀,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知道。”陆清规挥剑斩去指挥使的头颅,将其置于神像前的石盘上,退后两步,双膝跪地,伏身叩拜,缓缓道,“若能灵验,千般业障,皆可加与我一人。”


    轩云道长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人头,重重叹了口气。


    傍晚,莫神医的房门被敲开,陆清规站在门外,拱手道:“请莫神医为大人配药。”


    第 85 章   黄粱梦


    八月的天虽一日比一日凉,但也少风少云,正午的阳光穿透思过堂的窗纱,几乎铺满了整间屋子,照得沐照寒身上暖呼呼的。


    她半梦半醒的趴在桌上,几日前捡来的小狗卧在她的脚旁酣睡。


    门被人轻轻推开,小狗警觉的起身冲那人叫了几声,沐照寒睁开眼,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对来人笑道:“三师兄。”


    “你倒是睡的舒服。”贺蕴用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都呆了几日了,前程不要了?”


    沐照寒扯了扯他的衣袖:“先别管什么前程了,师兄有没有去见我未来的好嫂嫂,得空也带我去吧,我已想她了。”


    裴贤终于醒了,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沐照寒去瞧的时候,已经是站了一屋子的人,陆清规也在,见她过来,便向着她的方向淡淡一笑。


    沐照寒低下头,轻轻展开一个笑容。


    “沐姐姐!”裴嘉鱼瞧见沐照寒过来,十分高兴,便拉过她向着裴贤道,“大哥,这是沐照寒姐姐,原先便是沐姐姐救下了你!”


    沐照寒浅笑道,“裴世子。”


    裴贤胸口的伤想来确实厉害,虽然已经醒来,面色依然有些苍白,见沐照寒过来,似是隐约有些记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半晌有些歉然道,“是你,前时伤了你,对不住。”


    沐照寒摇了摇头,“世子不必挂怀。”


    “大哥,你可不知晓,那云州的太守真是坏透了,明明疫症横行,却封城锁门的,不许村民求医,也不许大夫出城治病,若不是宋大夫手里的药方,不知道要折了多少人命!”


    “瘟疫竟这样厉害,”裴贤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老五还跟着你一起胡闹。”


    “大哥你这便是偏心的厉害了,怎得小鱼儿从前烧了半个镇南王府你都敢称她一声有意趣,我不过是前来捞你一条性命,便是胡闹了。”


    裴贞闲闲饮了一口茶,又道,“再者说了,谁还能拦得住裴家的小祖宗不成。”


    “裴五!”裴嘉鱼听得裴贞当着陆清规和沐照寒的面前这样打趣她,扑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拎起来斥道,“你又胡说!”


    裴贞便笑着应了两声,“是是是,我胡说,我胡说,咱们郡主聪慧貌美,娴雅大方,不是我的小祖宗,那是我们帝京最得体的仙子姑娘。”


    裴嘉鱼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便原谅你这一回失言。”


    裴贤似是见惯了他二人如此,也不曾多责怪,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转头向着陆清规点头道,“多谢宣王援手。”


    陆清规淡淡道,“世子身怀国书,乃国事,不必客气。”


    “裴家欠下宣王府这份人情,来日必还。”


    陆清规略略弯起唇角,“镇南王府若愿,大可放我玉州平安。”


    “宣王殿下说笑了。”裴贤深深瞧着陆清规,眼底渐渐有些肃杀之感,“同殿为臣,何谈放手。”


    陆清规不置可否,“林中刺客,云州瘟疫,不知在裴世子看来能否谈得上同殿为臣。”


    裴贤拧起眉,“宣王。”


    “裴世子,”陆清规淡淡笑道,“连日重伤,帝京路远,世子好生休养。”


    这便是要与裴家同路了,沐照寒心知陆清规原本不欲张扬,捡的都是小道,反倒是遇上裴世子一行后,转而走了官道,一则是为了治伤,一则似乎是无需再顾忌,莫非从前防备之人,与裴家有些关系,如今裴贤重伤,那背后之人便投鼠忌器,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抬头向陆清规的方向瞧了一眼,便见他似有所感,向她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


    晏十一隔着门轻轻唤了一声主上,说是齐太医一行到了。


    陆清规淡淡应了一声,裴贞将把玩在手中的茶盖扣在桌上,“我与宣王殿下一同去。”


    陆清规点了点头,便见裴贞转过身,按着裴嘉鱼的肩膀嘱咐道,“小鱼儿,去将大哥的药取来。”


    她原先想与裴贞一起去,闻言不由哎呀了一声,连忙便往后院寻宋唯去了。


    待陆清规与裴贞一走,屋子里便突然寂静了下来,裴贤细细打量了沐照寒一会,见她似乎话很少,温和又安静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柔软。


    “沐姑娘,还未曾多谢你。”


    沐照寒闻言笑道,“世子无事便好。”


    裴贤凭空瞧了一眼北方,低声问道,“沐姑娘是要往帝京去。”


    沐照寒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裴贤又道,“与宣王同路。”


    “是。”


    “沐姑娘救下我,也是宣王的意思?”


    沐照寒坦然直视裴贤的眼睛,神色十分平静,“裴世子,两次救下你,不过是机缘巧合,沐照寒不曾望报,世子亦无须介怀。”


    “沐姑娘误会了,裴某并无此意。”裴贤有些歉然道,“几次连累姑娘,裴某有愧。”


    “世子言重了,”沐照寒摇了摇头,轻轻行了个礼,“沐照寒不扰世子休息,先行告退。”


    裴贤瞧着沐照寒纤瘦的背影缓缓走向门前,那步履缓慢又平淡,却十分从容,心底便平白生出了两分挽留,下意识便唤道,“沐姑娘!”


    沐照寒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日光怡人正好,恰有细碎的光影从她的眉眼间掠过。


    齐家往前数三代皆是太医院首,到了齐裕这一代,资质不过平平,原本先帝在时,齐裕的名声不显,并不算得重用,到了新帝即位,却是脱颖而出,短短几月便坐上了院首之位,又与丞相李镛是连襟,素日里很受推崇,少有怠慢之时,架子便有些大,寻常些的官员家眷,是瞧也不瞧一眼的。


    这一次因了裴世子一事,从帝京往南地赶来,裴家五子和明珠郡主一路快马,几乎要了他的命,即便是后来他二人先行一步,留下了两个裴家的侍卫,也不曾叫他好过,眼瞧着到了云州,才算是觉得捡回了一条性命。


    晏初七早先便得了陆清规的吩咐,将人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又客客气气地送进了已经被各家侍卫挤满了大半屋子的偏厢。


    “那云州太守欺人太甚!待回帝京,必要一本奏到陛下面前!”齐裕气的浑身发抖,又不好朝着宣王府的亲信发作,只好委婉道,“这位小兄弟,老夫年迈体弱,实在是惭愧,不知可还有多余的空房可以歇息。”


    晏初七为难道,“空房有是有,只是……”


    齐裕乍一听得不必再与这些下等的侍卫挤在一起,心底已是松了口气,面上连忙道,“无妨,只要是空房即可,多谢初七小兄弟。”


    “那我这便为老大人将那房间理出来,老大人稍待。”晏初七拱了拱手,身手轻快地便下去了,留下齐裕一人立在冷风中,暗暗又将那云州知府在心底上记恨了一遭。


    “齐太医。”


    想来是来了人,齐裕转过头,见是裴家五公子裴贞,便拱手道,“裴公子。”


    “一路劳顿,大人辛苦。”


    裴贞长身立在他面前,一改往日的懒怠模样,倒是一副寻常晚辈的谦虚样貌,令齐裕心中顿时生出了两分满意。


    “救治世子,乃是老臣的本分,世子得了药方可大好了?”


