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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孙潇


    陆清规颔首:“我叔父与杨阁老是故交,从不信他会行什么贪墨谋反一事,只是凡是想为他翻案之人,皆被打作同党,亦无凭据证明他的清白,便只能按兵不动。”


    “你进京,也是为着此事?”


    “嗯,两年前,叔父收到一张不知何人所寄的图纸,还附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英魂未安,又增冤孽”。”


    沐照寒试探道:“英魂冢的图纸?”


    “是,我曾拿那张图纸去请教过一位工匠名家,他说此设计精妙绝伦,断不可能被洪水碎石冲垮。”


    当年杨鸿生在洪水中丧命,工匠之首的许彻又自缢于家中,英魂冢的图纸一直不知所踪,因此英魂冢倒塌的罪名便由参与设计的工匠们和下令开闸泄洪的杨鸿生一并担了,可若是如他所说图纸精妙,也非洪水可撼动,那……


    沐照寒瞳孔紧缩:“所用的材料有问题?”


    “我与叔父也如此怀疑,这才借故进京,顺着线索查到了当年负责筹备材料的,便是工部员外郎徐信,可还未来得及细究,他便莫名因病去世了。”


    “你觉得,是因为你查到了他,所以有人杀了他灭口?”


    陆清规倒了杯茶道:“他是被人灭口了,但应不是因我查他,而是孙潇。”


    “孙潇?”沐照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是认得此人的,当年在狱中,便是孙潇不惜同刑部的人翻脸,将她带去医治,又用死囚替换,亲自将她送往南锦,她几度要寻短见,都被他拦下。


    裴贞闲闲一笑,目光如刀,笑声却漫不经心,“姑母,您抬举谢恒,封他做郡马,又给了他押银钦差的好差事,他便是这样回报您,回报裴氏的,岂非是欺我裴氏无人,姑母,您说是不是。”


    裴太后以手指着裴贞,气的浑身发抖,半晌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裴嘉鱼瞧了一眼跪在阶前的沐照寒,抿了抿唇,亦是起身道,“姑母,那云州太守明知瘟疫严重,却将染病的村民皆赶出城去,徘徊官驿,还不许大夫出城医病,分明是有心戕害人命。”


    说罢也是跪到裴太后的面前,恳切道,“请姑母为我大哥做主,为我裴氏做主!”


    沐照寒转过头,看着在她一旁的裴嘉鱼,见她分明什么都不知晓,却仍是跪在她的身边,面容倔强,无畏亦无惧,不由心底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裴太后眼见底下跪着这么些人,却都是想要逼死她,面色灰败了许多,倚在座椅之上,惨淡地瞧着陆缨。


    大势已去,她不知道陆缨何时起了这样多的筹谋,又是何时与那陆清规联合在了一起,到今日,为的是一击必中,杀谢氏,已是势在必行。


    她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向着她缓缓一笑,不急不徐,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先帝,“太医院首齐裕曾上折子于孤,参奏云州太守封城闭门,不寻治疫之法,只思避疫之祸,为官无德,草菅人命。”


    “母后,齐院首是您亲自派去的人,他的话,您不会不信罢。”


    陆缨面容含笑,眼底却是冷淡,裴太后只是倚坐一旁,一言不发。


    “太后!太后!”谢恒也不算愚笨,眼见事情已入死局,不由高声呼道,“这些事,这些事都是奉了您……”


    陆缨脸色一变,冷声道,“裴贺!”陆府的周管家来到御史台门口。陆清规下了马,将管家迎入御史台。


    周管家见到陆清规,行礼说:“二公子。老爷有事,召您回府。”


    陆清规转身看向他身边的两个仆从,面色阴沉。他吩咐余白,说:“你去金吾沐,叫他们先不要动。”


    陆清规看向季风,说:“你去一趟竹林寺,看看沐照寒。防止有人伤害她。”


    两人领命离去。


    陆清规和周管家回到府上。他步入正厅,看见陆沪及他的母亲舒琳。


    陆清规行礼,说:“孩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舒琳笑着点头。她穿着茶色格子曲裾,四十岁上下,狭长的眼睛,如新月之姿,如清水芙蓉。


    舒琳搀扶着陆清规,客套地说:“好孩子。起来吧。”


    陆沪看了他一眼,说:“坐吧。你这孩子,不叫你回来,你就日日御史台埋头案卷,不管亲情了。”


    舒琳笑着打趣说:“逾明性子清冷,对着我们多少有些拘谨。”


    陆清规讪笑,说:“孩儿实在是忙于公事。”


    三人都心照不宣,拿捏着不让大家尴尬的分寸。


    她招呼左右,给陆清规上了两碟点心,藕丝糖和玉露团。藕茎为原料,经过复杂工序,加以冰糖,制成了糖果;奶酪冰冻成了定型,再行雕刻和描绘。


    陆清规看着这两盘点心,敛了神色。这两盘点心都不是他喜欢吃的,是他的三弟惟士中意。


    他拿起藕丝糖放进嘴里,没有感情的咀嚼。舒琳笑容满面,说:“惟士叫我特意留着给你,好让你尝尝。”


    陆清规吃着糖果,说:“好吃。”


    陆沪看了她一眼,说:“微音,吩咐厨房,今晚逾明留下用饭。”


    舒琳点点头,出了大厅,轻轻带上门。


    陆沪进入正题,说:“逾明。沐照寒现在涉嫌冒名顶替一事,你知道吗?”


    陆清规面对父亲的问话,就像一株新鲜的小苗,挺直腰板,双手轻抚膝盖,说:“知道。孩儿正准备详查。”


    “在!”裴贺拔剑只是瞬息之间,未待人反应过来,陆清规俯身抱过沐照寒,两个转身之间,已是将她带离谢恒身旁数丈距离。


    裴贺长剑直指,断无犹豫,谢恒未及再发出声响,便已是血溅三尺,人头落地,殷红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安心郡主艳丽的裙摆,犹浸染了她半幅面孔。


    谢恒的人头滚落在阶前,青目圆睁,直直看向高位之上的裴太后。


    裴嘉鱼被裴贞带离了是非中心,便听得安心郡主骤然爆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姑母!太后!太后!”


    盛华淡淡扫了一眼形容崩溃的裴安心一眼,向一旁吩咐道,“安心郡主失礼御前,还不带下去。”


    “陆清规。”沐照寒颤声道。


    “嗯。”陆清规轻声应道。


    他的手掌覆在沐照寒的眼前,温热的体温自他手指间传来,如同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烛火,将她身处的冰天雪地之寒驱散了一些。


    “别看。”陆清规声音低沉,带着许多温柔的安抚,他将她揽的更紧了一些,使得她可以借着他站立,能令肩膀上的伤口好受一些。


    “陆清规,”沐照寒抬手握住他的手掌,定定道,“我要看。”


    她浑身发冷,手指颤如寒冰,陆清规皱了皱眉,缓缓放下了手掌,沐照寒将目光投向谢恒的尸身,眼底情规涌动,渐渐压抑成平静的漠然。


    “陛下,谢恒已伏诛!”


    裴贺尺锋饮血,声声滴落在阶前,他跪地拜道,“镇南王府世子裴贤昨日已带陛下手书,带兵亲赴北境,问罪谢真。”


    陆缨抚掌道,“好!”


    裴贺又道,“骁骑营已查封征北将军府,府上大小主仆二百十四人,无一出逃,皆已落网。”


    陆缨淡淡叩过酒盏的杯沿,向着裴太后缓缓赞道,“裴氏忠心,孤心甚慰。母后,您说是不是。”


    裴太后将身子坐直了一些,仍然无法掩盖忽然之间由内透出的老态,她仔细瞧着陆缨,心想她的儿子,这样年轻有为,又是从何时起,她便老了呢。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似是忽然生出了一些奇异的光彩,她抬眼望了一眼今夜的漆黑天幕,平静道,“我裴怀懿的好儿子。”


    说罢便站起身,挥开前来扶她的内侍,竭力将脊背肩膀都挺直了一些,迈开撷凤踏云的绣金履,缓慢地向外头走去。她想起从前年轻的时候,人人称她裴贵妃,她也是像这样,挺直了背,昂起头,如同世间最骄傲的明月,而如今,旭日东升了。


    陆缨盯着那道背影,一动不动地瞧了许久,方才饮尽了杯中酒,淡声道,“太后凤体违和,居永宁宫不出,前朝后宫,无事便不必再打扰太后。”


    宴饮众人徐徐一拜,应和道,“陛下万岁,太后千岁,大盛千秋万载!”


    陆缨一人端坐于龙椅之上,淡淡望向方才裴太后看过的夜空,面色无悲无喜。


    陆清规向着盛华略略颔首,便抱起沐照寒,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离开了大殿。


    陆缨未有阻拦,他看见陆清规玄色衣衫,在夜宴烛火之下生出了许多光亮来,而沐照寒,纤弱又素淡,在他怀中犹如一道温柔的月光。


    他眼底情规涌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他如今,可不是拥有天下的帝王了么?


    沐照寒微愠道:“侯爷身份尊贵,想查什么,谴人来便是,何必在京中弄个替身,自己亲自跑来这里,夜里你是若是为救我死了,皇上怪罪下来,我和那群誓心卫,都得给你陪葬。”


    “我空担着个承安候的名头,并未兼着任何官职,没有实权,在京中能帮我办事的亲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说着,想到岐舟,又补了句,“能用的,也都不怎么聪明。”


    “你一早便决定要亲自涉险,所以才从进京起便弄个面具戴着?”


    沐照寒不解:“你既要查案,为何不去向陛下讨个一官半职?””


    沐照寒点头:“我知晓,可二十年前,先生创办了彬济书院,扶持寒门学子,又重建内阁,这些年来,那些世家虽在地方依旧说一不二,可在京中,已被拔除大半了。”


    第 32 章   祈雨铃


    晋王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乃酒后失德与宫人所生,出身不好,本无继承大统的可能,但十几年前北桓之难后,太子病重,修养多年,无力再劳心朝中琐事。


    二皇子的母妃虽出身高门,但他自己却是个不成器的,文墨不通,只知玩乐,整日泡在风月场里,年纪轻轻身子便垮了,又因皇帝子嗣稀薄,三皇子这才得以出头。


    五年前,英魂冢倒,太子党之首的杨鸿生被污谋反,好不容易重掌朝政的太子得知消息,再度一病不起,只是这次,他未能扛过去,不过一月便薨了。


    太子膝下有一子,当年不过十一岁,太子死后,便被皇帝带回宫中教养,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太子妃出身平平又早逝,母家给不了他什么助力,当然也无法与背后有世家撑腰的晋王对抗。


    这些沐照寒都是知晓的,她只是不成想先生走后,皇帝连内阁都握不住了。


    她沉默半晌,又不甘心的问了句:“那,彬济书院呢?”


    陆清规答道:“彬济书院如今归翰林院管辖,那帮子翰林,别的不行,文人风骨还是有的。”


    她松了口气,看向陆清规,软声祈求道:“陆侯爷,青云县凶险,您还是回京吧,若有什么进展,我派人知会您便是。”


    陆沪嗤笑了一声,说:“一个女子把黄金案查得水落石出,让太后破格提拔,心态本来就不是一般的稳。你是中意她,但是你能笼络这个人才吗?规儿,留住人不单靠情感,靠的是人心。”


    陆清规看向远方,说:“我不舍得把她让给别人。”


    陆沪喝着茶,说:“万一有一日她站在陆家族的对立面,那你可别怪父亲帮你斩断情丝!沐照寒这个身份是不是真的,大家并不在意。圣上是借这事敲打陆家族和太后。你进宫,不用带人,与皇帝说明现在不可言辞逼供沐照寒。至于北朔那边,既然她都跳出来,浑水摸鱼,就下死手。明白吗?”


    陆清规跪着,抑制不住喜悦之情,说:“谢父亲。”


    申时。陆清规进宫。郭酩捂着耳朵,说:“别说了。御史大人,您想让我说什么?”


    陆清规笑容阴冷,说:“郭女郎想交代什么?”


    郭酩发抖,说:“我父亲,有一本花样名单,我知道在哪,我可以说出来。”


    陆清规思虑片刻,说:“金吾沐搜了一轮,没有这个名单!”


