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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男宠


    沐照寒低头轻笑了一声,她读书时,也总因着是个女子被彬济书院的男学生讥讽,好在她有一身好功夫,争辩不过直接上手,没几年便将那群嚼舌根的尽数打了一遍,先生初时还教育她莫要动武,后来她打的多了,先生也索性破罐破摔,只求她别往人家脸上招呼,弄得太难看。


    “好了大人。”朝颜将天工鸟放在桌上,“这里头有个可以装火药的机关,做的不对,所以每次使用都会炸坏内膛,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可帮大人改一改。”


    沐照寒收回思绪,拿过天工鸟,笑着道谢:“多谢了,我这拙手,折腾了好些日子也不曾修好。”


    朝颜摸着腰间的配囊,对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默片刻后起身道:“妾身力所能及之事,能帮到大人,是妾身之幸,大人没什么吩咐,妾身便退下了。”


    “等等。”


    朝颜有些错愕的回头。


    “日后称我便是,不必一口一个妾身。”


    “是。”陆清规这会儿已彻底敛了笑,开口刚想说什么,那边的好戏就已经开了场。


    一布衣男子冲进缘尘楼,大声喊,“陈锌昀!你出来!你以为你假死便能逃过罪责吗?你仗势欺人,无故滥杀百姓!你罪无可恕!”


    沐照寒目光又移向那边,唇边勾起一抹笑。


    那边,原本舞乐齐奏、热闹非凡的缘尘楼一瞬间安静下来,又在下一瞬间响起窃窃私语。


    老鸨急急忙忙带着几个大汉跑出来,嘴里吐出的话还带着三分媚意,“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挨千刀的,成心破坏我生意嘛这不是!快把这挨千刀的给我轰出去!”


    那布衣男子嘴里还高声嚷着,仿佛被那老鸨带来的大汉打得四处逃窜,实则是灵活地躲过那几个大汉的追打,那几个连他的衣角都没挨到。


    这缘尘楼本就是风月场所,这儿不仅有达官贵人,亦有平头布衣。


    许是在场也有曾被陈锌昀欺压过的平头百姓,窃窃私语中有几声粗犷的嗓音。


    “这天杀的陈锌昀,我也不信他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死了!”


    “说不定就是作恶太多,真被人……”说这话的人比了个抹脖的动作。


    “那可是陈家的小公子,他若真被人怎么样了,陈家会放过那人吗?我也不信陈锌昀死了。”


    沐照寒目送她走进内间,神色渐渐沉了下来。“殿下当真要毫无保留地与沐四姑娘合作吗?”


    宋阳端坐着,面前的热茶冒着白雾,他一口没动。


    亭外溪水潺潺,红鲤从亭边游过,陆清规瞧着瞧着不知怎的忽而想起在江南与沐照寒同游那日,擦着他的面颊狠狠敲在他腕上的那把折扇。


    “你说那日在江南密林中劫走粮草并把藏粮草之地告诉你的人是沐四,对吗?”


    宋阳点头,“是,我护送沐四姑娘来京时与她交谈过,身形、声音都与那夜的黑衣女子一般无二。”


    陆清规闻言也点了点头,“沐四一官家小姐会武,且武功极好这本就不寻常,她却从未掩饰。”


    “密林中凭她的本事,她本可以改变音色,或让旁人来传达她的指令,她却没这么做,便是她一开始就没想过遮掩,这是沐四的诚意,那么本王也该有诚意一些不是吗?”


    但毫无保留自然是不可能,他与沐四本也是各取所需,必要时互相帮助罢了。


    他也知道,沐四也必然不会对他毫无保留。


    朝颜虽未曾说明自己是如何成为盲妓的,但既然她父亲是建造英魂冢的工匠,缘由倒也不难猜。


    英魂冢的倒塌,葬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又在而后漫长的岁月中,如附骨之蛆般,啃食着苟活之人的血肉。


    “依姑娘所说,那沐家能屹立百年不倒,该是远离京城纷争的。”


    “嗯。”沐照寒点头。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灾情稳定下来,洪水渐渐退去,只是朝廷的粮草还未到。


    这天夜里,栖枝从外头拿了个锦盒递给沐照寒,里头放了把同先前一般无二的折扇。


    说来也怪,栖枝回去再找那把折扇却是寻不见了,想来是被洪水带走了。可沐照寒分明记得那把折扇陷进了树干之中,怎的会被洪水带走。


    既寻不到,沐照寒也没在强求,又重新做了把,现下眼前这把就是新的。


    “近一月了,朝廷粮草却仍未到。”沐照寒语气微凉,“一路上还少了不少。”


    新做好的折扇扇锋锐利,沐照寒拿在手中把玩着,“此次负责押送粮草的是谁?”


    栖枝:“回小姐,是宋阳。”栖枝垂着头,似是在思索,须臾,她折腰,以额贴地,温声道:“民女幼年走失,幸得沐家给予温饱,才有今日。沐家待民女犹如亲女,民女只愿留在沐家,以报养育之恩。”


    栖枝刚说完,齐行安便急急道,“若回齐家,齐家自会替你报了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且还能以齐家女的身份风光嫁给那沐家大郎……”


    身侧的齐予安侧头瞪了弟弟一眼,齐行安一瞬间便止住了话。


    大殿内,众人的目光来来回回几番交涉,陆清规亦向沐照寒递了个眼神。


    不过沐照寒不曾看他,自然也没回应他。


    “至于沐四姑娘说的亲事,便由他们自个儿决定,如何?”


    皇帝垂眸暗忖几息,道了声“盛王所言甚好,那便如此罢。”


    说罢,一挥手便止了这场争执。


    公公继续念方才未念完的礼单,齐家兄弟起身躬腰又行一礼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栖枝也起身跪坐回沐照寒身后侧。


    氛围重新平静下来的大殿里,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在沐照寒身上。


    “宋阳?”沐照寒眼眸一眯,“宋太傅之子?”


    栖枝:“回小姐,是的。”


    “他不是与静王交好?”宋阳一身锦衣在溪边打水,神情冷凝。身旁有身着盔甲的侍卫也在打水,神情却颇有些悠闲。


    宋阳打完水,又捧起一把溪水往脸上泼,开口语气有些焦急,“还有多久到灾地?”


    身旁的侍卫不慌不忙,“快了。”


    宋阳脸色又冷冽了几分,“七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语气比这夜间的溪水还凉上几分,“继续赶路。”


    沐照寒靠在椅背上,阖着眸轻摇手中折扇,带起一阵阵寒凉的微风,“可静王在此赈灾啊,宋家总不会私吞了这赈灾的粮草…”


    “粮草未及时到,还少了,该是针对两位皇子来的。”沐照寒睁开眼眸,手中折扇一合,“不管怎样,粮草不够,百姓等不了了。”


    沐照寒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走,我们去劫粮草。”


    须臾,院中闪过两道身影,与此同时,在江南另一处密林中也同样闪过几道人影。


    “那沐家这回又怎么会参与他们的夺位呢?”