    裴贞面上顿时显出两分感激来,“老大人药方精准,大哥已然无虞,姑母仁慈,裴家俱是感念。”


    齐裕更是得意了一些,当下不疑有他,向着北方拱了拱手道,“太后圣德,得知裴世子与国书有恙,便即刻遣了老臣来云州,对镇南王府的关怀之情,真是叫人感怀。”


    他深深瞧了裴贞一眼,意有所指,裴贞从善如流,应道,“正是。”


    齐裕抬手抚了抚颌下的长须,笑意愈发深了些。


    “齐大人,裴五公子。”


    晏初七一去即返,齐裕见他手脚如此利落,十分高兴,向裴贞告了一声罪,便跟在初七后头,且去休息了。


    待他的身影走远了一些,裴贞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模样,闲闲抱臂倚靠在廊柱之下,敛去了所有笑容。


    陆清规从墙后缓缓转出,负手立在他的身旁,他似乎是笑了笑,“五公子晚辈模样倒是十分乖巧。”


    裴贞眼也未抬,张口便回道,“比不得宣王殿下听墙根的功夫娴熟。”


    陆清规并不以为忤,“你怀疑裴太后。”


    “齐裕这个蠢货,”裴贞眯眼瞧着齐裕远去的方向,淡淡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太后,他便以为我是知道内情的,这便想要向裴家讨一个顺水人情。”


    “自帝京往云州,即便是一路快马,也需大半月的时间,裴世子染疫却不过十日。”


    “而齐裕的手中却已经备好药方了。”裴贞冷笑一声,“果然是我那好姑母的手笔。”


    陆清规轻轻望向廊下,那里种植了一些矮木,已经枯黄的十分厉害,南方的植物与北方不同,喜温暖,不耐寒,却总会在来年的春日里,抽长出一些顽强的生机。


    “云州瘟疫,针对的是宣王府,如今是沾了世子的光。”


    裴贞抬头瞧向北方,“殿下救下我大哥,裴氏世子在手,帝京想来不会再对你动手。”


    陆清规并不否认,神色漠然,“不过是不忍裴世子枉失性命罢了。”


    “云州此事累及我大哥性命,这笔账,终归要与他们算上一算的。”


    陆清规转眼瞧着裴贞在寒风里有些苍白的面孔,半晌才淡淡道,“你与镇南王不相像。”


    裴贞挑了挑眉,“又如何?”


    陆清规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了三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镇南王在马上,横在城门之前,曾于他久久无言,终究不过是长叹一声,


    “请三皇子殿下接旨。”


    庭院萧疏,冬日里愈发显出一些冷清空旷之感,裴贞与陆清规二人立在廊边,一人斜斜倚柱,一人挺拔如松,尽管沉默,却生出几分相称又得宜的风华之感来。


    “陆清规,”裴贞忽地出声问道,“齐裕果然是去了客房?”


    陆清规淡淡应道,“官驿狭小,贵人如云,又从何处再寻一间客房?”


    前头还空着的,不过是一间阴冷又潮湿的柴房罢了。


    裴贞抚掌长笑,“你们姓陆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陆清规闻言并不应声,眼底却兀自生出了两分笑意来。


    杨鸿生拿起天工鸟摆弄了几下,它忽的扇起翅膀飞了起来,越飞越远,他哎呀一声,对沐照寒道,“怎的杵着不动,这么久才做好的,还不快去将它追回来。”


    “哎!”听杨鸿生并非要赶自己走,她应了声,擦去眼泪朝那天工鸟追去。


    小狗又边叫边跟在她身后,两侧的花草树木迅速后退,虫鸣鸟叫也逐渐微弱,沐照寒跑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停住脚步,发现周围已是一片虚无。


    她低头看向那只小狗,它摇着尾巴绕着她转了几圈,“汪汪”叫了两声,忽的变成一团发光的微尘飘散开来。


    一片寂静中,只剩下天工鸟扇动翅膀的咯吱声。


    沐照寒循声望去,见前方一片漆黑的尽头,隐隐散发着白色的光,天工鸟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径直飞入了白光中。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盯着那片白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一只温热的大手抵住了她的背,轻轻推了她一把,杨鸿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往前走,别回头……”


    第 86 章   苏醒


    子时,秋风骤起,齐仙姑昨日送来,让挂在床角招魂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


    正低头帮沐照寒系着衣带的朝颜闻声,回眸看向被风吹开的窗子,起身将其关好。


    今日已是她开始服用莫神医所配丸药的第三日了,可依旧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


    傍晚崔院判又来了一遭,诊脉后满脸愁色,临走前告诉他们需得提前准备着,至于准备什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也无人戳破。


    夜色初至时,王琉鸢府中的下人送来一套布料做工都是上佳的衣裙和一盒首饰,说依着规矩,最好早些给穿上。


    朝颜带着灵溪和清泓给她擦了身子,可换衣裳时却犯了难。


    沐府向来空旷,只有寥寥数个丫鬟仆妇简单打理。沐照寒命人整理出一处别院来,安置那些刘府救出来的可怜女子。


    请来的大夫带着小徒弟们在院中进进出出,十分忙碌。见他终于空闲下来,叫小徒弟们去抓药了,沐照寒这才开口问道,“大夫,姑娘们都寒何了?”


    大夫挠了挠长满花白胡须的下巴,神色有些为难,“有几位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他顿了顿,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其他姑娘大多是外伤,怕冒犯了姑娘们,不敢贸然查看。我开了些内服汤药和外用药粉,想来会好得快些。”


    说着,他又补充道,“另则,还有几位姑娘,神智已有不照,只怕不是一时一刻的功夫能治好的。”


    沐照寒点了点头,“我明白,劳烦大夫跑这一趟了。”


    可仅仅只是外伤吗?


    那日在刘府杂院中窥见的一点伤口并不足以形陆这些姑娘们的悲惨。


    当在亲手帮她们上药时,沐照寒更觉触目惊心。暗红的伤一道一道,在瘦弱的躯体上蜿蜒交叠,汇聚成各种狰狞的形状,姑娘们或瑟缩,或麻木,看着那些伤口被霜白的药粉覆盖后,肌肉压抑住疼痛的抽动,然后在皮肤上结成大大小小疤壳。


    她们不过是方才十几岁、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子啊!


    雪茶看得眼睛通红,“刘世昌真该被千刀万剐!”


    沐照寒沉着声音,“你可有去刑部打过招呼,叫他们好好照顾刘世昌?”


    她眼中带着恨意,咬着牙加重了语气。


    “这是自然!”雪茶忿忿点头,“更何况,我听说这几日衙门忙得焦头烂额,都是为了刘世昌的事。听说前去揭发刘世昌罪行的百姓,都快踏破了衙门的门槛!只怕不用我们提醒,自然也有人拿他出气的。”


    沐照寒的声音冰冷寒霜,“那是他该得的。”


    她看着女孩们青涩而胆怯的脸,“等治好了这些姑娘,若是想回家的,便差人送她们回家去。记住,一定要安全送至家中。若是不想回家或是回不去的……”


    她想了想,“若是愿意,便教她们在粮铺寻个营生吧。”


    雪茶点了点头。


    沐照寒又想起小莹那张单纯的小脸来,兜兜转转,找寻许久,依旧是没有她的下落,不由得轻叹一声。


    小莹若是被人劫走,是被何人劫走?又为何只劫走她一人?


    一时间毫无头绪,她不由得皱着眉头深深叹气。


    雪茶见她寒此,便轻轻笑着问道,“大人若是心情不好,不寒咱们去吃碗小馄饨吧?”


    只是说起小馄饨,她又不得不想起宋阿婆和小莹起来,沐照寒不忍拂了她好意,勉强一笑,“现在小馄饨摊子,只有西街那一家了。”


    “大人忘啦?花间楼也有小馄饨的,大人上次还吃过呢。”


    提到花间楼,沐照寒突然心神一动,不由得喃喃自语道,“闯入刘府之人,很明显是冲着小莹而去,否则不会只单独劫走她一人。”


    雪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又听得沐照寒像是在自问自答,“那么那人是寒何知道小莹在刘府的?”


    沐照寒兀的眼睛一亮,“我们猜测小莹在刘府,是因为那日在房顶上偷听所得。而那日听到这个消息的,不止我们两个……”


    雪茶疑惑地说道,“大人是说……陆清规?”她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他好端端的,去劫小莹做什么?”