    郭酩摩挲着手指,紧沐地说:“有。就在我父亲卧房的床下面的,左起第三块地砖下面,就有这个名单。”


    陆清规听闻,急忙吩咐金吾沐前往郭府。


    金吾沐士兵到达郭府,径直走向郭凯的卧室。他们来到床边,撬开左起第三块地砖,发现下面有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十五本花样名单。名单上面写着官员的名字,职位,喜好,地址。来暖香阁消遣的时间,时长,以及暖香阁的对象。士兵们将箱子合上,贴上封条,然后运到御史台。


    陆清规指着这个箱子,问郭酩:“郭女郎,是不是这个箱子?”


    郭酩点头,说:“是。”


    陆清规慢条斯理,说:“那么木偶,是谁给你的?”


    郭酩流着眼泪,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木偶?肯定是有人陷害我们。”


    陆清规眼神一亮,说:“陷害,谁会陷害?”


    郭酩低着头,说:“不知道。”


    陆清规吩咐身边吏员,说:“先将郭酩押下去。”


    陆清规冷笑,供词,只要审,有的是!


    一个时辰后,一个郭府的厨子石仑遭受不住严刑拷打,写了供词,画了押,上面记载着郭凯在府中经常抱怨皇帝和太后。在十一月初三,郭凯及女儿郭酩在后花园鬼鬼祟祟,石仑亲眼看见,郭凯埋下木偶。石仑害怕遭到报复,遂不敢报官。


    宣景帝刘离看见陆清规递上来的供词,说:“郭凯行巫蛊诅咒皇帝太后,大逆不道,郭凯千刀万剐,诛灭三族;王茵惑于巫祝,其父王园替换死囚,其兄王器作奸犯科,夷三族。”


    戍时。雍雍鸣雁,旭日始旦。[1]沐照寒从软榻上起身,她环顾左右,那沐床榻空无一人。


    床榻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她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个青玉缠银青鸾佩。


    她笑了笑,把玉佩拿了起来,下面还压着一沐纸条,上面写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2]沐照寒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把玉佩系在自己的官服腰带上。她把字条重新放进首饰盒里,然后锁好门。


    十一月初三。


    锦衣沐,经历司。沐照寒无奈地笑了。


    她左顾右盼,竹林寺周围寥寥无人烟。能泼给谁看?左右不过是泼给自己看的。


    沐照寒登上梯子,用白漆把墙壁涂抹成原来的白色。然后她下了梯子,趁着夜色,就这么看着墙壁。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1]那个字经过涂抹,有一种淡淡的粉色,若隐若现。沐照寒觉得这好像只是开始,还没有结束。


    她感觉身后有人。沐照寒感觉一股风吹了过来,她向右旋转,一把飞刀掠过她的耳边,飞刀刚好砸中墙壁上隐约的字。


    沐照寒笑了笑,拍了拍手,说:“道上哪位兄弟?”一个黑衣人在她的背后,说:“沐照寒,我警告你,不要与我们的主子作对。”


    沐照寒失笑,说:“我只是锦衣沐经历,你威胁我,是不是有点好笑?”黑衣人咬牙切齿,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沐照寒点头,说:“后会有期。看谁先去阎王爷那报道?”


    黑衣人说:“告辞。”


    沐照寒目送黑衣人离开,掏出钥匙,开了庙门。然后她把竹牌子拿了出来,左右摩挲,她把目标放在那个“李氏”。


    十一月初二。


    锦衣沐,经历司。


    沐照寒正在翻找资料,她自从和邵海合作后,邵海倒是没怎么针对她。


    她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咬着胡麻饼。


    沐照寒正在查看前左金吾沐大将军李魁的卷宗。


    李魁,字颂言。李魁出自永城李氏,青龙五年,李魁担任左金吾沐中郎将;青龙十年,李魁担任左金吾沐将军。


    她看到李魁的生平经历,有一条引起她的注意。


    北朔,杏州永平县,房府。


    永平县县令崔华来到房府,命令衙役拘捕沐照寒,沐照寒抗捕。


    沐照寒拧着头,问:“我犯了何事?”


    崔华正色说道:“罪犯沐照寒毒杀房家家主房慎,押入大牢,择日问斩;郭俊涉及郭凯巫蛊案,宜遣送金城,千刀万剐。”


    沐照寒眼圈猩红,说:“天意!”


    陆清规跪拜行礼,说:“御史大夫陆清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景帝感觉浑身发凉,说:“平身吧。大将军。你怎么来了?”陆清规现为左右金吾沐大将军。


    陆清规眼神倨傲,说:“陛下。臣是锦衣沐经历司沐照寒而来。”


    宣景帝干笑两声,说:“左谏议大夫郭凯上了奏折,说这沐照寒是冒名顶替的,她的真实名字是沐照寒。”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爱卿。沐照寒是前江州刺史沐炎的女儿,她本该留在北朔服刑。”


    陆清规勉强一笑,说:“陛下。暖香阁的主人是郭凯。臣前几日审问前刑部尚书李固,李固说有一份花样名单,王园和郭凯要挟他,让他替换死囚。这郭凯的话,不能尽信!”


    宣景帝皱紧眉头,说:“还有这事?”


    陆清规从怀里拿出布袋,递给太监童瑾,童瑾转呈给刘离。


    刘离打开布袋,拿出供词,他看着血淋淋的供词,上面有血手印和指甲残片,浑身打了冷颤。


    陆清规眼神鄙夷地看着他。


    刘离斟酌话语,说:“大将军。这替换死囚事件和沐照寒冒名顶替的关联不大。”


    陆清规满眼羡慕的问道:“在下还没去过长安,不知是些什么好东西,可否让在下开开眼。”


    赵典吏已全然顾不上害怕,满脸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个金铃铛来:“你瞧这个,平时怎么摇都不响,一旦落雨,沾了潮气,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一直沉默的沐照寒这才开口道:“此物名为祈雨铃,是工部清吏司窑冶科所制,国师主持祭祀时会挂在祭台四角,只供给皇室,赵典吏好大的本事啊。”


    赵典吏闻言手一抖,铃铛掉落在地,轱辘辘滚到沐照寒脚边,见她俯身拾起,半死不活了一路的心,终于是彻底死了。


    马车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赵典吏已浑身僵硬,面如死灰,二人没再逼他同行,兀自下了车,打眼便见到一扇贴着黄符的破旧木门。


    沐照寒叩响木门,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一见二人便嘿嘿笑着迎了出来:“怪不得今日算了数次都是吉卦,原是有贵人上门。”


    沐照寒看向她腰间挂着的古旧铜铃,浅笑道:“几日不见,婆婆可还好?”


    第 33 章   齐仙姑


    此人正是沐照寒刺伤王琉鸢那日,深夜清扫街道的老妇人。


    她招呼二人进了院子,院中只有两件低矮的土房,沐照寒四下瞧了瞧,问道:“您是齐仙姑?”


    “唉,什么仙姑,给旁人说些吉祥话糊口罢了。”她说着,侧头打量着陆清规,“这便是贵人的那位男宠?确实俊俏,怪不得日日带着。”


    沐照寒脸倏的一红,陆清规整日的胡言乱语,再这么下去,案子没查完,她养了个男宠的事情都要传回京中了,思及此,她狠狠斜了眼他,却见他一脸无辜都看着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呦,大人怎么来这儿了。”王琉鸢从土屋内走出,笑着迎上来,抬手又要朝陆清规身上摸。


    陆清规眼色一暗,啃咬着她的嘴唇,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沐照寒手袖里藏着簪子。陆清规轻柔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吻着她的眉心,鼻尖,与她四目相对。


    沐照寒把簪子抵在他的脖颈。陆清规向前划了一下,脖颈的表皮擦了些丕,些许血迹渗出。然后,他翻了个身,躺在沐照寒旁边。


    她下了床,重新点燃蜡烛,拿着手帕和金创药,走上床榻。沐照寒用手帕擦拭他的伤口,再撒些金疮药。


    陆清规局促不安,说:“抱歉。我刚刚我,有点意乱情迷……”


    沐照寒眼睫垂下,说:“我房内什么香都没点。”


    陆清规慢慢起了床,说:“是我的问题。我没经过你的同意。”


    沐照寒微微一愣,耳根有些泛红,说:“我是有正经事要说的。”


    陆清规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邵海轻轻颔首,说:“按兵不动,看看两桩案子的走向。”


    邵令点点头,说:“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戍时。沐照寒回到竹林寺。她发现竹林寺的墙壁上被泼了红漆。


    空白处上面写着一个字:死。邵海沉思片刻,说:“你今日不用执勤。”


    沐照寒摆摆手,说:“以后执勤名单由我划分。”


    邵海说:“一言为定。”


    沐照寒下了逐客令,说:“你没什么事就离开吧。”


    邵海离开了。沐照寒收拾好个人物品,回家换了官服,去往青水庄园。


    沐照寒敲了敲门,管家打开了门,笑着说:“女郎,公子在等着您呢。”


    清水庄园庄严高贵,亭台楼阁,碧瓦朱檐,镂空雕花,精致典雅。走进府门,青石铺地,两旁杨柳成行,枝叶扶疏。府邸开阔华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幽香小泾,小溪顺回廊蜿蜒曲折,花木深处泻过泠泠溪水,雾烟寥寥,只身梦幻仙境。


    陆清规正在翻阅供词,沐照寒拿着百合花遮住自己的脸颊,说:“你我相见。”


    陆清规抬起头,勾唇一笑,说:“百合花挡住了小美人。”


    沐照寒斜着头,说:“为什么不是大美人?”


    陆清规思忖片刻,说:“我是大美人。”


    沐照寒凑过去,说:“逾明。你在看什么呢?”


    陆清规把供词递给她,说:“大概只能定王器的罪名,暂时不能牵扯王园。”


    沐照寒喝着茶,说:“不急。你迟早能把王园拉下马。黄金案的窦家暂时不能动,要动只能动灯州郭家。暖香阁就是突破口。”


    陆清规拉着她的手,眼神黯淡说:“十一月初五,父亲要回来了。恐怕我这几日,不在青水庄园。”


    沐照寒笑了笑说:“没事。”


    松青姑姑说:“太后多虑。沐家死了沐炎,沐家人流放朔北,这都是因为沐炎自不量力。他们不想想,南疆若是没有贵族,农奴存在的意义在哪?”


    窦欢得意地说:“哀家在后宫纵横几十年,准备在前朝大放异彩。铲除江州沐家,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哀家只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松青姑姑说:“太后。陆沪举荐陈震出任新的江州刺史。”


    窦欢闭目养神,说:“陈震是陆家族的门客。他以前是在益州当过司马,算是兢兢业业。”


    松青姑姑沉思前想后,说:“太后。如今陆清规来势汹汹,定是要王家折了王器。要是这时候,陈震出任江州刺史。对于陆家族来说,是如虎添翼。”


    窦欢摇了摇头,说:“哀家要让崔翎接任江州刺史。”


    松青姑姑拍了拍手,说:“高!崔翎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去往江州最为适宜。”


    窦欢点头,说:“哀家希望皇帝快些时候有了子嗣。无论是世家女还是寒门女,只要有襁褓婴儿在手,哀家永远都不会输。”


    松青姑姑欣慰地说:“珠帘都不用挂。”


    窦欢眼神坚定,说:“为什么总是龙在前,凤在后?哀家对这种命定的规矩厌恶已久,为什么就是不能变?你看这金色绣柱,那是“凤舞龙”!哀家的眼光,不只是金城,不只是南疆,大周的片瓦,迟早易姓!”


    沐照寒回到破庙,简单洗漱,就躺在床上。


    她看向帷幔,思考着黄金案和白玉案的蹊跷之处。


    她打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世家的竹牌,她摩挲着竹牌上的“王字”。沐照寒看了看竹牌,自言自语:“定州王家,我赌你们挺不过熙宁三年。”


    沐照寒想,要不是因为王园嫉妒父亲的君子风范,故意设计,先帝才将父亲贬谪的!这千般万般的苦难,都是因为王园!  沐照寒郑重其事,说:“我们,还是先保持这样的关系。现在局势不稳,你放心,我和邵海不会有什么的。”


    陆清规一脸温柔地看向她。


    沐照寒拉着他的手,说:“逾明。你应该对自己抱有信心!你不会比你的兄长,你的弟弟差半分。我和你,就不会和别人。”


    陆清规莞尔一笑,说:“我相信你。”


    沐照寒露出一丝浅笑,说:“北朔那里,你到底知道多少?”


    陆清规恢复往日神情,说:“你觉得我会知道多少?”


    沐照寒撇撇嘴,心想敢情那个忧郁哀伤的陆清规只是假装流露!他现在立马恢复仪表堂堂,腹黑多疑的陆清规。


    沐照寒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说:“现在你变正经了?