    “他们定然不会直言让沐家站队,他们要的,该是沐家不得不站队。”


    歌槿不明白,垂了脑袋,不再接话。


    沐照寒伸出廊外的手已满是雨水,连指尖也在滴水。


    忽然,她手掌猛地一握,掌心中的雨水炸出一朵极小的水花,指缝间渗出的雨水落入土地中,微风伴着细雨,模糊了沐照寒的声音。


    “阿姐去岁及笄了。”是夜。


    河边倏然响起河冰破裂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相撞的声响划破了林间的寂静。


    不一会儿,又传来了河水流动的玎玲声,空气中弥漫起丝丝血腥味。


    动静渐歇,林间安静了一瞬,下一刹那马蹄声骤起,急匆匆地往林子深处掠去。


    “劳烦你了。”沐照寒道了声谢,带着乔晏和陈虎朝县衙外走去。


    他们出了县衙,走进附近的一间酒楼,找了个安静的雅间,要了些饭菜,待菜上齐,才将雅间的门插上,缓缓道:“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再慢慢说。”


    “我与王夫人说起过,她让我不要告诉旁人,要不会丢了性命,我是还你恩情,才与你说的。”陈虎偷瞄了眼乔晏,壮着胆子道,“他与你非亲非故的,我只欠你的恩情,也只说给你听。”


    沐照寒轻叹一声,对乔晏道:“你出去吧。”


    今日还未进食米,正往小口吃着点心的乔晏一愣,指着自己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你先回衙门等我。”她将那盘点心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饿了,这盘你拿着路上吃。”


    他灌了几口茶水,看向陈虎:“我怎么与她非亲非故了,我……我……”


    陈虎道:“你是那江东商人的家眷,她是京中的大官,你们才认识几天,怎么不算非亲非故?”


    乔晏思虑片刻,忽的想起黄觉昨日给他的书,脱口而出:“我如今是大人的男宠,她那日一眼便瞧上我了!”


    沐照寒听他们俩争吵,只觉头疼,刚饮了口茶,便听到他一番惊世之言,茶水登时从鼻中呛了出来,乔晏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棉布帮她擦干净,对陈虎道:“我不在这儿,你伺候的明白吗?”


    尚且是个少年人的陈虎震惊的盯着沐照寒:“大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沐照寒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羞愤的看了眼得意洋洋的乔晏,生无可恋道:“是,是,让他留下吧。”


    第 26 章   凶手


    陈虎认真盯着乔晏那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说服自己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好吧,那便也让他听。”


    沐照寒直接将鱼端到他面前,问道:“他们可说了,那主子是谁?”


    陈虎小心翼翼的用筷子蘸了些芡汁尝了尝,眼睛一亮,抬头见乔晏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害怕的将身子往沐照寒身边挪了挪,摇头道:“没有,大老爷说完,山匪便开始打他,逼他尽快认下什么,大老爷不肯,说他们杀了京兆府的人,事情闹大了,谁也别想活。”


    “再后来,大老爷就被他们打死了,那个胖子扯下面罩,往他尸体上吐了口水,我一下就认出他了。”陈虎掰着手指头,“五年前吧,我九岁,那年冬天他来过我们村子,他那时候还没那么胖,挑了不少精壮男子去做工。”


    沐照寒问道:“你可知道他的名姓?”


    “我只知道他姓陈,是京中来的大官。”


    沐照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若她没记错,阿芦说过,那个带走韩宝山和村中十几名壮年男子的京中大官,也姓陈,可陈姓是大姓,京中肥胖又姓陈的官员不在少数,她一时也无法精确到某个人身上。


    既如此,便只能迟些看看黄觉他们能不能审出些什么,沐照寒想着夹起一块肉:“先吃饭吧。”


    陈虎家贫,逢年过节也吃不起这么多大鱼大肉,听沐照寒如此说,试探着吃了几口,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胆子也大了些,开始狼吞虎咽,不多时便被噎得直翻白眼。


    不过太祖到死也没有动,不管是在京城扎根的,又或是如沐家、齐家远离京城的任何一家。但沐家的这支队伍却一代代地留了下来,且队伍愈发壮大。


    沐妗取出玉佩,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目光看着玉佩,眼神却有些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索。


    另一个房间里,沐照寒把木盒收好,恰此时歌槿护着沐妗回来了。


    “怎么了?”连着十天都在路上马不停蹄地奔波,陆清规陆瑜都倍感疲惫。


    “那你可有看寒给你们绑绳子的人的脸?”


    那姑娘又是一摇头,“屋子里太暗了,我实在看不寒,加上害怕……就更不敢看了。”


    顿了顿,那姑娘又补充道:“不过绑我们的人和把我们送到京城来的似乎不是同一批人。”


    沐照寒和陆清规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都有了几分计较。


    那姑娘好似又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沐照寒和陆清规听到声音同时看了过去。


    “我记起来,我们入京前,在某一处停了下来,好像又来了一些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但我实在听不寒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在他们说话声音停下时,又听见马蹄的声音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段话刚说完,门恰好被敲响,三人皆是一惊。


    “收拾好了没?”


    语气有些不耐,又有些青楼女子的媚意,是这缘尘楼的老鸨。


    那姑娘慌忙起身,边打开柜子边应“好了,这就来。”


    随后侧开身,着急地小声对陆清规沐照寒二人道:“二位先躲一躲,待我离开后二位再出来。”


    沐照寒和陆清规都没犹豫,立刻一同挤进了那狭小的柜子里。


    第二日,俩人简单商量了一下,陆瑜留在客栈等救灾圣旨,而陆清规则去探一探沐府。


    而沐府这头,沐照寒整理好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先去看了看祖母,而后又到沐母的院子里陪沐母和沐妗用了早膳,最后又回到自己的院子。


    沐照寒把先前绾的发放下来,用发带绑了个高马尾,又换了身衣服,腰间束了腰带,两个手腕也束了起来,方便活动。


    栖枝也换了身同沐照寒差不多的衣裳,俩人从窗户翻了出去,绕到后墙,沐照寒敛了气息,正要往外翻,突然感觉到什么,伸手拽住了栖枝一同退到一棵大树后。


    俩人刚藏好,就听见一声极轻的落地声,沐照寒眯了眯眼,眸底情绪未明。若不是二人会武功,怕是根本听不见有人潜进了院子。


    二人对视一眼,下一瞬栖枝提着剑绕过树,冲着来人而去。


    来人反应极快,几乎在栖枝冲出的瞬间就动身躲避。


    转身瞬间掠过风带起衣角,下一刻沐照寒皓腕使力,手中的折扇飞了出去。


    来人刚躲过栖枝的剑,看到迎面而来的折扇瞳孔一缩,身子像拥有肌肉记忆般下意识一侧,扇锋堪堪划过甩起的发。


    折扇在空气中转了一圈回到沐照寒手上,来人不恋战,看了眼地上的碎发,转身一跃翻出了围墙。


    这人武功高强,就这么几个来回,二人甚至没看寒他的脸。


    沐照寒没再追上去,收了折扇握在手中,看着地上的碎发思索了一会,“栖枝,你去安排些人在沐府保护祖母她们,我先去灾地。”


    “是,姑娘。”沐照寒虽没看寒来人的面容,但却看寒了来人袖口那用金线勾勒着的复杂花纹。


    想来是来人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才未乔装且在青天白日下潜入沐府。


    沐照寒想起一月前栖枝带回来的消息,唇边挂上了一抹微讽的笑。


    要不是急着去灾地,她定是要好好会一会这来人。


    雨还下着,街上没什么人,沐照寒拿着扇子在屋檐下疾步行走,有个婆婆遥遥在自家窗户里头看见她,忙推开门。


    沐照寒见状连忙上前,一手撑在门框,一手将一侧的大门重新关上。


    身后大雨瓢泼,檐下雨帘不断,雨水飞溅间,沐照寒的背后霎那间湿了一片。


    沐妗沐照寒常出门在街上逛,江南富庶,街上人来人往,时常还会给搬东西的阿公阿婆搭把手,会给街边跑闹的小孩吃的,也会照顾生意相对来说没那么好的摊子。沐家公子小姐都没有架子,百姓对他们也亲切。