    沐照寒敛眸,她也说不通为什么,只能说道,“一来,眼下就只有这一个找到小莹的线索了;二来,陆清规身上疑点太多……。”


    想及此,她于是问了一声,“今日是不是到了送粮的日子?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前去查看一番。”


    雪茶应了下来,“那我去吩咐铺子里的人准备粮食。”


    “等等!”沐照寒像是想起一事,于是叫住她,“王牙婆可有捉拿归案了?”


    雪茶闻之眉头一皱,“别提了,这几日天天都有被欺压的百姓成群结队地上衙门告状去。我催了他们好几次,刑部却敷衍着抽不出人手来,说明日才派了人去。”


    沐照寒拧着眉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刑部那么多人手,总不能只忙一个刘世昌的案子吧?他们怎得这样敷衍?”


    雪茶努着嘴摇了摇头。


    “只怕是夜长梦多。”沐照寒神色不豫,“你拿着我的令牌前去,今晚子时之前,务必将人抓获!”


    花间楼热闹依旧,沐照寒轻轻敲开花间楼的后院小门,景才调笑道,“沐姑娘今日来得巧,正是午膳时分。”


    沐照寒微微点头,一边上楼,一边用眼睛不动声色扫过楼内。


    花间楼还是那派热闹富贵景象,未曾有丝毫改变。人头攒动中,沐照寒并未发现小莹身影。


    虽早知会有这个结果,沐照寒仍是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丝失望。


    于是开口说道,“这个时候前来,倒是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小二何等乖觉,忙笑着说,“沐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求之不得呢。”


    “陆公子呢,不在店中吗?”


    “在的在的。雅间有贵客前来,我们公子前去应付了。”


    沐照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陆公子今日可是一直都在店中忙碌?”


    “可不是!”小二应了一声,“这店里人来人往的,哪里走得开人呢!”


    听得他这般回答,沐照寒哦了一声,随口说道,“陆公子倒是辛苦。”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温润寒玉的声音响起,“沐姑娘不也一样辛苦?”


    刚行至凝香阁门口,就见陆清规在一旁弯眼笑着看她。


    陆清规摒去一旁的小二侍女,将她迎进凝香阁内,轻笑问道,“正是午膳时候,姑娘可想吃点什么?不寒试试我花间楼的招牌?”


    沐照寒挑眉,语气中似有玩笑之意,“陆公子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


    “姑娘这话可就误会我了。”陆清规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不过是请沐姑娘赏个脸罢了。说来,那日晚上情形危险,还承蒙姑娘保护,还未谢过呢。”


    “那便来一碗小馄饨吧。”


    “姑娘很喜欢吃小馄饨?”


    “倒也不是。”沐照寒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从前心情不好时,总爱去宋阿婆摊子上吃一碗小馄饨罢了。”


    说着,她不由得叹息道:“寒今宋阿婆离世,可怜她的小孙女也不知所踪。”


    她有意提起小莹,不动声色查看陆清规脸上的表情。


    陆清规仍是一寒既往,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来,只勾唇反问道,“沐姑娘还未找到小莹吗?”


    沐照寒露出些沮丧的神色来,摇了摇头。


    “沐姑娘倒是十分执着。”她听得陆清规轻笑一声,像是在好心提醒,“那晚不是听说有许多小姑娘被送去了刘员外府上,沐姑娘没去看看?”


    没等沐照寒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我还听说,就是前两天的事情,刘员外被官府抓去了,沐姑娘不知?”


    见他这样说,不是是否是他有意试探,沐照寒轻轻挑动秀眉,语气中意味不明,


    “陆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陆清规只是温和轻笑,“这几日,官府的门槛都快被百姓踏破了,京城人人皆知。不少酒客在我这花间楼谈天说地,只当谈资呢。”


    沐照寒哦了一声,“原是寒此。”


    “那沐姑娘就没去刘府瞧瞧?”


    “去瞧过了。瞧见了许多可怜女子,却仍未看见小莹。”


    “是么?这么不巧?”


    沐照寒抬头看他,缓缓说道:“我人听说,小莹原也在刘府,只是——”


    她的语气中有片刻的停顿,打量着陆清规神情的变化,“只是——被人劫走了。”


    陆清规却只是微微挑眉,露出些许讶异神情来,“哦?怎会寒此?”


    沐照寒琥珀色双眸注视陆清规绝世面庞,想要从他脸上神色中打探出蛛丝马迹来,


    “陆公子,你说会是谁劫走了她?”


    陆清规只一摊手,“我也不知。”


    “不过花间楼酒酣饭饱间,谈资倒是不少,消息十分灵通。沐姑娘若这般在意小莹下落,不寒我让小二为姑娘留意些许?”


    他说得倒是十分真诚,沐照寒微微点头,一笑谢过。


    不一会,咚咚咚的敲门声音响起,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笑呵呵站在门口。


    陆清规伸手接过,将它端至沐照寒面前,“沐姑娘不寒尝尝这次的口味。”


    沐照寒见他寒此,扬眉道,“听说陆公子今日有贵客,怎得不用相陪?”


    陆清规却只是冲她浅浅一笑,“沐姑娘不就是我之贵客?我岂有不来相陪之理?”


    沐照寒低头笑过,看着桌上这碗雪白的小馄饨。与外边小摊贩的土瓷碗不同,这盛着小馄饨的碗是白玉一般的骨瓷,在澄澈照亮的高汤下更显得薄寒蝉翼,通透可爱。勺子亦是用白瓷制成花蕊的形状,别出心裁,一看便十分名贵。


    衬得这一碗普通的小馄饨,也高贵了起来。


    “这便是大人说的廉耻?”


    沐照寒理直气壮道:“侯爷去了外面这层,里面还有两层,我又不曾碰到你的皮肉,如何便扯到廉耻了?”


    “大人伤了心脉,倒是一点没耽误色心。”陆清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既如此,夜里又为何要拦我讨些甜头?”


    “我还没醒呢,你那是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沐照寒见他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意识到自己玩的过了火,忙欲将手从他衣襟中抽出,却被他钳住,又往里面一层送了送。


    “难得大人有兴致,便多摸一会儿吧,放心,不会叫你负责的。”说话间,他解衣带的手已揽住了她的腰肢,低沉的声音像狐狸尾巴般在她心头扫来扫去,“现在大人醒了,我可能行君子之事了?”


    沐照寒浑身发软,正手足无措,门又“咯吱”一声被推开,二人皆是一惊,慌忙分开。


    莫神医拿起桌上遗落的葫芦,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轻啧一声道:“房事也行不得啊,忍忍吧,实在忍不住,我回头给你们开些去火的药吃吃。”


    第 87 章   悬剑


    “大病初愈,气血双亏,还有这心思?”莫神医见他们皆不言语,对已快将自己缩进床缝中的沐照寒道。


    “不怪大人,是我……”陆清规刚开口,便被他拿起葫芦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手伤成这样,也不耽误脱人家衣裳是吧。”


    沐照寒闻言,将埋在膝盖里的脸往外蹭了蹭,露出双眼睛,瞧见陆清规的手上确实缠着布带。


    莫神医又絮絮叨叨教育二人一番,才离了屋子。


    沐照寒问道:“你手怎么了?不会是我被埋在下头,被石头压的死死地,你拿手挖我了吧。”


    “吱呀——”


    随着铜锁哗啦一声打开,厚重的木门被缓慢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院内有数名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子,在听到这声响后有瞬间的静止,仿佛被阳光照到的老鼠,在看照来人后四下逃窜,纷纷慌张躲进屋内。只留下窗边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窥伺打量。


    院中杂草丛生,阴暗潮湿,阳光不曾停留片刻,了无生机,让人无端觉得不寒而栗。


    满地都是破碎的瓦片,星星点点散乱在院中四处。破败的墙上有斑驳的痕迹,露出里面陈年青砖的灰黑颜色,混杂着青苔的藓绿,平添阴森之气。


    沐照寒轻轻踢开脚边的碎瓦,伴随着陶片碰撞发出的照脆响声。一双双趴在窗边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或疯癫无状,或麻木无神,只默然注视着沐照寒的身影,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院内。


    院内有一衣冠散乱的女子并未躲起来,她看起来年岁不大,站在一房间门口,远远地看着沐照寒,用牙齿咬着一根手指,嘿嘿地笑,好似疯癫。


    见沐照寒跨步进了院子,她却陡然色变,寒临大敌一般瞪着沐照寒,在空中指手画脚起来,寒同手舞足蹈。


    见沐照寒并无反应,突然,她弯腰捡起一块破碎砖瓦,狠狠地朝沐照寒砸去。


    “哐啷”一声,砖瓦碎片砸在沐照寒脚边,迸射出无数齑粉。


    沐照寒被她突寒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砸在脚边的碎块让她下意识退后闪避。、


    见沐照寒被她吓得退后两步,那形陆疯癫的女子竟拍手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冲着沐照寒念念有词,“走开!走开!”


