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七夕特辑
照山白醒过来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人在给他挠痒痒。他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后,见到有一团肉嘟嘟的白团子正趴在他身上,舔他的脖子。
“汤圆,你怎么来了。”照山白抬手摸了摸汤圆的脑袋,温声问道,“这是哪儿?”
汤圆嗷呜两声,不会说话,只能眨眨眼睛,呆呆地望着照山白。
照山白想要坐起来,可他刚要起身,胸口处便一阵剧痛,抬起来的手刚要落下去,便被人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照山白猜到坐在榻上的人是桓秋宁,于是安心地闭上眼,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轻声唤了句:“阿珩。”
他一连着唤了三遍。
“山白,你先别动,我看一下你的伤口。”桓秋宁小心翼翼地解开照山白的衣带,掀起照山白身上那层薄薄的禅衣,解开纱布,给照山白重新上了药。
桓秋宁俯下身,隔着那层纱布,在照山白的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吹,轻声问道:“是不是很疼?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照山白吃痛,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一直在忍着。闻声,他温柔一笑,言道:“不疼。有你在,我这颗心就算是烂透了,也不疼。”
桓秋宁噗嗤一笑,调侃道:“怎么连肉麻的情话也会说了?小山白,这些年,你又长本事了。”说完,桓秋宁趴在照山白的身上,抬起头,小猫挠痒痒似的蹭了蹭他的鼻尖。
照山白托住他的脸,温声道:“我去广和楼听过戏,戏里就是这么唱的。”
桓秋宁眉头一皱,盘问道:“跟谁一块去的?是不是还喝酒了?你从前可是说过,只喜欢跟我一个人一起喝酒的。照山白,你说不说!”
“不说。”照山白闭上眼睛,笑着摇了摇头,“你猜罢。”
“哼。丞公子藏着掖着不肯说,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桓秋宁依旧小猫似的趴在照山白的身上,托着腮,醋意浓浓道,“也是,不告而别的人是我,在萧慎的时候不跟你走的人也是我。一来二去,丞公子烦了也倦了,心里自然是容不得我了。”
说完,他依依不舍地从照山白的身上爬起来,扭头道:“就此别过罢。我一个人哭去了。”
他刚要走,照山白猛然坐起来,一把把他拉到了怀里。照山白揽着他的腰,哄道:“谁说我心里有别人了?阿珩,我的心里就只有你。”
桓秋宁回过头,看着桓秋宁,傲娇地明知故问道:“真的?”
“真的。”照山白低下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又一下,涩声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不够!”桓秋宁反咬一口,抱着照山白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照山白前几日伤的厉害,嘴里还有血腥味,桓秋宁舔了舔他的唇,而后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后背,“好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就不欺负你了,先养着罢,日后慢慢还。”
桓秋宁刚松开手,照山白突然温柔地笑了一下。
桓秋宁皱眉看他,撒娇道:“你笑我!为什么笑我。”
“因为觉得你可爱。”照山白捏了捏他的脸,笑道,“阿珩,你好可爱啊。我好喜欢你。”
此话一出,桓秋宁的骨头都软了。他真是被照山白撩的心服口服,喃喃道:“照山白,你真是全天下最会哄人的。”
照山白点点头,歪头道:“谁让你是天底下最好哄的小狐狸呢。”
全天下最会哄人的小兰花,和天底下最好哄的小狐狸,真真是绝配呀!
此话一出,桓秋宁犹如吃了蜜饯,越想心里越美,心道:“他不仅说我好哄,还说我是小狐狸。照山白,最可爱的人明明是你啊!”然而,桓秋宁挠挠头,觉得这些话太肉麻了,没好意思说出口,都藏在心里了。
不过,照山白透过他的眼睛,已经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小狐狸的眼睛清澈如水,心事一点也藏不住。
二人腻歪了一会,腻歪够了,便走出屋子,出去透透气,独留汤圆在地上打滚。
院子里,梨花开得正盛,一片雪白。风起时,千多万多梨花开,如漫天飘雪。
桓秋宁抬指弹去衣裳上的落花,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照山白,歪头道:“山白,打开看看。”
照山白不假思索地打开荷包,从中拿出了一朵干花,正是兰荆花。照山白把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温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桓秋宁心花怒放地绕着照山白转了两圈,鸦发在风中翻飞,缠上了不少花瓣。他折了一枝梨花,凑过去,笑着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它有一个特别美的名字。”
照山白笑着摇摇头,问道:“是什么?”
“你猜猜嘛。”桓秋宁用梨花枝轻轻挑起照山白的下巴,笑眼弯弯道,“特别特别美的名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照山白道:“莫非,是我的名字?”
“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桓秋宁没想到照山白竟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欣喜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花的时候,只知道它是杜鹃花。偶有一天,我登高望远的时候,一群孩子告诉我,这种花的名字叫‘照山白’,你知道我听到的时候有多么欣喜嘛!我恨不得立刻带着这朵花来找你,立刻告诉你,有一种特别美的花叫‘照山白’,跟你一样的名字!”