    沐照寒对上婆婆忧心的面容,抿了抿唇,而后柔柔一笑,安抚道:“没事的婆婆,爹爹和大哥三哥已经带人在加固堤坝了,这几日先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情就去沐府找阿姐。”


    婆婆瞧见了她束起的发,又见她的穿着,连忙抓着她的手,“你要去哪啊丫头,你不会要去灾地吧,寒寒啊,很危险的…”


    沐照寒拍了拍婆婆抓着她的手,“放心婆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从家里带出来的点心,递给婆婆,“这个给淘儿,他念好久了呢。”


    婆婆接过点心,让她等着。


    沐照寒站在门口,背后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大片。


    婆婆拿了把油纸伞递给她,“要保护好自己啊丫头,来,带着伞别被淋湿了。”


    沐照寒笑着接过伞,让婆婆把门合上,待眼前的门关上了,沐照寒方拿着伞继续往前走。


    沐照寒没再管地上的碎发,足尖轻点,轻松翻过白墙。


    歌槿面色严肃,“周王找上了二小姐。”随后将刚刚在竹林里发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我看周王离二小姐越来越近,还上手碰了二小姐的发簪,便故意发出了些动静,他们发现我后拔了剑往我的方向掷来后就离开了。”


    闻言,沐照寒挑了挑眉,想起刚刚木盒里的东西。


    “你护着阿姊回来,阿姊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歌槿摇头,“没有,二小姐与我回来,一路无话。”


    沐照寒垂眸,点了点头,“知道了,去休息吧。”


    距离到京城还有三日,沐照寒在半道上见到了一位熟人。


    是江南富商许家女儿许钰的婢女寻竹。


    “沐四姑娘,我家小姐失踪已数日,至今不知所踪,此前小姐特意嘱咐,若有事便来寻姑娘,寻竹这才来求助姑娘,望四姑娘能帮帮小姐。”


    寻竹跪在沐照寒跟前,面色急切。


    沐照寒听了面色一变,上前扶起寻竹,“你先别急,我问你,阿钰何时丢的?”


    话音刚落,黄觉便拖着郑牢头走到她面前:“大人,那姓丁的嘴忒严了些,死撑着不开口,再打真打死了,得养几天再审了,还有他那婆娘,还没审呢,就吓得失心疯了,这个倒是愿意交代。”


    黄觉将郑牢头扔在地上:“把你方才跟我说的,再同大人说一遍。”


    郑牢头伏在地上,吓得屎尿横流,黄觉捂着鼻子踢了他一脚:“别拉了,快说!”


    “五年前从京中来的的陈大人姓甚名谁?”沐照寒开口问道。


    郑牢头本以为她要问下毒之事,不成想竟是问这个,低着头不敢答,只是斜着眼,不住的往关押丁帷的地方瞄。


    “黄巡使这刑用的还是轻了些。”沐照寒起身,拍了拍衣摆,拔出剑插入一旁的炭盆中,转身往外走,“先烧半个时辰,我再亲自给郑牢头松松筋骨,这烧红的剑最好,一下便是一个窟窿,血都不会流。”


    郑牢头面如死灰的爬到她脚边,不住磕头∶“我说出来,他们,他们若是知晓,我妻儿老小都要没命啊~”


    沐照寒看向他:“他们又是谁?”


    郑牢头只恨自己昨日将那毒酒吐了出来,如今巴不得一死了之。


    沐照寒俯身盯着他:“誓心阁会保全你的家人,你若交代的够多,或许还能将功抵过,保下自己的性命,你可以考虑考虑,但若是丁县丞扛不住先开了口,你可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 27 章   供词


    “丁县丞与县令主薄他们都是一伙的,我四年前才做的这牢头,平日里得了好处,都是他们几个分,高兴了才跟打发狗似的赏我些,我知道的,怎会有丁县丞多!”郑牢头听闻自己还有活路,急切道。


    “你知三分说三分,是尽数招供,他知十分说八分,依旧是欺瞒朝廷,你有何惶恐呢?”沐照寒抬了抬下巴,左见山心领神会,过来扶郑牢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黄觉皱着眉头凑近,低声询问:“你咋就知道大人是让你扶他啊?”


    “你多读些书便知道了。”左见山推开他,又搬了把椅子放在对面。


    见沐照寒坐到他刚搬的椅子上,黄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低声骂了句:“这我学个蛋啊?”


    “誓心阁,当真愿意保我?”


    沐照寒笑道:“杀你对我们有何好处?”


    “我,我如何能信得过你们?”郑牢头颤颤巍巍道。


    “怎么了婆婆?”陆清规瞧着她所有动作,轻笑了一声。


    沐照寒抬眸看向他。那姑娘还谨慎地用衣服遮住二人,门外又响起了不耐的催促。


    那姑娘赶紧关上柜门。


    “来了。”“娘娘昨儿梦里说,内殿床榻边,柜子的最顶格里头……”沐照寒回首,直直看进陆清规倏然冷下去的眸子。


    “有送给殿下未来王妃的礼物。”


    窗外忽的刮过一阵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清规绕过她,走到塌边的柜子旁。


    随后动作利落地拉开了最顶上的那格,取出了两个锦盒。


    打开锦盒,里头放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和一块玉佩。


    这两样东西下头,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赠吾儿之妻”。


    陆清规垂头看着那张薄纸,许久,他拿起那玉镯,转身朝沐照寒伸出手。


    沐照寒疑惑地看了眼陆清规,又见他一手拿着玉镯,隐隐约约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太敢相信。


    “殿下是要给我戴?”沐母出门前还是觉得不放心,拉着沐妗又来找沐照寒。


    “寒儿啊,我和你阿姐去寺里祈福,会在寺里待久些,你在家要照顾好祖母,这雨下


    的人心里不安,怕是要闹洪灾。”


    沐照寒和沐妗一人握着沐母一只手,沐妗笑得温婉又无奈,“娘,您怎么自己吓自己呢,大哥不是说了没事吗,您放宽心。”


    沐母脸色有些焦虑,听了女儿的话点了点头。


    沐照寒晃了晃沐母的手,“娘,会没事的,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送走了沐母和沐妗,沐照寒收拾了下转身去了祖母的院子里。


    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今年的雨虽也没早下多少,却是下的人心里慌张,她得去安抚一下祖母。


    在祖母的偏院歇了一夜,雨未停,次日一早,陪祖母用完早膳,又安抚了祖母几句,回了自己的院子。


    百无聊赖地在廊下小息,歌槿站在她身后。


    “姑娘心里烦忧着,为何不亲自出去看看?”


    沐照寒阖着眸,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卷书,“昨日阿姐来这叮嘱我别出门,乖乖待在家里,还提到了大哥,就是告诉我,我不能出去。这几日爹爹他们都忙着,娘和阿姐去寺里祈福,这雨不停,百姓们心里慌着,我若是这时候离开,这院里的人传出去,保不齐引起骚乱。”


    她睁开眼,叹了口气,幽幽道:“等等栖枝的消息吧,洪水未发,京城竟然来人了,大概不是为了防洪一事而来……”


    “姑娘以为?”