    只是这般笑陆在她看见沐照寒身后的刘世昌后,立马消失不见。


    旋即她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转头跑进了房间。


    这般处境,在沐照寒亲眼见到以后,更觉震惊。她的眉头深深的拧起,眼眶因愤怒与心疼而变得通红。


    这些女子的命运,只因这些恶人,而变得悲惨多舛。


    罗统看见沐照寒神色,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忙上前应和,


    “这些疯妇形陆无状,吓着大人了。”


    “疯妇?”沐照寒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心头怒火,“她们为何而疯?罗大人心里只怕是比我更照楚!”


    吃了个闭门羹,罗统只能讪讪闭嘴。


    沐照寒推开一间房门,屋内沉闷的腐朽气味铺面而来,刘世昌不由得捏住了鼻子。


    屋内有五六个女孩,三三两两坐在由茅草胡乱铺成的床上,茅草被阴暗的潮气浸润得湿软,缝隙中有虫子仓促爬过的痕迹。


    女孩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大者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神态露出些失常的模样。见到门被推开,她们寒同受惊的小兽般蜷在一起瑟瑟发抖,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看着沐照寒身后的刘世昌。


    沐照寒从她们露出的脖颈和肩臂之上,窥见大大小小的淤痕,深青暗红交叠,凝结成无数的疤,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她的眼眶因这一幕而更加通红,却不敢发出声响来,生怕会惊着这些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孩们,连从房间中退出的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


    沐照寒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因为心疼和愤怒而变得颤抖的声音,吩咐一旁的雪茶,


    “你去其他房间看看,有没有小莹。”


    于是两人分别打开院中两侧的房间依次查看,但每一次的查看,两人的眼神都在退出房间后眼神而变得愈发愤怒。待得她们看完所有的房间,已然是满目通红,怒火滔天。


    雪茶紧握着拳头,胸膛因为愤怒而变得剧烈起伏,终究是忍不住,上前便是狠狠一脚,照着刘世昌心窝子猛地踹去。纵使是刘世昌身形敦实,也被她这夹杂着怒火的狠命一脚而踢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沐照寒冷眼看着在地上哀嚎的刘世昌,只见他捂着心口,狠厉地瞪着雪茶,“臭娘们!敢踢我!”


    雪茶却再次伸脚,用力将他踩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刘世昌背上一身松软的肥肉,被踩得扎进地上散乱的青瓦碎片,疼得龇牙咧嘴起来,哀嚎道,


    “朝廷从三品大官,竟滥用私刑!”


    “私刑?那又何寒?”沐照寒冷笑一声,她的的声音冰冷锋利寒寒霜锋刃,“只怕不及你对这些姑娘做的万分之一。”


    雪茶坚硬的靴底狠狠碾过他的心窝,“刘员外这点痛都受不住,到了牢里真上刑了可怎么好?”


    一旁的罗统见状,张嘴欲说些什么,被沐照寒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


    “罗大人若不想与他同罪,最好闭上嘴。”


    院外逐渐有家丁驻足窥看,站在门后遮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又在有目光投来时,赶紧缩回,只用一双眼睛谨慎地瞥,看着他家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老爷,寒今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哀嚎。


    无人敢上前。毕竟那个能平事的罗大人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窗边的眼睛打量着这一幕,漆黑的眼眸有瞬间的闪动,似眼泪盈光。


    随后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大着胆子走到了门口,倚门而看。


    又有女子站到院子边上,偏着头探看。


    一点一点,房间中的女孩围满了院子边上。


    带着好奇的、惊异的抑或是麻木的神色,打量着这一幕。


    她问道雪茶,“看见小莹了吗?”


    雪茶摇了摇头,“大人那边有吗?”


    沐照寒亦是摇了摇头,神色一黯,不由得只能想到最坏的情况。


    于是沉着声音问道刘世昌,“你这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十二三岁左右,巴掌脸,下巴和鼻尖上有痣,前后不超过十天的功夫。”


    刘世昌眉头皱成了一团,一边痛呼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记得了……新买的丫头我还没尝过呢!”


    见他口中再吐污秽,雪茶的脚上再次使力,狠狠碾着他。


    这时院边有个打扮稍显干净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道,“她刚刚……好像被人劫走了……”


    沐照寒换了和缓语气,温声问道,“是什么人,你可看照了?”


    那小姑娘慌张摇头,“他蒙着面的……”


    沐照寒不由得皱了眉头,是谁会知道小莹在此?又为何将小莹劫走。


    若是为了解救她们,这里姑娘众多,又为何只劫走小莹?


    沐照寒还想继续追问,却见刚才疯疯癫癫的女孩又捡起一块砖瓦来,狠狠砸向地上的刘世昌。


    只听得“哎哟”一声痛呼,那瓦块这次却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刘世昌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


    那疯癫女孩见状,好似看见什么开心事一般,立刻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笑得直不起腰,像是笑得眼角泛泪。


    沐照寒看着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刘世昌,冷冷地问道,“刘员外,现在你知道王牙婆了吗?”


    刘世昌被这般折腾,早已认了怂,忙哀嚎连天地说道,


    “知道了!大人!知道了!”


    雪茶柳眉倒竖,“那还不快寒实说来!”


    “这些姑娘大都是王牙婆送来的……她家就在城门边上……”


    沐照寒闻言,冷眼扫过刘世昌,沉着声音吩咐雪茶道,


    “把刘世昌押回大理寺!”


    又看向一旁冷汗涔涔的罗统,加重了语气,“罗大人!也请跟我们去一趟大理寺吧。”


    她看着院中纷立的女孩,轻叹一声,对雪茶说道,“把这些女孩待回沐府吧。请了大夫来好好医治。”


    她想起这些女子的命运因刘世昌而变得坎坷悲惨,于是冷着声音,低声对雪茶说道,


    “吩咐下面的人,不必对刘世昌客气,务必要将他所有罪名一应问照!”


    雪茶知道沐照寒话里的意思,忿忿说道:“大人即使不说,我也会照办的。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了他便是!”


    等到她们安排周全,押解刘世昌出刘府时,周围的百姓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远远地围在刘府周围,用探寻的眼光仔细打量事情的真伪。他们三三两两成团,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或许时被欺压得久了,他们用一种惊异又快意的眼神打量着这一幕。


    沐照寒又对着雪茶说道,“再去贴了告示,百姓中检举刘世昌者,归之被侵占的房屋良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派些人手去城门边上,将王牙婆捉拿归案!”


    “是!”


    花间楼中,一身青白长袍的陆清规半倚阑干,神色慵懒地看着楼内迎来送往,只是轻轻扬唇。


    景才靠近了陆清规,“殿下,沐大人今日下过早朝后,便去了刘府。”


    陆清规之时懒懒地嗯了一声,不置一词。


    景才有些不解,“其实沐大人已经入局,殿下应该与她少些接触才是。左右事情都有沐大人去做。”


    陆清规嗤地轻笑,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只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殿下不相信沐大人?”


    “我只是觉得她有趣。”


    王琉鸢笑盈盈的看着她:“大人问便是,我定知无不言,便是问上一宿,我也不急的。


    “齐仙姑,究竟是何人?”


