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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为民除害


    沐照寒摸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忙四下寻找起来。


    好在陆清规身形十分出挑,她寻觅一圈后终于看到了他。


    两个身穿短打,头戴方巾的男子站在他身旁,看装扮应是哪户的家仆,正对他拉拉扯扯。


    沐照寒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见二人对陆清规动手,忙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瞧你穿的那穷酸样,老爷愿意招你做女婿,是你祖坟冒了青烟了,还不快走。”陆清规听着耳边的呵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名拉扯他的家仆,他只需抬手打在他喉间,便可取了他的性命,可他不想给沐照寒惹上麻烦,甩开那家仆转身欲走,又被另一个家仆拉住。


    饶是他再好的脾气和教养,也忍不住回头寒声道:“放手!”


    “哎呦喂,多少人挤破头要入赘我们胡家,给你富贵你不要,还摆上脸子了。”一个家仆阴阳怪气的伸手欲推他,却觉侧腰一痛,旋即飞了出去。


    人群惊呼一声散开,家仆趴在地上痛苦的缩成一团。


    沐照寒今日也是开了眼了,从前只听过强抢民女的,这当街抢男子入赘的还是头一遭得见,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陆清规,全须全尾的,只是脸色不大好,不过一见她来,还是露出个笑容。


    她松了口气,对那两名家仆斥道:“滚!”


    话音刚落,一壮汉拨开人群,带着个身穿云锦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万寿宴之后,一行人回到兰府。


    屋子里,沐照寒与栖枝二人对坐于在圆桌前。


    沐照寒:“栖枝,大殿之上我未曾问过你的意思,如今我想问一句,你若想回去,我自是不会阻拦。”


    “姑娘怎的如此说?我若想去齐家,今儿在大殿上便不会说想留在沐家了。”


    栖枝抚上沐照寒落于膝头的手,“栖枝的命是姑娘救得,自然会一直在姑娘身边。”


    沐照寒眉目柔和,心下安定些,叹了声,“李月时倒是说对了,这京城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没问栖枝后来她与齐家兄弟都聊了些什么,如往常一般送栖枝进屋后,她立于案前,毫尖点墨,提笔却迟迟难以落下。


    屋外大风,金白桂花落在窗棂,一阵花香沁入室内。


    思忖半刻,沐照寒落笔,字字斟酌地写了满满三页纸。


    最后落下句“时令已到,枝头挂果,当事事如意,阿兄来时带些柿饼可好?”


    收笔,沐照寒呼出一口气。


    信在夜色中加急送往江南,沐照寒屋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万寿宴过后,沐照寒像是寒闲了下来,陆硕没再来找她,齐家兄弟留在了京城却也不曾来过兰府,除了宫里时不时来人给她和阿姐


    量体裁衣,偶尔接她们进宫学礼外,并无他事。


    这日天凉,沐照寒和沐妗在院子里煮茶,一起盘算着沐泽还有几日到京城来时,兰府的小厮带来一封拜帖。


    是钟芸熙送来,邀请沐照寒前去盛王府同赏桂香的。


    沐照寒接了拜帖,打发走小厮,盯着拜帖沉默。


    京城的天多变,人也复杂。


    那日万寿宴进宫走了一遭,沐照寒方知进京前,与阿姐廊下对弈时那句“若此路不通,便硬破条道出来”有多天真。


    “阿姐,大哥或许明日就到,他当先去城郊看望外祖母,届时我去赴宴,或许不能同去迎他。”


    沐妗轻咳一声,笑了笑,“我明日亦有约,不若就让栖枝去迎吧?”


    沐照寒闻言微讶,一转眼瞧见沐妗眉梢微调,视线往栖枝身上瞟,心下了然。


    于是就这么拍了板,二人各自赴会,栖枝去迎沐泽。


    第二日一早,沐照寒换了身翠微色鱼戏莲叶纹长裙,梳洗好后,便与前日先入了京回来的歌槿一同拉着栖枝捣鼓。


    最后二人是被耳根都烧红的栖枝推着出了门。


    盛王府坐落在隆庆坊中,与兰府所在的永崇坊皆地处朱雀门街东。


    穿过都会市,再打两个弯,马车停在了盛王府门外。


    门外小厮瞧了眼马车外的挂牌,打了个辑后往府里小跑,片刻后便带了两个丫头一齐迎了出来。


    “沐四姑娘随奴婢来,王妃在后院云华亭等姑娘。”


    “有劳。”


    跟着丫鬟进了二门,跨上五级阶梯在抄手游廊下走了几步,远远便望见一袭缃叶色宫装的钟芸熙立在小拱桥上。


    沐照寒方走近,便被钟芸熙挽了手。


    她一双眼珠子在沐照寒面上来回扫视,言笑晏晏道:“不愧是江南来的娇娇娘,一进来便给这满园金秋色添了抹亮色,远远瞧着便觉得这院里都有了生机。”


    不待沐照寒接话,她已拉着沐照寒下了小拱桥,续道:“第一眼我便觉得与你投缘,只是那时宫宴事多,到了近日才得了空,恰好是金桂时节,便邀你来一同赏桂,顺道品一品前些日子我自个儿弄的桂花茶。”


    话落,几人正好走进云华亭,石桌上沸水煮茶,桂香四溢。


    沐照寒摸不寒钟芸熙突然邀约的意思,落了座依言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


    入口寒香馥郁,确是好茶。


    便在钟芸熙期待的目光中笑赞:“娘娘心灵手巧,这茶甘甜醇和,入口滋味极妙。”


    钟芸熙听了笑得愈发愉悦,转头便吩咐身旁的丫鬟去备上一些,好让沐照寒晚些一同带回去。


    刚吩咐完,便见那方抄手游廊下又走来一熟悉的身影。


    钟芸熙喜道:“阿兄来了!”


    沐照寒偏头瞧去时,钟珣奕正拾级而下,二人目光远远相撞,却是钟珣奕先怔了一下,似是不曾想到会在这处见到沐照寒。


    钟芸熙起身迎上去,沐照寒见状放下茶杯,也随着起了身。


    “阿兄今日怎的突然过来?”


    钟珣奕站在亭外,抬手轻抚了下妹妹的鬓发,垂眸轻笑,“来瞧瞧你,今儿这么高兴?”


    钟芸熙点头,含笑回首看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沐照寒,“今儿邀了沐四姑娘来赏花,她夸我茶好喝,我自然高兴,阿兄要尝尝吗?”


    “小姐,松枝被周惊山甩开了。”


    先前在第一次见周惊山时,沐照寒便觉得这人不对劲。


    出现的时机,知晓的线索一切一切都刚刚好得过分。


    交谈时开门见山地点名了她的身份,再点出她在寻找许钰,最后说出他亲眼见到许钰被拐走的全程,料定了她会信,再抛出橄榄枝道有什么需要他都可以相助。


    步步踩在沐照寒需要的点上,还一直强调自己是个浪迹江湖的粗人,仿佛在提醒什么似的。


    沐照寒觉得太过巧合,便在林间与周惊山话别后,让松枝跟上他瞧瞧。


    那日萍娘也在,二人相见却仿若不认识,这与李月时说的相悖。


    于是沐照寒在密林中刚与李月时话别后,便立刻简信一封用飞鸽给松枝。


    现下已有了回信。


    “被甩开了?”沐照寒微微扬眉。


    “窈音那边怎么样?萍娘顺利回庐州了吗?”


    栖枝坐在沐照寒对面,边瞧着她煮茶的手不停,边应:“已到庐州,萍娘家中人很高兴,周惊山的家里人知晓后差人来问周惊山的下落,萍娘如今已知晓周惊山去找她至今未归。”


    “去信给窈音,让她留在庐州帮着找上一阵,待我下次去信时,编个理由把萍娘带来京城。”


    “好。”栖枝应了声,随后伸出手,“我来。”


    沐照寒笑着手一躲,“可别,上回你在家煮,烫着了手,我可被大哥好一通训斥,可不敢再让你碰了。”


    栖枝无言了一会儿,耳垂微红,最后头一别,起身取纸去写给窈音的简信去了。


    “歌瑾窈音未归,过几日的宫宴得你陪我去了。”沐照寒煮好了茶,轻呷了一口。


    “对了,礼可备好了?”


    闻言,栖枝轻点了下头,执笔的手未停下,“都备好了。”


    沐照寒微蹙眉,抬眼看向栖枝,一时间这几日埋在心底的不安更重了几分。


    时间转瞬而逝,宫宴那日,沐家姐妹二人是被圣上派来的人接进宫的。


    宫门口,停了挂着各家宗姓牌子的马车。


    沐照寒刚下马车,迎面便走来一个着装素雅的女子。


    “沐姑娘。”


    面前的女子见礼端庄,沐照寒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心下思量,面上已做出回礼。


    “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柳氏闻依。”


    柳闻依,为避皇后安排亲事,自请随淑妃入寺为早早仙逝的小姑母祈福的柳家女。


    也是陆清规的表妹。


    沐照寒一时拿不准柳闻依前来与自己打招呼的动机,只微微笑道:“曾闻柳姑娘随淑妃久居大慈恩寺,身带佛性,宛若神女,颜如赪玉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柳闻依笑笑,“沐四姑娘谬赞,闻依亦听闻江南双姝绝代无双的美名,前几日见了沐二姑娘便觉得这话一点不错,今日见了沐四姑娘,竟觉得这话还说差了些。”


    沐家自开国后便举家迁至江南,后代偏居一隅,低调行事。


    这“绝代无双”的美名,沐照寒倒还真不知是哪儿传出来的。


    故而沐照寒听了也只笑笑。


    恰巧此时沐妗缓过了神,从身后的马车里掀帘而出,打破了这方已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


    今早时,沐妗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适才便在马车里头歇一会儿。


    沐照寒一见沐妗撩开了帘立刻回身迎了上去。


    “阿姐,可好些了?”


    沐妗摆摆手,“无碍。”


    待站定后,一抬首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柳闻依。


    “柳姑娘。”


    二人见礼,柳闻依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看沐二姑娘身子不适,此药安神静气,或许有帮助。”


    沐妗抬手接过,微微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多谢柳姑娘。”


    柳闻依不再多说,又欠身福了一礼,转身往宫门走去。


    沐家姐妹的目光落在沐妗手中的小瓷瓶上,各自思索,一时间二人都没动作。


    直到旁边来接她们的公公出声提醒,“二位姑娘,随咱家一道进去吧?”


    二人回神,沐妗将瓷瓶收回袖中。


    “有劳公公。”


    此次宫宴乃是为庆贺圣上生辰,礼部按圣上的意思请了诸多官员。


    长长的宫道上,不时有人向沐家姐妹身旁的公公见礼。


    沐照寒与沐妗对视一眼,随后沐照寒唤了声“公公”,在那宦官看来时,抿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来。


    “我与阿姐是第一次来参加宫宴,且这还是圣上的寿宴,今日阿姐又有些不适,劳烦公公替我二人讲解一二,省得我二人晚些冲撞了贵人。”


    那公公闻言笑得不见眼,“姑娘不必担心,今儿啊,来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人,姑娘见了礼便好。待日后二位同静王怀王成了婚,这些大人还得向您二位见礼呢。”


    说完,忽的又想起什么,一只手敲了敲自个儿脑门,“瞧咱家这记性,今儿来的还有齐阳王,那可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二位要是见着了这位,能躲就躲吧。”


    “为何?”沐照寒面露好奇,“脾气不好应也不会随意刁难人吧?”


    那公公瞧了瞧四周,随后弯腰凑近了些,低声道:“那齐阳王啊,自打文德十三年在林温两家战败后力挽狂澜,击退西陵后得了盛宠,封了藩王后,丢了个女儿,此后啊性情大变,谁也不知道遇上他会被找个什么茬。  ”


    “这样……”沐照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笑着往那公公的手中塞了包碎银,“多谢公公。”


    那公公也不客气,笑眯了眼收下了那荷包。


    公公带着二人到了宴厅处便离开。


    因着不久后便是秋猎,每年的万寿宴便都不曾大肆操办。此时宴席未开,各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笑谈。


    不远处,陆清规和陆瑜站在一块儿,旁边还站了个满脸喜气的宋阳。


    沐照寒正打算收回目光,带沐妗找个角落再歇会儿,就瞧见陆清规望她们这看了过来。


    这下沐照寒不知还该不该收回视线了,两人隔着人群对望了一瞬。


    下一刻陆清规微挑了下眉,像是在询问怎么了。


    沐照寒没回应他,见他先有了反应后自然收回目光,转头扶着沐妗往角落走去。


    那头的陆清规见了,抬手往陆瑜肩膀上一拍,在后者莫名看过来时下巴向沐家姐妹的方向一扬。


    陆瑜望去,正瞧见沐照寒扶着面容苍白的沐妗坐下。


    不再多言,陆瑜走了过去。


    视线里,陆瑜在姐妹二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沐照寒偏头看了眼姐姐,在接收到姐姐的眼神后,这才站起身。


    而这边的宋阳见刚还谈的好好的陆瑜突然一言不发,面色严肃地提步离开,有些不明。


    “他干嘛去?”


    “和你一样。”


    话毕,不等宋阳再反应,陆清规抬步追着沐照寒的步子走出宴厅。


    “和我一样?”宋阳不得其解地抹了抹自个脑袋,又看了看陆清规离去的背影,皱着眉摇了摇头。


    下一瞬又眉头舒展,重新露出喜意的笑,“不管他们了,去找我自个儿的媳妇咯。”


    沐照寒这几日进宫的次数不算少,对宫中的路线有些大致的印象。


    走过几条小路,沐照寒停在御花园的小道上。


    方才栖枝带回来的消息,就是陆硕在这处附近。


    上回沐照寒未赴他的邀约,今日他必定会来找她。


    果不其然,沐照寒往深里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道压着不爽快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沐四姑娘真是让本王好请。”


    沐照寒勾了勾唇,转身看向从阴暗处里走出来的陆硕。


    面对面色不虞的陆硕,沐照寒笑意盈盈地福了一礼,“见过殿下。”


    陆硕现下并不想顾及这些虚礼了。


    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他向沐照寒抛出橄榄枝至少三回了,可沐照寒却一次也没给回应。


    想到这,一连折了两个助力的陆硕胸腔中的怒火不断上涌。


    “本王想,本王给沐姑娘展现出了绝对的诚意吧?还是说沐四姑娘有别的想要的?”


    沐照寒直起身,面上的笑意微敛。


    “殿下说的诚意便是那个锦盒吗?”


    进京前,在郊外那个客栈,黑衣人送来的木盒。


    里头放着一枚刻着“林”字的玉佩。


    “沐四姑娘不会认不出那是谁的东西吧?”


    沐照寒当然认得出来,那是她表舅父林青且的东西。


    “自然认得出。”


    她说着目露哀伤,“可故人已逝,殿下将这枚玉佩给臣女,是为让臣女睹物思人吗?”