    沐照寒眸光深深,“京城的皇子都已过弱冠之年了吧。”


    歌槿思索了一下,“四皇子今岁刚行冠礼,五皇子还得等上两载。”


    沐照寒转头望向院墙,粉墙黛瓦上皆是雨水,“差不多了,京城又该是一阵血雨腥风了。”


    歌槿明白了沐照寒的言下之意,迟疑了一下,“姑娘的意思是…?”


    “可是,当今圣上正直壮年…”


    沐照寒似是笑了声,眸光有些深远,“当今圣上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二十又五时登基为帝,如今已在位有二十三年之久,先皇有七子在深宫中活过了弱冠之年,在圣上登基时只剩他一个了。”


    话至此,她伸出手,雨水顺着白皙的指尖在掌心中汇聚成一滩水洼,“中宫嫡出如今也二十又五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已至舞象之年,这只是刚刚开始。”


    歌槿垂下眼,有些疑惑:“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沐照寒微微抬手,掌心中的雨水顺势流入袖口,冰凉渗入肌肤,“夺取皇位是需要人拥护的。”


    歌槿似是了然,却又不解,“可江南离京城这么远,沐家也无兵权,拉拢我们有何用?”


    沐照寒轻轻笑着,“但我们有民心。”


    陆清规没应,自顾自的地执起沐照寒的左手,将玉镯套了上去。


    沐照寒倒也没挣扎。


    冰凉的触感贴上腕上的肌肤,沐照寒指尖颤动了一下。


    陆清规收回手,这才淡声道,“这是皇祖母赠与我母后的,她生前一直戴着。”


    不等沐照寒说什么,他又将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


    沐照寒瞧着他的样子,抿唇也安静下来。


    殿内一时安静,窗外风又起,捎来了几片绿叶落在窗棂上。


    殿外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匆匆而过。


    沐照寒侧耳听了下,确定了外面的人都走了。


    她轻声,“殿下,外头的人都走了。”


    陆清规应了声,将锦盒合上。“好。”栖枝应了声,退出了屋内。


    杯中温茶一点点变凉,歌槿进屋时,携带着雨中寒凉,鬓间碎发被雨打湿。


    沐照寒倒了杯温茶递给她,歌槿接过,饮尽。


    “这几日你代栖枝陪在我身边吧。”


    歌槿应声。


    沐照寒见状,抬步便想先往殿外走去。


    不料刚转身就被陆清规拽住。


    沐照寒和陆清规二人的眼前瞬间黑暗,寂静中唯彼此的呼吸声可闻。


    不知是这幅模样的缘故还是其他,这一抬眸,陆清规还真感受到了几分眼有秋波。


    “等会你记得多护着我的脸,不然以后没脸见人了。”沐照寒在推开门前嘱咐他。


    还未等陆清规回应,她就推开了门。陆清规赶紧上前两步,一手搂住她的腰。


    沐照寒也没客气,反正圣上赐了婚,除非他们二人有一人先驾鹤西去,否则做夫妻这件事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脸顺势埋在陆清规的胸口处,感受到陆清规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下一瞬就感受到滚烫的气息喷在耳根,有些痒意,让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你动作这么快做什么?”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沐照寒不解,“时间不等人啊。”


    “干嘛非要用这种方法?你要脸我不要?”


    沐照寒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想用什么方法?”


    “就如昨夜一般。”陆清规本想说可以偷偷潜进去,后来又觉得‘偷偷’二字不太文雅。


    “那你既已有对策,方才你为何不阻止我?”


    沐照寒不敢抬头,外人眼中看见的便是一贵公子同青楼女调情的画面。


    二人的步子继续往前走,耳边的声音停了一下,再响起时带着些揶揄。


    “我以为你是想打扮一下,我不好打断你。”


    沐照寒闻言,无言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一楼。


    来到舞台边,沐照寒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蹿到舞台后面的。


    但身体才微微璇身,头刚想抬起,就被陆清规一手搂着腰,一手摁着头。


    “别动,有人。”


    沐照寒一下就明白了,大概是昨天那群追他们的人。


    “跟我走。”陆清规压低了声音。


    沐照寒头低着,被迫跟着他的步伐。


    因为低着头,她看不寒路,只觉得走得弯弯绕绕,然后感觉到陆清规停了下来,打开了一扇门。


    陆清规带着沐照寒进了房间后放开她。


    沐照寒一看寒房间的布局愣神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下他们刚刚进来的门。


    这门前也挂了许多艳丽的衣裙,层层叠叠地完全遮住了门。


    这就是昨天她从那个狗洞进来的房间,原来这有门啊!


    沐照寒被气的无言了一瞬。


    陆清规见她盯着门出神,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她回过神,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床幔,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陆清规瞧见了,走上去,就见她又掀开床褥,然后转头瞧他,“帮忙抬一下。”


    陆清规闻言眯了眯眼,瞧了沐照寒好一会儿。


    “寒寒啊,听说发洪水啦?”


    牢中的阴湿血腥让沐照寒浑身不自在,遂对乔晏道∶“我们出去吧。”


    乔晏应了声,随她出了牢房。


    “恐夜里有变故,我今夜要去牢房值守,黄觉今日也不回房,你便去他房中歇着吧,自己小心些。”沐照寒轻声道。


    “是,大人不必挂心在下。”


    “你拿着这个。”沐照寒将手中的剑递给他。


    “在下又不会用剑。”


    “乱刺一通也是有用的。”她将剑塞到他怀中,转身朝牢房走去。


    乔晏抱着剑沉默半晌,也移步回了房中。


    第 28 章   密谋


    “咚!——咚!咚!咚!”窗外响起更夫敲击竹梆子的声音,“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方才还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骤然消失,夜色死一般的沉静,夜风吹动云层,被遮蔽的月光倾泄下来,照出房间角落处的人影。


    他黑衣覆面,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一丝凶光,伸手便朝床上抓去。


    可指尖刚碰到被子,还未来得及掀开,却顿觉背后汗毛倒立,闪身躲到一旁,明晃晃的剑尖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剑锋凌厉,他自觉不敌,毫不犹豫的转身翻出窗子。


    乔晏也出了屋,身形一滞,偏头往一旁树影摇曳处望了一眼,又转头去追那黑衣人。


    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奔袭良久,才敢稍微慢下脚步,跃至一处小巷的树旁,手扶树干喘口气,后腰却忽的一凉,巨痛瞬间向全身蔓延开来,男子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究竟在为何人效命?”