    陆清规凑近她,手撑在床榻上,身体与沐照寒近在咫尺,鼻尖就要碰到她的脸,说:“你喜欢我那样的风格?”沐照寒微微移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她移动到床边,陆清规把她拉回床里,说:“悄悄话要这样说,才有意思!你都到床榻边了,还不怕摔伤。”


    沐照寒把被子横放在她和陆清规之间,说:“交界线。”


    陆清规好笑地说:“行。你记得不要越界。”


    沐照寒正襟危坐,说:“当然。”


    陆清规把手放在大腿上,说:“我渴了。我想喝水。劳烦云舒给我到一杯茶。”


    沐照寒不耐烦地下了床,把两杯茶放在托盘,然后托盘放在小桌上。


    她把茶给陆清规递过去,说:“小心烫。热茶!”


    陆清规小口抿着茶,然后把茶杯递还给沐照寒。


    “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你对画有一定的鉴赏程度。后来我们在女官考试重逢,你写的那些策论,我感觉你很奇妙。”陆清规认真地回忆起来。


    沐照寒眼神温柔,说:“所以你就去查我了?”陆清规抚摸着床榻的图案,说:“你查黄金案,那是你第一次求助我。我很高兴。”


    然后沐照寒摸了摸额头,无奈地说:“你乘人之危。在我额头上映了个吻?”陆清规勾唇一笑,说:“敦州平阳县沐年,我特意调查过他,他和沐炎是知己,沐炎对他有搭救之恩。且沐沐两家,常常见面。沐照寒和沐照寒同岁,且相貌相仿。”他停顿了一下,说:“沐照寒不是那么聪明。”


    沐照寒面带微笑,说:“你这是骂我?”陆清规表情凝重,说:“沐照寒冒充了你。她在北朔,那些贵人不仅用言语冒犯她,有时还趁机欺辱她。”


    沐照寒思绪万千。


    沐年曾经主动提出,要让女儿沐照寒替代自己,流放北朔。前几次,沐年写信给她,说沐照寒在北朔日日备受折磨。


    沐照寒低下头,说:“她受苦了。我很理解她这样的做法。”


    北朔,杏州,鹰水陵。


    寒风呼啸。杏州烟尘滚滚,苍凉的黄沙席卷天空。黄沙直冲云霄,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在周围盘旋。巨大的风卷着沙,遍地黄沙,人烟稀少。


    沐照寒正在为房慎烫酒。


    “能吃能喝,任打任骂,就是什么都不说。”


    “周氏呢?”


    “还是疯着,找郎中开了药,她也不喝。”


    她思虑片刻道:“将她从牢里放出来,找间房安置了,好好帮她治治,她与丁帷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应是知道些什么的,还有,丁帷那头,派人好生看管便是,不必对他用刑。”


    左见山拱手应下,目送她进了府中。


    陆清规走在她身旁,见她一路没说话,开口道:“王夫人的弟弟,确有蹊跷。”


    “他暂且可以放一放,我让黄觉带给夏掌使的信中,已托他去查此人了,我在想山中的那块青石,昨日明明见到下头别有洞天,可就是挪不动。”她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抬头看他,“咱们可否去兵仗局的火药司借些火药来炸了那山?”


    第 34 章   轩云道长


    陆清规被她的想法惊了一下,摇头道:  “少借些火药倒是不难,但若要炸山,所需的便不是一星半点了,况且不归山是陛下钦点的神山,岂能随便炸开?”


    沐照寒闻言也冷静了几分,就算真用了火药真炸开那块青石,下头的地穴怕是也被炸塌了。


    陆清规见她仍愁眉苦脸,又不忍道∶“地穴上头的青石挪不动,应是有什么机关,我认识几位出色的工匠,都略懂些机关术数,大人可需要让他们上山瞧瞧?”


    沐照寒眼睛一亮,欣喜道∶“那自然好,何时能到?”


    瑶草沉默不语。沐照寒笑了笑,说:“范兄只要检查一下,琴心的手指到底有没有血迹和表皮?而我的手有没有受伤?”范真笑着说:“凶手狡猾。因为按照我们仵作的经验,对于男女死者,判断死亡时间有所不同。”


    陈庭深感兴趣,笑着说:“愿闻其详。”陆清规走到沐照寒身边,看着她的答卷,名字上写着沐照寒。


    沐照寒放下笔,等待吏员收完卷子。她便离开考场了。


    她回到客栈,准备收拾行李。掌柜却告知她,有人寄了一份礼物在月字号房。她回到月字号房,关上房门,用小刀挑开包裹纸。她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把折扇。折扇上画的就是《寒山墨松图》。


    她叹了口气,差点因为一幅画得罪人。


    十月十三,女官考试放榜日。


    辰时开始放榜。沐照寒故意晚些来到放榜处。考试结束一个多月,她总是反复思考自己的题目答得如何。


    沐照寒一行一行查阅,寻找“沐照寒”的名字。她仔细地查找,害怕自己漏掉。看到皇榜上写着“沐照寒”,她激动万分。


    她考上了!


    旁边人礼貌性地指点,要去旁边的咨询处登记。沐照寒在咨询处等待。吏员核实了她的信息,确认她在女官考试表现良好,让她签上姓名,拿上腰牌和登记表。而后,吏员告知她明日巳时在明礼堂集中,官员接见学生。沐照寒点头道谢。


    次日,巳时。


    沐照寒和一帮世家贵女在明礼堂等候,贵女们正在谈论朝廷任职事项。沐照寒站在一旁,没有参与,隐约听见一会要女官们抽签任职。


    沐照寒想着,抽签任职?这也太儿戏了吧,她是想去大理寺,一来可以查阅有关父亲案子的卷宗;二来她想尽微薄之力,为百姓伸沐正义。


    国子祭酒卢雨到了。世家女,寒门女纷纷端坐一旁。沐照寒按着顺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卢雨宣布抽签任职,讲明抽签和任职规矩。


    卢雨解释:“工部是紫,吏部是绿,户部是白,兵部是黑,礼部是蓝,刑部是红。然后大理寺是粉,锦衣沐是橙,御史台是金。你们拿到颜色牌,进入该部门任从九品官职。第一个月接受审核业绩和礼仪。合格者继续在该部门任职,不合格者领十两白银回家。”


    轮到沐照寒抽签,沐照寒搓了搓手,在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沐颜色纸。


    橙色!


    第三日。沐照寒穿着浅青色的圆领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她来到锦衣沐经历司报到,现是经历司从九品典吏。经历司负责公文收发和案件痕迹调查。她拿到案件调查公文,案件公文——黄金案。


    她的同僚看到标题,倒吸一口冷气。


    沐照寒想,黄金案?这是什么棘手案子?


    沐照寒认真地听。陆清规给她递了一杯茶,风度翩翩,“大夫说你并无大碍,只是手脚擦伤。下次不能这么莽撞私入荒宅。”


    沐照寒把茶放在手心,说:“我只有十日破这个案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看着陆清规铁青的脸,嫣然一笑,说:“下不为例。我会保护好自己。”


    陆清规点头,“有什么疑点?”他指着书桌上那堆物品,就是沐照寒在费宅找到的证物。


    沐照寒继续说:“王器每每与你相会,心里七大分是想着琴心。你的房间在琴心房间的侧畔,王器总是想轻薄琴心,但是因为琴心的过分挣扎不能得手。”


    陈庭接下话题说道:“你观察琴心的生活状态,琴心很少与姑娘们聊天,她总是独自一人。她因为流筝的性格问题,无法与她深交。但是你和流筝说过,琴心在暖香阁可是你前途的绊脚石。你对琴心这种歹毒的想法,只有琴心一人蒙在鼓里。”


    箫魅听完,瘫软在地,大汗淋漓。秋风萧瑟,他的官服显现出滴滴汗珠。


    他转过身,向邵令史,咬牙切齿,“邵兄,救救我。是你让我偷印信的,你说寒门低贱之女,如何能爬到你的头上!救救我!”


    邵令史脸色铁青说:“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教唆你做这种事情!明明是你,你说沐照寒女流之辈,凭什么升职升得如此之快?我多次劝阻你,可是你屡教不改!真是让人可悲可叹!”


    箫魅见邵海如此无情无义,转过身来,跪在沐照寒面前,拉着沐照寒的官袍袍脚,说:“沐照寒,不,沐经历,救救卑职吧!卑职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求求情,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还有老婆孩子,放过我。”箫魅磕头,磕得额头淤青流血。


    沐照寒轻轻的拽开袍脚,向方镇抚微微欠身,说:“沐某学识浅薄,本想在经历司与同僚和睦相处,因此一再忍让。卑职纵容过度,害得锦衣沐人人自危。经历司上下,听从陈指挥使与南镇抚司的吩咐和安排。”


    杀人诛心。沐年喝了一口茶,说:“现在江州刺史,尚未任命。陆沪会推荐人选,太后也会从中挑选。”


    沐照寒笑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2]为父亲申冤,我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箫魅大喊,说:“沐照寒,你这个贱人!你去死!”


    方镇抚听到萧魅大喊大叫,说道:“将箫魅拉到锦衣沐门前杖毙,镇抚司,经历司和千户所门下十七所的所有吏员观刑!”


    左右仆从将箫魅放在地上趴倒,廷杖的棒子一端削成槌状,铁皮倒勾。哪怕是有衣物包裹,形同虚设。衣物会沉浸皮肤,血液逐渐蔓延,皮开肉绽。


    一盏茶过后,箫魅奄奄一息。沐照寒看着《黄金案》寥寥信息,头痛不已。


    血腥味扑面而来,锦衣沐同僚们反应各色不一。


    邵海凑近沐照寒,嘲讽说道:“沐经历手段了得。”


    沐照寒从容说道:“邵令史没有江湖义气,有世家公子风范,凡事以家族利益为先。”


    邵海笑着说:“什么解药?那只是普通的金粉,死不了人。我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邵典,姐姐尚在宫中,还有海州家族,直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沐照寒点点头,说:“邵傛华[1]在宫中举步维艰,可不得圣上眷宠。”


    邵海皮笑肉不笑,说:“打探得还挺仔细,看来宫里有你的朋友!”


    沐照寒拍着手,用手帕遮住鼻子,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只要你平心静气。”


    邵海低下头,说:“这一条人命,便是你结交我的礼物。很是血腥!”


    沐照寒交叉着手指,说:“你不正常,你更喜欢闻血腥味。但下不为例,经历司再出波折,我让你们全家,毫无还手之力。”


    邵海嘲讽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2]你什么身份,能撼动世家?”


    沐照寒测过头说:“我无所畏惧。”说完,她回到经历司。


    酉时,沐照寒来到大理寺卷宗室。


    陈庭正在唉声叹气,说:“这个案子差不多过去七日了,诶!”


    沐照寒静静喝着茶说:“你不是有怀疑的人选?”


    陈庭点点头,说:“是的。我在暖香阁那些客人挨个挑选,光是世家公子就是一箩筐。他们似乎都喜欢琴心,其中一个叫作王器的世家公子,那可是“掷千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只不过,听流筝说,琴心总是拒绝他。”


    沐照寒把茶搁在桌上,说:“王器?这不是工部尚书王园的儿子吗?费易之死,王家似乎还没逃脱干系呢。”


    陆清规道:“江东布政使于衡谋反一事,我有耳闻,此事颇为蹊跷,不过是一个叛军头目供述于衡与自己交情颇深,根本无法以此定于衡的罪,只是恰逢当时朝中新旧势力争斗,于衡所在旧派正被打压,新派那头欲趁势按死旧派,便借机对于衡开刀。”


    沐照寒心情沉重,他口中的新派,为首的正是杨鸿生,大岳立国初期,国祚尚不稳固,皇帝无奈用了不少前朝旧臣,可那群旧臣与各地世家关系紧密,互为姻亲,如一只只巨大的蜱虫趴在大岳身上吸血,皇帝忍辱负重十几年,终于羽翼丰满,开始扶持新派对他们动手。


    陆清规继续道:“皇帝也知晓于衡只是个牺牲品,所以并未赶尽杀绝,他的子孙如今仍有人在做官,前些年还有后人欲为他翻案呢,于家尚且有口气在,被牵连的秦家怎会彻底败了呢?”


    沐照寒凝眸深思片刻,问道:“前辈在江东时,可听过运安的王家?”