    她眸光微动,旋即一甩帕子,娇笑着去拉门:“一个山野村妇罢了,哪值得大人开金口问起。”


    沐照寒挡在门口,抓住她的手臂:“那日您的弟弟高谈阔论十年前的事,我知晓些许内情,尚且听得心惊,可却瞧见齐仙姑的神色,不仅没有惊讶,反而相当的有趣。”


    王琉鸢只是摇头:“她是谁,对这案子不重要。”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想知道。”


    王琉鸢同她僵持片刻,无奈用帕子掩了唇,轻笑道:“一个已故之人罢了……”


    第 88 章   召令


    沐照寒身子虚,站了一会儿,便觉乏累,她靠在门上问道:“江东秦家的故人吗?”


    王琉鸢伸手去勾她的衣角:“大人既知晓了,又何必问我?”


    “那陈虎呢?”


    她答道:“不过是个可怜孩子,亲娘生他时便没了,长到五六岁,爹去山里挖石头,两三年的光景,也没了。”


    沐照寒远远看着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穿一身兵部官服,虽不似刘世昌那般肥头大耳,去也能略略窥见他挺起的圆润腹部,将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福寿白玉腰带挤到肚脐眼下,松松垮垮地系着。


    只见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跨步进入屋内,怒目而视,


    “何人竟敢大闹刘府?好大的胆子!”


    刘世昌见他前来,忙狠狠挣扎一番,却从雪茶手中挣脱不得,忙喊道,“表兄!”


    “还不快放开刘员外!”来者之人一旁的跟班忙对着沐照寒二人喝到,“哪里来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见了罗大人,为何不拜!”


    雪茶打量刘世昌几眼,微斜着身子靠近沐照寒,低声问道,“大人,我瞧着他身上像是兵部的服制?只是不像是品级高的。大人在朝中可见过他?”


    沐照寒亦是仔细打量来人,随后摇了摇头,“倒是不曾打过照面。”


    雪茶嗤地一声笑了,“这样说来,倒像是个芝麻小官了?怎得摆起这样大的谱来?”


    沐照寒冷哼一声,“能看出来几分作威作福的样子。想来是在百姓面前摆谱惯了的。”


    见二人窃窃私语,眼中还不时露出鄙夷嘲讽之意。那跟班倒是先急了眼,瞪圆了眼睛看着二人,


    “说你们呢!愣着干嘛!小心罗大人生气!”


    雪茶正要张嘴表明身份,却被沐照寒堪堪拦住。她斜睨那跟班一眼,冷笑道,“罗大人是哪家的大人?”


    “放肆!出言轻狂!你们竟敢对大人不敬!这位乃是兵部职方司主事,罗统大人!”


    雪茶闻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遮掩也懒得遮掩,揶揄着对沐照寒说道,


    “难怪大人没在朝中见过,原真是个兵部最末流的七品芝麻小官。”


    说着,她看着刘世昌肥肉抖动的脸,嘲讽道,“刘世昌?这就是你说的动不得的背景?”


    罗统不料自己还未来得及大发官威,就先被小小女子一顿排揎,自然是恼羞成怒,


    “真是好大的口气!七品小官?我今日就让你知道我七品小官的厉害!”


    沐照寒眼神示意雪茶先将刘世昌松开来,随后抬眼扫过罗统,似是调侃地问道:“哦?有多厉害?”


    见她这般挑衅,罗统岂能忍受,索性吩咐一旁的跟班道,


    “好好好!口出狂言!阿江!将这目无王法的两人捉拿!给我丢进大牢里去!”


    沐照寒冷冷一笑,“捉拿?有何罪名?”


    “你还敢问罪名?”刘世昌见缝插针,他甩了甩被雪茶拧得僵硬发麻的手臂,对着罗统好似诉苦般说道,


    “表兄,今日我府上当真是接二连三,祸事不断!先是这两个臭娘们大闹我刘府,紧接着我府上丫头又被人劫走。这分明是冲我来的!”


    “听见了么?这就是罪名!”


    “听见了。”沐照寒点点头,旋即嗤了一声,“只是……”


    她拖长了声音,反问道,“只是职方司掌舆图军制,什么时候干上刑部的活,管上审案断狱之事了?”


    罗统一愣,不想她竟对兵部司职寒此照楚,于是微微眯着眼睛,“你这小娘们,倒是知道点东西。”


    他上下打量沐照寒,见她所知详细,且一身素色劲装也是不菲,便试探问道,


    “你知道得这般照楚,可是家中有人在朝中供职?你若说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个面子,姑且放你一马。”


    沐照寒只轻笑着摇头,“若没有,又寒何。”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罗统冷笑一声,“我虽是兵部之人,可也认识几个刑部兄弟。想要治你的罪,不过是轻而易举。”


    刘世昌忙说道,“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将她二人留在我府上,我自有办法对付。”


    说着,他嘿嘿一笑,挤成缝隙的小眼中露出污秽的光。


    罗统闻之所言,不由得也是眉头轻皱,低声骂道,“你就这点出息了!”


    刘世昌讪讪一笑,亦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回道:


    “表兄不知原委。这俩臭娘们冒充朝廷办案,在我府上招摇撞骗!包藏祸心,还对我动手!我岂能轻易放过?”


    罗统一听,一脸惊异之色看着沐照寒,“还有这等奇事?你俩冒充什么不好?这般胆大竟敢冒充朝廷官员?朝廷官员也是你们两个女人能冒充的吗?”


    说着他复又看向刘世昌,“你怎得会被这种拙劣话术糊弄?”


    “谁真被糊弄啊,我这不是瞧她俩模样不错,这才陪她们玩了一会,谁知道她们竟敢对我动起手来。不过这俩娘们好像真知道点什么。可不能轻易放过。”


    说着,他又低声补充道,“这俩娘们刚刚手里举着个什么不知名头的令牌唬人,我这才叫人将您请来,以防万一。”


    罗统听着听着,终于琢磨出来一点不对劲的味道,皱着眉头问道,


    “令牌?什么令牌?”


    沐照寒这才亮出怀中腰牌,“刘员外说得是这块令牌吧。”


    罗统显示眼睛眯起,仔细打量这块令牌,随后眼中不由得露出惊骇之色,被吓得退后两步,声音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发抖,


    “你……你是……”


    沐照寒不答他话,却冷哼一声,“我说怎么刘世昌臭名昭著却能安稳寒山,原来就是有你们这些官官相护之人。”


    只见她面色寒若冰霜,“你穿着这一身官服,就是这样用来欺压百姓的?”


    罗统似是不敢相信,眼中仍有狐疑之色,“你……你真是大理寺的人?”


    “怎么?罗大人也不认得字?”雪茶冷笑一声,“当朝第一女少卿的名头,罗大人没见过,也该听过吧!”


    罗统压根未把她往朝中唯一的女官员身上想。毕竟这些在他们眼中的堂堂从三品大官,怎么会理会细枝末节的百姓小事。


    一时间不由得冷汗涔涔,进退两难。


    见他态度一瞬间转变,纵使刘世昌再嚣张,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却仍是不敢相信,连缝隙般的小眼也瞪大了几分,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兄?这娘们真是朝廷的?可她是个女人啊……”


    罗统见他仍不知事态,不由得回头怒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平日里小打小闹,欺男霸女也就算了,不过是一句话一顿酒的功夫,就能帮忙将事平了。今日却惹到这样一尊大佛,还将他牵扯进来,罗统不由得十分恼怒,无端生出几分悔意。


    就不该掺和他这些烂事儿!


    他只能尽量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陆来,努力讨好道,


    “原来是沐大人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那笑陆挂在他黢黑的脸上倒是显得十分滑稽难看,却还只能硬着头皮套近乎,“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雪茶不屑地呸了一声,“谁跟你是一家人!少来套近乎!”


    沐照寒声音冰冷,“皇上自何佑惇贪污案后,下令整肃朝中风纪,尤以兵部最甚,不过寒今看来,收效甚微。”


    她眼神锋利,“你不过是兵部小小主事,就敢伙同士绅土豪,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今日若我不是这大理寺少卿,岂非已落入你二人之手?”


    见她给自己扣上鱼肉百姓这么大一顶帽子,寒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罗统只能先忙撇照了自己的干系,


    “大人明鉴!我不过是听刘家家丁说有人闹事,这才匆匆赶来!可不曾做过别的啊!”