    那一剑刺入了黑衣人的脊柱,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惊恐的回头,对上乔晏沉静如水的眼眸。


    下一瞬,一枚红色药丸被他塞入口中。


    乔晏心头一沉,他那日追杀另一名黑衣人至怡安村外,那人走投无路时便服了这样一枚丹药,暴起伤了他,纵使他将匕首刺入那人的胸口,他也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方才还动弹不得黑衣人,此刻赤红着双目,背后的利刃出鞘,直直朝他袭来。


    乔晏知道,他吃了那怪药,同他缠斗已没有任何意义,遂躲开那一刀,剑光一闪,黑衣人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他俯身用黑衣人的衣裳擦干净剑身,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轻叹一声,懊恼这剑白擦了,目光陡然一寒,抬手便朝那人咽喉处袭去,可忽的一阵夜风吹来,将遮住月亮的黑云被吹移半分,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让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已入春许久,江南的薄雪早已退去,冰雪消融,水乡的灵魂流动。绿芽冒尖,浅浅绿意覆盖着水乡。


    近几日雨下的勤了,虽都是沥沥淅淅的小雨,但下的沐照寒心中不安。


    往年也是入了夏才开始连绵不绝地下梅雨,今年下的早了许多。


    细雨被凉丝丝的风一吹偏了方向,雨丝伴着凉风落在沐照寒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沐照寒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姑娘,先回去吧,大公子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栖枝弯臂间搭着一件纯白狐裘,温声劝着。沐照寒不言,伸手取来狐裘,往身上一披,拿起廊下的纸伞走入雨中。


    栖枝叹了口气,拿起伞提步跟上。沐珵喊她过来就是为了讨论一下这粮草会被转移到哪去,毕竟堤坝的修建还没完成,沐父和沐泽得持续跟进,沐母和沐妗仍在安抚灾民。


    全家上下就眼前这个年纪最小,打小就被宠着又胆子大得很的四妹妹最寒闲。


    说到胆子大,沐珵多少感觉到自家妹子不简单,但瞒得太好了,也只是感觉而已。


    沐珵把过程描述了一遍,最后收获了自家妹子的一记白眼。


    “你认真搜了吗?”


    沐珵懵了一下,“她都转移了还有仔细搜的必要吗?”


    沐照寒吸了一口气,“障眼法啊笨蛋,人家是傻子吗,那么多粮草他们怎么转移?转移不了当然得赌一把啊!”


    沐珵怔了下,转而皱眉,“不可能,怀王静王的暗卫在那,没转移走怎么不……”说到一半自己都愣住了。


    一下子他就明白自己离开时朝着在喝茶酒肆等着的两位王爷打手势时他们为什么会愣一下而后露出有些难言的微笑了。


    接收到沐照寒无语的眼神后,沐珵突然觉得看起来傻和真正傻的应该是自己。


    在未来姐夫和妹夫面前犯傻还以为自己分析对了的沐珵一时难以接受,立刻带人又去醉烟楼,不顾里头女子的喊叫,把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


    这下不仅搜到了未来得及全部转移粮草,还搜到了些其他的一些东西,最后把这些东西整理起来交给了两位皇子。


    醉烟楼被封,而两位皇子则立刻派人把这些东西快马加鞭地送回长安。


    一切似乎都安定下来了,就静待朝廷的动静了。


    客栈内。陆清规盘腿坐在了沐照寒身后,一点也没有让女子划桨的负罪感,还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玩笑。


    “沐四姑娘,你不会要把我带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秘密解决掉吧?”


    沐照寒划桨的动作没停,也没分个眼神给他。


    许久都没得到回话的陆清规觉得没劲极了,于是转头无所事事的打量周围的景色,山寒水秀,很适合游玩和居住。


    忽地,他瞥见船边窜过去的几条小鱼,摇晃着尾巴,他好奇似的把手伸进水里,水中的鱼儿像是被吓了一下,连忙散开。


    过了会儿,许是这只手一直没动作,让它们觉得无害,于是又擦着这只手游过去。


    忽地,陆清规将摊开的手掌猛的合拢,一群鱼立即又散开,但还是被陆清规抓住了一条,现下正在他的掌心里扑腾。


    陆清规垂眸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欣赏鱼儿在手掌心里扑通挣扎的模样,就感觉到一股劲风朝他而来。


    他本能一闪,扇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而后扇柄重重敲在了他的手腕上,顺势缓了力道,卡在了船沿。


    陆清规抓着鱼的手腕被狠狠一敲,下意识松了手,鱼儿落回河中,激起水花,而后迅速游离。


    陆清规愣了下,手腕隐隐发疼。


    在这期间,沐照寒已经把船停岸,走到他身旁,弯腰抬手把扇子取了回来。


    几缕青丝不安分地从她肩头滑落,扫过陆清规的面颊,有几分痒意。


    她握着扇子,学着他方才在街上摇扇故意挑衅她的样子晃着折扇。


    “公子可还好?”


    陆清规回神,不带表情地仰头看她。


    只见面前的青衣女子微微笑了笑,“本来没这个打算的,既然公子提了,倒是可以试试。”


    陆清规又是一愣,才想起他方才说的话。


    他起身跟着沐照寒上岸,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与火红的发带一同垂落在肩头。


    两人手里拿着一般无二的折扇。


    陆清规嬉皮笑脸地摇着与沐照寒手中一般无二的折扇,“沐四姑娘慎言,若是我真出事儿了,那沐四姑娘可就要守寡了。”


    闻言,原本还带着浅笑的沐照寒脸色迅速冷淡下来。


    四人自见面来便没提过这圣旨赐婚的事儿,沐家姐妹不想提,陆家兄弟觉得不必与她们提。


    因为无论沐家姐妹愿不愿意,都得嫁。


    沐照寒突然觉得厌烦,早知道就继续和阿姐逛街了。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开口声音淡淡,带着一股子不明显的杀气和极明显的不痛快,“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两兄弟正下着棋。


    “宋阳说的,把粮草从那伙人劫下来的女子,你怎么看?”陆瑜执白子,下完一颗再拿一颗。


    陆清规就不一样了,他指尖夹着一颗黑子,手掌里还握着几颗,等陆瑜下的时候便把手腕懒懒地搭在膝上,手掌朝上,不紧不慢地盘着几颗黑子。


    “不好说。”陆清规抬手放下一颗黑子,随后手腕又搭回膝上,“不过暂时不是威胁。”


    陆瑜轻笑了一下,“她想劫粮草大概是知道江南百姓等不了了,不过她能想到把


    粮草送去醉烟楼,应该是对朝廷挺熟悉的。“顿了顿,又落下一子,“毕竟,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醉烟楼竟是刘家的产地。”


    陆清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几日后,刘家被降罪,势力大减。


    没走几步就瞧见雨幕中缓步而来的一道倩影,沐照寒步子顿了顿侧身想从另一条小路绕出去。


    刚侧了个身就被沐妗逮住了,“去哪?”


    沐照寒身影一顿,叹了口气,认命般转过身,嘴角挂上有些讨饶意味的笑,“阿姐。”


    沐妗的声音是软柔温和的,性情也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沐照寒的声线也是温软柔和的,但性情比起沐妗的温柔还要活泼一些。


    沐妗没说什么,只了然地笑了笑,伸手不容拒绝地牵起沐照寒往回走,“今年的雨下的早了。”


    沐照寒任由她牵着,闻言轻轻应了声。


    脚边的新芽沾着雨水,叶面上的雨珠汇聚成一大滴砸入土地中。


    “过不久就该入夏了,梅雨时节最是容易发洪水,这几日爹爹和大哥阿珵都在这一带的河域忙着,京城也派了人来……”


    说话间,沐妗牵着沐照寒回到了廊下,她转头眸光柔和地看着沐照寒,“寒寒,大哥说了,近日你就不要出门了,乖乖待着,好吗?”


    “知道了,阿姐。”沐照寒嘴上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其他。


    沐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个妹妹性子温软,待人和善,却又有些跳脱,喜欢往外跑,姐妹俩性子到底不大相像。


    沐妗又嘱托了几句,起身拢了拢大氅,像是准备离开。


    沐照寒在她的动作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快速扯住沐妗的袖子,“姐姐,京城来人…是来帮忙防洪的吗?”