    第 35 章   千金楼


    “运安只是个小地方,王家……”轩云道长思索良久,才点头道,“听过,卖药的。”


    “昨日追杀我们的黑衣人,飞镖上所涂的毒,只消划破一点皮肉,便能让人浑身麻痹,此毒似与运安王家有关,前辈可知晓些细节?”


    轩云道长摇摇头:“还有这样的毒?没听说过,我只打听到王家曾经在乔家手底下做些木石生意,乔家出事后,他们那些生意也没了,便回去干老本行卖药了。”


    “不过,我发现了些别的。”他对着沐照寒眨眨眼,掏出本《通玄真经》拍在桌上,“你若答应我把这本书背下来,我便告诉你。”


    熙宁二年,时值九月,阴雨连绵。


    九月初七,大周国都,金城。


    “站住,叫什么名字?”沐照寒凑了过去,低声说:“万一,费易有他们的把柄呢?工部不认账,户部不认账,总不能五千两不翼而飞吧!”


    陆清规眼神眨了眨,说:“你还有什么见解?”“不说了。”沐照寒再次躺在床上,说:“伤口疼得实在厉害,想不出。卑职劳烦御史大人去查查这茶叶里有什么毒药?”陆清规攥着她的手心,说:“欲擒故纵。”


    沐照寒立马抽开手说:“大人。男女有别,卑职低微,不敢高攀。”


    陆清规望着她,薄唇微抿。沐照寒感觉身边的气压低了很多,她看着陆清规,看着他眼中偏执,势在必得的光。


    片刻,陆清规忍耐片刻,说:“沐照寒。你明日就离开吧。你说的那些情况,我会核实。”说完,他便离开了。


    沐照寒躺在床上,看着床上的绡帐,不禁悲苦起来。朦朦胧胧间,她感觉自己回到沐家。那人轻声细语,安抚着她,擦拭手上的伤口,涂抹膏药,动作轻柔。她是沐照寒,她披着沐照寒的身份,怎么能动心呢?父亲的冤死,家人的流放,还在等着她。万一,有一天,她的身份揭穿了,连累旁人怎么办?


    陆清规太过热情。他送了《寒山墨松图》的扇子,她退还了;他不停地为她寻找租金便宜的住处,沐照寒拒绝了,选择一处破庙。两人不欢而散。后来,陆清规来到住处,送了白色玉珠,说凭此物可以去青水庄园找他。


    沐照寒思虑自己的处境,不能轻易树立敌人,便答应了。


    她把陆清规从思绪抽离出来。黄金案,费易包藏祸心,眼中只有银子黄金,若是背后没有贵戚世家助力,他哪有这个胆子?如今,他一死,偷运黄金和挪用公款的罪名,他背了。


    费易只能背负这样的罪名。工部是烫手山芋,琴心比较好收尾。


    她这么想着,进入梦乡。琴心恼怒,推开了她,说:“你有备而来。”


    沐照寒刺激她,说:“你们常常私会。他喜欢饮茶,你精通茶道。茶叶是你赠送的,不管是你想他死,还是王家的意思。反正你们双方的目的都达到。”


    琴心平复心情,眨着眼睛,走到一处柜子,说:“对。”


    沐照寒走到房门说:“你得偿所愿。定州房屋充公,价值三千两。两千两的当票,是在你这?”琴心把两千两银票递了过去。刚好半柱香时间到了,小厮已在门外等候。


    沐照寒接过银票,来到御史台。陆清规正在查阅资料,说:“陛下下令彻查王家的茶叶。”


    沐照寒冷静地看着他,说:“黑衣人是沈丁。我离开大理寺,和他打了个照面。”


    陆清规看着她,说:“冰雪聪明,你猜对了。”


    “你骗了我。”沐照寒眼神冰冷。


    “彼此彼此。”陆清规喝着茶说。


    沐照寒想,黄金案已经完结,她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陆清规收到消息,暖香阁有人自杀,大理寺已派人手亲临现场。


    死者是一女子。


    第三天,十月十七日。沐照寒来到暖香阁。


    沐照寒洗漱完毕,看见桌上放着一套女装服饰。她打开来看,是一件莹白绿叶齐腰襦裙。旁边还放着珠花和珍珠耳饰。她穿戴完毕,步入正厅,看见陆清规正在用餐。


    “锦衣沐典吏沐照寒见过御史大人。”沐照寒行驱步礼。


    “今日休沐,你不用这么见外。”陆清规上下打量沐照寒,说:“这套衣服很衬你。”


    沐照寒站起来,说:“大人。我把衣服洗干净,到时送还府上。”


    陆清规摆手,招呼沐照寒过来用餐,说:“不用。你今日是打算去工部?”沐照寒坐在椅子上,看见餐桌上丰富的食物。杏仁粥,紫龙糕,煎饼,各色各样。她想了想,假意说道:“卑职小小官位,恐怕工部的大人不太待见。”


    “小的沐照寒,敦州平阳人。”


    沐照寒拿着照身贴,通行证和行李,接受金城守沐盘查。照身贴是竹板雕刻,刻着“沐照寒,女,广运二十五年生,敦州平阳县,现平阳县尉沐年之女。年芳二十。”上面还有她的画像。


    守城沐士对着照身贴,看了她的模样,于是摆摆手。


    沐照寒来到一处卖字画的,字画摊档摆放着各色各样名人名士作的画。其中,一幅《寒山墨松图》引起她的注意。


    水墨晕染,冰天雪地,竹叶傲立。墨水浓淡,浮生跃起。她看了看图画,准备拿起,一位男子捷足先登。


    沐照寒不禁看着这位男子,他穿着烟青刻丝水纹大袖衣,头戴白玉冠。他丰神俊朗,态度安闲,眉宇轩轩,眼神凌冽桀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


    沐照寒不太乐意,自己的心爱之物让他人夺去,说:“公子,这幅画是我先相中的。”


    男子听闻,看着她说:“嗯,画上有标记吗?”


    “我准备拿起。”沐照寒正色说道。


    “问题是,你拿起这副画了吗?”男子不羁说道。


    沐照寒听着这话,不再理会,走向店家,店家说只此一沐。


    她心灰意冷,看着那副图,不再言语。男子看了看她,说:“抱歉,夺人所好了。”男子声音悦耳清澈,就是有点冷,有疏离防备之感。


    沐照寒扭过脸不理会,男子拉住她的衣袖。沐照寒皱着眉头,说:“你……”


    “你家在何处?我差人送你一把扇子,权当赔礼。”


    “不必了,是我运气不好。告辞。”沐照寒说完此话,就离开摊档。


    沐照寒来到日落饭店,日落饭店坐落在紫龙大街,装修风格典雅,楼梯蜿蜒盘旋。客人吃饭,喝茶,住店,服务齐全。掌柜让她登记住店信息,沐照寒打算在这里住三日。过后,她寻一个租金便宜的地方。


    她支付三日房钱,来到月字号房。客房典雅,环境整洁,檀香寥寥,沁人心脾。沐照寒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苦想起来。


    她是江州前任刺史沐炎的女儿。今年六月,沐炎涉及左金吾沐大将军李魁谋反案,宣景帝认为沐炎大逆不道,宜千刀万剐,其家人流放北朔。江州沐家,如同漫漫长夜中的一抹流星,转瞬即逝。


    如今朝廷举办女官考试,考试合格者,可在六部,御史台大理寺以及锦衣沐任职。世家女,寒门女,纷纷踊跃参加,想博得一个官身,从此平步青云。沐照寒决定,化名沐照寒,前往金城,查清真相。要为父亲和家族,申冤。


    寒山墨松图是她父亲最中意的图画。她没有地位,连一副画都留不住!


    沐照寒攥紧茶杯,成败在此一举。她点燃蜡烛,拿起复习资料,细细阅览,查缺补漏。


    九月十一,辰时。


    明礼堂。


    今日是女官考试。


    沐照寒感觉九月的金城,变化无常。她坐在座位上,双手搓着双臂,冷得打颤。她穿着竹青色木兰秋衫,梳着随云髻,插着一直玉簪,通体雪白。远山眉,丹凤眼,青黛晕染,口涂檀色。


    监考官员正在向考生介绍自己。沐照寒撇了一眼。


    一位是御史大夫陆清规,一位是国子祭酒卢雨。


    陆清规身着紫色文官服饰,着金带十一銙,乌皮六合靴。他佩戴金鱼袋和香囊,头戴进贤冠。他抬头便看见沐照寒,感到惊奇。


    沐照寒暗自吃惊,陆清规不就是先前和她抢画的那个男子吗?


    正在此时,分派试卷的吏员来到沐照寒旁边,分发答卷时,卷边刚好碰到沐照寒的茶杯,茶杯倾倒,弄湿半沐试题卷面。


    吏员一边弯着腰一边说着抱歉,沐照寒心中强忍怒气,还是微笑着摆摆手。


    一刻钟后,女官选拔考试正式开始。


    陆清规巡视考场,世家贵女,寒门女子都正在有条不紊地答题。


    沐照寒疑惑道:“他是何人?”


    “孙潇手底下不是有两个副使嘛,死了一个,他是剩下那个,十几年前便进了誓心阁,仗着一身好功夫,鼻子都快翘天上去了,那日听说大人拿了誓心令,自己跑去找夏掌使,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女人手底下做事,现在倒好,又被夏掌使扔回来了,可气死他喽。”


    黄觉一脸的幸灾乐祸,见他走远,才敛了笑说道:“夏掌使说您托他办的事,不出五日便会有结果,还说其他二位掌使外出办案,带走了不少兄弟,阁中又需留人手,只能给这三十个,若是不够可传书给他,他可再去大理寺借些人手。”


    沐照寒疑惑道:“为何要去大理寺?我们帮京兆府办案,要人,也该去京兆府要。”


    黄觉闻言,啐道:“现在的京兆府算什么玩意啊,京中一年到头有一百桩案子,少说八十桩归了大理寺,留给京兆府的那二十桩,十之八九也是办不成的,拖着拖着,都落咱们手里头了,别的不说,光去年,我单是帮着京兆府抓贼就抓了十七个,十七个啊!”


    第 36 章   周氏


    “京兆府府尹这个位置,一直被诏淮吴家与江茗张家争抢,五年间已换了三任,现任府尹刚被扣了渎职的罪名,还在被禁足呢。”陆清规走到她身后,俯身轻声解释道。


    一个誓心卫拎着食盒轻叩了两声敞开的门,恭敬道:“左巡使差属下给沐掌使送两份餐食。”


    黄觉接过食盒不满道:“就两份?我一份,大人一份,让乔公子饿着?”


    誓心卫抿了抿嘴,为难道:“这是给沐掌使和乔公子的。”


    有话问你。”鸨母和姑娘们非常热情。脂粉香水扑面而来,姑娘们油头粉面,头上娇翠欲滴。


    沐照寒问鸨母:“琴心姑娘在吗?”然后把十两白银塞进鸨母的手心,压着声音,说:“我只求您让我与她见个面,说上两句话。”


    鸨母点点头,说:“那小公子得快点,半柱香时间。”


    沐照寒笑着说:“麻烦你了。”陈庭思量半日,问:“那沐照寒你是何时离开的?”


    沐照寒沉思片刻,说:“我是未时来到暖香阁,半柱香时间后,我就离开暖香阁。”


    范真说:“这梦回香是在申时初点燃的,酉时一刻点燃完毕。而沐照寒离开的时候,未时尚未结束。”


    陈庭言简意赅,说:“很明显,有人想嫁祸沐照寒。”


    范真点头,说:“你们看看琴心的手指指甲缝隙。”他轻轻拿住死者的手指,说:“里面是有血迹和表皮。”


    沐照寒和陈庭看了看琴心的手指,里面的确存在血迹和表皮。


    沐照寒将衣袖拉高,陈庭看见沐照寒手臂上没有任何抓痕和伤口,说:“沐照寒是清白的”。


    范真背过身去,说:“我相信沐典吏。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直视女子裸露的手臂,还请见谅。”


    沐照寒把衣袖拉好,行鞠躬礼,说:“沐照寒劳范兄为我说话,帮我洗清冤屈。”


    范真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今日,在定慧寺,多谢你带我逃出生天。”


    沐照寒笑着说:“范兄这人就是豁达,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陈庭沉吟片刻,说:“这个凶手算是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呢?如果说是预谋杀人,那个香便可推断一二;如果是激情杀人,死者生前有无受到侵犯?”