    “当然不是。”陆硕向沐照寒走近几步,“林将军死在战场上,却背上通敌的罪名,沐四姑娘难道不想为你舅父翻案吗?”


    沐照寒还带着哀意的眸子睁大,仿佛被惊到,“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陆硕似是十分满意沐照寒的反应,满是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沐四姑娘想知道更多的话,可就拿些东西来换了。”


    远处宴厅传来热闹的喧声,而这一片暗处却两厢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沐照寒才又有了动作。


    她微微低身,垂首又行一礼,“若殿下能助臣女替林家翻案,殿下要臣女做什么,臣女万死莫辞。”


    看着陆硕的身影消失在小道,沐照寒这才往园中的浮碧亭走去。


    “殿下还不出来吗?”


    话刚落,沐照寒便觉一道劲风从侧边袭来。“我……”


    钟珣奕刚出了个声,廊下又小跑来一丫鬟,凑到钟芸熙耳边,急急道:“娘娘,崔良媛喊着肚子不适,要请太医来。”


    钟芸熙眸色冷然下来,淡声吩咐:“看住她,我稍后过去。”


    待那丫鬟再次跑远后,她抬首看着钟珣奕担忧的面庞,无所谓地笑笑,而后转身朝沐照寒抱歉道:“原以为是个空闲日子,没曾想还是有意外,今日招待不周,对不住沐四姑娘。”


    “无妨。娘娘先忙,改日得了闲,可以一同去城郊,想来那儿的景色也是万分不错的。”


    钟芸熙扯了抹笑,不似方才那般神采奕奕,“阿兄,你替我送送沐四姑娘。”


    钟珣奕没再说什么,只对沐照寒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盛王府。


    后头的钟芸熙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后,木着张俏脸往内院去。


    门外兰府的马车已候着,沐照寒福礼准备拜别,钟珣奕抢先开了口:“娘娘命我送沐姑娘,恰好顺路,一道吧。”


    话至此,沐照寒也不好拒绝,只是钟府在崇仁坊,兰府在永崇坊,说是顺路也是沐照寒顺了他的一段路。


    钟珣奕翻身上马,伴在沐照寒的马车旁。


    “钟公子可是在忧心娘娘?”


    沐照寒自那日万寿宴听钟珣奕那句“我亦不想”想起了远在江南的两位兄长后,便对这钟珣奕有了几分好印象,如今见他眉宇间的愁意太重,将剑眉都拧成了结,便忍不住开口。


    钟珣奕闻声回了神,偏头看向沐照寒,抿了抿唇,思绪几番拉扯,没答话,却是道:“钟某有一问,想请沐姑娘解惑。”


    沐照寒微微侧首,眸色明亮寒澈,一如那夜她回首望来的目光。


    “钟公子请说。”


    “万寿宴那夜,你为何说钟家,”钟珣奕顿了下,接下来几个字说的有些艰难,“卖女求荣……”


    沐照寒有些诧异,脑中却已浮现那日情景。


    万寿宴与秋猎时间近,为节省开支,皇帝下了旨令礼部每年的万寿宴不必大办,话虽如此,但皇后筹备时需要忙的流程却也是一个不能少。


    丁枣儿看重钟芸熙,几乎把所有事由都交给了她,她和阿姐,还有另外两位王妃也就走了个过场,丁枣儿没让她们真的经手。


    那日是她领命进宫,丁枣儿让她送份礼单去给钟芸熙,彼时钟芸熙正在查看万寿宴那日要准备的菜品。


    沐照寒还记得那时她面上的疲惫和木然。


    不等她拿着礼单上前行礼,就听见钟芸熙身旁的丫鬟心疼地劝钟芸熙歇一会儿。


    钟芸熙没听,只淡淡道:“我若今日不做完,明日就得挨母后一通训。”


    “可这些做完了,皇后娘娘也不会赏您,明日还会有更多的活。”丫鬟心疼的抱怨,“真不知老爷和大公子怎么想的,非逼着姑娘嫁进盛王府,那盛王……”


    “住嘴。”钟芸熙轻斥,“说什么混账话?这儿可是在宫里头,不怕掉脑袋?”


    那丫鬟有些委屈,轻吸了下鼻子,闷声道:“奴婢就是心疼娘娘,整日不是在宫里忙,就是在府里累,还落不着好,这日子真真是比黄连滋味还苦。”


    这回钟芸熙没再斥她,只是垂眸轻叹,“他日若得脱身法,便是生吃黄连苦也是甜。”


    马车微晃地穿过朱雀街东第四街的胜业坊,驶进崇仁坊。


    钟珣奕自听完沐照寒的话后便一路沉默,沐照寒怕他心中忧愁更重,撩开点布帘,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只是视线望出去,正瞧见陆清规与宋阳并肩从宋府走出来,宋阳身边还跟着个美妇人,正是宫宴那日还神色萎靡苍白的叶然。


    今日再看,面色红润了许多,想来心中郁愁散去不少。


    这般想着,那边正与宋阳说着话的陆清规忽然偏首望来,两厢目光相撞,沐照寒率先放下布帘。


    马车转过这条巷子,驶出一段距离后,便瞧见了钟府的牌匾。


    “钟府到了,钟公子再不必远送。”长长的礼单终于念完,公公一脸喜色的退下。


    舞女们鱼贯而入,柳闻依换了一身烟紫色衣裙,不似宫门与沐照寒交谈时着的那件那般素,却也不夺人眼目。


    她跪坐在玉琴之后,姿态端庄,眸色沉静。


    “臣女久居大慈恩寺,身无长物,思来想去也就这琴艺尚且拿得出手,便奏一曲贺陛下福寿安康,寿与天齐。”


    “允!”圣人的眼底划过一丝怀念,“朕记得你的琴艺是同你姑母学的,朕是许久没听过了。”


    这说的姑母,便是柳皇后柳青瓷了。


    柳闻依嘴角牵起一抹笑,指尖起落拨动间,琴音泻出,如溪水潺潺。


    兰愿宜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柳闻依身上时,悄悄从兰夫人身边挪到沐照寒身旁。


    “寒寒姐姐……”


    沐照寒闻声从思绪中抽身,偏头瞧见兰愿宜皱起的一张小脸,牵起唇角。


    “怎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兰愿宜又看向一直在沐照寒身旁垂着脑袋的栖枝,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挨着两人更近了些。


    娘说了,寒寒姐姐和阿妗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是身不由己,如今来了这人身地不熟的地儿,更要多加关照。


    她怕方才那一遭让寒寒姐姐害怕,便自觉过来陪陪沐照寒。


    想起方才,她抬眼看向对面席座,恰望见齐行安正遥遥盯着这儿。


    本就浑圆的眼睛凶狠一瞪,她又挪了挪身子,微微挡住了栖枝的身影。


    正看着小妹的齐行安措不及防地被挡住视线,有些莫名,一转眼便见那挡了他的姑娘还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齐行安拧了眉,二人同时移开目光。


    而殿中央,最后一个音落下,柳闻依缓缓收回手,欠身一礼,温声道:“臣女琴艺不如姑母,献丑了。”


    “也很不错了。”


    不待皇帝开口,身旁的丁枣儿已自然地接上了话头,夸赞了一句,续道:“本宫许久不见闻依,如今竟长成了这般标志的模样。”


    “陛下,闻依早已及笄,如今都过了碧玉年华,也该婚配了吧?”


    说着眉目一转,笑意盈盈地看向席座间坐在陆郗旁桌的俊朗男子。


    “臣妾瞧着钟家大公子便不错,适龄儿郎,仪表堂堂,与闻依实在般配。”


    钟珣奕乍一被点了名,忙起身作辑,“臣……”


    “陛下!”一直未曾出声的淑妃忽的扬声唤了声,直


    接截断了钟珣奕的话头,而后嗓音柔顺下来,“闻依随臣妾久居大慈恩寺,早已远离京城之事许久,此时讨论婚事,怕是为时尚早。”


    “淑妃说的有理,闻依的亲事不急。”皇帝在丁枣儿愈加难看的面色中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沉声:“不过闻依如今确实不小了,此后便搬回京城来,让淑妃为你择一良婿。”


    随后又看向柳青烟,面色和语气都柔和下来,“淑妃也不必再去大慈恩寺了,回了宫也好操持老四老五的婚事。”


    淑妃淡淡笑了一下,眼帘微垂,“臣妾早已在大慈恩寺住惯了,不日日诵经为阿瓷祈福,臣妾心难安。”


    皇帝默了默,“那便依你。”


    一垂首,见钟珣奕还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皇帝摆了摆手,“钟卿入座罢。”


    钟珣奕闻言,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朗声:“谢陛下。”


    柳闻依也默不作声地福身一礼后退了下去。


    宴厅里歌舞不歇,丁枣儿坐在帝王身旁,脸上硬扯出的笑扭曲难看。


    沐照寒朝陆清规看去,果见他嗤笑一声。


    不待她转移目光,便听见身旁的兰愿宜忽而疑惑地“咦”了声,“她怎么来了呢?”


    沐照寒闻声侧首,“什么?”


    “就是那个,宋二身边那个。”兰愿宜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藏在桌下给沐照寒指了个方向。


    “忠文侯之女叶然,她爹不是因为缘尘楼那件事被陛下剥夺了封号,责罚在家思过不许上朝嘛,我以为她也得在家,没想到宋二还是带她来了。”


    沐照寒往兰愿宜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盘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面色恍惚颓靡,像是经历一场浩劫后不知如何自处的茫然。


    再一瞧,她身旁的宋阳时不时侧头贴耳与其轻语,一幅关怀备至的模样,叶然面前的食盘也在宋阳的几番动作下盛得满当。


    身旁的兰愿宜也看着这一幕,嘴里嘟囔,“这宋二果真如她们传的那般对叶然死心塌地,非她不可啊。”


    沐照寒听了一耳朵,黑瞳微转,脑中有了些别的思绪。


    酒过几巡,帝王放下酒樽,罢了手,道一声“乏了”便与一众妃嫔先离了席。


    人头攒动中,沐照寒拉着栖枝走出了大殿。


    没走出多远,便被不知打哪蹿出来的齐行安拦住。


    他站在二人面前,目光凝着栖枝,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韫儿……”


    沐照寒侧身,站在了栖枝前头,语气不善:“齐二公子方才可是没听见陛下的话?那不妨我再提醒齐二公子一下,陛下说了,栖枝算我沐家人。”


    齐行安忆起方才大殿上的争执,语气也冷硬得不行:


    “陛下也说了,我们可以随时探望,沐家人不得阻拦,沐四姑娘是要违抗圣令吗?”


    想到他与长兄差一点就能将小妹认回来了,却因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硬是咬着“亲如姐妹”“与大哥两情相悦”将小妹留在沐家,现下对上沐照寒他实在露不出好脸色。


    况且谁知道沐家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对他妹子好呢?


    齐行安脑中这般想着,嘴上继续道:“还有,我家小妹名韫安,瞧瞧你们沐家给她起的什么名字?”


    他在大殿上听着沐照寒唤自家小妹为栖枝时便觉得不快,如今便想好好说道几句。


    栖枝栖枝,可是栖息在谁家枝头的意思?


    齐行安想着,他家妹子既有家,便不需要栖在别家枝头,可怜得很。


    可不等这二人继续互呛,一道平静的声音从沐照寒身后传来,“这是我自己起的。”


    齐行安略有些嫌弃和恼怒的神色刹那间僵在面上。


    栖枝从沐照寒身后走出来,伸手牵了下沐照寒的手,行安抚之意。


    随后抬眸看向齐行安身后,往这走来的齐予安,“你们想与我聊什么?”


    金秋已过,近来京城凉意渐重。


    沐照寒念着回了兰府要写信与沐泽时,一阵夜风袭来,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思绪寒晰些后,她又忽而想起这时正是枝头挂柿果的时节。


    今岁怕是无法与沐珵许钰他们一道摘果子了。


    这样的念头让她深深叹了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叹完,另一口气霎时又提了起来。


    今夜无月,没有宫人掌灯的宫墙小道里,一道寒朗俊逸的身影迎面走来。


    他立在离沐照寒偏远的位置,开口嗓音温润寒冽:“沐四姑娘方才不应与齐世子起冲突的。”


    沐照寒循声抬眼望去,是方才大殿上,被丁枣儿指着的钟珣奕。


    栖枝刚被齐家那两兄弟带走,沐照寒正烦着这事儿,眼前这人却是一来便指点上她来了。


    沐照寒睨着他,冷声:“钟公子先顾好自个儿吧,不必特意来教我如何做行事。”


    钟珣奕静默几息,“沐四姑娘误会了,在下吃酒多了,出来赏月醒个神,恰遇见沐四姑娘便想来提个醒罢了。”


    沐照寒顿觉好笑。


    想来钟家女嫁作盛王妃,这钟家便是盛王那的人,钟珣奕此番来搭话,应也是怕齐家因栖枝而站队。


    今日多事,沐照寒打从进了宫门便一路应付过陆硕陆清规,大殿之上又在天子眼下与齐家兄弟争执,如今又来个钟家人,她只觉烦不胜烦。


    “钟公子有何需提醒我的?栖枝乃我沐家人,有人要抢我家人我自然是不允的,我们不似钟家,卖女求家族繁荣。”


    这倒是沐照寒猜的,陛下让沐妗沐照寒和其他三位王妃帮衬着丁枣儿筹办万寿宴,虽说丁枣儿只紧着盛王妃一人,但其他四人也是走了个过场,沐照寒也瞧见了盛王妃淡然孝敬表象下的厌烦。


    想来钟芸熙心中亦有她想,只是迫于家族利益不得不委身。


    这一句出来,沐照寒想大抵是要直接与钟家撕破脸了。


    只是钟珣奕并未如预想那般暴怒,而是沉默下来。


    不远处有宫人经过,微弱的光透进来,映着中钟珣奕微微发红的脸和垂下的眼。


    沐照寒见他默不作声,也不欲多留,如今她有圣上亲赐的婚约在身,若是被人瞧见她与一男子在这漆黑僻静的地儿相对而立,怕是要被问责。


    她心中烦愁,敷衍福礼便想离开。


    只她刚侧了个身子,便听见钟珣奕喑哑下去的声:“我亦不想,故而前来提醒姑娘,或许可利用齐家脱身,姑娘又何故戳人痛处。”


    沐照寒迈出去的脚一顿,有些怔然。


    她想起初夏时节,那份赐婚圣旨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在沐府宣读时,二位兄长紧攥的拳。


    沐照寒抿了抿唇,忽而回首,嘴角带笑,眉眼弯弯,眸底寒凌凌如溪水荡涟漪。


    她道:“钟公子怕是酒还未醒吧?”


    “今日可看见月亮了?”