    “是么?罗大人刚刚不是信誓旦旦,要治我的罪易寒反掌么?”


    “大人明鉴!我那不过是受刘世昌蒙蔽!”


    刘世昌一听他将罪名全部推到自己身上,也不乐意了,“罗统!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吃了我多少好处!有点风吹草动,你说翻脸就翻脸?”


    “我呸!我帮你平了多少事了?要不是看在个中表亲的面子上,就凭你给的那点好处?”


    刘世昌眼中露出凶戾之色来,恶狠狠盯着沐照寒,


    “你以为现下服了软就有你好果子吃?这娘们明显是软硬不吃的角色!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她只有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她是什么狗屁少卿?”


    罗统闻言,不由得暗骂这刘世昌满身横肉,蠢钝寒猪,果然是一味耍横惯了,竟还想对堂堂朝廷三品官员动手,是嫌活得太长了么。


    于是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你脑子被那身肥油堵住了?”


    冯柒盯着他道,“侯爷再抗旨,可是罪加一等啊。”


    “准备车马去吧。”沐照寒的声音从屋中响起。


    冯柒抬眸看了二人一眼,应声退下。


    陆清规回身,一脸担忧:“太奔波了,我自己随他回去便是,你再静养些日子,况且,你这才睡了多久。”


    “无妨,一会儿喝了药,我去马车上睡,莫神医只说睡够五个时辰,又没说一次睡够五个时辰。”


    沐照寒打着哈欠走到桌边坐下,顺手拿起上面放的书,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陆清规夺过藏在身后。


    见他这般紧张,沐照寒反倒来了兴致,歪头看着他笑道:“什么好东西,我竟看不得?”


    第 89 章   进宫


    “大人,你要进京?”黄觉急吼吼的闯进屋中,“那把破剑坏了,皇帝老儿要你赔命?”


    沐照寒哑然失笑:“你又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左见山他们都在说。”


    沐照寒摇摇头:“别听那些胡言,我不过是跟冯柒去趟宫中。”


    “您还真要跟他回去啊,他那人心都是黑的,怕是刚踏进宫门,就安排了刀斧手阴您呢!”黄觉急得在原地直转圈,旋即一拍大腿,“您收拾收拾跟我走,我带你去凉川的山里头躲几年。”


    “对,寿公公你说得对极了。”赵合高兴地摩拳擦掌,又觉也不能这么快就和长寿太热络了,于是便从怀中掏出一只装满金豆子的锦囊来递给长寿。


    长寿不接,只问:“赵公子此举何意?”


    赵合笑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有人受苦了。嘉容一个女子,赢烨做些什么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被如此迁怒,实是可怜得很。寿公公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代为照拂一二。”


    长寿将锦囊推回,道:“陛下要为难她,谁也不敢明着相帮。赵公子若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妨弄些她用得着的东西,比如伤药膏子之类的,奴才倒还能帮您转交。”


    赵合叹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陛下怎么就下得去手……”


    长寿低声道:“奴才看陛下八成还是个童男子,不懂女子的好处,自然也不懂怜惜。”


    “有道理。”赵合原本清俊的眉眼刹那变得猥琐,见四下无人,凑过来道:“寿公公如此明白,莫非也曾体会过女子的好处?”


    长寿心中鄙视他们这些贵公子外表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纨绔做派,面上却双颊泛红小声道:“进宫之前,是曾……有过那么一遭。”既然要做一丘之貉,自然先得臭味相投。


    赵合乐不可支,将锦囊强行塞给长寿,道:“寿公公真乃妙人也!你这个朋友我赵合交定了。宫里生活不易,这些给你上下打点用,日后还少不了要有麻烦寿公公之处。”


    长寿本想推辞,又担心赵合会觉着自己动机不纯,于是客气一番也就收下了。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宫外走去。


    甘露殿前,嘉容收好茶具端着茶盘正要走,一抬腿膝盖上一阵刺痛传来,她腿一软,眼看摔倒,冷不防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来,一手接住她的茶盘一手扶住了她。


    嘉容抬头一看,来人长眉狭目高鼻薄唇,笑眯眯狐狸一般,不是陆清规又是谁。


    “多谢安公公。”她低了头,想去端回陆清规手里的托盘。


    “得了吧,就你这样,万一摔了茶杯,少不得又得再受一顿罚。怎么,今天还没跪够啊?”陆清规一边搀着她往茶室走一边道。


    嘉容咬了咬唇,没说话。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在这人人视她为异类的环境下,更是少言寡语了。


    陆清规见她似是委实疼得厉害,便对她道:“算了,你下午不必当值了,回寓所去休息吧。”


    嘉容怔了一下,摇摇头。大约是手感太好的缘故,陆清规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唇角向上弯得明显了些。


    沐照寒看着对面那胆大包天的奴才,眸光换了几换,最终不温不火道:“若能找到合朕心意的固然是好,怕只怕,合朕心意却又不懂规矩,岂不是徒添烦恼,徒增杀孽?”


    听到“徒增杀孽”四个字,陆清规心中一颤,却明白若是此时缩手,反倒显得自己真的心虚,更为不妙。


    于是她握紧龙爪不放,口中一本正经道:“人活一世,谁都惜命。但凡不是活腻味了,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冒犯陛下。陛下爱惜人才礼贤下士,总会给人解释的机会吧。”


    沐照寒看她。她长眸眯眯笑容可掬,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却掩不住亮晶晶的眸底那股狡狯之色。


    沐照寒一把甩开她细瘦的爪子,重新摊平手掌。


    “陛下,你这棋排得好像一棵树。”陆清规边说边在他掌心划下今日下午花园见闻。


    沐照寒斟酌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口中道:“就你这奴才话多。”眉眼却已陷入沉思。


    陆清规看着他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贼心不死地咬了咬唇,又捏着他一根手指将那手拖过来些,在他掌心划下两字——真的。


    沐照寒瞪她一眼,想把手收回去,陆清规想起还未问他丞相与他是敌是友,便又想去抓他的手。沐照寒反应奇快,反手就在陆清规的手背上抽了一下。


    陆清规手背被他打得隐隐作痛,遂不敢造次,只能在棋盘上发泄不满。见他棋子排得整齐,便故意拿黑子将他的去路堵了。沐照寒一开始大约想排一棵松树,最终却活生生地被她围追堵截成了一棵柳树。


    沐照寒停了手,似笑非笑地看她。


    陆清规怯怯地问:“陛下为何不下了?莫不是奴才胡乱落子令陛下心烦?”


    沐照寒看着她装模作样,道:“相反,你完全领略了与朕对弈的精要。”


    陆清规:“……”


    “今天就到这儿吧,朕有些累了。”沐照寒站起身。


    陆清规极懂见好就收,上前规规矩矩地给沐照寒宽了外衣,伺候他上床安寝。


    沐照寒躺下之后,她将殿里明烛依次吹灭,拖着守夜奴才专用的毯子蹑手蹑脚地来到靠窗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坐下。


    半晌之后,外面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远渐急。先前在窗外偷听之人已经离开了。


    然而不过片刻,又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窗外不动。


    特么的原来这监听还换班。


    刺杀事件发生之后,甘露殿周围全天都有卫尉卫士巡逻,这监听之人能来去自如,看来卫尉卿闫旭川是太后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了。


    陆清规脱了鞋,在毯子上仰面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左腿支起,右腿搭在左腿上。


    地龙未熄,金砖上热乎乎的,陆清规放松四肢,思维却又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皇帝处境如此艰难,投靠他固然是危险重重,然而若是能成功,随之而来的回报必然也十分丰厚。


    当然,这只是她用以安慰自己的理由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太后根基深厚爪牙众多,根本就轮不到她这种菜鸟去献殷勤。


    皇帝虽然看起来舅舅不亲姥姥不爱,但既然有令太后忌惮的势力存在,反败为胜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皇位是他兄长正大光明传给他的。只要撑过这两年,待他大婚亲政之后情况应当会有改善。问题就在于,这两年中,她该怎样一边抱紧皇帝的大腿,一边又不被太后的暗箭所伤呢?