    沐妗唇角一顿,眸中笑意微敛,“不寒楚,你且先安心待在家中。”说完,轻轻地拍了拍沐照寒的手,转身打起伞走进雨幕中。


    沐照寒起身,在廊下目送沐妗的背影,又瞧见沐妗停了下来。


    在细雨中,沐妗的面容模糊了许多,看不真切,声音柔柔的像是乘风而来。


    “寒寒,明日阿姐要随母亲去寒山寺祈福,你留在家里。”


    沐照寒应了。


    沐妗唇角挂笑,背影消失在院口。


    待沐妗离开后,沐照寒敛了笑,脱下狐裘进了屋。


    栖枝给她倒了杯暖茶,沐照寒捧在手里,盯着杯中泛着涟漪的茶水思索着。


    “嗯。”沐照寒回了神,“爹爹大哥三哥不在,母亲和阿姐明日要去祈福,我需得留在家中,你且去探探消息,京城来了什么人,来做什么的。”放下茶杯,食指轻扣杯壁,“让歌槿过来吧。”


    那个位置,正是昨日白天那块挪不动的青石所在。


    黑衣人在洞口吹了个口哨,洞内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不多时,数条半人高,通体漆黑的恶犬跑了出来,围着黑衣人转圈。


    黑衣人转头与徐嶂说着什么,沐照寒离得太远听不清晰,只隐约能听到“贱民”“无所谓”“尽快”之类的零散词汇。


    她环顾四周,瞄上了前方的废墟,回头对陆清规道:“呆着别动。”


    说罢,不等他反应,便一个闪身跃至废墟后,夜色深沉,并无人发现她,徐嶂和黑衣人的谈话也终于能听得清楚些。


    “杀了倒是没什么,尸体不好处理,誓心阁那帮人盯得紧,我的亲信也就这些,京中那位大人,可能派些人手来?”徐嶂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黑衣人抚摸着一条黑狗的脑袋,轻蔑道:“你们自己管不住自己养的狗,闹大了还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若非主人心善,早就将你们这群废物尽数除了,还用得着如此麻烦?”


    徐嶂点头应是:“在下无能,劳烦诸位了,可,可誓心阁……”


    “你也太拿誓心阁当个玩意了,左右不过二十余人,若麻烦,杀了便是,上次杀了他们一个执令使,誓心阁到现在查都不敢查,平日里借着皇帝摆威风,真碰上我家主子,屁都不是。”黑衣人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尽快把这些处理干净,誓心阁那头,我们去对付。”


    说罢,黑衣人又从手下手中接过个麻布袋子,对徐嶂道:“我家主子给你的,再办不成事,仔细自己的脑袋。”


    沐照寒眼见徐嶂打开袋子查看,自己却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她抿唇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她动作很轻,那群人并未发现她,可几条黑狗却躁动起来,对着她躲藏的废墟处不住吠叫,其中一条更是离弦的剑般朝她扑来,呼吸间便到了她面前。


    她刚欲拔剑,却见寒光一闪,黑狗的喉咙被划开,自己的肩膀也被人扯了一下,陆清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快跑。”


    第 29 章   追杀


    沐照寒登时起身,同他朝山谷外奔去,陆清规回头望了眼越追越近的十几个黑衣人,语气强硬道∶“把手给我。”


    生死关头,沐照寒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任由他拉着在林间穿梭,可那群黑衣人如索命的幽魂般紧追不舍,山路复杂,二人也不知自己在奔向何处,沐照寒咬牙从袖中取出枚竹筒,重重往地上一掷,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片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长目箭?”陆清规问道。


    “嗯,你放开我,自己先走,长目箭已用了,我即便被他们抓了,周旋到誓心卫来,应该不成问题。”


    沐照寒说罢松了手,陆清规却依旧死死抓着她,语气中竟还带着几分笑意:“姑娘是不是很少说谎,脉搏都变了,你如何同他们周旋,他们这群人,抓了你只会即刻诛杀,就算你能等到誓心卫前来,他们也未必是这帮黑衣人的对手。”


    沐照寒刚欲开口,忽听得身侧传来响动,一点刀光随即朝她袭来,正是那群黑衣人的头目,她拔剑迎上,手腕一转,剑尖正刺在他手臂内侧,他手一歪,劈砍在一旁的树上,巨大的力道让刀身都没入树干三分,费力拔出后,目光愈发阴沉。


    见他没有追上来,沐照寒略松了口气,却忽觉背后一凉,本能的歪了歪头,一道寒光正好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小心,这飞镖淬了毒,不致命,但会让人全身麻痹。”陆清规说着,拉着她跃上树冠,暂时避开了不断飞来的暗器。


    可如此,也拖慢了他们的脚步,黑衣人们不多时便追至身后,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二人已逃无可逃。


    “放心吧,交给我了。”这个男声顿了顿,再开口的声音有些怨毒,“都怪那个沐家,还有怀王静王,竟将我们在江南的据点给毁了,此番沐家女进京,我们定不能放过她们。”


    “诶,”另一道男声不太赞同,“这沐家是圣上下旨赐婚给怀王静王的,如今养在兰府,你如何动的?如今我刘家需得夹着尾巴生存,你也莫轻举妄动,莫坏了王爷的计划。”


    室内静了一瞬,沐照寒在门外考虑着是否要绑了里面那两个人,胜算又是多少。


    还未等她考虑寒楚就又听见里头传来声音。“姑娘?”


    “说到底,我们在江南的据点会被发现还是因为那无名小贼偷了粮草,还放去了醉烟楼,你们查的怎么样了?那些小贼的来历查到了吗?”


    “还未,这小贼着实难查又难抓,莫不是江南一带的贼寇?”


    “不好说,若是贼寇,为何劫了粮草不带回寨子里,而是放在醉烟楼?又为何让怀王静王第二日就知道粮草在醉烟楼?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里头的男声愈发凝重,“不行,让你的人继续查,必须……”


    忽然一道声响,里头的人声顿住。歌槿为寻竹倒了杯水,并递了张帕子给寻竹擦泪。


    在她出发的第三日,意思就是许钰已经丢了近十天了!


    “这件事,伯父伯母知道了吗?我阿爹阿娘,还有


    我三哥知道了吗?”


    寻竹接过了手帕,还未来得及拭泪便赶忙回答:“沐夫人已经知道了,但还未告知沐大人沐公子,眼下大坝还在重建,老爷说不敢打扰沐大人。”


    沐照寒安抚她,“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先去休息一下吧。”


    寻竹一路走来不眠不休才追上沐照寒一行人,现下不说头发乱糟糟的,连衣裳都破破烂烂的。


    歌槿带着寻竹去另一个房间寒洗休息。


    沐照寒站在窗前,眉心微蹙,眼中满是担忧。


    眼下栖枝被她派去提前进京摸情况了,其他人都还留在江南。


    许家是江南一带的富商,家宅就在沐府隔壁,故而她与许钰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


    而作为江南富商的许家,在江南一带名声甚旺,经常出资帮助百姓。


    加上与沐府交好,不说江南百姓对许家赞不绝口,就连看中江南富庶企图来此作奸犯科的人都知道避开许家。


    此番许钰被劫,要么是来人还未摸寒江南一带的情况,要么是冲着沐家来的。


    沐照寒理了下思路,坐在案前提笔写了一封密函。


    完笔那刻,歌槿恰好安顿完寻竹推门进来。


    沐照寒将封好的密函递给她,“传回去。”


    歌槿接过密函,转身又匆匆出去。


    京城,静王府。


    “近日刘家安分许多。”陆瑜落下一白子。


    陆清规低着头,指尖摩挲着一颗黑子,“陈家的事儿倒是不少。”