    钟珣奕抬眸,骤不及防地撞进一池寒水中,一时无言。


    沐照寒的背影彻底隐没在视线之外后,钟珣奕才仰首望天。


    黑云随风移,不见星也不见月。


    钟珣奕盯着这一片黑沉,神色微变,随即释然一笑。


    沐照寒轻柔的嗓音唤回了钟珣奕的神思,他抬头一看,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骑马跟着沐照寒的马车走了,他本想先送沐照寒回兰府,却不想先被沐照寒送回了钟家。


    “钟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王妃娘娘很得皇后娘娘看重,想来只是事多压身,心中烦闷才会说出那般话,我那日之言也有些过了。


    钟珣奕听出了沐照寒的慰抚之意,笑了笑,“该是钟某向沐姑娘赔罪才是,是钟某吃醉了酒先冒犯了沐姑娘,还望沐姑娘不要怪罪。”


    “那便扯平了。”沐照寒轻点了下脑袋,唇角噙笑,落了帘子。


    马车往前继续行驶,钟珣奕驱马不自觉跟了两步,遥遥听见沐照寒那句“钟公子不必送了”才停下了步子。


    沐照寒回到兰府时,沐妗和栖枝都还未归。


    她进屋刚取下一支发簪,便听见屋后传来极轻的动静,有些熟悉。


    她起身推开窗,果不其然见到陆清规一身长春色窄袖长衫,玄色绦带束着劲瘦的腰身,眼见沐照寒,便双臂环于胸前,一条长腿微


    屈,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那棵桂树下。


    一双看向沐照寒的眸子里盛了些探究,又有些幽怨。


    沐照寒一手横在窗台上,一手撑在脸侧,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沐照寒微扬眉梢,弯唇一笑,“殿下很喜欢翻墙呢。”


    陆清规看了眼沐照寒,见她点头,这才应下随他上了车。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姜禹半眯着眼,掀开帘子看着沐照寒的背影,开口道:“侯爷觉得,那小丫头如何?”


    陆清规笑道:“沐姑娘心怀仁义,杀伐果决,有勇有谋,实乃人中龙凤。”


    “那便好,没辱了杨鸿生的名声。”


    “姜老,您为何带了那位司马先生来?”


    “皇上非差他同我一起来,宫中的登仙楼便是他在监修,为着等他才耽搁了两日。”


    陆清规眉头微蹙,皇上手眼通天,知晓此事,他并没什么意外,只是进京这一年,皇上似是一直阻止他追查旧案,他才不得不让崇明扮作自己掩人耳目,怎的此番知晓了他离京,不仅不逼他回去,反倒派人来帮他,遂问道:“陛下也想查当年之事?”


    姜禹闭上眼,幽幽道:“天子的心思,我哪里猜的到,我若有这本事,早就同杨鸿生一起做官去喽~”


    第 42 章   金汤扣


    山路难行,沐照寒顾及姜禹年老,恐车马颠簸,挑了条最平坦的路绕了一圈才到那处山谷。


    一停下,司马镜便匆匆下车,径直走向那块青石,沐照寒与陆清规扶着姜禹刚站定,他已半跪在青石旁拿着个小木锤敲敲打打,转头冲誓心卫吆喝:“拿个铲子过来!”


    三人走到他旁边,见他从誓心卫手中夺过铲子,已开始动手挖起青石旁的土来。


    姜禹绕着青石走了圈,俯身在青石上摸索一番,指尖停在一处细微的凹陷上,又顺着凹陷摸索到青石边缘,起身用脚尖轻点地面:“挖这里。”


    司马镜瞧了一眼,手中的动作没停,不屑道:“我看您也是老了,听青石右侧的动静,下方有个不大的腔室,定是机关藏匿处,挖那头做什么?”


    “姜老,我来吧。”沐照寒拿过一把铲子,对上前帮忙的陆清规摇摇头,铲尖落在姜禹所指的地面上,没几下便触及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本以为铲到了山石,但俯身拨开灰土,竟是根插在地里的木头,露出的部分四四方方,她又用铲子碰了碰,发出“铛”的一声。


    沐照寒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晌午,看着屋外的日头,她怔了怔。


    歌槿在一旁告诉她,沐妗已经替她向舅母说了身子不适,不便前去前厅同她们一起用膳。


    兰夫人听了十分担忧,赶忙想找大夫一同前来,被沐妗拦下后,派人送来了吃食和一些补品,并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沐照寒。


    沐照寒听后默了一瞬,最后只点点头,而后问起歌槿今日有何消息。


    “昨儿夜里,陛下宣忠文侯和忠义伯进宫,随后便将二人打入大牢,今儿一早传来的消息是,忠义伯认罪,刘家因私置产业,擅挖密道,加之先前在江南扣押赈灾粮草一事,被陛下以无视大梁律法之罪下旨满门抄斩,而忠文侯被放了出来。”


    “还有大理寺卿王寒辰被查出与忠义伯的交易往来,被陛下以懈怠职责之罪革职,今生不得再入仕,现如今的大理寺卿正是上一任大理寺少卿云思起。”


    歌槿说完,沐照寒点了点头,想到陆清规,便又问,“还有吗?”


    闻言,歌槿想了想,又道,“还有今儿早朝时,陛下因静王查案有功赐了赏,同时下旨让盛王去忠义伯交代的据点将所有姑娘救出来,再行安抚之事,并彻底切断这条以女子为商品的交易链。”


    沐照寒听完,愣了愣神。


    须臾,叹了口气。说完,还不等宋阳露出害羞的表情,就立刻下逐客令。


    “事说完了?把茶喝了就走罢。”


    宋阳一脸茫然:“?”


    这皇帝的偏袒可不要太明显。


    在心中怜爱了下陆清规后,她便打算动身去那处院子里看看许钰如何了。


    也该将许钰送回江南了,昨儿白日里她就收到了来自江南的,她三哥的信,信里痛斥她瞒而不告。


    看着浸透了纸的墨迹,沐照寒仿佛都看见她那三哥怒气冲冲瞪着眼的样子了,这下不免有些头疼。


    她换了身衣服,与栖枝一起带着寻竹匆匆赶到那处别院。


    许钰和萍娘身上的都是沐照寒给她们带的新衣裙,此刻二人瞧见沐照寒走进来,便走上前来迎。


    萍娘行了个大礼,唤她“恩人……”


    沐照寒扶起她,温声道:“不必如此,如今此间事了,你可以回家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庐州人,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庐州的。”


    因着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都由大理寺负责送回,但


    萍娘是她先救出来的,若是把人交到大理寺那难免引人注意,所以沐照寒打算自己派人送萍娘回庐州。


    萍娘感激地又行了一个大礼,嘴里念着感激之词,沐照寒无奈地又扶起她。


    为了避免她再行大礼道谢,沐照寒忙让她进屋去收拾东西。


    让萍娘进屋后,沐照寒转头看向一旁的许钰,此时许钰正微微笑着看她,打理好后的她此刻又变回了江南富商从小娇养长大的俏姑娘,半点不见昨夜的狼狈。


    看着许钰这幅表情,沐照寒没由来地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一圈。


    许钰瞧着她这样,笑得更开了,上前靠近她,嘴里还调侃着,“恩人,怎么感觉你要哭了?”


    沐照寒听她这般唤人,抬手拍了她一下,嗔道:“吓死我了你,下回可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你不知道寻竹那天来驿站寻我的时候哭得有多惨。”


    许钰无奈的笑笑,指着身后的又是哭的满脸泪水的寻竹,“我现在是知道了。”


    寻竹在她身后抽抽搭搭的,“小…小姐真的…吓死奴…奴婢了。”


    许钰赶忙又过去给她擦眼泪,边擦还边笑着同沐照寒说:“你可别哭啊,我一个人可哄不来两个人。”


    栖枝在一旁含笑递了个帕子给许钰寻竹二人,寻竹抽泣着低声道了谢。


    沐照寒听了这话没好气地哼了声,“我这是气的,你知道你这一丢,我都不敢告诉我三哥,他昨儿可是来信了,信里给我骂的狗血淋头的,你可快点回去吧,你再不回去,他能直接杀来京城。”


    许钰讪笑,自知理亏,“好好好,听你安排。”


    此时,养心殿内。


    下了朝的帝王与静王在此对弈。


    此时的帝王已经换下了龙袍,而陆清规却还穿着朝服。


    “昨儿夜里,朕梦见了你母后。”帝王的声线低沉,在说这句话时又有些柔和。


    陆清规执棋的手顿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向他父皇,轻轻眨了眨眼。


    “她怪朕这些年对你不好,责备朕没有一个父亲的样子。”


    闻言,陆清规笑开,“许是太多未去见过母后,母后怪罪儿臣了。”


    帝王摇摇头,“不,你母后怪的是朕。”


    “你觉得,朕苛待你了吗?”


    十岁那年,他母后突发恶疾,不治身亡,未有仔细诊断便匆匆下葬。


    姨母在母后下葬后便自请入寺,不久后那宫女便成为皇后,他从中宫嫡子沦落。


    宫中多是见风使舵之人,他的日子又怎会好过,不过是封王后,独立了府邸,才比之前在宫中过得好罢了。


    陆清规敛了笑,放下一子,“父皇与儿臣除了父子关系,还是君与臣,我知父皇是想磨练儿臣。”


    嗓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帝王深深地看了眼陆清规,不再多说,他瞧着眼前的棋局,许久后,才叹了口气。


    “明日,你带着沐家女去皇陵见见你母后吧,让她瞧瞧她的儿媳妇。”


    “是。”


    “你与你四哥同沐家姊妹的婚事该定下了。”皇帝吩咐一旁的公公,“去礼部交代下去吧。”


    话毕,陆清规放下棋子,也不多留,行了一礼后稳步离开。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帝王坚挺的背脊在他转身的那刻佝偻了下来。


    帝王看着小儿子离开的背影慢慢消失,缓缓闭上了眼。


    他撒谎了。


    他没梦到他母后,近十年间,一次也没有。


    哪怕他日日诵经,柳青瓷也不曾来见他一次。


    皇帝要沐家四姑娘明日同静王一同去皇陵的消息到达兰府时,沐照寒已从外面回来,同沐妗正在院子里品茗观鱼。


    她此前将许钰和萍娘二人一同送出城外,安排了居源和的人分别送二人回江南和庐州。


    出城时,还见到了周惊山,彼时她还在同萍娘和许钰话别。


    他换下了那夜的布衣,重新穿回了他那身劲装。


    刚见面,周惊山便两掌相叠,对她行了一礼。


    嘴里道:“多谢沐四姑娘。”


    沐照寒听到这句话,真的笑无奈了,今儿人人都同她道谢。


    她亦回了一礼,“周公子亦是大义之人。”


    周惊山闻言一愣,随后摆手,“一介粗人,当不得大义二字,不过是看不惯他们那般勾当罢了。”


    沐照寒微微笑着,嗓音轻柔,“这本与公子无关,但公子见了便愿意以身试险,去阻止去揭发,这便是公子的大义。”


    周惊山这下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沐照寒又笑着问他,“公子是江湖中人?”


    周惊山应她:“一介粗人,浪迹江湖罢了。”


    沐照寒听着他一直强调自己是个粗人,心下微叹,多了份思量。


    她抬手又行一礼,微微笑着祝福他,“那便祝公子,往后青山绿水,在江湖中,自在潇洒。”


    沐照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看向将头微微偏向司马镜的朝颜,轻声询问:“你怎么在这儿。”


    朝颜怔了片刻,才回神笑道:“屋子里头太闷了,出来转转。”


    “先回去吧,晚些我陪你走走,人来人往的,顾不上你,别伤着了。”说罢,便要离开。


    “大人~”朝颜唤了她一声,“大人可以离我近些吗?”


    沐照寒略带疑惑的靠近,却听她低声道:“灌浆土的人确实灌错了洞口,但那金汤扣不是没有镇木,而且只有一根镇木和一根辅木,那四角的洞口下面不是滚轮,应是用来通风的口子,将它们用泥浆堵死,并不能封死整个机关,只是若下头有人……”


    第 43 章   梧桐石


    入夜,几十名誓心卫们举着火把在山路上策马疾驰,司马镜被左见山揽着骑在马上,癫得七荤八素,只觉自己最后一缕魂都要飘走了,马才终于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司马镜从马背上翻下,弯着腰呕吐不止。


    他们急着上山,乘车太慢,只能骑马,司马镜不会骑马,又执意要跟来,直被折磨的丢了半条命。


    沐照寒小心翼翼扶着朝颜下马,担忧的看向他:“司马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呕~我去看看,呕~”


    左见山拍着他的背:“您还是先歇一歇吧。”


    沐照寒带着朝颜小心绕过地上的杂物,到了那处青石前。


    二人对视半晌,最后是陆清规率先移开目光,打破了沉默,他问:“你真梦见我母后了?


    沐照寒也转开视线,轻点了下头,“确实是梦见了,不过梦中娘娘也就夸赞了几句。”


    “夸赞了几句?”陆清规斜靠在凤鸾殿的小几上,手中把玩着沐照寒送来的折扇,听完沐照寒所言,眉梢一扬,语气竟有些失望的意味。


    沐照寒皱了皱眉,反问他:“王爷还想怎样?


    “我母后这么喜欢你,应当还得同你说,早日与我生个大胖小子才是。”


    沐照寒闻言一愣,嘴角扯了扯,却还是难以牵出一个笑来,最后只好木着一张脸看着陆清规。


    陆清规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许久见沐照寒眉眼间隐隐有了恼意这才喉间溢出一声低咳,止住了笑。


    “腿还酸吗?”


    沐照寒瞥了眼他,摇摇头,“早不酸了。”


    何止早不酸了,压根就没酸过,不过是她为了做戏罢了。


    “也是,沐四姑娘功夫了得,不至于多跪一会儿,多站一会儿就倒下。”


    陆清规笑得揶揄,又点评一句:“可惜了,在大殿上时没有方才在这演的好。”


    沐照寒也承下他的这句评价,笑道:“我与阿姐演技都不太好,好在陛下信了。”


    陆清规站直了身子,面上仍挂着笑,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他可不是傻子。”


    “本也就是让陛下知晓罢了。”沐照寒淡声,而后话头一落,转身向外走去,“殿下想问的也问了,还不走吗?”


    转眼间已至京城一月有余,夏色渐收,暑热将退,风中已有凉爽之气。


    自上回中宫召见后又过了三日,兰府的门前又停了一辆马车。


    沐妗端坐着,时不时侧眼打量一旁撑着脑袋打盹的沐照寒。


    “阿姐老看我做什么?”


    沐照寒施施然地开口,风拂过布帘溜进车厢里,撩起发丝轻抚过沐照寒的面颊。


    沐妗见打量被发现也就光明正大地瞧着沐照寒,语气带着调笑:“你昨儿夜里去偷鸡了?