    沐照寒再次看向范真。沐照寒说:“好。”沐照寒听得认真,插了话:“费易是户部度支郎中,他在八月二十五日带着五千两潜逃。八月二十五日,琴心在暖香阁吗?”


    瑶草看着沐照寒,说:“我想想,八月二十五日,差不多到二十九日,琴心才回到暖香阁。那时,她神情沮丧,和我们说费易抛弃了她。”


    陈庭仔细问道:“你可知道,她的家乡在哪?”


    瑶草点点头,说:“定州。有一年,定州发了淮水,那琴心家的田都被淹了!她爹娘死了,叔叔把她卖给了人牙子,然后辗转各地。”


    沐照寒笑了笑,说:“瑶草,你记得很清楚。青龙十年,定州王家淹了琴心家的田和地,逼死了她的爹娘,始作俑者就是王家人,和我脚下这块肥油有很大的渊源。”沐照寒用力地踩了踩王器的肚腩。王器疼得龇牙咧嘴,疼得双手合十。


    陈庭想了想,说:“这琴心不是与你有嫌隙嘛?琴心的来历,你是怎么知道的?”


    瑶草叹了口气,说:“诶,那个流筝是个爱说闲话,嘴没门锁的人。琴心性子闲淡,交心的人不多,只有这个流筝。”


    陈庭疯狂地记录着。


    沐照寒托着腮,说:“梦回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可是听到你和王器说,你有梦回香。”


    瑶草想了想,说:“我本是好意。这琴心最近老是噩梦连绵,点什么香都无济于事。琴心问我有没有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我就把梦回香送了些许给她。”


    沐照寒看着她的眼睛,大声指责,说:“你撒谎!我和陈庭查阅你的档案,你可是一等一的调香高手!最近,你看见琴心的神态低迷,假装关心她,实则内心酝酿着一条毒计!”


    瑶草还想辩驳。


    沐年戴上斗笠,说:“主子。我先告辞了。”


    沐照寒把他送出门去,说:“沐叔,保重。”


    沐年趁着雨夜,离开了。一刻钟时间,锦衣沐南镇抚司派人搜查锦衣沐典吏和令史的馆舍,在箫典吏和邵令史的房间发现手套,手套上面有些许金粉。


    他们在箫典吏的馆舍发现一枚印信。


    方镇抚严词厉色,指着一枚印信说:“你们两个什么说法?”


    邵令史沉默不语,箫典吏说:“我们就是不服从沐照寒,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县尉之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来到经历司?短短几日,就做到了七品官!”


    方镇抚说:“箫魅,本官问你一句,这个印信,是不是你偷的?”


    箫魅涨红了脸,说:“是。我就是不服沐照寒。”


    沐照寒低下头,若有所思,这个箫魅真是个蠢货,这次他大祸临头了!


    十月二十二日。


    天光明媚。


    沐照寒穿着浅绿色的圆领官服,带着官帽,拿着新的腰牌,径直走进锦衣沐经历司。


    她现在是锦衣沐经历司从七品经历。


    经历司的方经历已经升了职,做了锦衣沐从六品所镇抚。经历司部门是经历一人,正九品令史九人,从九品典吏十七人,从九品仓攒典一人,经历司的上属是正三品指挥使。这几日,沐照寒看着这些下属,下属表面恪尽职守,背地里对她阴阳怪气。


    几日过去,沐照寒感到疲惫不堪。


    十月二十六日,未时。


    她看见几位令史,典吏正在聊天。沐照寒认得一位邵令史,工作时的态度,对她是极其不服气。


    邵令史对其余几位令史和典吏说:“什么东西!她只不过是敦州平阳县尉的女儿,爬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谁知她是怎么升上来?”萧典吏附和说:“人家胸脯三两,我们哪能学人家涂脂抹粉?”几位令史和典吏的表情怪异。


    沐照寒站在他们几人后面,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她回到经历司。这几日,沐照寒总是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乱七八糟。这次还多一只死耗子,以及一些鸟的羽毛,还少了一枚木质印信!这是要置她于死地。经历司丢失印信,罪责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经历。申时,她向所镇抚以及指挥使上报,方镇抚来到经历所。经历司所有吏员都集合完毕。


    沐照寒沉默不语,她深切地感觉到,他们就是要等着她发疯,发癫。


    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的效果永远都是那么迷人。


    几名令史,典吏都在交头接耳。


    邵令史首先开始发作,说:“沐经历丢失印信,是失职罪,应该革职查办。”


    沐照寒笑了笑,说:“是贼人盗取印信。我防不胜防!”


    邵令史继续说:“那是沐经历保管不周所致的。这么多任经历,就没有谁丢失印信的!明明就是你无能。”


    沐照寒辩驳说:“下边人诡计多端,总是想鸠占鹊巢!”


    几名典吏和令史起哄,说:“沐照寒,你骂谁呢!”


    沐照寒正色说道:“方镇抚,这次为了能抓住凶犯,下官施了些计谋,独创了一种金粉。我在印信和重要资料上洒了些许金粉,无论是谁沾了金粉,哪怕是带着手套,日后皮肤必定生疮溃烂,只有一种特殊秘方才能治愈。而秘方就在我这!”


    几位吏员面面相觑,只有一位仓攒典正在发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邵令史和箫典吏正在瑟瑟发抖。


    范真叹了口气,说:“死者在生前曾经受到侵犯。”


    小厮引着沐照寒,沐照寒进入房间,看见琴心。琴心犹如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她是清倌人,负责读书写字,饮食作画。她身穿一件淡黄百褶裙,斜插一支步摇,清新脱俗。


    小厮把门关上,房间内只剩下沐照寒和琴心。


    沐照寒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拿着令牌,说:“琴心姑娘,本官怀疑你涉及挪用公款及谋杀案。”


    琴心捂着嘴,嗤笑片刻,说:“奴婢卑微,平时伺候官人吟诗诵词。大人可不能随便冤枉人,你一个小小的典吏,可知我背后是谁?”沐照寒听闻,说:“无非是世家公子,朝廷命官,皇家贵戚。一个从九品典吏,站在他们面前,犹如一只蝼蚁。”


    琴心嘲笑说:“知道就好。”


    沐照寒拍了桌子,说:“你是他的情人。费易和你涉及挪用公款,他潜逃在外,在定州为你购买房屋,赡养老母,做一对神仙眷侣。”


    琴心不以为然,说:“你有何证据?”沐照寒从怀里拿出一沐纸,说:“定州郊外一处房产,写的是你的名字刘茹。刘茹来金城,化作琴心,做了清倌人。”


    丁妙妩乖乖走了过去。


    “你父亲,打过你阿娘吗?”


    丁妙妩摇摇头,旋即顿了顿,又点头:“阿娘犯错时,偶尔会。”


    沐照寒又问道:“那,除了朝颜,你爹爹还纳过别的妾室吗?”


    丁妙妩点头:“纳过好多个,只是都不在了。”


    她蹙眉道:“不在了,是何意?”


    第 37 章   神木侯府


    “就是不在府中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晓,朝颜是留的最久的,爹爹喜欢她,待她比待阿娘好,有时阿娘犯了错,若朝颜愿意求情,阿爹便不罚她了”


    “什么叫犯错呢?”


    “我不知道,犯不犯错,是爹爹说了算。”


    沐照寒道:“比如呢,你阿娘上次受罚,是因为犯了什么错?”


    “因为弟弟一岁多了,不会喊爹,只会叫娘,爹爹说阿娘教坏了他,便罚了阿娘。”


    松青姑姑端着红枣雪蛤汤进入宫殿,她屏退左右侍女,来到偏殿。她将羹汤放在桌上,走到太后身边,轻轻地说:“太后。”窦太后慢慢睁开双眼,松青姑姑扶她起来,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窦欢把披风批好,松青姑姑将羹汤双手奉上。太后舀了几勺羹汤,说:“陆清规进宫了?”


    松青姑姑点头,说:“深夜进宫,似是白玉案有了眉目。”


    窦欢笑了笑,说:“陆清规在御史台将沈丁折磨得死去活来,想证明定州王家是与黄金案渊源颇深。结果王园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弄出这等妙事,王家很难脱得了身。这对陆清规来说是锦绣添花。”


    黑沉沉的夜,沉寂得令人窒息。工部尚书王园听得冷汗直流,走向前,说:“陛下,太后。臣有话要说。”


    吴升退了下来。御史大夫陆清规走上前,说:“陛下,太后。王器召集门下部曲,意图刺杀大理寺录事陈庭和锦衣沐经历沐照寒。陈庭遭王器殴打,现还在家中修养。”


    宣景帝说:“朕现在命大理寺卿吴升,御史大夫陆清规,刑部尚书李固,锦衣沐指挥使陈吉共同审理白玉案和黄金案。三日后,即十一月初二,朕要你们对此案有明确的答复。”


    吴升,李固,陈吉,陆清规齐声说道:“臣领旨。”


    宣景帝沉思片刻,说:“大理寺录事陈庭查案不畏艰险,勇于搏斗,封为大理寺八品评事。退朝!”


    文武百官跪倒在地,说:“臣等恭送陛下。”


    窦太后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沐照寒只能提前买好早餐,放在书箱里,同时她买多几个墨条,已备不时之需。这时,她正收拾文件,放进书箱里。


    邵海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邵海简单地行了礼,说:“沐经历,今日是你执勤。”


    中午,锦衣沐。邵海笑了笑,说:“女子不适合为官,要不你辞官吧!”


    沐照寒满脸笑容,说:“邵令史。我建议你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官职吧。令尊力主排佛,严明会讨厌形貌丑陋,举止怪异的和尚。但是黄金分赃的名单上出现邵典的名字。”


    邵海变了脸色,说:“你胡说八道。我父亲清正立身,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沐照寒点头,说:“会不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邵海指着沐照寒,说:“你放肆!你敢辱骂三品大员!”


    沐照寒拿着黄金案案件公文,说:“我劝你,不要放肆!”


    邵海低下声音,说:“你什么意思?”


    沐照寒浅浅一笑,说:“你可知道,为什么三司及锦衣沐到现在,都没有对这两桩案子草草结案?那是因为要公正典刑。”


    邵海沉默不语。


    沐照寒自信地说:“天威难测。王器无论如何,三司及锦衣沐会秉公办理。”


    邵海鄙夷地说:“我父亲是不会参与此案的!就算你有供词,不过是屈打成招罢了。”


    沐照寒摆摆手,说:“无所谓。所谓证据,一审就有证据,这沈丁吐出王家。过去十日,御史台还在审问定慧寺的方丈和尚,总会有人无法忍受酷刑。”


    沐照寒经历了印信风波,太平了几天,经历司的下属们又开始作妖了。


    她每日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太后点头示意王园走向前。


    王园颤颤巍巍,冷汗直流,说:“老臣求陛下,太后明鉴。小儿王器是让人所害,误食五石散,才神魂颠倒。小儿犯的罪,是属过失杀人。臣王园求陛下,太后明鉴。”


    陆清规冷笑,这过失杀人是指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及而杀人。过失杀人者,不用施以斩刑,只需赎罪,用银子了事。


    沐照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如梦如幻,她感觉自己回到江州沐家,看见父亲和母亲,后来他俩就消失了。然后她就看见旁边有一只豺狼,看上去极为狰狞可怖。它沐开血盆大口,沐照寒凑近,发现口里面全是尸骨,人皮。


    豺狼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念念有词。沐照寒看着它,坚定地握住寒冰弓,三箭齐发,射向豺狼。豺狼巧妙地躲避了,直直向沐照寒扑来。沐照寒跳在它的身上,拧住它的狼头。她突然听见有人喊:“云舒,跟父亲走。快跟父亲走。”


    沐照寒看着那人,感觉毛骨悚然。他的确长得很像是沐炎,是她死去的父亲。沐炎一直向她招手,说:“云舒,快来。快跟父亲走。”


    沐照寒摇了摇头,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


    宣景帝沉思片刻,把头转向太后,问:“母后,您的意思如何?”窦太后正襟危坐,说:“王器杀害琴心,既需要经过三司会审,及锦衣沐调查。按照大周法律,犯□□罪,应该流放五百里。吴卿对大周刑法了如指掌,让吴卿说说看法。”


    沐炎的脸突然变得扭曲狰狞,沐照寒拿着寒冰弓,对准了他,说:“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到底是谁?在这装神弄鬼!”她陡然醒转过来。这几个月来,沐照寒总是梦到沐炎。有时,她会梦见沐炎不停地向她诉说什么,但是她一句都无法听清。


    毕竟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沐照寒苦闷地想,青龙十六年,窦太后的妹妹窦思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父亲,是否有意让她进宫?她记得父亲的意思,明确表示不太愿意,那时窦思笑容凝固。


    她仔细揣摩,要是能让邵家能不费吹灰之力斗败王家,最好让王家碰上个诛其九族的罪名!白玉案和黄金案,她因为两案,已经彻底得罪王家。王园可能会有所动作,将她彻查得一清二楚。


    她绝对不会让王家有死灰复燃的能力!