    做双面间谍?这个难度系数太高,一个拿捏不好反而死得更快。


    假装投靠太后?一个没落士族出身,最后却在宫中混成贵妃的女人,她可没这个信心可以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思前想后似乎只有一种办法可取,那就是让太后觉得,她虽然是皇帝的人,但于皇帝有害无益。


    一边要帮皇帝做事一边又要让人产生这种错觉固然不易,但比起上面那两点好歹要容易一些,毕竟她是个渣,只要本色出演估计就能让很多人讨厌。比如说皇帝想读书,她却偏勾着他去斗鸡走马,皇帝再假装配合一下,好了,一个蛊惑帝王的小人就出来了。


    一句话概括,皇帝要努力表现出勤勉好学的模样,而她则专门负责把他往歪门邪道上带,让人感觉皇帝这棵原本可以长成参天巨木的小树苗已经被她给掰弯了,基本也就大功告成了。


    等等,参天巨木被掰弯……她忽而想起了方才她与皇帝的对弈以及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莫非……他早已替她想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并且隐晦地提醒了她?


    陆清规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中不由信心大增:陛下如此聪敏,当是不会被炮灰的吧。


    第二日依然是寅时中就得起床,刘汾带着宫女进来伺候沐照寒洗漱更衣。


    这次沐照寒倒是没再叫陆清规给他梳头,他叫了嘉行。


    自从遇见了沐照寒之后,陆清规觉得什么眼睛会说话那都是小意思了,沐照寒这双眼睛能撩妹,而且完全不需要其他部位表情配合。


    既然被太后派过来伺候沐照寒,嘉行自然也是个老成持重的姑娘,谁知就在镜中被沐照寒看了两眼,一张俏脸就火烧云般红了起来,连耳垂都成了珊瑚珠子。


    陆清规心中暗叹:这姑娘完了。


    沐照寒去上朝,长寿和长禄这两个御前听差一个随行一个在殿中候着,陆清规回了东寓所。


    她本想去椒房殿前叮嘱一下那个老太监,后来想想,眼下不过长寿在那胡乱猜测,并无实据。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免得弄巧成拙。


    如是想着她便回房补觉去了。


    说是补觉,实则也没觉好补,沐照寒一晚上都安静如鸡,她呼呼大睡了一晚。过了约半个时辰,长福溜了回来,怀里遮遮掩掩地抱了一个小箱子。


    陆清规瞄见,一下就从铺上弹了起来。


    长福将门栓好,回身把箱子放在桌上。陆清规跳过去打开一看,满满一箱子银票、金银锞子,还有镯子项链等物。穷了十几年的陆清规蓦然看到这么多金银珠宝,很没出息地一阵眼红心热,其激动程度比看到沐照寒更甚,果然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钱永远都是她的不二选择。


    长福更是激动地猛吞口水,问陆清规:“安哥,你怎么知道徐公公房里会有这样一只箱子?”


    陆清规着迷地摩挲着一只金锭子,心不在焉道:“徐良能到陛下身边做中常侍,在太后身边必也是得脸的。他又是个贪婪之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存下点养老金?”她将金子丢回箱中,将箱盖合上,看着长福问:“你有家人吧?”


    长福点点头。


    “你觉着你这样还能当差?”陆清规瞄一眼她的膝盖,裙摆上似乎还隐隐透出了血迹。不过就跪了一跪而已,这皮肤也太嫩了,莫非真有吹弹可破这回事?


    “我不敢。”嘉容声如蚊蚋道。


    陆清规陡然想起前几日怿心擅离职守一事,嘉行按规矩打了她十杖,等级更是连降两级,由甘露殿一等宫女降为三等宫女了,此事在侍女中影响颇大,如今谁也不敢仗着自己是潜邸过来的就妄自尊大玩忽职守。


    “放心,陛下那里我自会替你去说,若有罚,我替你领。”陆清规道。


    嘉容侧过脸来看了她几眼,不解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陆清规笑眯着眼,道:“你当我对食可好?”


    嘉容愣了一刹,突然大力地甩开陆清规的搀扶。结果用力过度,甩是甩开了,自己也跌了一跤。


    陆清规也不生气,看着跌在地上的嘉容道:“怎么?还幻想赢烨回来接你呢?”


    “只要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接我的。”嘉容咬咬牙,自己站了起来。


    “嗤!就算是,你笃定自己能等得到他来接你的那天?”陆清规斜眼瞟她,“说不定哪天陛下想起赢烨于他的杀兄之仇,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命人砍你一双脚或者挖你一只眼,他还会要你吗?”


    嘉容白了一张娇花似的脸,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今天沐照寒就曾说过要挖她一只眼的话。还有伺候端王的那两名侍女,不过就给端王穿错一件衣裳,就给拖下去杖毙了。


    那个总是抱着猫的少年帝王,并不如他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般温柔可亲牲畜无害。


    “如果真有那一天,除了我,没人敢为你求情。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对我的话,还是愿意听一点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陆清规语带诱惑。


    嘉容又哭了起来,用袖子遮着脸摇头道:“不,我只喜欢赢烨,不喜欢旁人。”


    “哼,这世间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尤其是男人之心,否则又哪来朝秦暮楚始乱终弃之说呢?你在这儿为他苦守贞操,备不住他早就在那儿左拥右抱了。”陆清规哼笑道。


    “不会的!我相信他。”嘉容毫不迟疑道。


    陆清规闻言,有些无趣道:“罢了,与其有在这儿和你商量的功夫,我何不直接去求陛下呢?反正陛下留着你也只为折辱赢烨,为奴为婢若是不够,再加上一条,与太监配成对食。赢烨若真的对你情深意重,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陛下定会成全我的。”


    嘉容睁大泪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清规转身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会儿之后,猛然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不要,求你不要。”


    “可以啊,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做对食?”陆清规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


    “到底……你到底为何偏偏选我?”嘉容屈辱万分,泪水涟涟地问。


    他这才想起沐照寒昨日咬了自己一口,瞬间羞得无地自容,扯着衣襟将其盖住。


    皇后放下剪刀,孙嬷嬷走到她身旁耳语几句,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塌上。


    皇后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陆清规:“本宫赠你的玉坠,你给了旁人?”


    陆清规犹豫片刻,答道:“是,那玉坠有奇香,侄儿平日里鲜少用香,闻不大习惯。”


    皇后对他微微一笑:“玉坠送人了?你自己,也送人了?”


    陆清规闻言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会了意,红着脸摇头道:“姑母说什么呢,自然没有。”


    皇后不疾不徐的饮了口茶,缓缓道:“玉坠送出去了,人却没送出去,真是没用。”


    第 90 章   皇帝


    当今皇后是陆老将军的长女,单名一个甯字,自幼习武,十三岁随父上阵,便只身斩落敌将首级,自此战功不断,若非做了皇后,她那两个弟弟怕是会一辈子被她压的抬不起头。


    她为将时虽勇猛,但做了国母后却转了性子,这些年来贤名在外,后宫从未有妃嫔生事,随便问个宫人,都没一个不说她的好儿。


    陆清规自进京起,虽每月都来拜会她,但不过是说几句体面话儿,问问起居饮食,算不得疏远,也绝对算不得亲厚。


    她今日莫明其妙的说了这般出格的话,叫陆清规一时摸不着头脑,更不知如何作答。


    他还挂心着沐照寒,索性揖了一礼:“姑母若无事,侄儿先退下了。”


    自那一日醒来,沐照寒便一直没有见到阮红灵。晏初七提到裴世子身体恢复的很好,再加上裴太后的寿辰越发近了,陆清规已经吩咐了三日后便出发,与裴家人同路。


    听得沐照寒提起阮红灵,晏初七一时有些茫然,似乎是才发现这两日果然未见到她的踪迹,只挠挠头说道,大约是陆清规另有安排。


    沐照寒应了一声,思规千回百转,却偏偏想到了那一日裴世子讲与她听的几句话,笑容便淡了一些。晏初七见此,不由想到了先前陆清规吩咐他回去师门一事,亦是一脸哀容,倒反叫沐照寒瞧着笑了出来,只宽慰道事在人为,不必过分忧心。


    晏初七苦着脸点了点头,外头便有晏十一来请的声音,初七朝外头的十一做了个鬼脸,便身手轻快的下去了,晏十一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过多责怪。


    “你与初七是兄弟?”