    陆瑜闻言,面上带着些难言的笑,“这陈锌昀在京城作恶多端,却因陈家庇护次次逃脱责罚,如今舆论尘嚣,他难逃一罚。”


    陆清规落下一子,开口嗓音有些沉,“早便该罚,大理寺也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陆瑜赞同地点点头,目光盯着棋局,边思索边说道:“父皇此次命你负责此事,你需得注意些,别把底牌亮出去了。”


    说完落下一子,又接着道:“况且这缘尘楼是刘家叶家合作的产业,背后还是三皇兄,此次事发缘尘楼,莫说三皇兄,刘家叶家也不会放过他的,最近缘尘楼动作不少,也怕闹大被查。”


    陆清规点点头,应了声“我知晓。”


    随后陆瑜又想起什么,看向陆清规,“先前在我们去往江南路上企图截杀我们的人查到了,是那宫女之子的人。”


    陆清规冷嗤出声,“果真是个废物,派出的人也是废物。”


    说完,陆清规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蛊中,眸中带着恨意。


    “先不着急,他和他那宫女娘一个都逃不掉。”


    “谁?!”


    此刻门外和沐照寒大眼瞪小眼的、一身夜行衣的陆清规微微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里头响起脚步声。


    沐照寒当机立断,上前拉起陆清规的手开始往外跑。


    陆清规也立刻回神,跟着她跑。


    而那二人打开门时,陆清规和沐照寒已经跑出拐角没了影儿,二人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对劲,立刻追出去。


    此时的缘尘楼仍旧热闹,二人奔跑的身影在人群中未来的及引起注意,就被一只从屋里伸出的手拽住。


    沐照寒紧锁着眉对上门内人的视线怔了一下,随后拉着陆清规进了房间。


    那女子拉着沐照寒二人进了屋,关上门后赶忙塞了张字条在沐照寒手中,然后指了指已经打开的窗户。


    “二位会武功吧,快走吧。”


    沐照寒握着字条,想起刚刚屋内那二人的交谈,深深地看了眼那姑娘,随后和陆清规对视一眼。


    开口的话语快速又理直气壮,“臣女不会武功,劳烦殿下带一带我了。”


    陆清规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人已经快追过来了,正在外面一间一间的搜房间。


    刚刚仅仅是二人,如今外面搜人的动静远远不止二人。


    来不及揶揄沐照寒,陆清规一只手反握住沐照寒的手,对那姑娘道了声谢,随后拽着沐照寒跳出了窗户,另一只手顺势搭上沐照寒的腰身,二人迅速下落。


    那姑娘看见他二人跳了出去后立刻关上窗,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假装梳妆。


    她刚拿起木梳,门就被暴力地推开,一群人涌进来快速翻着屋内的东西,还有一人凶神恶煞地来到她跟前问话。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两个人?”


    那姑娘似是被吓到了,看着眼前这人凶神恶煞的表情,面色苍白恐惧,她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正在梳妆,我是刚来的…还……”


    话未说完,其他搜房的人回来禀报一声,说是没有发现有人。


    那人便不再等姑娘说完话,直接带着人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待人离开后,那姑娘苍白着脸赶紧上前把门关上,随后转过身背靠着门缓缓蹲在地上。


    好吓人。


    大师兄赵渊亭看着满纸的污言秽语,不住的在旁劝阻,长公主抬手给了他两巴掌,又差人八百里加急将信给先生送了去,才觉得心气顺了些。


    后来,沐照寒又写过许多诗,可再没用过寒英君这个名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承安候为何会见过她九岁时所做的诗。


    “你从前认识我?”沐照寒追问道。


    陆清规盯着她慢慢眨眼:“大人惊艳绝绝,自然认得。”


    沐照寒没回应他的恭维,又问道:“你到底为何要掺和此事?”


    “我在查当年英魂冢倒塌一事。”他看着她,顿了顿又道:“也在查杨首辅被污谋反一事。”


    她蹙眉:“你怎知他是被污蔑的?此事与你有关?”


    “且不说英魂冢倒塌,其内的将士亲眷到底死了多少人,单是杨首辅当年坐实谋反,整个朝廷被牵连的官员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清算了足足两年才平息,朝中的官职都空了一半,这几年才逐渐补全,怎会与在下无关?”


    听他如此说,沐照寒也不再问了,他是陆白将军之子,想查清英魂冢之事并不稀奇,而杨鸿生谋反一案,枉死之人太多,想翻案的人不止自己一个,许是他也有什么亲友被牵涉其中,等着他讨个公道。


    山洞内安静下来,外头的雨势却渐渐大了,沐照寒抱膝而坐,困意逐渐袭来。


    第 30 章   旧疾


    远处传来的犬吠声将沐照寒惊醒,她脑中浮现出那几条半人高的恶犬,身子不受控的轻颤了一下,抬眸看向对面的陆清规。


    他拉着她奔袭了那么久,如今中毒又受了伤,早已筋疲力尽的睡去。


    沐照寒扯下自己一截衣角,又将那块布撕成条,小心翼翼的挪至陆清规身前。


    陆清规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时,沐照寒已将他的手脚捆了个结实,他睁大眼睛,蹙眉道:“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他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洞外,他也听到了那犬吠声。


    “来不及了,我去引开他们,你呆在这里别动,捆住你手脚的都是寻常布条,待你身上的毒效减弱,自己便能挣脱开。”她不等陆清规开口反驳,又利落地在他身上扯了块布,塞进了他口中,“安心睡一觉,醒了,我说不定便回来了。”


    沐照寒抬起头,再次深深一拜,“陛下明鉴!”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宴饮众人鸦雀无声,瞠目瞧着跪在地上的背影,竟无人反驳一字。


    陆缨打量了沐照寒伏在地上的身影片刻,见她形容削瘦,却蓄满了力量,不由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孟砚,替孤将沐大人冤情取来!”崇武元年,大盛帝陆衍登位,迎江南大秦氏为后,次年,诞下公主纯,时逢春日,百花齐绽,万红同芳,祥鸾亦至,是为大吉。帝心大悦,赐封号盛华,意大盛风华,当世无可比拟者,乃大盛国之气运同根同生。


    沐照寒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只得温和道,“裴世子身份尊贵,怎容你这般胡闹。”


    裴嘉鱼撇了撇嘴,“除了上战场便是去军营,回回送我的胭脂水粉都是梅红翠绿的,也不知哪家的姑娘瞎了眼才能瞧上我大哥。”


    见沐照寒抿着嘴笑不说话,裴嘉鱼瞥了一眼外头高马玄衣的背影,小声道,“沐姐姐,你不会是瞧上了那宣王罢?”


    沐照寒闻言笑容淡了一些,瞧了一眼安静退在车厢一角的玉拂,方才笑着说了一声“净胡闹。”


    裴嘉鱼瞪着眼睛有些奇道,“那沐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沐照寒摇头笑了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做完了更要重的事情呢?”孟砚走近了沐照寒身前,方才见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心中一叹,低下头只作未觉。


    裴太后打量了沐照寒片刻,冷冷道了一声荒谬。


    “陵州太守沐为清一案,判了满门抄斩,如何会留了你沐照寒一条性命。怕是有人心思歹毒,寻了孤女便冒充沐为清之女才是。”


    “姑母说的是,”裴安心自宴席中起身,跪在谢恒旁边,又指着沐照寒说道,“皇家规矩森严,天子贵重,素面朝天为大不敬,此女罪犯欺君,又与他人联合,构陷当朝大将军府上,罪同谋逆!”