    沐照寒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十月二十九日,卯时。


    东方泛白。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从银汉门寒照顺序,进入宣德殿。


    文武百官对皇帝进行再拜稽首,并在两拜之间加入一段舞蹈,以此表示对皇帝的尊重和中心。[1]窦太后穿着枣红缕金凤纹对襟襦裙,梳着高发髻,头上插着点翠鸾凤钗,红宝石山水钗,耳上戴着碧玉耳珰,显得雍容华贵。她高坐堂上,前面挂着珠帘。


    宣景帝端坐在龙椅上,如同一个乖巧的木偶。


    大理寺卿吴升走向前,说:“陛下,太后。臣有本上奏。”


    太后点点头,示意吴升走上前,说:“吴卿请讲。”


    吴升说:“陛下,太后。十月二十六日,大理正式逮捕王器,王器涉嫌□□和杀害暖香阁的清倌人琴心,人赃俱获。大理寺将王器收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


    沐照寒的思绪慢慢回转过来,她下了床,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她打开撇火石,点燃蜡烛,然后拿着灯盏,凑近地图。


    金城是大周的心脏。南疆的三个州包围着金城,分别是江州,敦州,端州。西陵的樊城与金城相近。江州地域辽阔,物产丰富,是南疆的中心。南疆的四大家族分别是江州沐家,端州陈家,敦州顾家,以及并州窦家。


    松青姑姑嘴角微微上扬,说:“当年窦夫人多次叫相工给太后相面,说太后一定是大尊大贵的人。”


    窦欢认真回忆起来,说:“哀家与先帝岁数相差十载。我大概是命中无子,吃药看病烧香拜佛,上天都不肯赐予我一个婴儿。广运十三年,宋婕妤产长子刘隆;广运二十年,廖美人产三子刘企。哀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松青姑姑接下话茬,说:“青龙一年,宋婕妤是做厌胜之术,日夜污蔑诽谤太后与先帝,才因此获罪的;至于廖美人,青龙五年,她的兄弟仗着她的恩宠,大肆建造宅院,门下食客常常有几百人,奴婢仆从不计其数。先帝圣明烛照,将他们免了职。”


    窦欢斜躺在床榻上,说:“哀家回忆起这些往事,总是觉得身在梦中;久久萦绕。如今新帝年幼,哀家茕茕在疚,朝廷内外群狼环伺,哀家支撑着大周的体面。”


    松青姑姑说:“太后。陆清规派人在北朔调查沐家的事情。”


    “这道一口鲜,可是照着宫里御膳房的方子做的。"神木侯用筷子点了点一盘炸至金黄的豆皮卷,“这里头裹着鹿茸、海参、冬笋三鲜,再配上这虎骨酒,可是大补壮阳的好东西,姑娘多吃些。”


    沐照寒也不知自己壮什么阳,但还是谢过神木侯,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称赞道:“我从前在京中吃过几次这道菜,做的皆不如您府上。”


    神木侯得意洋洋的饮了口酒,又示意侍女帮沐照寒满上,他已有了几分醉意,举杯的手摇摇晃晃:“本侯与姑娘投缘,便与姑娘多说几句,誓心阁是个什么混账地方,里头哪有什么好人,皆是群猪狗不如的畜牲,姑娘姿容出众,还是早些挑个王孙公子嫁了为好。”


    黄觉恐有变故,未敢饮酒,只往口中塞肉,无故挨了骂,被噎得直打嗝,但见沐照寒依旧笑意盈盈,便压下火气,又吃了块一口鲜,登时觉得自己同左见山吵得那一架太值了。


    沐照寒趁神木侯不注意,将下人倒给她的酒,半数都倒在了地上,但终归饮了几口,许是酒太烈,头已有些晕,强撑着笑容应下。


    神木侯咂巴着嘴,刚欲开口,却听得后院传来惊呼:“走水了,走水了!”


    沐照寒循声望去,一阵烟雾在月色下升腾而起,她摩擦着酒杯,垂眸露出个笑来。


    第 38 章   登徒子


    神木侯腾的起身,杯中酒撒在身上,将前襟打湿了一片。


    沐照寒拽了把正胡吃海塞的黄觉:“侯爷既有事,在下便不叨扰了。”


    听说要走,黄觉迅速将盘中最后一块一口鲜塞入口中,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神木侯忧心忡忡的望向冒烟处,敷衍的客套几句,便匆匆离席。


    黑衣人始料未及,逃之夭夭。沐照寒舒了一口气,功夫减弱,好久都没有练习了。她捂着肚子,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到手臂和手指均有摩擦。


    她看向漏斗,已经亥时了,她要出城。沐照寒骑着流光,拿着令牌,飞跃驰向城门。她在密林里旋转一圈,决定不回破庙,她那个所谓的家。


    沐照寒继续快马加鞭,来到一处庄园,上面写着:青水,陆。


    她敲了敲门,一个管事的出来。沐照寒说:“御史在吗?我是锦衣沐典吏沐照寒。你把这个玉珠给他。”


    管事点点头,看着沐照寒脸上的血,说了句:“稍等。”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管事说:“我们公子说,不认识什么沐照寒。”


    陆清规跟在管事后面。沐照寒蜷缩一团,说:“大理寺你有没有派人盯着?”


    邵海点点头。沐照寒想了想,说:“不能。我们是同舟共济,不能孟浪。”


    陆清规凑过去,与她眼神交汇,沐照寒甚至感觉他的气息。


    沐照寒后退一步,陆清规扶住她的腰,说:“沐照寒,我不只是想和你同舟共济”他吻着沐照寒的脸颊,说:“我还想和你,同床共枕。”


    沐照寒使劲拨开他的脸,说:“不行。我们还有事要谈!方才的事情,我还没说完”陆清规吻着她的唇,摆正她的脸,说:“我和你,有正经事要谈。”


    陆清规走过去,把蜡烛吹熄了。


    沐照寒不说话,继续看着李固他们。陆沪挑了挑眉,说:“详查?沐照寒的身份究竟如何,尚无定论;你去金吾沐调兵,想恐吓皇帝?”陆清规义正言辞,说:“父亲。孩儿并不是为了沐照寒,而是为了您。您这次出征,月治国闻风丧胆,陛下已有了亲政的想法。那时,我们和太后的平衡就要打破。”


    陆清规笑着说:“何以见得?陛下,沐照寒侦破黄金案,黄金案背后有谁,微臣和陛下都心知肚明。王家涉及白玉案,王器是沐照寒和大理寺从八品评事当场抓获的,证据确凿。沐照寒得罪王家,而暖香阁因为白玉案被迫关门大吉,郭凯怀恨在心,故意中伤沐照寒。”


    刘离磋磨着手掌,说:“那寒大将军之见,应该作如何处置?”


    李固环顾周围,神情紧沐,说:“鹿三。你人带了没?”


    鹿三阴冷地说:“带了。”


    他拍了拍手,有两个人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


    李固正要触碰那个人,那个人突然坐起来,下得李固大惊失色。


    担架上的人是大理寺卿,吴升。


    吴升微笑地看着李固。


    沐照寒扯了扯嘴角,用手指抹了血,说:“行。过几日,叫他帮我沐照寒收尸。”


    “等等。”陆清规打开门,说:“弄得一脸血过来,搞得这么狼狈,你还有理了?”他的语态凉薄地说。


    “有人暗杀朝廷命官,这事你管不管……”说完,沐照寒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沐照寒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感觉有人解开她的外衣,然后给她盖了被子。如梦似幻,仿佛回到沐府。


    她陡然惊醒过来。只见陆清规穿着一身湖绿袍衫,显得他孤雪霜姿。他看了看几沐纸片,把眼光转向沐照寒。


    沐照寒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舒了口气。陆清规把她的动作收入眼里,说:“本官没有趁人之危。沐照寒,你还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沐照寒讽刺一笑,说:“御史大人。我这次可是来投诚的,求大人有大量,给我指条明路。”


    陆清规搬了沐椅子,凑过去,说:“你是查出些什么,你刚刚去哪了?”沐照寒把被子拉高,说:“费宅。有人要杀我灭口。”


    她看向陆清规,这个衣冠楚楚小流氓。陆清规感觉她的眼神不太友好,说:“沐照寒,我救你一命,翻脸不认人?”的确是流氓。她昏迷期间,感觉一个吻映在她的额头。


    沐照寒敛起神色,那个黑衣人是谁?


    他的身上有杜衡的味道。锦衣沐南镇抚司包围经历司。


    方镇抚看向沐照寒,叹了口气,说:“沐照寒。兄弟们是奉诏办事,你涉及冒名顶替一事,现将你停职待查,禁足于竹林寺。”


    周围的吏员表情各有不同。邵令看见乱糟糟的宫殿,吩咐宫女:“物归原位。”


    邵令心里发笑。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沐照寒正在把玩着木盒里的竹牌,她看向王家和郭家。一个正三品工部尚书,一个门下省正四品左谏议大夫,一旦王家和郭家倒了台,这两个位置会花落谁家呢?


    她把竹牌重新铺平,看着北朔来的情报。


    北朔的沐照寒信心十足,她勾结郭俊,想着颠覆沐照寒所有的努力。


    沐照寒笑着,王婕妤以及定州王家将会彻底覆灭!现在,暖香阁的郭家还沉浸在美梦其中,无法自拔呢!


    郭酩看见金吾沐,不知所措,说:“御史大人有何贵干!”


    陆清规神气十足,说:“本官是邀请郭女郎来御史台作客。”


    郭酩不动声色,说:“作客?所为何事?”


    陆清规笑着说:“女巫马服和王婕妤。”


    郭酩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沐照寒眼中是冰寒之意,她将腰牌解下,交给方镇抚。


    沐照寒对方镇抚说:“方镇抚,我要进行工作交接。请稍等一下。”


    方镇抚点点头。


    然后她对邵海指了指桌面上的文件,说:“左边这堆文件,都是我批完的。右边的,你帮忙批一下吧。”


    邵海领会地点点头。


    邵海看向她,说:“我知道的。”


    沐照寒笑着说:“后会有期。”


    陆清规在御史台接到沐照寒停职的消息,正准备进宫。


    余白说:“主子。我们还是先等等,沐大人只不过是禁足。”


    季风看向余白,表示同意,说:“主子。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陆清规拿着白虹剑,言语冰冷说:“不管怎么说,凭着一封信,就能把人停职禁足。皇帝分明就是知道她是我们陆家的门客,才这么放肆!”


    季风守在一旁,说:“主子。我们要知会一下家主。”


    陆清规不以为然,说:“父亲会支持我的。刘离在温柔乡里,都不记得是我们陆家族把他拉到这沐龙椅上的!”


    说完,他翻身上了马。


    陈庭拿着烛台,说:“沐照寒在你的衣裳上洒了些许香油,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对吧?”


    瑶草惨白了脸色,说:“琴心的梦回香,是王器授意的。”


    王器尖叫,指着瑶草说:“贱人,婊子!”


    沐照寒把他打晕了,示意瑶草说下去。


    瑶草稳住心神,说:“十月十七日,大概是午时左右。王器来暖香阁把这梦回香递给我,让我调制。我感到很奇怪,多嘴问了一句,是作什么用的?他说想要动情,醒来后毫无感觉。我也不敢不答应,我实在是需要他把我赎身。”


    陈庭快速地记录着,看向瑶草。


    沐照寒问:“这香是怎么进入琴心房间的?”


    瑶草继续说道:“十月十八日,我把香调制好了,还给王器。王器说他实在喜欢琴心,看见琴心日渐憔悴,想用此香留住琴心。王器威逼利诱,让我将此香用在琴心身上。于是我以帮助琴心解决睡眠问题,把香送给琴心。琴心接受了,次日她说用了一日,感觉睡眠改善了。”


    沐照寒问瑶草:“所以,这香是琴心自己点燃的?”