    沐照寒闻言叹了口气,撑着脑袋的手放下,头也顺势垂下,额边的发丝和青丝间簪着的步摇一同下垂晃动。


    “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几日有大事要发生,本想理了理圣旨下来后发生的所有事,结果越理越睡不着。”


    “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沐妗勾了勾唇,抬手将今早沐照寒自个儿随意簪的步摇扶正,不再同方才一般摇摇欲坠。


    “寒寒先前不是说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着急。”


    沐照寒又叹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眸子里的愁意渐渐化开些。


    “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进入深宫。


    未到目的地,马车却在宫道上忽而停了下来。


    “姑娘,是淑妃娘娘。”


    沐妗的贴身婢女椿欢在马车外低声提醒。


    昨日她随着沐妗和陆瑜去了大慈恩寺见了淑妃,自然也认得了淑妃的脸。


    沐照寒和沐妗闻言对视一眼,立刻撩了车帘下车。


    柳青烟也是坐着马车被接回来的,她们一行人本是在沐家姐妹的前头,却不知为何停在了这条宫道上。


    沐家姐妹在车外礼数周到地向柳青烟问安。


    “不必多礼。”


    柳青烟抬手揭开帘子,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先是温和地瞧了眼沐妗,随后才将视线落在沐照寒身上。


    “你就是沐四?”


    沐照寒福了一礼,乖巧地应答:“是。”


    柳青烟细细打量了沐照寒一番,“倒也是个标志的人儿。”


    “娘娘过誉了。”


    柳青烟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说,摆了摆手便想上马车离开,好似就是专门在这等着姐妹二人见上一面。


    但就在转身那瞬,柳青烟瞥见了沐照寒皓腕上的玉镯。


    她的动作倏然顿住。


    “你腕上的玉镯,哪来的?”


    柳青烟忽而沉下来的语气让沐家姐妹二人都愣了一下。


    沐妗腕上干净,没带任何配饰。


    那柳青烟问的,就是沐照寒了。


    说辞在几息间便于沐照寒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她上前一步,又行了一礼。


    “回娘娘,这是昨儿臣女随静王殿下前去先皇后娘娘宫中,静王殿下给臣女的。”


    话落,空气仿佛都岑寂了。


    沐照寒一时判断不出这淑妃何意,心下有些微沉。


    半晌,柳青烟才又开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沉闷,却也听不出喜意。


    “原是这样,既是规儿赠予你的,便好好戴着吧。”


    “是,臣女知晓了。”


    柳青烟重新上了马车,沐家姐妹垂首等着马车驶远了后才又上车。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宫门前,公公站在车旁扶着沐家姐妹下车。


    “二位姑娘跟咱家进去吧。”


    殿内,皇帝坐在上首,旁边坐着着装朴素的丁枣儿,下首左侧端坐一袭古朴青衫的柳青烟。


    沐家姐妹入殿时,她正垂眼抿茶,而上首的圣人面色不虞,身旁的丁枣儿面色亦十分僵硬难看。


    二人规矩行了一礼后,殿内安静非常。


    几息过后,柳青烟轻轻放下茶杯,抬眸看向沐照寒沐


    妗,面色温和柔软。


    “陛下,臣妾还要准备规儿和瑜儿的婚事,此次宫宴怕是有心无力,不如让几个孩子帮衬着皇后娘娘吧。”


    “毕竟阿瓷离开了,我总得帮着她的那一份,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好。”


    柳青烟话落时,上首的帝后面色几变,最后帝王叹了口气。


    “那便听你的,你先回宫好好休息吧。”


    柳青烟起身福了一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大殿。


    沐照寒余光里看着那道绿影消失。


    看来在她和阿姐到之前,殿里发生了些什么。


    柳青烟离开后,上首的帝王温和了些神色。


    “这几日你们便同你们几位皇嫂们一起随皇后操办宫宴吧。”


    旁边的皇后唇瓣翁动几番,像是想说什么,但终是没开口,面色也愈发难看。


    沐家姐妹福了一礼,应了声:“是。”


    “朕听闻沐四善棋,可真?”


    沐照寒闻言微微勾了勾唇,只道:“只略通一二。”


    “哦?那朕倒想领教一二。”


    “沐二姑娘便先留在这帮衬皇后一二,晚些朕派人送你们回去。”


    沐照寒微微侧头,两双饱含担忧的眸子对上。


    下一刹,二人又相互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沐照寒跟在皇帝身边进了养心殿,宁人心神的香浸了满室,屏风后的桌案上已摆好了棋。


    帝王直坐在黑棋那方后,抬手随意一指对面,“坐。”


    沐照寒倒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了下来。


    皇帝率先落了一子,沐照寒倒没多思索,立刻跟了一子。


    伸出的手露出了带着玉镯的白皙皓腕,帝王的目光落了一瞬后便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帝王的眼神落在棋局上,慢慢排布着,嘴上却随意出声,仿若闲聊:“这玉镯是老五给你的?”


    沐照寒听了这话被分了神,转眼向手腕上的玉镯看了眼,面上带了些羞怯的笑意。


    “回陛下,是静王所赠。”


    “这玉镯眼熟,倒像是他母后的东西。”


    面上露出犹疑,沐照寒轻轻放下一子,皓腕低垂,玉镯与棋盘相撞,发出寒脆的一声。


    “臣女不知这是娘娘的东西。”


    “是吗?”帝王扫了眼棋局,沐照寒已落下风,隐隐有落败之势。


    “大梁信鬼神之说,亦信人死入轮回,坊间亦有人言故去之人托梦告慰。”


    “沐四你说,真的有死去之人托梦之说吗?”


    室内一片岑静,随行的宫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余沐照寒和威压甚重的帝王。


    沐照寒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捻了捻。


    她当然知晓大梁信鬼神之说,尤其是当今圣上更是深信不疑,而这份深信不疑正是在十年前开始的。


    十年前,是先皇后病逝之时,亦是佛道二派大兴之时。


    几息后,她面上露出一点笑,抬眼直视帝王。


    “陛下信吗?”


    帝王眯了眯眼,倒没计较她的无礼之举,像是在思考。


    他疼得脸色发白,将手指含在口中,惊恐的看着持剑的沐照寒。


    她忙收了剑,露出个温和的笑:“司马先生,那头似是有什么机关,劳烦您看一下。”


    说着,伸手去扶他。


    “你,你别碰我!”司马镜利落的从地上爬起,吞了吞口水道,“机关在哪啊?”


    沐照寒带他来到墙边。


    司马镜伸手在墙上敲了几下,退后两步,一脚踢在墙根。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过后,石壁翻转,又一个巨大的洞穴呈现在众人面前。


    第 44 章   骨堆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沐照寒轻咳了两声,举着火把便要往里走,却被陆清规拦下。


    他拿过她手中火把,点燃了一旁墙壁上的烛台,灯火次第亮起,映出山洞中的景象。


    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在火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石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沐照寒手指触碰到岩壁,指尖传来一阵粘腻的触感,借着火光一看,竟是灰白色的结晶物。


    她凑近指尖嗅了嗅,呛得又是一阵咳嗽,忙甩甩手,对身后的誓心卫吩咐道:“都别碰这洞内的东西。”


    说罢,她抬眸看向洞穴内。


    沐照寒到达灾地,特意避开了沐峰三人。


    她走在难民之间,许是才失了家,大多数难民身上的衣裳尚可观,但人们脸上的悲痛真切。


    沐照寒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小男孩拽着他母亲的袖子喊饿,他的母亲拿不出吃的,只得摸着孩子的脑袋沉沉地叹气。


    沐照寒走向前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点心塞给小男孩,“你去分给小伙伴一起吃好吗,姐姐这里不够多,只能先给你们垫一垫肚子。”


    小男孩迟疑地接过点心,抬头看着母亲,见母亲点头了,高兴地拿着点心去找伙伴。


    沐照寒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女人,开口的声音轻柔又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朝廷的粮草在路上了,朝廷还派了皇子前来赈灾,待你们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也会开粮仓,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让在场的人都听了寒楚。


    她同难民一同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到附近被水淹了的地方寻找被困者。


    沐照寒前脚刚走,后脚陆清规陆瑜就到了。陆清规回到客栈时,圣旨仍未到,但圣上口谕已下达,昭告江南百姓,怀王静王已赶往灾地,物资粮草届时随圣旨一同到。


    见陆清规回来了,陆瑜把手中的令牌递给他,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你怎么了?”


    陆清规接过令牌,抿了抿唇,“没事,明日去灾地。”


    陆瑜见他不想多说他也不多问,只是在陆清规转身后看见他束得高高的发尾变得错落不齐,顿了顿,而后搭上他得肩,“你这头发怎么成这样了?”


    陆清规瞥了他一眼,看懂了他眼里的揶揄,而后不耐烦地把他手从肩上打落下去,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看来是吃亏了。


    陆瑜看着陆清规的背影笑得肩膀打颤,又不好笑出声。


    随后转念一想,陆清规都吃亏了,看来沐家确实不简单,这又敛了笑。


    陆清规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令牌高高举起,昭示着他作为皇子的显贵身份,“粮草不日便会到,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陆清规带来的人一部分随陆瑜去组织百姓撤离,另一部分随陆清规去寻找遗漏的受困者。沐家开放粮仓,沐母和沐妗在那分发不多的粮食。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几天过去后,水灾得到控制,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起瘟疫。接下来就是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以及重建堤坝的事情。


    也是在这时,沐家大哥发现沐照寒偷跑出来了。


    沐珵瞧了瞧沐泽难看的脸色,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大哥肩膀,“别生气大哥,你也知道,真发了水灾四妹妹不可能乖乖待在家里的,估计也在这呢,我去找一找。”


    待沐珵走后,沐泽才沉沉叹出一口气。


    这已经是这几天中沐照寒不知道第几次跃到树顶往下望,混浊的洪水中许多物件浮浮沉沉。


    没有人影,沐照寒刚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就遥遥地望见一个人正趴在浮木上漂流,身旁许多物件漂过,有的还会撞上他。


    沐照寒立刻落了下去,陷入水中,借着漂浮物靠近那个人。


    雨似乎又下得大了些,模糊了沐照寒的视线,她抬手抹了把脸,斜眼一瞥又望见一个小孩抱着树干,似是在哭喊,在大雨中听得不甚真切。


    沐照寒在混浊的水中思量片刻,决定先去救离得近的小孩。


    她用手拨开身旁的漂浮物,没太在意碰到了一个碎了的瓷瓶,掌心渗出鲜血。


    沐照寒疼得倒吸一口气,抬手看了眼,而后忍着疼游到小孩旁边。


    小孩没有哭,嘴唇翁动,雨下的大了,洪流开始变的急促起来,小孩看起来快要脱力了。


    沐照寒一手抓住树干稳住自己避免自己被洪流带走,另一只手正要去抱小孩就看见一个比刚刚划伤她手更大的瓷瓶冲着那个抱着浮木浮在洪流之上的人而去。


    沐照寒眸光一敛,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甩向瓷瓶。


    折扇沾了水重力更大,打在瓷瓶上发出一声脆响,改变了瓷瓶漂流的方向后卡在了对面的另一棵树干上。


    沐照寒轻喘了口气,刚要抱起小孩,有一双手从身旁伸过来先抱起了小孩。


    她一愣  ,回身就看见三哥沐珵深沉又无奈的目光。


    沐照寒见是三哥先放了放心,再转头想去救另一个人,却看见已有朝廷来的人去救了。


    沐珵什么都没说,一手抱着已经脱水昏过去的孩子,一手拽住沐照寒仍在往外渗血的手往回游。


    二人身后,一道墨蓝身影立于枝头树影间。


    陆清规抬眸看向卡在树干上的折扇,身形一动从枝干上落下,抬手取出那把折扇端详了一番,须臾回首看着沐家兄妹的背影若有所思。


    沐照寒被沐珵直接带回了沐府,沐妗见到狼狈的沐照寒眼眶瞬间就红了,赶紧给沐照寒处理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又带沐照寒洗漱换衣。


    此时沐照寒已换上了一件碧绿色的罗裙坐在铜镜前,沐妗站在她身后为她绾发。


    “早知道你会将自己弄伤,我就不让你去了。”


    沐妗为她绾了个垂鬟分肖髻,到发尾未束,青丝自然地垂在身后。


    沐照寒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姐姐,我没事,就一点小伤而已,而且我救了人的。”


    沐妗笑着拂了拂沐照寒额前的碎发,“我同母亲说你去找大哥了,母亲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我同母亲说了,让她陪祖母在家,这几日你随我一同去施粥。”


    “好。”


    沐妗最后抚了抚她落在肩上的几缕青丝:“起来吧,现在跟我去施粥,你回来前大哥还差人来传话,道是晚些时候会回来一趟呢。”


    沐照寒闻言猛地起身,拉着沐妗就往外走,嘴里还催促着:“快走快走。”


    “慢点儿。”沐妗笑着反握住她,姐妹二人快步往外走去。


    沐照寒随着沐妗来到雨棚下,队伍已排的极长,她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勺子给百姓舀粥。


    “姐姐?”


    忽而,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照寒闻声垂眸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是之前跟母亲喊饿后来拿了她一包点心的小男孩。


    沐照寒应了声,抬起受伤的那只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下男孩的脑袋,冲他笑了笑。


    雨渐渐小了,这几日雨势反复,沐峰和朝廷的人忙着修筑堤坝,好久没回来了。


    沐照寒听了舒缓出一口气,想着大哥沐泽应当也是去了,短时间内该是不会回来了。


    可回到院子里,远远的就看见自家大哥坐在廊下的石凳上。


    沐照寒脚步一顿,刚要转身就被沐泽瞧见了。


    “去哪?”


    声音穿过长廊从身后传来,沐照寒的脸色立刻变得苦兮兮的,她慢慢转过身子躲在沐妗身后,嘴里可怜巴巴地唤人:“大哥…”


    沐泽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似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几步便走到了姐妹二人跟前,大手一伸就将沐照寒从沐妗身后拎了出来,“沐锦贞,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沐照寒躲不过,乖乖任由沐泽训话。


    待沐泽好似气消了不少后,才弱弱伸出缠着布条的手,语气像是在撒娇,“大哥,我救人了的,现在还疼呢…”


    沐泽从小就吃她这一套,果然一看就心疼了,语气霎时缓和不少,嘴上却还是不饶她:“疼死你。”


    沐妗见此情形,淡笑上前,牵起妹妹的手,截断了沐泽余下又要出口的说教,“大哥,我先带寒寒去更衣吧,都淋湿了。”


    沐泽视线落在两个妹妹微湿的衣裙上,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好,快去吧,别受风着凉了。”


    沐照寒闻言立刻缩回沐妗身后,嘴里还不住地嘀咕:“训了这么久,早就着凉了……”


    说完立刻拉着沐妗跑进屋子里,徒留大哥一声微愠的“沐锦贞!”