“很美。”照山白温柔道,“花很美。赠花之人也很美。”
“天哪!”桓秋宁抿嘴一笑,心道,“我简直要晕过去了。小山白说的话怎么句句戳我的心。哎呀哎呀~我要忍住呀~”
照山白见桓秋宁抿嘴一笑,只觉得他很可爱。听他讲起登高望远的事情,照山白想起了他写过的一首诗,便道:“我读过你写的诗。阿珩,其实我十一岁的时候,便读过你写的诗了。你可还记得,承恩三年的寒冬,你在昭玄寺,给留信之人写过回信,那个人就是我。”
“我记得!”桓秋宁走到照山白的面前,踮起脚尖,摸摸头,温柔道,“当年那个一肚子烦心事的小山白真的长大了。真好,山白,当年的桓秋宁如果知道你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替你感到开心的。当然啦,现在的桓秋宁不仅会替你感到开心,还会好好地爱你。”
“恩,真好啊。”照山白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喃喃道,“我很后悔,当年你住在与君阁的时候,我没有第一眼便认出你的字迹。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如果我一早便认出了你”
“我更后悔。”桓秋宁的声音渐渐沙哑,“如果我没有在上京遇见你,我早就死了。山白,我真的很后悔,当年做了那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时至今日,我们还有机会,山白,我们都放下好不好?放下过去,放下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弥补过去没能完成的事情。往后岁岁年年,每一岁,每一年,我们都不要再错过了。”
照山白涩声道:“与你重逢的那天起,我便释怀了。”
两人正伤感着,一旁打滚的汤圆突然滚到照山白脚底下,抱着肚子嗷呜两声。
它饿了。
桓秋宁揪着汤圆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白眼狼,现在不认人了是罢。当年我扛着你逃命的时候,你可是一口‘爹’一口‘爷’的叫的可乖了。现在眼里只有照山白了是罢!你看看你,都快胖成大白面团了!”
汤圆见桓秋宁数落它,委屈巴巴地躲到照山白身后,无论桓秋宁是打还是拖拽,就是不肯往前走。
照山白蹲下身,摸摸汤圆的脑袋,“好啦!汤圆,乖,你珩哥哥想跟你玩,快去罢。”
“珩哥哥?怎么叫的这么好听!再叫一声听听。”桓秋宁把汤圆仍到一边,转身往照山白身前走,“当年在照府你喝醉了酒,我让你叫声‘哥哥’听听,你死也不肯叫。快嘛,我还想听,满足一下我嘛。”
照山白则淡定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比你略大一些。”
环球你抬起爪子,挠挠照山白的下巴,撩骚道:“此‘哥哥’非彼‘哥哥’,你不懂?”
照山白岂会心甘情愿地一直被他撩。桓秋宁正撩的起劲的时候,照山白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带到梨花前,按着他的前胸,把人抵在了树上。
二人撞得梨花树轻轻一晃,落花似雪,漫天翻飞的落花全都飘落在了二人的身上。
“你当真想让我懂?”照山白涩声问了一句,而后含住了他的唇。
二人站在梨花树下拥吻。
半晌,桓秋宁终于找到机会偷偷的缓了口气。照山白仍是不肯善罢甘休,与他贴在一起,低声问道,“你说我这些年长了些好本事,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长了什么本事?”说完,他又将桓秋宁的唇堵了回去。
桓秋宁一边在照山白的唇齿间拼了命的换气,一边回忆着那日在琅苏的雅苑中,照山白是如何不饶人的。
他一声声“阿珩”催情似的叫着,可真是蜜里藏刀,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揉碎了也不肯善罢甘休。
“我……我懂了。我懂就够了。”桓秋宁背靠梨花树,趴在照山白的背上,主动求饶道,“我不要你懂了,你若是懂了,我的骨头怕是要碎了。”
春风不暖,寒意仍浓。照山白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便替桓秋宁拢起了滑落的衣裳,为他系上衣带,擦了擦眉心的汗珠。
桓秋宁盯着照山白的心口处的伤疤愣了一会神,随后用指腹揉了揉他心口的一刀刀疤,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照山白握着桓秋宁的手,闭口不答。
桓秋宁道:“告诉我,不然,我不理你了。”
照山白只好坦诚道:“这是我当年信了庸医的鬼话,自己剜的。”
“自己剜的?!”桓秋宁心疼地追问道,“什么时候!我在不在你身边!”
“恩,我们在一处。只是,那时你昏迷不醒。”照山白坦诚相待,言道,“你可曾记得当年你从宫中逃出来的时候,身重剧毒,意识不清?那夜,我带你离开朱雀门之后,你已经失去知觉了。我在府中守着你,看着你气息越来越弱,听到的却是那些大夫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你已经没救了。”
桓秋宁边想边道:“那天晚上,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便给自己下了一种名为‘七夜雪’的剧毒,走七步,便会毒发身亡。在朱雀门,我向你迈出的最后一步,便是第七步。山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救了我的?你剜了自己的心头血?”