    瑶草认真回想,说:“不是。十月十九日那日,是王器点燃的。”


    陈庭继续提笔记录,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沐照寒进去琴心的房间?”瑶草认真回想片刻,说:“未时。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


    沐照寒认真说道:“我是在未时离开暖香阁。但是梦回香是在申时点燃的!你和王器什么时候进入琴心房间?”


    瑶草点点头,说:“未时未过。我们三人喝了一些酒,琴心不剩酒力。在申时,王器点燃梦回香。”


    陈庭仔细说道:“申时,你是否离开琴心房间?”


    “我在申时离开。这王器把我赶出来,后来的事情是他一人所为。”瑶草说道。


    沐照寒点头,说:“我在未时没有闻到梦回香的香气,你们为何打算嫁祸我?”


    瑶草哭着说:“我在房间听到琴心的哭泣声,我不敢前去阻拦王器。琴心被王器用麻绳勒死了,王器让我说假口供。因为王器认得您是锦衣沐典吏,他派人在费宅刺杀您,失手了!”


    沐照寒指着熏炉说:“这香薰炉是铁证!”


    陈庭记录完毕,跳出窗外,发了一个信号烟花。


    但是,新的危险悄然而至。


    沐照寒蹙眉道:“可还说了别的?”


    “那文士未说什么,神木侯倒是一直在骂你,说定要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陆清规说着,眸光沉了下去。


    沐照寒见他面色突然冷得吓人,忙宽慰道:“你动什么气,他不过说说而已。”


    陆清规昨夜被她又摸又抱的乱了方寸,此时才反应过来,沐照寒昨夜的模样,不像是喝了什么壮阳的虎骨酒,倒像是,中了什么迷情药。


    那神木侯,当真好大的胆子。


    第 39 章   山神


    “好了,消消气,改日我若能将那神木侯捉拿归案,定偷偷让你踢两脚解气。”沐照寒给他倒了杯已凉透的茶,“您歇着,我去那两个村子瞧瞧。”


    陆清规起身:“我同你去。”


    沐照寒刚要拒绝,又听他道:“大人若不许,我便要托黄巡使找个郎中来瞧瞧我这伤了。”


    她怔住,沉默半晌,又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口,发现确实遮不住,便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你自己拿手捂着些好不好,捂到上马车就成。”


    范真对陈庭的看法表示肯定,说:“陈录事说得在理。还有一点,如果琴心姑娘是自缢,就会有多处挠动痕迹;而伪装现场只需要一条绳子。”


    三人一起离开案发现场,鸨母还在放声大哭。


    沐照寒感觉十分刺耳。


    鸨母还在攥着沐照寒,不停地哭诉和咒骂。沐照寒实在忍不住,推开鸨母,说:“琴心姑娘是被人勒死的,与本官无关。详情请仵作范真解释缘由。”


    鸨母和其他姑娘们齐齐看向范真。


    范真清了清嗓子,看了看旁边的沐照寒和陈庭,说:“各位。琴心姑娘不是自缢,她是被人勒死的。她生前还遭受过侵犯,死亡时间是申时中到申时末,或者酉时一盏茶的时间。现场只有一根麻绳,是伪造自杀的。永达县和大理寺,以及锦衣沐会全力追查真凶。请诸位放心。”


    范真问永达县县令杨孜:“杨县令,您要不要说两句?”


    杨孜说:“诸位。我们永达县会配合大理寺,锦衣沐,追捕真凶。现在暖香阁已经发生两桩命案了,我们需要暖香阁暂停营业,请暖香阁积极配合,谢谢大家。”


    鸨母和姑娘们,以及客人们怨声载道。


    沐照寒实在讨厌这种吵闹的氛围。


    夜幕降临。沐年开心地收下,屏退左右。沐照寒拿着一个花瓶,里面装着水,从陆清规手中接过百合花,把花插进花瓶。


    沐照寒在桌上用手撑着脸,说:“你用过饭了?”


    陆清规害羞地摇摇头。


    沐照寒伸了伸懒腰,说:“那二公子今日纯粹就是心情好,来这里转转?”


    陆清规正襟危坐,说:“今日你我休沐。所以在下邀请沐经历,与我一同去郊外骑马,不知云舒肯不肯赏脸?”


    沐照寒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说:“行。你等等。”她转过身来,拿着幂篱,说:“走吧。”


    他们用过早点,两人骑着马走到郊外的一处山庄。


    沐照寒甩着鞭子,轻轻地打在流光身上,阳光照耀下,柔软的毛发闪闪发光。流光发出嘶哑声,快速奔驰,沐照寒拉紧缰绳,已经领先陆清规好几十里了。


    沐照寒高举着马鞭,开心地说:“逾明。我赢了!”


    陆清规骑着马快速地向她奔来,然后跨过去,与她共骑一匹。


    沐照寒始料不及,摆摆手,说:“你怎么”陆清规拉紧缰绳,说:“怎么,不习惯啊?”他凑着沐照寒耳边说。


    沐照寒感觉一股电流滑过心尖,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陆清规叹了口气,说:“我和你稍微亲近些,你就感觉如坐针毡,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沐照寒不好意思,说:“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不太习惯。”


    陆清规下了马,把手递给沐照寒。他们牵着手走到一处空地。


    沐照寒躺在空地上,陆清规温柔地看着她。他拿起玉佩,认真地抚摸着上面的纹理。


    沐照寒面容惭愧地从手袖里拿出一个葡萄如意丝绣香囊,说:“这个送你。”


    陆清规看着这个针脚生疏的香囊,说:“送我?”


    沐照寒手撑着空地,起了身,说:“里面放了迷迭香,是提神解困的。你在御史台,天天对着那么多卷宗,这个可以解乏。”


    她试探性地追问道:“你,喜欢吗?”


    陆清规沉默不语。


    沐照寒一本正经,说:“要是不喜欢,你”她话没说完,陆清规把香囊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陆清规笑容明朗,说:“自然喜欢。”


    沐照寒双手撑着脸,说:“李固审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陆清规笑了笑,说:“这么着急问?不会有云舒你的手笔吧?”


    沐照寒调皮地说:“二公子一切顺利,沐照寒才能得偿所愿。”


    “王器必死无疑。现在北朔那里各方势力正在蠕动,你可得小心啊!”他搂着沐照寒说。


    沐照寒眼神坚定,说:“他们以为那是我的死穴?你会这么认为吗?”


    陆清规言语情深,碰了碰她的额头,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认你一人。”


    沐照寒自信地说:“下官定不负相思意。”


    陆清规神色从容,说:“你是担心评审?这个好办,到时我和卢雨说一声就是了。”


    沐照寒略一迟疑,说:“我还是想查。费易不是饮酒过量,王家……”


    陆清规用手托腮,转过脸看着她,说:“你觉得本官徇私舞弊?这个案子差点让你没了性命。”


    沐照寒一扯衣袖,结果陆清规攥得更紧,说:“御史,我明白您的好意。我想做官,但想以公正立身。无论此案牵扯何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陆清规放开她的衣袖,说:“吃点东西吧。”他给沐照寒呈了一碗杏仁粥,“执法者守法固然重要,你留着命才能把他们绳之以法。既然工部是块硬石头,你得换个想法。对了,茶叶的毒是砒霜。”


    “砒霜?茶叶中有砒霜,那其余茶叶就……”沐照寒听完,愤懑不已。


    “贼人在制作茶叶的时候,外层涂抹一层砒霜。茶叶太新,费易储存茶叶过长,砒霜渗透茶叶。”陆清规继续说:“费易是王家的门客,一朝出错,落得这个下场。”


    “不知其它茶叶有无毒性?”沐照寒喝着杏仁粥说。


    “我要追查这饼茶,还有这批茶叶,市舶司应该会有消息的。”陆清规眼神柔和。


    “谨听大人安排。”沐照寒喝着茶。


    沐照寒离开陆府,径直去往锦衣沐。她撰写报告,将自己对案件的所思所想记录在案,盖上火漆,一式四份,分别交给锦衣沐经历司,大理寺,御史台,刑部长官。


    两日后,十月二十日,辰时。


    大理寺亲派新的仵作范真会同沐照寒赶赴定慧寺。两人拿着令牌,来到定慧寺,僧人引领他们往文殊菩萨殿方向走,沐照寒感到奇怪,但不言语。


    沐照寒闻到范真身上檀香的味道,说:“你们仵作也用香?”范真不明就里,说:“尸体腐臭血腥,我们做这行难免粘上,用檀香熏除遮掩。”


    沐照寒言语不显得那么刻意,说:“杜衡舒缓神经,用杜衡岂不是很好?”范真摆摆手,说:“仵作身上很少用杜衡,杜衡昂贵,我们就那点俸禄银子。沈丁倒是会用,人家攀高枝,我们哪跟人家比?”沐照寒目光一黯,神情自然,说:“原来如此。”


    他们正准备检查尸体,刚一进大殿,就被僧人锁上门。僧人就在殿门外堆砌木材,滑动撇火石,点燃木柴。


    沐照寒感悟说道:“他们要放火烧死我们。”


    她看向仵作范真。范真双手合十,看着殿中的释迦牟尼佛,痛哭流涕,说:“佛祖保佑,我不想死。”


    沐照寒到处寻找窗户的缝隙,看到一扇用纸糊封死的门,说:“快看,这个可能是出口。”


    范真擦干眼泪,跑过来,范真和沐照寒两人合力推开窗户,跳了出来,发现外面是一处浮桥。浮桥通向定慧寺后门,浮桥断落,下面是万丈深渊。


    沐照寒把眼光放向窗户旁边,看到是一处荒芜山峰。说:“浮桥断了,不宜冒险。我们走荒山,先验了尸体。”他们看着火势蔓延至殿内,来势汹汹。


    他们跌跌撞撞爬上荒山,杂草丛生,光线暗弱。两人没有方向感,总是跌倒碰撞。不一会儿,沐照寒凭着感觉走到停放费易尸体的棺木。


    沐照寒打晕监视尸体的僧侣。范真正在验尸,他检查死者的口鼻,手指指甲以及□□。他检查完毕,盖上棺木,拉开手帕。沐照寒问:“如何?”范真说:“中毒,的确是中毒。”


    两人爬墙出逃,蓬头垢面。然后范真快马加鞭,赶赴大理寺,陈述详情。沐照寒回到锦衣沐,向经历和同僚诉说情况,方经历向上级汇报情况。


    巳时,前任仵作沈丁被请进御史台。宣景帝听闻御史大夫陆清规,大理寺卿吴升的报告,龙颜大怒。皇帝下令让陆清规带领金吾沐包围定慧寺。


    屋内只剩下沐照寒和沐年两个人。


    沐年正襟危坐,说:“小主人,你怎么来敦州,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吗?”


    沐照寒喝着茶,正色说道:“父亲。休歌最近有给你来信吗?”


    沐休歌是沐年的亲生女儿,真正的沐照寒。


    沐年抚摸着胡须,说:“没有。许是通信不便。休歌能有这个福气,代替你去走这一遭!沐兄会感到欣慰的。”


    沐照寒笑声刺耳,说:“父亲,你知道休歌在北朔可是混得风生水起!那些来往的信件,有邵家,陆家,郭家,最近听说王家对她很感兴趣!”


    沐年面色不善,说:“云舒,你这是怎么个话说?”


    沐照寒正襟危坐,说:“休歌就要脱离苦难了,父亲你难道不高兴吗?我们沐沐的日子就要彻底到头了!”


    沐年站了起来,在大厅中来回走动,说:“休歌,她受了折磨,性情大变。云舒,你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沐照寒面色沉重,说:“你是说姓房的那个东西?到时我让日落饭店找个机会料理他就是了!休歌大沐旗鼓,到处惹是生非,生怕其它家族不知道她是个替代品。没错,是她大义,代替我前往那生不如死的地方。我很感激她,也理解她,但是她要回来,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沐年脸色苍白,说:“她,休歌,她要回来?怎么会呢?”


    沐照寒冷笑着说:“父亲,郭凯就是要把她弄回来!不弄回来,怎么弄倒我们两家?”


    沐年进退两难,说:“你,你难道让我逼死她不成?云舒,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他掩面痛哭起来。


    沐照寒和范真,以及陈庭在面摊处吃了面。沐照寒掏钱,请了他们。大家兴高采烈,道别离开。


    雨幕如织,激起片片水花,沐照寒急忙躲到一处店铺前面。雨水顺着稻草流了下来,极其诱惑。


    沐照寒抱怨说:“这金城怎么老是下雨?”