    换下湿衣裳后,姐妹二人一同去陪沐母用膳。


    许是因灾情已得到控制,堤坝处也有朝廷来的人看着,沐峰今日也回了家。


    在饭桌上沐照寒还是没能逃过,被沐峰沐泽轮流训斥,连沐珵都忍不住说了她几句,最后得了沐照寒的保证才放她回了院子。


    廊下烛火妍妍,栖枝跟在沐照寒身后,待进了屋子才开口道,“已经派过人去灾地搜救了,回来的人说尚有气息的都救回来了。”


    沐照寒静默了一下,“好,派人去看看朝廷的粮草到哪了。”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今日在灾地救人的时候用了折扇,你去寻一寻。”


    栖枝垂首:“是。”


    侍卫长腿一软跪在地上:“我家侯爷从遇袭后,一直昏迷着,只有换药时疼醒过两次,是,是辛角下的令。”


    “辛角无官无职,凭什么能调遣这么多府兵?”


    “他,他拿着侯爷的令牌,我们不敢不听……”


    沐照寒此刻无力去细究他言语中的漏洞,挥挥手让他暂且退下,疲惫的闭上了眼。


    陆清规站在旁边,轻轻抵住了她无力偏倒的身子。


    可下一瞬,她忽的站直身子,焦急的四下看了看,问道:“朝颜呢?”


    第 45 章   状元符


    左见山伤得不算重,此刻正半跪在地上替黄觉包扎伤口,闻声抬手指了指山谷旁:“大人莫急,那位姑娘被属下藏在那头的灌木中了。”


    沐照寒匆忙奔去查看,可灌木后头空荡荡的,哪有朝颜的影子。


    “朝颜!朝颜~”她急切的唤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陆清规从背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指着地面道:“大人,你看。”


    李月时闻言“啧”了一声,倒也就把话头止在了这,转而提起了另一茬。


    “不去就不去,不说这个了,”她摆摆手,另起了话头,“你最近忙得紧,想来也不知晓我们那出了些什么事,我件件与你说来。”


    沐照寒放下茶杯,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幽阁他们家少主前年不是入仕考功名去了嘛,这江湖啊,最忌讳同朝堂扯上关系,这不因为这,一连三年他们都没来武比,同你的处境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且你可知晓,这里头跳得最欢的是谁?就是那年赋门,整个江湖谁人不知他们家做的什么生意,也好意思。”说着,她愤愤地啐了口。


    虽说是江湖不与朝堂并,但年赋门接得却是朝堂的生意,哪家大人与哪家结仇啦,想灭谁的口啦,便来年赋门,杀谁都好说,就看这价格出不出得起。


    这也是为江湖各家所不耻的,但谁让年赋门凭着这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呢。


    要说现如今的江湖中谁家最有钱,那必然是年赋门。


    沐照寒扯了扯嘴角,抿了口茶,没多说什么。


    李月时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说完这件又自顾自的说下一件。


    “萧钦年最近可烦死了。”李月时说起这个,面上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笑。


    沐照寒闻言挑眉,颇感兴趣地追问:“怎么了?”


    “萧云年几月前出门办事,见着了个俊俏公子,一眼便喜欢上了,非嫁给人家,人家都同她说已定了亲了,她也不管,当时还闹腾得紧。后来不知怎的,那周惊山竟忽然死了,现下萧云年还折腾着,要让萧钦年想办法将那害了周惊山的贼人抓了给周惊山偿命呢。”


    沐照寒执杯的手一顿,她偏头抬眼直直地看向李月时。


    李月时被她突然的目光惊了一下,“怎…怎么了?”


    “你方才说萧云年看上的俊俏郎君叫什么?”


    “周惊山啊。”


    “他死了?”


    李月时点点头,“死了,尸体还是萧云年自己带回来的,萧钦年也亲眼见过了。”


    “萧云年在哪遇见的周惊山?”


    李月时回忆了一番,“在庐州,那时萧云年闹着要嫁,一封接着一封信传回来,让萧钦年去一趟,萧钦年烦不胜烦最后还是去了一趟,毕竟是他自个儿的亲妹妹。”


    “那时他连拖带拽地让我一块去,我记得寒楚,就是在庐州,我和萧钦年到的时候还见着萧云年缠着周惊山,说什么只要他愿意娶她,她就帮他去找那个什么萍娘,那周惊山急着挣脱她,只道什么他自己会寻,绝不做背叛之事,萧云年可气坏了。”


    沐照寒静静听着,食指在桌案上轻扣着。


    李月时话音方落,她便蹙起眉,“萍娘?”


    “怎么了?”


    庐州,萍娘,周惊山。


    沐照寒垂眸,唇角微微勾起又敛下,“没,想起了一件怪事。”


    同李月时话别后,沐照寒在城郊的林子里七绕八绕了好一番,才走进一处宅子里。


    方才又有些细雨落了下来,沐照寒出门未曾带伞,就这么一路淋着过来的,好在雨不大,沐照寒脚程也快,故而进屋时也就发间结了层薄薄的水雾,肩头那块布料微湿了些。


    “舅公。”沐照寒轻声唤道。


    廊下假寐的老人闻声缓缓睁开了眼,见是沐照寒,笑着撑起身子。


    “是寒寒来了啊。”


    林嵘舟坐直了些,但仍旧是靠在椅上,也没管沐照寒,任她自己斟茶吃果。


    “舅公近日身子好些了吗?”


    “老样子啊。”林嵘舟扯了扯膝上的毯子,“倒是你这丫头,时不时就来一趟,这江南到京城有多远呐,一年到头来大半时间都在路上了吧。”


    说着,视线又微抬凝在今晨沐照寒着急出门随手绾得发髻上。


    大半日过去了,鬓边落了不少碎发,连发间的两根白玉簪都散散支着,一幅要落不落的样子。


    沐照寒一瞧林嵘舟的眼神,立刻坐直了些,抬手将发髻重新拢好,饶是动作再快,也没逃过林嵘舟一通训。


    “日日同你说,若要奔波动手便用发带将发丝都束起来,这样也好行动,你偏要用这簪子拢个四不像,过会儿你外祖母又该念你。”


    沐照寒扶了扶白玉簪,闻言笑道:“外祖母才不会念我呢,只有舅公会,每逢我来定要挨您一通训,舅公若是不想锦贞来,下回锦贞就不来了。”


    后半句是沐照寒故意这般说的。


    林嵘舟这一生,膝下仅一子一女,幺女幼年夭折,长子战死沙场,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沐照寒能来看他,他自然是欣喜的。


    “你这丫头。”林嵘舟失笑。


    沐照寒也笑了笑,须臾搁下了茶杯,唇微微张了张,话在嘴边滚了一圈,也不知该不该说。


    她这幅神态林嵘舟瞧得分明,他缓缓闭目,摆了摆手。


    “你外祖母在后边院子里逗猫呢,自个儿去瞧吧,舅公就不送你去了。”


    话也没法说了,沐照寒无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锦贞与阿姐现如今都在京城,日后定常来扰您。”


    “那您歇着吧,我去看过外祖母后便直接走了,下回再来看您。”


    林嵘舟哼笑了一声,这会儿是连手都懒得摆了。


    穿过长廊,就见一老夫人坐在廊下,与林嵘舟一般的姿势半躺着,怀里窝着只狸奴。


    老夫人着装简单,发丝灰白,两根银簪便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外祖母。”沐照寒在林蓉双身边坐下,轻声唤了句。


    怀里眯着眼的狸奴听见动静懒洋洋地起身,向沐照寒扑来。


    “嗯?”老夫人困倦得很,听见声了挣扎着想睁开眼,“是寒寒来了?”


    “是我,外祖母。”


    沐照寒接住狸奴应了声,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狸奴舒服地晃了晃脑袋,窝在了沐照寒的怀里。


    “到京城几日了?”老夫人懒懒打了个哈切,撑着身子坐直了些,但眼依旧阖着。


    “有段时日了,前些日子发生了些事耽搁了,故而没来得及来看外祖母,外祖母勿怪。”


    “哼,”林蓉双笑了一声,“我记得与你们说过的,别把这七七八八累人的规矩带到我面前来。”


    沐照寒拿起一旁碟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笑道:“是,寒寒记着呢,这不怕外祖母觉得寒寒不惦记你嘛。”


    “阿妗先前来时便与我和你舅公说过了,你办着一桩事,忙着呢,忙完了就来了,现下可是忙完了?”


    “忙完了。”沐照寒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嫌噎得慌,“但发现了件怪事,还得去查查。”


    “你是个有主意的。”林蓉双说着,慢慢睁开了眼,眸底浑浊,不甚寒明,“听闻圣人让你们姐妹二人帮着中宫筹办宫宴?”


    “是,不过中宫不待见我们,几乎都是盛王妃在忙活,我与姐姐,还有那周王妃成王妃不过跑跑腿,闲得自在。”


    “嗯。”林蓉双应了一声,偏头看向尚滴水的廊檐,柔声问,“小满那孩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闹着要自己出门说是游历,我想着她功夫不错,自保有余,便让她去了。”


    这也正是沐照寒方才想与林嵘舟说的。


    却说林嵘舟膝下长子死在战场,却留了妻女在京中,只是其妻邓氏听闻噩耗,一时难以接受竟径直倒下了。


    后来林青且等人的尸首被送回京城,军中有人告发林、温两位主将通敌,


    才致使与西陵的几场战事接连败退,甚至呈上两方密谋的书信为证,一时间朝野哗然。其后邓氏便将自己住的院子燃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和女儿。


    林、温两家也受此事牵连,温家被抄家,林嵘舟因前半生的赫赫战功得了圣恩,留了一命,贬为庶人,林蓉双因远嫁江南未受牵连,其余林家人皆与温家人一般下场。


    但其实林青且的女儿没死,被林蓉双和林嵘舟救下后送往江南,在沐府养了一年后被沐照寒转了出去,后来也一直是沐照寒教着长大的。


    这事沐家不知道,林家两位也不知道,沐照寒两头瞒着,沐家以为是林老太和林大人又另给林小满找了安身的地儿,林家两位以为林小满现如今还在沐家养着。


    “她倒是跟着你学了一身江湖侠气,还游历闯荡呢。”林蓉双哼笑,“罢了,那便随她去吧,我给她取小满这个字便是希望日后她能圆满,她欢喜便好了。”


    沐照寒倒了杯茶,也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小满也念着您呢,出门前还说着定要给姨婆找些好东西来孝敬呢。”


    “得了,说什么孝不孝敬的,你们这一辈,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欢喜,我啊,就希望你们这一辈能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背负。”


    世人说起他时,除了感叹他的天赋异禀,还会哀叹上天无眼,没能让他有个儿子,可怜许家这传了几百年的手艺,要断在他这一辈了。


    年幼时的朝颜听到这些话,总会去同人争论,没有儿子又如何,她一样可以继承她父亲的衣钵,那些大人便笑他,小丫头这么泼辣,日后许先生想招婿都难喽。


    朝颜说不过他们,便憋着口气,日日跟着许彻往工地上跑,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粉雕玉琢,她却晒得像个煤球,许彻不许她去,她便哭闹绝食,许彻无奈,只好由着她。


    可渐渐的,许彻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在工匠方面的天赋,似乎比自己更高,不管什么复杂的结构机关,她只需看上一遍,便能画成图纸,仿出一模一样的来,就连最基础的水车,她做出的,都比别人的转的更快些。


    他手下的弟子,没一个比得上她。


    朝颜十岁那年,照着古书上的只言片语,硬是复原出个机关匣来,许彻手底下的弟子无一人能解,她得意极了,抱着机关匣去找许彻,许彻研究了一个时辰,才取巧用了些蛮力破解开来。


    朝颜昂着小脑袋,等着她爹爹的夸赞,却见许彻的目光暗淡下去,摇头叹息:“你若是个男儿便好了。”


    第 46 章   前缘


    次年,许彻收了个学生,那学生姓王,十七岁,很是聪慧,许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收作亲传弟子,悉心教导。


    朝颜不懂,那位王师兄虽有些天赋,却比不上自己,她看一遍就懂的技巧,他要在许彻的教导下学上几日。


    可许彻却对他大加赞赏,反而训斥她整日拿些刻刀,手上都起了茧子,日后的夫君会不喜欢,再不许她学这些。


    朝颜不想管日后的夫君喜欢什么,她只当父亲未曾发觉自己的天赋,他不许,朝颜便偷着学,比那王师兄学得更快更好。


    她想着,总有一日,父亲也会对她青眼有加。


    已是夜半,街道上只剩隐隐的人声。


    一众人把粮草放入醉烟楼后院,黑影人靠在一旁,沐照寒拍了拍手,欣赏了一番,微一挑眉,“撤。”


    而密林里,宋阳抬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站起身。


    他走过去拾起那块令牌,看寒纹路后猛的握起拳,回头嫌恶地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众人。


    宋阳站在原地,顺了一遍思绪,望着眼前通往江南的林间路,虽然不寒楚方才来的人是谁,但顺着来人的计谋走下去好像也不亏。


    林间风声簌簌,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方才女子的嗤笑声。


    天光大亮,雨又落得大了些,沐家正厅里,一众人皆眉头紧锁。


    粮草迟迟不至,雨久久不停,致使百姓惶惶不安。


    “父亲,粮仓的粮草日渐稀少,难民不少,剩下的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沐泽说着,眉头紧锁。


    沐珵一手握拳愤愤地锤了下桌子,“朝廷的粮草都多久了,按理说早该到了的,怕不是被人吞了!”


    坐在首位的沐父眉头紧紧皱着,连日的奔波和操劳让他此刻看起来略显沧桑。


    “大人,怀王静王来了。”


    沐父闻言,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快请进来。”


    须臾,陆清规陆瑜走进来,前者手上还拿着把折扇,正晃着,颇有些风流之感。


    厅内几人早就在小厮通报的时候就站起身候着了,待二人进来后,几人互相行了个礼。


    陆瑜笑着,“沐大人不必多礼,小辈岂敢受您的礼。”


    一旁的陆清规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沐家二兄弟脸上本就僵硬的笑此时更是泛着冷意,偏面前二人还感觉不到似的。


    沐父顿了顿,面上更加复杂,“怀王说笑了。”


    陆瑜仍笑着,却也没接话。


    一旁的陆清规收起折扇,微微一笑,直接道:“沐大人,我二人此时前来是为一件事。”


    “可是有关粮草之事?”


    陆清规点头:“是。”


    沐父作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王爷坐下说。”


    二人也没客气,坐下后陆清规继续道:“此时


    负责送粮草的乃是当朝宋太傅之子宋阳,今日天未亮之时他到客栈与我们说粮草被劫了,还带来了劫粮草之人身上掉下来的令牌。”


    彼时沐照寒正坐在自己闺房中,悠闲喝茶。


    “小姐,怀王静王来了。”栖枝站在沐照寒身旁轻声道。


    沐照寒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嗯,醉烟楼那怎么样了?”