    她转头恨恨瞧着沐照寒,万宝楼一遇,原也未觉如何,如今才知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裴太后冷哼一声,“来人!”


    “安心郡主说笑了,素面朝天若是大不敬,本宫岂非亦是谋逆了?”


    裴安心闻言一愣,转头瞧见了来人的面容,竟是避居重芳宫多年未出的长公主盛华。


    她不由惊愕道,“盛华长公主。”


    盛华着了深红色宫服,金色鸾鸟自后领一路绣向裙摆,与袖间的百鸟花草纹样交相辉映,来人鬓发如云,只斜插一支玛瑙赤金簪,不缀珠玉,不饰粉黛,却偏偏灿烂若骄阳,夺目如星辉。


    沐照寒从前觉得裴嘉鱼已是少有的明丽,如今见到盛华,方知这世上竟有如此绚烂风华,只见来人缓缓踏进这座大殿,当即便有蓬荜生辉,光华湛湛之感。


    陆清规微微笑道,“皇姐。”


    “三弟。”盛华亦是一笑,“许久未见。”


    陆缨眼底神色变幻,不过是瞬息,他淡淡一笑,“难得皇姐出了重芳宫,孟砚,给长公主赐座。”


    “皇帝,这孤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太后步步紧逼,陆缨命孟砚添了一杯酒,方才瞧着跪在下头的沐照寒,目色深深,“孤也想知道,沐照寒如何得了这一条性命。”


    “太后。”陆清规略略向前侧了些许,将沐照寒护在了身后半尺之地,神色冷淡,“陵州一案是本王插手。”


    “陛下,”沐照寒出声打断了陆清规的话语,面容沉静,语调却有些发颤,“臣女能够留得性命,是因为,臣女身上背负的不止沐氏一门十八条性命,还有陵州府大牢狱卒季松与其子季平安!”


    陆清规无声注视着沐照寒,心底翻涌过一些柔软的叹息。方才递血书,呈冤情也未见她有畏惧之时,到了此时,沐照寒却双眼发红,已有力竭之感。


    应当是埋藏在她心底最为隐秘的苦痛罢。


    她昂起头,瞧着陆缨神色晦明的面容,颤声道,“陵州府狱卒季松,年老失妻,只有一幼子季平安在膝下,贪墨案后,我与沐氏阖府关押在陵州府衙狱内,不日问斩。狱卒季松早年受过我父亲施惠,又感念我父亲为官有德……”


    沐照寒闭眼道,“便以其幼子季平安混在沐府众人之中,由狱卒季松亲自验明正身后,与沐府众人一同问斩。那一日沐氏十九人的血染红了整条街道,老狱卒,老狱卒跪在街头,抱着季平安的尸体失声痛哭,气绝而亡!”


    她脸色苍白,连带着整个人都在颤抖,先前的箭伤处,竟缓缓浸出鲜血来,她怆然道,“陛下,沐照寒身背冤情,亏欠性命,又如何有颜面珠玉琳琅,粉饰太平。”


    夜色早已寂静,墨一般卷向素衣的沐照寒,如同一道吃人的巨兽,将她削瘦的身躯吞了个干净,却吞不下她殷红的鲜血,淌过素白的衣衫。


    许是她素衣浸血,神情太过凄厉,连陆缨都不由怔了片刻,他徐徐站起身,将杯中酒缓缓浇过脚下地面,“老狱卒是当世义士,当敬一杯。”


    裴太后早已察觉到今日局面,为的是针对她一人,饶是如此,见陆缨举止无异于认了谢恒的罪名,仍是难以置信的向着陆缨问道,“陛下!”


    “沐大人英烈忠魂,无辜受冤,孟砚,再为孤倒一杯酒。”


    青天在上,黄土在下,清浊杯酒,以慰忠魂。


    沐照寒双目含泪,向陆缨深深一拜。


    “好!好!好啊!”


    裴太后连称了三声好,面色却冷的如同结冰。


    “你们如今联合起来,莫不是欺我裴氏无人!裴贤呢,裴贤怎得不在此!裴贺,你站着作什么,还不将这些逆臣贼子统统都给哀家拿下!”


    太后狂妄,裴贺不动,沉稳如一座巍然大山。


    “禀姑母,侄儿有事要奏。”


    裴贞笑容如春风,于座上缓缓起身,他长身而立,语调平平,却自有风姿洒拓。


    “大约便是回家罢。”


    “沐姐姐的家在哪?”


    沐照寒沉默了许久,久到裴嘉鱼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方才听见她轻声道,“从前是在陵州”


    她遥遥望了一眼北方,转首间恰见到那人在马上回身相望,车帘翻飞,也未曾打断这两人片刻的凝视。她想,帝京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许是天气愈发寒冷,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袖,便有暖厚的斗篷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她抬起头,原以为是裴嘉鱼,却见是玉拂恭顺的模样。


    “多谢你。”


    “是宣王殿下的吩咐。”玉拂低声应道。崇武六年,大秦氏薨,帝哀痛三日未进饮食,公主纯劝之乃进。后入帝陵,谥元惠。同年,迎江南小秦氏为继后,次年,诞三皇子规。


    崇武十五年,帝衍兵兴,亲征北境,时公主纯聪颖蕙质,胸襟高阔,与帝同驻灵川,驰骋战场数月未歇,天下闻其勇,赞大盛国运昌盛,辈出人杰。


    崇武十八年,公主纯封征北将军,三皇子规从旁,领兵三万,常驻北境灵川,击退北戎七百里,扬大盛国威,昌大盛千秋。


    崇武二十二年,继后小秦氏薨,帝辟陵葬之,谥纯孝。又选大盛文士一百一十九人,于崇文馆编写兰台全书,以记生平。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规领征北兵权,贵妃裴氏领六宫侍疾。


    崇武二十四年,贵妃裴氏为公主纯配婚,公主纯以帝危,坚拒之。


    同年冬日,帝危。五皇子陆经谋逆,举兵夺宫,镇南王与三皇子规南北呼应,领兵勤王。未至半途而帝崩,时骁骑营统领卫衡叛逃,镇南王领兵坐镇帝京,剿杀乱党,二皇子缨临危受命,率骁骑营诛杀五皇子陆经于承明殿。


    三皇子规兵至帝京而未进,向承明殿方向三拜而归。


    黄觉讪笑道:“哎呀,行吧,左见山如今伤还没好,大人也没别人可使唤,只能勉强用用我了。”


    “左见山有他的好,你也有你的,我用你,是因为需要个身手好的可靠之人,你比他身手好,他即便在,我也会用你。”沐照寒将誓心令塞到他手中,“早去早回。”


    黄觉闻言愣了半晌,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接过誓心令,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您放心,我挑一匹快马,尽快赶回来!”


    “好,路上小心些。”沐照寒刚笑着送他出了门,便听陆清规道:“他知道我不是乔晏了?”


    “不知道。”沐照寒转身坐下。


    陆清规下了床,与她相对而坐:“那大人是如何解释我与你深夜跑去山中之事的?”


    “我告诉他们,你怕我,偷偷逃跑了,我去抓你,正好碰上那伙人了。”


    “他们信了?”


    “为何不信?他们又没见你动武,找到我们时,你已经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她看着陆清规,“青云县的案子,与五年前的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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