    倏忽间,一匹马停在她的旁边。


    沐照寒急忙跳上台阶,以免马蹄上的泥土溅到她的道袍。


    那人问:“沐典吏,要不要送你回家?”


    沐照寒抬起头,只见此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那人把蓑衣和斗笠摘下,递给沐照寒。


    沐照寒凑过去,说:“二公子!”


    陆清规啧了一句,说:“叫二公子多生分!云舒。”


    云舒是沐照寒的字。


    沐照寒感觉有些好笑说:“那叫什么?”


    雨越下越大,但沐照寒感觉陆清规的声音清晰悦耳。


    陆清规自信地说:“逾明。”


    陆清规开口道:“不归山中采石两三年便有一次山崩吗?”


    “哎呀贵人,不是被石头砸死的。”李伯转身朝门外拜了拜,才道,“是得罪了山神,受了诅咒。”


    见二人一脸不信,他又解释道:“我们这儿的山神啊,极为灵验,三牲六畜按时供上,不管是求子还是求财,皆可如愿的。”


    沐照寒见他一脸认真,觉得有些好笑:“我拿只鸡去求黄金万两,也能应验?”


    李伯摇头:“那不成,求得多,供品也要多,前些年有个愣头青,提了只大头鹅去求赌运,第二天在赌场赢了几十两银子,拿着钱去酒楼吃喝,愣是被鱼刺卡死了。”


    沐照寒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那你说说,采石的人,受了什么诅咒?”


    第 40 章   刁民


    “第一年只是咳血,等到第二年身上会长斑,半年后,那斑便开始疼痛发痒,继而发烂流脓,命大的能再扛个一年,身子骨差些的,第二年便死了,死后尸体都寻不到,听说是化成泥了。”


    陆清规闻言问道:“他们去何处采石了?”


    李伯道:“草民不知,那帮后生回来时也闭口不言,说主家不许,他们的工钱一年才发一次,若宣扬出去,工钱便被扣下了。”


    沐照寒沉默片刻道:“若如你说的,两三年人便死了,如今已是第五年,为何还有人在做工?”


    “酬劳给的多呀,死了波人,又有新的顶上,今年新去的,年岁最小的不过十五,最大的都快六十岁了。”


    她蹙眉:“为了贪些钱财,命都不要了?”


    李伯哀叹道:“我们一群乡野之人,大字不识几个,身无长技,地八年前又被人占了去,那位京中的大人来招工前,村中已开始饿死人了。”


    “你们的地契也同怡安村一样,被神木侯骗去了?”沐照寒略微有些惊讶,怡安村距离双山村,乘车尚且要半个时辰,中间还隔着许多村落,那神木侯难不成将这些土地都占了?


    “是啊大人,可我们跟怡安村没法比,怡安村富庶,除了种地,还会养蚕,被占了地无非日子苦些,怎么都不至于饿死,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去挖石头尚还能赚一家老小几年的口粮,若留在村中,便只能等死了。”


    陆清规重新回到了那片竹林,停在那条分岔小道口,屏息感受林间声响。


    他想沐照寒往这条小路一瞥又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要么是想让他知道点什么,要么是要让他留下些东西。


    总归,那沐四姑娘给他留了什么在这片竹林里。


    许久后他皱起眉,林间除了风声和雨水落下的声音别无其他声响,在雨中甚至连鸟鸣都没有。


    他想继续往林中走,又怕迷了路无法返回,于是将腰间别的折扇抽出展开往旁边的青竹甩去,青翠的竹身上顿时留下痕迹。


    留好记号后,他正准备抬步继续往里走,身后掠过尖啸的风声,他敛眉,身形一闪,躲过了暗器。


    陆清规看着陷入竹身的暗器,目光沉沉。他知道不管这暗器是谁放的,他已经失去继续探寻沐照寒留下什么东西的机会了。


    他该离开这儿了。


    自他和陆瑜到灾区拿出赈灾令牌时,就从客栈住进了沐府。


    他悄悄回到沐府,没有惊动小厮,只唤人打水来沐浴。


    沐浴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陆清规敲开了陆瑜的房门。


    第二日寒晨,陆清规陆瑜二人至前厅与沐峰话别,并转达圣意。


    陆清规陆瑜即刻回京复命,沐家女不日启程前往京城兰家待嫁。


    兰家乃沐夫人胞弟家,数年前胞弟入京赶考,如今平步青云,亦是朝中重臣。


    前厅话毕之时,沐家姊妹正于廊下对弈。圣意传到廊下时,沐照寒刚落下一子。


    “如今朝局诡谲,舅舅乃朝中重臣,此番圣人让你我从兰家出嫁,你说,可是要将舅舅纳入静王瑞王这一势力?”


    话音落地,沐妗落下一子。


    “先前阿姊与我说,圣人赐婚是否为了制衡皇子们。”


    沐照寒执棋,在指尖把玩,迟迟不落子。


    “这静王乃先皇后之子,瑞王乃淑妃之子,而先皇后与淑妃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先皇后故去后,淑妃失宠,如今与青灯古佛为伴,按理说,失去母族庇护的皇子势力微茫才是,但若是……”


    沐妗见她不落子,也将棋子把玩于指尖,“但若是他们结盟了,也未必不能翻盘。”


    沐照寒点点头,终于又落下一子,沐妗瞧了,又扫了眼棋局落下一子,此局僵持。


    她轻笑了下,“看来,圣人并不想这二位王爷登上大典。”说完,目光从棋局上移到沐照寒面上,“寒寒,此局僵住了。”


    沐照寒又拿起一颗棋子,“我沐家自开国后便退居江南,世代偏居一隅,未曾离开,在江南一带民心深重,先前我与阿姊说过,陛下或许也想利用皇子制衡沐家。”


    沐家世代偏居一隅,自开国后便自发远离京城纷争,如今圣人要沐家入局,是既想牵制皇子,又想制衡沐家。


    沐照寒看向棋盘,“如今又想让兰家入局,圣人之意昭然若揭。”


    所有的开国功臣在岁月长久的积淀下成为了盘根错节、利益相交的世家大族。


    自当今圣人荣登大典后便开始除去这些势力,二十多年过去了,京城世家大族倒下大半。如此可见,圣人也必定不会放过沐家。


    “阿姊方才说,此局僵住了。”


    沐照寒抬眸对上沐妗的眸子,抬手抛出一枚棋子,棋子落入棋盘,一声响后棋子四散,棋局大乱。


    “这样,便破了。”


    若局势为必输之相,那便剑走偏锋,硬破出一条路来。


    陆清规陆瑜传达完圣意后,带着朝廷派来的人即刻启程返京。


    一行人启程后,沐照寒沐妗被沐峰唤至书房。


    沐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眉峰紧蹙,而后垂下眉眼,似有些无力。


    “圣命难违,但若你们不愿,为父可以……”


    不待沐峰把话说完,沐照寒抬眸,“爹爹,既然圣人要我们入局,便入了这局又如何,路是自己淌出来的,况且这局也不是死局。”


    沐峰抬眼,对上了沐锦贞寒凌凌的眸子,再一转眼,是二女儿婉柔又坚定的笑靥。


    他微微皱眉,心道这局可不简单,一步错便满盘输,连百年前先祖将沐家迁至江南的初衷也会功亏一篑的。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朝廷一行人出发半月后,沐家女启程进京。


    彼时陆清规陆瑜等人已入京面圣,朝廷亦派了人来接沐家女。


    阳光透过层层簇簇的树叶打落在地上,细碎的光落在一行人身上。


    宋阳骑着马跟在沐照寒的马车旁,不敢让人靠近。


    沐照寒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这把折扇是空白的,是先前她去洪水中救人时丢的那把,亦是后来与陆清规见面时,握于他手的那把。


    出发那日,宋阳将装着这把折扇的木盒交给她,虽未有一言,但沐照寒明白,这是陆清规抛来的橄榄枝。


    用她的东西向她抛来橄榄枝。


    沐照寒觉得有些好笑。


    她将折扇放回木盒中,抬手撩开帘子,后方的兰垣邻见状立刻打马上前。


    “怎么了?寒寒妹妹?”


    兰垣邻是舅舅家的大公子,也就是沐家姐妹的大表哥。


    沐照寒看向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无事,只是闷着慌,想看看景。”


    兰垣邻闻言也笑了笑,点点头,“再忍忍,再过五日便可到长安了。”


    沐照寒笑着应了一声。


    夜色笼罩的时候,一行人找了个驿站休息。


    沐照寒坐在窗前思索,听着歌瑾汇报京城的情况,忽然听见隔壁屋有些响动。


    隔壁屋住着沐妗。


    歌瑾也一瞬间噤声,二人对视一眼,眸光微凝。


    下一瞬,一道白影从窗边飞掠出去。


    沐照寒看了眼窗外随风而动的树影,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刚放下茶杯就听到有人敲门。


    沐照寒打开门,微微歪头疑惑地看着门外的宋阳。


    宋阳面色紧绷地抬手作辑,“我听到这有些响动,想问问沐四姑娘没事吧?”


    沐照寒笑了下,微微侧开身子,好让宋阳可以看寒房内情况,“我没事。”


    宋阳顺势往里一看,面色仍是紧绷着。


    他扫了一圈屋内,随后看向沐照寒,“方才我见歌瑾姑娘进来了,她人呢?”


    还不等沐照寒回话,他目光又一转,看向那扇开着的窗。


    沐照寒面上笑意微凝,将身子重新侧回来,隔开了宋阳的视线。


    “宋公子是在监视我吗?”


    宋阳闻言抬手作辑,“姑娘误会,在下只是为了确保姑娘安全。”


    沐照寒瞧着他,面上笑意悉数褪去,连开口的嗓音都有些凉,“那我该多谢宋公子时


    刻盯着我以确保我的安全了。”


    说话间还特意咬重了“时刻”和“盯着”。


    宋阳听着她的阴阳怪气面色不变,只是又行了一个礼,“姑娘若有事,随时唤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沐照寒看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后才关上房门。


    一转身就见一人着一身黑衣坐在窗边的茶几处。


    恰是她刚刚坐的位置的对面。


    来人自顾自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手低头轻抿了一口。


    室内一时静默,沐照寒站在门边看着来人的动作,面色平淡,眸光微凝。


    风从窗外吹来,拂过沐照寒的发丝和衣袖。


    “沐四姑娘。”来人率先开口,“我家主子为了彰显结盟的诚意,特让我来送上一份礼物。”


    沐照寒不接话,发间簪子折射出一丝银光。


    来人受了冷待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放下个精致的木盒。


    沐照寒瞧了眼那个木盒,仅一瞬就移开了目光,眸色更加冷淡。


    来人站起身作了一楫,“希望这份礼物能让沐四姑娘喜欢,我家主子说了,若沐四姑娘也有意结盟,姑娘到达长安的那日,主子在缘尘楼等姑娘。”


    说完,又看了眼桌上的木盒,不再等沐照寒回应,行了一礼道:“那在下就不再叨唠沐四姑娘了,姑娘早些休息。”


    在脚踏上窗台时,来人忽然又一回首,意味深长道:“沐二姑娘这么晚了还出去怕是不太安全啊。”


    闻言,沐照寒微微抬首那瞬眸光敛起,手腕反转间,腰间的折扇飞出,扇柄狠狠敲在说完话准备跳窗离开的来人背上。


    下一瞬扇子卡紧窗沿,来人的身影也消失在窗边。


    沐照寒走到茶几边,拾起那个木盒,打开,看寒是什么后,她瞳孔微微一缩,手中的木盒“嘭”地一声合上。


    他叹了口气,继续追赶,却忽的被人扯了一下。


    沐照寒停在一处彩帛铺就的摊位间,鬓角簪着金菊的妇人用银剪剖开油纸,一阵甜香在空气中散开,她用力嗅了嗅,问道:“都有什么馅儿?”


    妇人本来满面愁容,见有人询问,忙换了副笑脸:“豆沙,栗子,枣蓉,我丈夫在家中做着桂花馅的,您等等,马上便送来了。”


    “不等了,这三种一样要一块吧。”


    “哎,好。”妇人利落的包好三个月饼,沐照寒接过抱在怀中,想问问陆清规吃不吃,一回头却没瞧见人。


    她心下一沉,方才进了城便只顾着看热闹,根本没注意陆清规有没有跟上来。


    坏了,堂堂一个承安候,昨日被自己轻薄后咬伤,今日又被自己弄丢了,改明儿菜市口问斩,自己定能跪在最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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