    “怀王静王的暗卫已经在那了,醉烟楼的人今早发现那些粮草吓了一大跳,现在正想办法送去更隐秘的地方。”


    沐照寒唇角勾起,似是对各方反应十分满意。


    大厅内。


    “令牌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回长安,宋阳疑心劫粮草一事是有人蓄谋已久,在送粮草的队伍中安插了人,从而里应外合。”陆清规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这是从那内应身上搜到的,我们兄弟二人来之前已经问出粮草去向。”


    “在哪?”沐父听了许久终于听到最重要的了,急切都写在了脸上。


    天知道他有多急,粮仓粮草早就告急,如今朝廷送来的赈灾粮草再被劫,那于百姓而言又是一场灾难。


    “在醉烟楼。”


    几人随即动身前往醉烟楼。


    “小姐,三公子已经随怀王静王前往醉烟楼了。”这次是歌槿进来。


    沐照寒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嗯,让我们的人撤回了。”


    “是。”歌槿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


    醉烟楼因着灾情,生意也并不好,此刻看起来较为冷寒。


    “沐三少爷,我们这儿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你带人围着我醉烟楼不太好吧。”一女子笑的妖媚,正好挡住大门。


    沐珵站在女子面前,同样笑的散漫,“我当然知道你们做得是正经生意,可这粮草在这儿附近被劫了,我们总的在这儿找一找吧,不然朝廷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妖媚女子咬牙,粮草根本不是在这儿附近被劫的,这沐三公子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这女子深吸一口气,荡开一个更媚的笑,“三少爷要搜,小女子也不能拦着,但您瞧着这天还早着,可否让小女子将院里的姐妹们先喊起来收拾收拾?毕竟女儿家也是要脸的。”


    沐珵笑意微敛,“自然。”


    他看着那女子扭着腰肢走进醉烟楼,唇角放下,“找到了吗?”


    “回公子的话,这里有暗卫,进不去。”


    沐珵闻言,眼一眯,“果然不简单。”


    不一会儿,那女子又出来,行了个礼,“三少爷,请。”


    沐珵瞧着她,没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那女子抬头,疑惑地看着沐珵。


    沐珵笑着,随后朝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随后一群人迅速冲进醉烟楼,又用极快的速度退出来。


    “没有。”一小厮站在沐珵身旁低声道。


    沐珵了然,微微一挑眉,“行,看来误会了,那就不打扰姑娘做生意了,告辞。”


    女子笑着又行了一礼,“三少爷慢走。”


    沐珵带着人往另几家店面走,装模作样地让人搜了搜,随后回到沐府。


    “去把四小姐喊过来。”沐珵回到府中立即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


    彼时的沐照寒刚回到府上。


    茶案上青烟袅袅,栖枝进门落座。


    阿尘听到动静,抬眼打量着眼前的人,手中给面前的两个杯子倒上茶水。


    面前这女子穿着暗红色衣裳,三千青丝用一根发簪轻巧地绾了个极简单的发髻,面上带着面纱,看不寒容颜。


    室内一时安静,须臾,阿尘放下茶杯,笑着道,“姑娘不是我要找的人吧,你主子呢?”


    栖枝轻轻抿了口茶,蹙了蹙眉,“这茶太浓了。”


    阿尘笑意僵了下,表情里带了些阴沉。


    栖枝放下茶杯,“我家姑娘说了,做交易要看诚意的。”


    阿尘面上的笑淡下去,气氛僵持了一会儿,“行,劳烦姑娘同你主子说一声,我们改日再约。”


    这是一场极短甚至算得上没有意义的会面。


    但沐照寒大概猜到是谁了。


    还在屋里分析现下局势的沐照寒刚喝完一杯热茶,外头来了个小厮。


    “小姐,三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沐照寒闻言抬眸,略微一思索,冲栖枝使了个眼神,随后起身,“知道了。”


    沐照寒走过弯绕的连廊,来到前厅,扫了眼确定只有沐珵一人后便毫无顾忌的坐下。


    不过沐珵也不计较这个,见她来了,也坐在她边上的位置。


    沐照寒慢悠悠地捻了块糕点,也不急着问沐珵喊她做什么。


    沐珵看着她,略略有些无语,给她倒了杯茶放在手边后才开口:“今日怀王和静王来了。”


    “噢。”沐照寒应了一声,端起沐珵方才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沐珵默了片刻,见她反应不大继续道:“他们说粮草被盗了,放在醉烟楼,他们想着他们直接去搜不太好,所以来沐府,希望我们带人去。”


    “嗯。”沐照寒依旧反应平淡,又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吃。


    沐珵看着她,眉头一皱,“你很饿吗?”


    沐照寒一顿,把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回去,把手上的屑拍掉,端端正正地坐好,然后抬眸眼神炯炯地看着沐珵,“你继续。”


    沐珵梗了一下,“然后我就带人去了,但是到那被拦住了,后来搜了也没搜到,我……”


    沐照寒:“?你怎么了?继续啊。”


    沐珵吐出一口气,“你继续吃吧,别看着我了,给我瘆得慌。”


    从未接受到自家亲妹这么热烈注视的沐珵实在受不了沐照寒这发着光的眼神。


    最主要的是,她这样专注的眼神,又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看,实在让他觉得自家妹妹有点傻。


    沐照寒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又放松下来,重新拿起那块咬过的糕点,“然后呢,继续说啊。”


    沐珵看着眼前的妹妹没有刚刚看起来那么傻了后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我觉得应该是被转移了。”


    沐照寒闻言皱了皱眉,她后来把自己的人撤回来了,没想到一下子他们就把粮草转移了。


    又思索了一会儿,“你能不能把过程详细说一遍。”


    黄觉急道:“就是,你服侍她,是你自愿的?还是她掐着你脖子,拿剑顶在你喉咙上,逼着你的?”


    他面上疑色更重:“她为何要强迫我?”


    黄觉看着他直摇头:“让你看书好好学学你又不肯,如今什么都听不懂,啧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犊子不可教也。”


    他听得一头雾水,试探道:“你想说的,是孺子吧?”


    “管他褥子被子呢。”黄觉又掏出本书往他怀里塞,“算我谢你的那碗药,你看就完了,看上瘾了来找我,我有全套。”


    说罢对他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怪笑着离开了。


    陆清规从怀中掏出本书,封皮上赫然写着《男儿得宠一百零八式》,翻了几下,皆是些有伤风化的内容,脸倏地一红,又慌忙塞回怀中。


    第 47 章   仙宫


    沐照寒走进安置那幸存男子的屋中时,发现他已醒了,只是受了惊吓,神志不大清明,问他什么,他都只会傻笑着说要去仙宫。


    她看向一旁的郎中:“您是本地人?可知仙宫是何处?”


    郎中是被赵典吏找来的,来前便被告知是京中来的贵人找他诊病,他知晓这帮人最难伺候,根本不拿他们这群平头百姓当人看,又听赵典吏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堆沐照寒的暴行,顿觉自己此番定是有去无回,硬是在家中写好遗书,抱着娘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动身。


    此刻沐照寒突然问他话儿,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青云县哪里有什么仙宫,惊惧之下,“啪叽”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草民,草民不知啊,大人饶了我吧,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若是死了他们也没法活了~”


    她无奈的对一旁的左见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扶起来,但左见山一伸手,郎中面上的惧色更重,挣扎间磕在床角,直接晕了过去。


    “二小姐四小姐,老爷请你们去前厅一趟。”


    粮草顺利抵达,堤坝修建提上日程,灾情过去,进入盛夏,江南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安宁。


    此时,沐照寒和沐妗正坐在廊下石凳上对弈。


    沐妗眉头微蹙,纤细白皙的指间捻着一颗白子,闻言,执子的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又落在棋盘上,“知道了。”


    沐照寒顿了顿,看着棋局略微思索后落下一子,迅速结束了这场对弈,抬起头露出一个笑,“我赢了。”


    沐妗扫了眼棋盘,笑了笑,把刚刚捻起的白子放回去,轻叹一口气,“又输了。”


    姐妹俩同时站起身,边走边商量着待会去哪走走。


    走在弯折的长廊中,廊边寒池里红鲤一跃,溅起池中水,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微光,正巧落在了廊中快步行走的女儿家的绿罗裙摆上,晕开一朵朵水花。


    风拂过,带落枝头几朵摇摇欲坠的艳红,落在池中,惊起一池春皱。


    姐妹俩一路说笑着,快到大厅门口时被沐母身边贴身的侍婢拦了下来,拿出面帘给二人带上。


    对上沐照寒的目光,婢女压低了音轻声道:“怀王静王来了,在同老爷说着二位小姐的婚事。”


    姐妹俩脸上的笑意淡下来,点了点头后端好仪态,走进大厅。


    瞧见姐妹俩进来,厅内的声音停下。


    给沐父沐母行过礼后,姐妹俩顿住,待沐父开口介绍后才朝着两位皇子行礼,最后落座于二人对面。


    大厅中安静一瞬。


    许是重要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沐父张了张嘴,最后又咽下,只是笑着道:“寒寒妗儿,怀王静王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你们带二位王爷去逛逛,赏赏江南的美景,看看江南民风。”


    恼人的梅雨季过了后,江南一片晴朗,大街小巷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诶,小心。”陆瑜瞧见探身出去摘荷花的沐妗脚底打滑,情急之下伸出手拽住沐妗的手腕将人带了回来。


    沐妗还没从即将落水的惊吓中回过神就已经安稳地坐回小船里,手里拿着的荷花娇而不艳,几滴水滴顺着花瓣的弧度滑进花心中。


    船内一时安静,极小的茶案上飘着淡淡的茶香。


    自打从沐府中出来,再到上船游湖,四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方才陆瑜情急脱口而出的提醒是第一句话。


    陆瑜猛的松开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方才再次开口:“抱歉…我…”


    沐妗回过神,晃了晃手中的嫩荷,把花瓣上的水滴甩回湖中,她抬起头抿唇一笑,“公子不必道歉,是我该谢公子。”


    陆瑜不再言语,又倒了杯茶,低头抿着。


    一旁的沐照寒自陆瑜伸出手时便一直盯着他,此时船内又陷入安静,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也探身出去摘了几朵娇嫩的荷花和嫩绿的荷叶,顺手还摘了几个莲蓬。


    她没像沐妗那样把荷花花瓣的水珠甩干,只是把它们拢在一处放在脚边,水珠顺势流淌下来汇成一处水滩,她倾身又回来的瞬间裙裾晃动,霎那间打湿了裙摆。


    “阿翁,转回去吧。”沐照寒轻声对船头划桨的老伯道。


    沐照寒把摘好的荷花荷叶和莲蓬放在一处,懒懒地坐下,身子倚在船上,撩起袖子,把手放进湖水中,感受着湖水荡漾。


    船内依旧安静。


    男女之间话题不通,每次沐妗想开口时又不知说些什么,若谈起堤坝或者是失而复得的粮草又怕二位皇子会多想沐家女儿为何关心这些,但女儿家的话题想来二位皇子也不感兴趣,便又悻悻地闭上嘴。


    船离岸渐进,船身碰上玉立着的荷花,几滴水珠溅起,沐照寒拂去面上水珠,便听见不远处的喊声。


    “寒寒姐姐!妗儿姐姐!”


    姐妹俩抬眼望去便看见几个稍显少年模样的孩童挽着裤脚,怀里抱着几个又大又粗的莲藕跑来。


    船稳稳靠岸,姐妹俩向老伯道了谢,抱起荷花荷叶。


    “淘儿,你又去挖藕啦?”沐照寒把怀里的荷花荷叶交给在岸上等着的歌槿,笑眯眯地看向少年,“瞧瞧,腿上都是泥。”


    沐妗掏出帕子递给他们,“快擦擦,都流汗了。”


    名唤淘儿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接过帕子随意一抹递给身边的小伙伴,然后把怀里的莲藕递出来,“寒寒姐姐妗儿姐姐,这是我们刚挖的,给你们!”


    沐照寒拿起两个,抱进怀里,“两个就好啦,这个藕好大啊,吃不完。”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从歌槿手中抽出几个刚刚摘下的莲蓬,然后递给淘儿,“这是姐姐刚摘的,给你们。”


    淘儿也没客气,收了下来,然后又道,“寒寒姐姐,你上次给的糕点太香了,下次再给我带点。”


    沐照寒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知道啦,就你最馋嘴。”


    淘儿挠了挠后脑,吐了吐舌头,一旁的小伙伴们见了也笑着说他们也要。


    沐照寒挨个点了脑门,应了下来。


    站在二人身后的陆瑜陆清规静静看着她们,可以看出传言中的沐家与江南百姓关系不错是真的。


    陆瑜默了默,随后笑出声,“我大概知道为何沐家能够将江南治理得如此繁荣了。”


    身为一方最大的官家的小姐,同百姓相处起来却没有丝毫架子。


    若是在京城便是排不上名的官家子女出行都需马车,且随从环绕,生怕有不长眼的凑近他们,架子十分大。


    陆清规看着在前头的女孩,带着面帘也掩不住的笑容,怀里抱着白白胖胖已经洗干净的莲藕。


    “嗯。”陆清规应了声。


    淘儿他们离开后,沐照寒让家丁把摘来的荷花荷叶莲蓬和那两个淘儿送来的莲藕带回沐府。


    沐妗朝二人盈盈一拜,柔声道:“时辰尚早,若二位王爷不嫌弃,便随我们姐妹二人走一走这江南街道。”


    陆瑜笑着做个了请的手势,“沐二小姐不必多礼。”


    一路上沐照寒沐妗都在与街边小贩打招呼,偶尔搭手帮忙,未走几步手里就多了糖葫芦糖人和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且都不要钱。


    沐妗边走还会边向陆瑜陆清规介绍,许是关系好,街边小贩见到姐妹俩身边高大的身影还会调侃几句,无非就是郎才女貌、般配等等话语。


    沐妗沐照寒就笑着不应这话,待再抬步时才低声对陆瑜陆清规道:“二位公子莫生气,江南民风如此,并无恶意。”


    陆瑜笑着摇了摇头,“无碍。”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挺好的。”


    空气仿佛都寂静了一瞬。


    沐妗和沐照寒本想笑笑揭过这个话茬,却不知那头陆瑜自己反应了什么,又慌忙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百姓如此……挺好的……”


    沐妗一愣,眸中略带疑惑的瞧了眼陆瑜,倒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沐照寒不动声色地落后几步,从后头瞧着陆瑜和沐妗,眉峰微微蹙起。


    “沐四小姐作何一直盯着我兄长看?”