    晏十一沉默了一刻,点头道,“我与初七是孤儿,被老主子收养,后来跟在了主上身边。”


    沐照寒怔了怔,有些抱歉的望着他,晏十一沉默一如往常,只默默在前头引路。


    陆清规的书房点了木香,在冬日里十分温暖和安宁,他立在窗前,见她进来,便转过身,向着她淡淡一笑。


    “你来了。”


    “陆清规。”沐照寒垂了垂眼睛,低低应了一声。


    “殿下!”


    熟悉的声音令沐照寒有些惊异,她瞧过去,便见那一侧屏风旁,赫然是几日不见的阮红灵,她的身旁,还立着一人,是从前玉州宣王府曾照看她的玉拂。


    见到她看过来,玉拂便恭敬地行了礼,样貌十分温驯,“沐姑娘。”


    “玉拂姑娘。”沐照寒轻轻颔首。


    阮红灵冷声斥道,“沐照寒,直呼殿下名讳,你放肆!”


    “红灵,”陆清规皱了皱眉,“退下。”


    阮红灵声音略滞,也不辩解,只将下巴高高扬起,瞧也不瞧沐照寒一眼,“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去。


    陆清规未曾阻拦,只淡淡瞧向一侧,“你先下去罢。”


    玉拂深深低下头去,“是。”


    沐照寒望着陆清规,见他只是安静地瞧着她,既不出声,也不动作,仿佛是在等待着她作出些许回应,房内霎时寂静下来,她垂了垂眼睛,方才抬起头,低声唤道,“陆清规。”


    那人便笑了起来,连带着向来冷淡的眼睛里也舒展出一些愉悦,教她恍然间有些失神,生出一些错觉来。


    陆清规伸手递过一张文书,沐照寒接过瞧了瞧,竟是玉拂的契书。


    “帝京凶险,玉拂行事稳重,若在你身边,可以护你周全。”


    沐照寒握着手中薄薄的文书,忽然问道,“今日不曾见到宋大夫,可是疫症有变?”


    陆清规只温和道,“宋唯无事,郡主重金相赠,许他在云州城开了医馆。”


    沐照寒望着陆清规,命阮红灵远去玉州接来玉拂,是在向她表示歉意,遣走宋唯,却是为了按下阮红灵此事不提。


    她轻轻笑了笑,亦是温和应道,“好。”


    陆清规抬手拂过她的头顶,她略略低头,那只手掌便最终只是轻轻滑过她的耳侧。


    是夜沐照寒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梦魇,她依稀回到了那个仓皇奔走的雪夜,没有陆清规,没有山洞和火光,只有凄怆的风声,还有她身后的十九条性命。


    她从噩梦中醒来,仍是那般安安静静的模样,也不曾点灯,只和衣在黑暗中,独自坐了一夜。


    裴世子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三日后再见,已是安然在马背之上,姿态挺拔,定如青松。裴嘉鱼原本使人在云州城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给裴贤养伤,见他执意骑马,便使小性子,扭过脸也不愿意与他大哥说话。


    倒是裴世子耐心哄着自家幼妹,胡诌了一些裴贞身子也不好,不如与沐姑娘换一换,裴贞坐那宣王府的马车,沐照寒与裴嘉鱼一道坐她雇的大马车譬如此类的道理。


    裴嘉鱼一听与沐照寒同坐,自然是十分欢喜,便上前挽过沐照寒的手臂,又指着晏初七一个扬眉便道,


    “你!就是你!给本郡主和沐姐姐驾车!”


    “沐姑娘是我家主子救下的人,怎得就去了你镇南王府的马车?”晏初七苦着脸瞧了一眼陆清规,见他只是瞧着沐照寒不说话,便挠了挠头。


    裴贤闻言笑了笑,拱手向陆清规恳切道,“宣王殿下,舍弟旧疾有些不好,不宜骑马,不知能否借贵府马车一用,至于沐姑娘,鱼儿的马车宽裕些,沐姑娘不妨同坐。”


    “用得着你镇南王府来做好人。”晏初七在一旁轻轻撇了撇嘴,被裴嘉鱼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便禁了声。


    陆清规淡淡道,“裴世子是信不过本王,不惜用救命恩人做质子么。”


    裴贞抱臂靠在马车旁,瞧了这半晌似是觉得十分有趣,方才出声笑了一句,“宣王殿下,乃诛心尔。”


    “沐姐姐,”裴嘉鱼眼见形势转眼便变了个模样,一时间有些发急,摇着沐照寒的手臂想要解释一番,却被她轻轻按住。


    “殿下,”沐照寒轻声道,“我与嘉鱼投缘,不若同行。”


    陆清规神色浅淡,片刻后方才颔首道,“也好。”


    又吩咐玉拂,“照顾好沐姑娘。”


    玉拂应了声是,便跟着沐照寒一道去了镇南王府的马车,沐照寒转头向着裴嘉鱼温和地笑了笑,便隐约听见有人冷声斥了一声矫情,想来应当是阮红灵。


    裴嘉鱼耳力极好,反身便是长鞭在手,“你算是什么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在本郡主面前多嘴!”


    阮红灵登时面色十分难看,碍于陆清规和裴贤在场,不好轻易发作,只得咬牙道,“明珠郡主不要欺人太甚!”


    裴嘉鱼分明是不在乎,只撇了撇嘴道,“本郡主可不屑欺负于你。”


    说罢挽着沐照寒便道,“沐姐姐,我们走罢!”


    沐照寒觉得有些无奈,又觉得嘉鱼这般十分率真可爱,不自觉便带了几分笑容嗔道,“你呀。”


    便引了裴嘉鱼笑了起来,连带着裴贞也一道笑歪了身子。


    “阮副将,失礼了。”裴贤向着阮红灵歉意道,眼底犹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笑意。


    阮红灵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冷冷瞧着不远处的三人,只作一言不发。


    陆清规命晏十一整顿了车马,与裴贤一道翻身上了马,宣王府寥寥两队护卫,在裴家前呼后拥的车马之间,显得格外的冷清和单薄。沐照寒掀起一角车帘,盯着陆清规的背影片刻,便被裴嘉鱼欢快的声音带走了所有思规。


    陆清规在前头似有所感,转过头,只瞧见了略略翻飞的车帘,眼底淡淡一片暗色。


    “宣王殿下在看什么?”


    裴贤今日着了一身牙白锦绣,不显傅粉,反衬得愈发英气逼人,如今与陆清规一道并辔在旁,竟也不输丝毫风采。


    陆清规神色未动,“伤未痊愈便骑马,世子怕是逞强了些。


    裴贤爽朗一笑,“我裴家男儿,从未有逞强之说!”


    言罢便轻喝一声,打马便往前头去了。


    陆清规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始终与马车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沐照寒偶尔透过翻飞的一角车帘,仍然能瞧见那人挺直的背影。


    “沐姐姐,”裴嘉鱼神秘的眨眨眼,“你瞧我大哥觉得如何?”


    话刚出口,却觉手上一热,垂眸见皇帝竟抓着她的手,握住玉玺,挪到了诏书上方。


    “你瞧诏书上的这些人,他们的生死,如今只在你一念间,这便是千百年来,人们不惜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也要抢夺的,权力的味道。”


    沐照寒只觉这玉玺有千斤重,可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许她放开。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这是陛下的权力,不是臣的。”


    “是朕的权力,但朕可将它赐予你,你拿着它去斩奸除恶,像杨鸿生一样,做朕的天子剑。”


    沐照寒的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指尖摩擦着从丁帷那里寻到的账本,思索良久,终是未拿出来,她抬眸对上皇帝的目光,粲然一笑道:“微臣定不负所托。”


    皇帝唇角勾起,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下压,玉玺落在诏书的一角,印下一抹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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