    她拉开了与陆瑜和沐妗之间的距离,却不知何时与陆清规的距离变得近了。


    听到这道极近的声音,沐照寒惊了下,慌忙退后两步,与陆清规拉开些距离。


    沐照寒抿了抿唇,“公子误会了。”


    江南街道人来人往,几人出门在外,便是唤两位皇子为公子。


    陆清规没接话,挑了挑眉,展开折扇晃了晃。


    沐照寒眸色一顿,盯着他手中的折扇,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移开目光,而后转头又瞧了眼前头的二人。


    随后她往陆清规身边挪了一些,“公子,我瞧着阿姐同令兄聊得挺好,不如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闻言,陆清规低眸瞧了眼她。


    不过一会儿,陆清规又和沐照寒回到了小舟上。


    此刻他站在船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而沐照寒就站在他旁边,手里握着桨。


    不一会儿,小船摇摇晃晃驶出了人家,两岸青草翠绿,花开


    正好。


    陆清规说不过他,只得道:“您老没什么事儿便走吧,我要歇息了。”


    轩云道长漫不经心道:“这便赶我走了,我还想同你说说有人要杀你那宝贝沐姑娘的事儿呢。”


    陆清规的瞳孔骤缩,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山神庙中,有歹人私会,提起那小丫头,嫌她过于碍事,还说她是反贼的弟子,本就不清不白的,随便给她安排个罪名杀了,也没人替她说什么。”他挑了挑眉,“坏喽,坏喽,你小子年纪轻轻便要守寡了。”


    陆清规正色道:“是何人所说?”


    “一个胖子同一个矮子说的,我又不能上前问他们的名姓。”


    陆清规面色凝重,抓起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匆匆出了门。


    轩云道长摇头叹息:“甚爱者必大废,这可真是废了。”


    第 48 章   夜审


    沐照寒此刻正在关押着辛角的房中。


    辛角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沐照寒站在床边,看着他红肿的脸颊,问道:“你们打他了?”


    一旁的誓心卫静默片刻,躬身认下:“是,他一直不动,属下怀疑他是装的,便……,属下愿意领罚。”


    沐照寒挥挥手让他退下,看着辛角渗出汗水的额头,轻笑一声,俯身拿帕子帮他擦干:“秋夜寒凉,辛管家还出这么多的汗,想是热邪鼓动气血,血行加速以致,还好我略懂些医术,这种病症,只需放放血便好了。”


    说着,拔出剑,在他身上比划起来。


    踏入京城的前一晚,沐照寒收到了回信。


    —[买卖女子,叶家,京城缘尘楼。]


    沐照寒看着信笺上的字,眯了眯眼,随后将信笺借着烛火点燃。


    火光映着她带着冷意的眼眸,她回头,看向歌瑾,开口时语调沉沉。


    “你打点一番,派些人去别的地方打听一下,谁家有女子失踪的,闹得大些。”


    “是。”刚刚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房屋里。


    现在她只祈求那位姑娘和那位公子愿意看在她帮了他们一把的份上来救救她。


    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涌出,划过面庞,落在刚刚沐照寒和陆清规踩过的地上。


    第二日晌午后,一行人进入京城,宋阳和兰垣邻需要入宫面圣汇报,沐家姊妹则直接到兰家先住下。


    马车停在兰府门口,兰家一行人早已候在门口,吏部尚书兰奕郴,也就是沐夫人的弟弟,沐家姊妹的舅舅,也从书房出来候在这里。


    沐照寒和沐妗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被兰夫人牵住手。


    “不用行礼了,都是一家人,来了就好。”


    兰夫人笑容满面,拉着姊妹二人的手亲热的不行。


    沐家姊妹对视一眼,都有些怔愣。


    他们与舅舅舅母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面了,自舅舅进京考取了功名后,便将舅母和表哥表妹接进京去了。


    如今算来也快有十年不曾见面了。


    兰奕郴站在兰夫人身后,也一脸慈爱地笑着说,“你们舅母说的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沐家姊妹便任由兰夫人牵着,但也开口唤了人打了招呼。


    宋阳和兰垣邻将人送到后,便冲着兰奕郴和兰夫人行了一礼便打马转头进宫去了。


    待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后。


    突然,兰大人兰夫人身后冒出了道寒脆的女声。


    “咱们进去呗,两位阿姊千里迢迢过来,别让人一直站在门口啊。”


    众人抬眼看向说话的姑娘。


    兰夫人本还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闻言回过神来,赶忙道:“对对对,我们进去。”


    随后边牵着沐家姊妹入府,边说着:“这是你们愿宜妹妹,在江南的时候老爱黏着你们的。”


    兰愿宜走在兰夫人边上,闻言害羞地笑了笑,但也开口唤人,“妗妗姐姐,寒寒姐姐。”


    沐妗笑着点头,“愿宜长成大姑娘了。”


    沐照寒笑着接话,“姐姐差点认不出了。”


    众人在前厅寒暄了一番,兰奕郴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兰夫人则领着沐家姊妹到给她们准备的房间。


    “你们好好休息一番,晚些让人来唤你们用晚膳。”说完,又转头看向兰愿宜“你陪陪姐姐们。”


    沐家姊妹和兰愿宜都应了声好,便目送兰夫人离开院子。


    兰愿宜今岁十四,差几日及笄,还未定亲,性格跳脱热情,拉着沐家姐妹二人兴致勃勃地逛院子,讲她与她兄长的糗事。


    一讲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兰夫人派人来唤。


    众人用完晚膳后,姐妹俩回到房间里。


    歌瑾站在沐照寒身后,低声道:“已经派人出去了。”


    沐照寒点点头,表示知晓了,随后又问:“栖枝呢?”


    歌瑾摇摇头,“目前未收到栖枝姐姐的回信,但已将小姐已入京的消息传给河倾酒肆,想必栖枝姐姐知晓了后自会来兰府找小姐。”


    沐照寒沉吟了一会儿,不再问其他,转头看向歌瑾,“我出去一趟,别让人发现。”


    歌瑾颔首,“明白,小姐。”


    沐照寒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出了兰府。


    京城繁华不逊于江南,甚至更甚于江南。


    即使夜幕降临,街道上仍灯火通明。


    作为京城最大的消金窟,缘尘楼更是嬉笑声不绝。


    沐照寒没有从大门进去,她悄悄潜进楼里。


    此前已让人大概摸了下缘尘楼的构造,此时,她需要找到找到地下一层的入口。


    静王府,书房。


    陆清规刚接到了手下汇报的信息,此刻正站在桌旁,用烛火点燃密信。


    “沐家姐妹已经入京了。”陆瑜坐在案旁,瞧着陆清规的动作,“接下来什么打算?”


    “先不管她们,先把陈家的事儿解决了。


    陆清规将燃着火的信笺扔进火盆里,转身坐到案桌的另一边。


    “你知道的,我挺急的。”陆瑜笑了声。


    陆清规闻言挑了挑眉,转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笑骂他:“人又不会跑了。”


    陆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陈家的事儿得先解决,”陆清规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最近发现了件事儿,兴许可以从陈锌昀这件事入手查到些什么。”


    说完,他放下茶杯:“我得出去一趟,你自便。”


    陆瑜看他急匆匆地出去,赶紧叫住他,说他到此要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诶,你这几日抽个空去见见母妃,她老念叨着想你。”


    陆清规脚步一顿,抬手挥了挥,“知道了。”


    沐照寒按着歌瑾拿回来的密信上所说的找到了通往地下一层的入口。


    此处是众伶人乐妓表演舞台的后面,入口窄小,被伶人乐妓们的服饰遮挡。


    此时,伶人乐妓们正在前面表演,哄笑叫和声不断从前方传来。沐照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快去拨开纷乱的服饰。


    从宛如狗洞的入口进来后,沐照寒发现这也是一个房间。


    她快速扫视了一圈,在案头各个饰品上都摸了摸,连字画都掀起来看了看,也没再发现任何类似密室的开关。


    突然入口处传出了响声。


    沐照寒迅速扯了床幔,躲进床与墙中间的缝隙。


    来人一进来就开口大声说“谁在这里?立刻出来!”


    沐照寒小心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靠近。


    她微微绷紧身子,手慢慢摸上腰间别着的扇子。


    下一刻,便听见来人脚步声停在床前,来人边弯腰去拍了拍床铺,便自言自语道:“奇怪,没有人啊,难道门口的衣饰又是那群小贱蹄子们乱动的,看我等会怎么收拾她们……”


    随后,沐照寒就听见来人


    的脚步声走远再消失。


    她微微拨开一点挡在身前的床幔,确保人走了后,从床幔后走了出来。


    她轻蹙眉看着床,须臾上前,弯下腰,抬手掀起床单,轻轻扣了扣床板。


    空的。


    沐照寒眉头舒展了些。


    地下一层的入口在这。


    但还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且刚刚已有人发觉这房间可能进了人,她得先离开这再做打算。


    为避免被发现,她刚刚进来的时候随手顺了件衣裳现下她立刻套上,随后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确保没人后她赶紧从那类似狗洞的地方出去。


    穿着缘尘楼姑娘的衣服,这一路上便可以稍稍光明正大地走。


    但弊端就是,容易被人缠上。


    一个没多少人的拐角,沐照寒眸光冷冽地看着眼前拽着她袖子的醉醺醺的酒鬼。


    “放手。”语调森冷,怕被人注意到,她还特意将声音压低。


    醉鬼对她说的话不以为意,色眯眯地笑着,“小美人,今夜来陪陪爷啊……”


    嘴上不干不净着,同时手抬起,准备摸上沐照寒的脸颊。


    沐照寒微微偏头,抽出扇子狠狠敲在那只油腻腻的手上。


    那醉鬼瞬间暴躁,嘴里刚准备骂骂咧咧,下一刻又被扇子狠狠敲在脖颈处。


    那浑身酒气的身子刹那间软绵绵地倒下去。


    沐照寒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人,抬步跨过去。这个拐角处只有一个雅间,没什么人过来,打算离开,忽然听到房间里传出声音。


    她立刻悄悄地将身子贴在门外。


    里面只有两道男声。


    “刚从江南来一批姑娘,这几日正在郊外挑拣着。”


    “好,我这边的人不方便过去,你们好好挑挑,到时候送来。”


    沐照寒听着,眼睛微微眯起。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想着,目光又落在他侧颈的齿痕上。


    他年轻力壮的,被自己咬一口,怎的这么多天疤痕还在,遂拿起桌上的脂粉,往上面敷了些。


    陆清规笑道:“昨日和前日都不曾遮盖,早被誓心卫们看去了。”


    “誓心卫又没什么特殊癖好,怎会盯着你的脖子看?”


    “那大人为何总盯着?”


    “因为我有特殊癖好。”沐照寒将脂粉盒拍在桌上,“我要去神木侯府,侯爷可要一起去瞧瞧被你伤了的苦主?”


    陆清规想到神木侯的惨状,笑道:“可要给那位苦主送些鹿茸虎骨补一补?”


    “不必了吧,荒地上种再名贵的花草,也是浪费种子。”她对上陆清规的目光,二人皆笑出声来。


    第 49 章   双生子


    城东,神木侯府的大门敞开着,沐照寒骑马停在门外,对门口的家仆道:“劳烦通传一声。”


    家仆一见是她,忙招呼着人来关门,沐照寒见又是这套闭门谢客的手段,索性带着陆清规直接策马冲了进去。


    “大胆……”


    “觉得我大胆,叫你们侯爷直接给圣上递折子参我便是。”沐照寒冷冷打断他的话,“带我去见他。”


    几个家仆凑在一起,互相推搡,没一个肯上前。


    沐照寒想到陆清规那日曾在侯府中转了一圈,遂看向他,刚欲询问神木侯的住处,便见他点了点头,骑马往里走去。


    沐照寒身子后仰,脚下迅速后撤两步,躲开了陆清规的招式。


    陆清规见她躲开了,也不追着出招。


    二人站在浮碧亭里,周遭昏暗的烛火微微照亮两人的身影。


    陆清规的脸隐在暗处,声音辨不出情绪,“沐四姑娘不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嘴角牵起一抹笑,沐照寒向陆清规走近两步,微微歪了歪头,似是不解:“殿下想要什么解释?”


    “解释我为何答应了成王?”


    “还是解释,我想做的事情?”“可惜啊……”林蓉双叹了一口气。


    沐照寒垂眸,无声笑了笑。


    可惜什么呢。


    可惜她们还是入了局,还是可惜她们注定背负一些东西而不得不入局呢。


    “外祖母,天理昭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清规垂眸,望进沐照寒带着戏谑的眼底,没说话。


    “殿下应当知道,盟友间最重要的是价值,和信任。”


    “谁能给我想要的,且能给得更多,谁信任我,我就是谁的盟友。”


    沐照寒笑着道,寒凌凌的眸子也望着陆清规黑沉的眼,一点也不怵。


    “你想要什么?”陆清规淡声问。


    “我与阿姐倾举家之力,助王爷成就大业,事成之后,烦请二位王爷写一封和离书,好让我与阿姐回江南。”


    陆清规很爽快地应下:“事成之后,我与你写和离书,但你阿姐那份,就不是本王能决定的了。”


    许是见沐照寒蹙起了眉,陆清规又补充道:“我四皇兄心悦你阿姐,届时愿不愿意放人,得看他自个儿。”


    沐照寒有些讶异:“他还真喜欢我阿姐?”


    见她这样,陆清规也惊讶:“在江南那会儿你不是看出来了?”


    “我猜的。”沐照寒有些不解,“怀王殿下为何心悦我阿姐?他们此前可曾见过?”


    “这就得让他来回答你了。”陆清规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沐四姑娘就这一个要求?”


    “还有,”敛起方才的讶异,沐照寒正色,“帮我一起替林家翻案。”


    “殿下方才也听见了,若能替我帮林家翻案,要我做什么,万死莫辞。”


    这是她方才对陆硕说的话,同样也说与陆清规。


    闻言,陆清规沉默下来,不再像前一个要求时那般干脆。


    片刻后,陆清规提醒她:“三皇兄向你抛橄榄枝,是因为他觉得我的威胁更大。”


    言下之意,陆硕只是想将沐照寒当作安插在陆清规身边的棋子,并不一定真的会帮她翻案。


    “而我即将嫁给你,他觉得我作为枕边人应当能知道不少。”沐照寒补上他的话,脸上挂着了然冷静的淡笑。


    “所以,殿下还希望我解释什么呢?”


    又回到陆清规最初问的那个问题。


    沐照寒转身,走出浮碧亭,语调平静:“我与殿下本就是一条船上的盟友了。”


    闻言,陆清规放松了身子,倚在亭柱上,双手环于胸前,目视着沐照寒缓缓离开的背影。


    待沐照寒的身影即将没入黑夜时,陆清规才微微扬声:“沐四姑娘想要的,本王会帮。”


    沉稳的男声随着微凉的夜风飘进沐照寒的耳朵,她脚步不停,唇角的笑意加深。


    刚走到宴厅外,就见不远处栖枝小跑着回来。


    后头还有一个一身锦服的高大男子一路跟着,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沐照寒蹙起眉,快步走过去,在那男子的手伸向栖枝时截住。


    “嗷!”那男子措不及防地嚎叫出声,面色因手腕上的疼痛都有些狰狞。


    “疼疼疼!松手啊!”


    沐照寒用力甩开,那男子被这道力带的连退几步。


    这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好在下一瞬,一道尖细的嗓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引走。


    “陛下,皇后娘娘到——”


    沐照寒牵过栖枝,准备跪下行李,就看见那男子身后走来的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的目光越过沐照寒落在栖枝身上。


    远远的,看不寒男人眼底的情绪。


    沐照寒皱了皱眉,侧身挡住身旁的栖枝。


    下一刻,众人齐齐跪下行礼,高声:“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罢。”


    圣上坐在高位,众臣各自入座。


    公公开始按品阶宣读众臣献赠的贺寿礼。


    第一个宣读的就是齐阳王的贺礼。


    但站出来贺词的却是方才遥遥看来的男人和方才跟着栖枝的男子。


    沐照寒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男人,心中的不安升腾。


    “臣齐予安,携弟


    齐行安,替家父前来贺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上首的皇帝面上带笑,出口的话仿若只是在拉家常,语调却沉沉:“齐卿为何没来?可是身子不适?”


    “回陛下,家父确是身子不适,无法前来。”齐予安弯腰垂首,“家父自十年前小妹不幸走失后便常常深夜垂泪,如今思念已成疾,需每日卧榻食药。”


    “竟这般严重?”皇帝面上微讶,转瞬又吩咐下去,“朕派人此番与你一同回去,将齐卿接进京城来,让太医院替他诊治。”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家父如今的身子已不能支撑他走远路。”


    话至此一顿,齐予安腰又往下弯了弯,“但臣此番入京,已有了小妹的消息,相信只要小妹归家,解了家父的思念之苦,自然病退。”


    “噢?”皇帝眯了眯眼,“可是知道人如今在哪了?可在京城?”


    “回陛下,确在京城,只是……”


    上首的帝王大手一挥,身子稍稍前倾,“只是什么?说来与朕听听,可是那家人不愿让你们兄妹相认?朕可替你们做主。”


    低着腰的齐予安这时微偏过头,向沐照寒看过去。


    一时间,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个方向而去。


    四目相接,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沐照寒垂下头,眼中闪过杀意。


    帝王低沉的笑声打破了沉默,“齐卿作何看着沐四丫头?”


    齐予安收回视线,“回陛下,臣并不是在看沐四姑娘,是在看沐四姑娘身边臣的小妹。”


    说着,齐予安和齐行安双双跪地,“臣恳请陛下做主,允臣认臣妹归家,臣实在不忍在看本可以在家父和臣身边无忧长大的小妹,在她人身边有为奴为婢。”


    “陛下!”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沐照寒膝盖转了个方向,朝着上首的帝王稽首,“栖枝自小在沐家长大,与我和阿姐情同姐妹,更是与我大哥两情相悦,不日将完婚,如今世子第一次见面便说栖枝是齐家女,且并无实据,空口无凭,世子是何居心?”


    话毕,沐照寒偏头怒视齐予安。


    “沐四!”一声斥责从上首传来,“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你的意思是齐家想抢你身边的婢女不成?”


    “陛下赎罪。”额头重新磕回地面,沐照寒嗓音不大却认真,“栖枝不是婢女,臣女知晓齐阳王是骁勇善战,勇冠三军的铮铮英雄人物,若栖枝真是齐家女,臣女自然为她高兴,但齐世子并无信物可证实,臣女不能只因世子一句话便将栖枝交给他。”


    “如此,臣女也无法向大哥交代。”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到齐予安身上。


    “齐卿可能证明?”


    “回陛下,臣妹幼时走失,如今十二年过去,已是碧玉年华,臣……”


    “如今是碧玉年华的女子,天下多的是,世子凭什么……”


    沐照寒出声打断了齐予安,转瞬又被齐行安截断了话头。


    “臣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陈年旧疤。”


    “那是臣幼时带小妹下溪捕鱼,耍玩间摔倒,被溪中棱石划伤所致,伤口极深,愈合后便留下了这道疤。”


    闻言,众人的目光聚在栖枝身上。


    沐照寒偏头,看向栖枝,目露忧虑。


    后者轻扬唇角,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在众人的视线中,将左衣袖拉起些,恰好露出齐行安口中的那道疤。


    “一道疤罢了,天下……”


    默了默,沐照寒仍旧想说些什么,那头齐予安接下来的话彻底让她噤了声。


    “还有小妹脖子上有块玉,上头刻了个‘韫’字。”


    “臣就是看到这个,才确认她就是小妹。”


    这次栖枝没有动,但脖颈上那条红绳似乎也能证实齐予安的话。


    “沐四,”皇帝沉声唤沐照寒,“你道你与这丫头自小一同长大,应当知晓这块玉,你可还有话说?”


    沐照寒唇张了张,却吐不出字来。


    兰家众人和沐妗皆递来担忧的的目光,沐妗更是有了起身想站出来的动作,但被沐照寒的一个眼神制止。


    这时席里看戏许久的陆清规站出来,朝着皇帝拱手行礼。


    “父王,儿臣有一言,既然齐世子已证明沐四身边这姑娘是齐家早年丢失的女儿,沐四也说自小二人情如姐妹,况且这姑娘与沐家大公子又两情相悦即将喜结连理,双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还会扰了父皇过寿的兴致,不若问问这姑娘的意思呢?”


    皇帝闻言赞同地点点头,视线终于真正落到一直跪在沐照寒身后的栖枝身上。


    “丫头,你怎么想?”


    神木侯瞥了一眼,见是张金镶玉的符牌,旋即神色大变,一把抓过来,待看到上面刻着的辛角二字,更是如坠冰窟。


    “下官可否同侯爷聊聊?”


    神木侯抬手赶走侍女,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沐照寒开门见山道:“下官前日带手下人在山中查案,被一伙人袭击,誓心卫死伤不少。”


    神木侯不知她为何同自己说这些,但还是关切道:“沐掌使可是遇上了山匪余孽?”


    沐照寒摇摇头:“那伙人,穿的是神木侯府府兵的衣裳,其中有几人,下官那日来您府上拜访时,还曾见过。”


    她看着神木侯因惊讶睁大的眼睛,微微一笑,又继续道,“下官侥幸捡回条性命,顺便擒住了那伙人的头领,不巧,正是辛管家……”


    第 50 章   吃人妖怪


    “不可能!”神木侯激动道,“辛角怎么差遣得动府兵?”


    沐照寒轻笑道:“下官也好奇此事,便连夜审问了他,谁知他一口咬定,是侯爷指使的。”


    神木侯冷冷看向她:“你不会是想随便安个罪名,来寻本侯的麻烦吧。”


    “下官与侯爷相识虽不过几日,但也知侯爷对皇上忠心耿耿,誓心卫是天子耳目,您怎会对我们动手?”


    神木侯的面色缓和几分:“那你今日来此,是何意?”


    沐照寒道:“正是因着不信辛角所言,才急着来见侯爷,您是坦荡君子,下官恐您被奸人栽赃,自己又不知晓,平白担了罪责。”


    神木侯警惕道:“我凭什么信你?”


    陆清规跟在沐照寒身后走进林子里,四周寂静,时不时传来鸟鸣。


    现下陆清规不敢离沐照寒太近,他明显地感受到了沐照寒的不耐和烦躁。


    他摸了摸自个儿鼻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追上几步,想说姑娘家家戾气不要那么重,瞥见沐照寒无甚表情的脸又堪堪咽了回去。


    走了许久,陆清规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去哪啊?”


    沐照寒面不改色,“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了你。”


    “?”


    陆清规不再说话,闷声闷气跟着她走。


    不过他还挺好奇的,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大的胆子带个刚见面的男子单独外出,还来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他是不担心她能真的埋了他,他承认面前这女子有两把刷子,但单打独斗也不可能取胜。


    再说了,他是皇子,她是被赐婚给他的姑娘,背后还有沐家,他可不能在江南地界出事儿。


    不过他也纳闷,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坚持走这么久的路还不歇一下的。


    又过了一会儿,沐照寒终于停了下来。


    陆清规从她身后走上来,看到眼前的境况愣了一下。


    眼前是一片桃林,此时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树上已结出累累硕果。


    “这里竟然有一片桃林。”


    沐照寒没理会陆清规那一瞬间的惊叹,继续抬步往前走,停在一颗树下。


    这片桃林中树都不高,沐照寒随手摘了一颗桃,又一挥袖甩出去。


    站在她身后不远的陆清规抬手接住,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毫不顾忌地用袖子擦了擦桃子表面,就准备往嘴里送。


    桃离殷红的唇瓣一指不到时他又停了下来,扫了眼繁盛的桃林,又看了眼正在桃树下挑桃的沐照寒,他一挑眉,突然想吓吓眼前这个女子。


    他一边把桃往空中一抛,随后又展开手掌接住掉落下来的桃,一边走到沐照寒身旁。


    “你说这林子这么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片桃林啊?”


    他带着坏心眼地抛话,等着沐照寒接话,再吓吓她。


    “因为有人种。”


    沐照寒眼都没斜一下,继续挑桃。


    今年雨下得太久了,这些桃都没长好。


    陆清规梗了一下,瞧着她不甘心地继续问,“你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一大片桃林吗?”


    “种桃林的地方。”


    陆清规:“……”


    传言野生的桃林下大多都埋着白骨,给桃树提供了养料,这才开出一大片桃林。


    沐照寒自然感受到了陆清规想要吓唬她,故而偏不接他的茬。


    原先吓唬人的话没法说了,陆清规只好低头咬了口果子,意外甘甜。


    眼瞧着这棵树没有好果子,沐照寒便又去另一棵树下,从头到尾都没分个眼神给陆清规。


    瞧了会儿,沐照寒抬手在树上摘了几个,放进帕子里,随后又转身继续往林子里走去。


    无言片刻,陆清规跟上她。


    林子岑寂,陆清规跟在沐照寒身后,走啊走啊也不知头儿在哪。


    “沐四姑娘,你说带我去个地方,这地方在哪呢?”


    沐照寒起先没应,须臾后才叹了口气,道:“公子当真看不出?”


    “什么?”


    “你兄长心悦我阿姐。”


    陆清规:“……?”


    他哥已经这么明显了吗,谁都看得出来了?


    陆清规木着一张脸,心里忍不住骂了两声陆瑜。


    沐照寒瞧着他,又悠悠叹了口气,正想再阴阳怪气几句,蓦的瞧见天边的一片乌云,日头渐渐被隐去。


    “我四哥心悦沐二姑娘,同沐四姑娘要带我去的地方有何干系?”


    听着沐照寒连叹两声气,仿佛在讥讽他没眼力见似的。


    沐照寒还是叹了口气,走到一条岔路,面前两条道,沐照寒抬步往一条道上走了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匆忙回头瞥了一眼陆清规,又状似不经意地转身朝陆清规走近几步。


    “没什么干系,”沐照寒笑着开口,“就是想留点空间给他们二人罢了。”


    说着又错身越过陆清规往另一条小道上走去,“陆五公子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带你去做什么吧?”


    话落,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清规。


    “还是,陆五公子觉得我会做什么?”


    陆清规对上她的眼神,眯了眯眼,蓦地笑了,“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沐四姑娘是对本王一见钟情,想带本王到无人处诉衷肠呢,原来是……”顿了顿,陆清规也同样意味深长地看着沐照寒,“真遗憾呢。”说着还叹了口气。


    沐照寒:“……”


    天开始有些暗了,沐照寒保持笑颜,“陆公子想多了。”


    说罢,抬步继续朝前走。


    陆清规随意地往另一条小道上看了眼,缓缓抬步跟上了沐照寒。


    林中风掠过带起沙沙声,陆清规瞥见沐照寒手中用帕子包好的桃子,不经意地开口,“这桃子你还要带回去?”


    沐照寒点点头,“我阿姐爱吃。”


    陆清规有些莫名,“偌大的沐府还缺这几个果子?”


    沐照寒停下步子,转身瞧着他,“沐府自然不缺这几个果子,但这是我种的。”


    陆清规怔了下,就看见沐照寒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看不出来沐四姑娘还能干这种活,”陆清规笑了笑,定定又看了眼她手中的桃,“那接下来沐四姑娘打算去哪呢?”


    “天快暗了,回家。”


    不远处水流潺潺,来时的小舟靠在岸上。


    陆清规停下步子,“既然沐四姑娘准备归家,不如再等我一会儿,我也想带几个果子给皇兄尝尝。”


    沐照寒回头瞧了眼,蹙了蹙眉,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果子,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让他快些。


    陆清规笑着点头,道他去去就回。


    在陆清规转身的那刻,沐照寒眉眼冷淡下来。


    陆清规回到岔


    路口,往桃林望了眼,便抬步朝着另一条道走去。


    这条道不好走,从开始的宽阔到后来逐渐变窄,到最后消失在密林中,陆清规站在林中,确定自己短时间内找不到路便立刻折身回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陆清规快速回到桃林,随手摘了两颗桃,正准备折身回去找沐照寒,忽而面上一凉。


    落雨了。


    思及沐照寒还在等他,脚步更加快了,但等他折回刚刚那条道时却不见沐照寒人影。


    抬眸望去,只见一袭绿罗裙的沐照寒站在船头,手中执着把油纸伞,笑意晏晏地瞧着他,不久前还在她怀里的桃果散落在她脚边,沾了雨水。


    雨落得大了。


    雨滴落在油纸伞面上的声音同落在林叶上的声音,和落在水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雨幕中,二人的神色都有些难辨。


    略大的雨势中,河水不再平静,船不需要船桨也可移动。


    陆清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质问沐照寒什么意思,雨水将他浇了个透。


    沐照寒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不甚寒晰地进入他耳中:


    “江南雨水多,公子下回出门可得记得带把伞。”


    船行远了,陆清规嗤了声,抬手抹了把脸,怀中刚刚随意摘来的桃落了一地,沾了污泥。


    陆清规回身,重新走向密林里。


    小船靠岸时,雨势小了许多,歌瑾在岸边等她。


    “二姑娘已经回府了。”


    沐照寒应了声,抬步往前走。


    歌瑾跟在她身后,凑近了些,又低声道,“那日之人来信说,待姑娘嫁到京城,他定亲自来见姑娘。”


    沐照寒眸色一凝,嗤笑出声。


    “还真以为我好拿捏啊。”


    他不解道:“你是杨阁老的学生,他们也敢如此?”


    “我没同他说过,他应该不知道此事。”


    “为何不说?”


    “说了也没用啊,我家先生是个极体面的人,做不出在外头偏袒弟子的事来,那群学生也知晓,才敢如此闹。”沐照寒偏头见他沉着脸,笑道,“不过用不着先生帮我出头,我自己也解决了。”


    陆清规探究的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将他们都打了,闹得最凶的那两个,在家中躺了半个月,再没人敢提过那棵老榕树。”


    “大人年少时便如此好的功夫,一个人将一群人都打了?”


    “我当然打不过一群人,可他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啊。”她颇为得意道,“我还套了麻袋,没叫一个人看到我的样子,他们全都知道是我动的手,但谁都没有证据。”


    陆清规终于露出了笑容:“那车中的两个,大人要打一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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