“是。”照山白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夫告诉我,想要救你,需要一味名为‘伤鹤淮’的药做药引,这喂药便是江南之地的白鹤的心头血。可那时正逢隆冬,京中根本没有江南之地的白鹤。无计可施之时,那位大夫告诉我,或许,可以用人的心头血试一试,我便照做了。”
“傻子,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我这条命值得你这么做吗!”桓秋宁看了眼照山白心口的伤痕,心疼道:“难怪那几日你那么虚弱,可我竟然还刁难你,我真是该死。”
“阿珩,别自责。你能活下去,并不是因为你吃了那个庸医给你开的药,也并非是因为我的血,而是你的体内有无数种毒药,以毒攻毒,所以你没有死。”照山白温柔地摸了摸桓秋宁的脸,“你过去吃了太多的苦,上苍仁慈,不忍心夺去你的性命,到头来,一次又一次救下你的,始终都是你自己。”
一股暖流流淌进桓秋宁的心里,他扑到照山白的怀里,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温声道:“山白,你怎么这么好。”
照山白抱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阿珩,在琅苏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说,在草原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说,现在我问你,想不想知道那年我为何会只身一人在朱雀门外等你,为何一定要带你走?”
桓秋宁轻轻的“嗯”了一声。
照山白温柔一笑,道:“因为我在与君阁的书房中,看到了你藏在木匣中的字条。‘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以为你是真的心悦于我,便不管不顾地去了。”
“那夜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发疯似的与我纠缠在一起,抱着我,吻我,咬破了我的唇。起初,我并不知道你身中剧毒意识不清,只当你是真的心悦于我,才与我……”
桓秋宁锤了锤脑门,悔恨道:“所以,那夜我真的对你做了那些事……”
“我早该猜到你是看到了那张字条。”桓秋宁撒娇地反问道:“若是别人给你写情诗,留字条,你也会这般义无反顾地去么?”
“不,仅仅对你如此而已。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照山白道,“我认识你的字迹,认出了你便是当年在昭玄寺给我写回信的人。阿珩,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远比你以为的更重要。”
少年时的心动如花似雪,如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让人怎么也忘不掉。
桓秋宁眯着眼,狐狸眼睛弯弯,又问道:“那到底是多么重要?我在你心里,与这漫天的梨花相比,如何呢?”
“比天高,比地远,比梨花更美。”照山白温声道,“恰似一时空庭落雨花。”
此时,他们是在平阳郡外的忍冬祠,回到上京后,二人去了城北的陋室,桓秋宁亲眼见到了照山白藏在陋室中的一千只蝴蝶,读到了一首照山白在陋室中写的信。
“料峭春寒,春庭水仍断。云遮月,楼空荡,何人借灯夜游去?
孤影穿林中。不比苏公,平生尝尽酸楚滋味,却茫然。
自幼习得世间事,哀乎舛乎,天公不眷千万户,悲苦离别,怎么一个‘劫’字能了?
独守陋室,不闻音讯,唯有枯蝶千只。守得月光,却守不得孤坟。寂寥空空。
独坐月下,叹往昔,烈酒乱绪,人痴醉。几时方能长相守?
长吟几许,忽骤雨,雨打青衫,人憔悴。一时空庭落雨花。”
第132章 菩萨蛮(一)
四月初五,艳阳高照,城北春庭河畔,三军会谈。
三方将领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后,一身戎装,刀光剑光冷冷逼人。路过的飞鸟大气不敢喘一下,便掉头飞走了。
除了桓秋宁无人怀念当日春日宴曲水流觞之盛景,因为在场的人中,只有桓秋宁参与了那场宴会,至于其他的人,非死即伤,活着的也早已离开了上京。
故地重游只似刻舟求剑,过客匆匆,过去的人寻不见了,但总会有新的人来。
去匆匆,来也匆匆,都是人间过客罢了。
谢柏宴神态悠然地坐在主位,蒙苛和郑卿远却是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坐在谢柏宴身旁的桓秋宁,生怕自己掉入这个妖孽设下的圈套中。
虽然算不上是老友,却是故人重逢。桓秋宁打量着郑卿远,见到他略显疲态的面容以及鬓角的白发,知道这些年他也是历经了不少风霜。
郑卿远与桓秋宁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满。这些年,他顶着殷玉给他的乱臣贼子的身份,受人诟病,郑家军也因此饱受谩骂,只能躲在天州,日复一日的挨着。
可真正的该遭受这一切的人却在郢荣混的风生水起,甚至和谢柏宴一起杀回了上京城!郑卿远心中不服,满腔怒火,自然不会给桓秋宁好脸色。
可谢柏宴提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得压着火气,好言好语地给谢柏宴回话,因为郑雨灵还在谢柏宴的手里。
至于蒙苛,便更要看谢柏宴的脸色了。萧慎军自裕昌关一路杀到上京城,虽然战无不胜,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折损了多员大将不说,后方补给的军粮在临边郡时被郑卿远带兵拦截,他们如尽已经陷入缺衣少食,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虽然黑鹰军的战力大不如从前,但是,对上京来说仍然是很大的威胁。
谢柏宴深知这一点,因此,此番三军会谈,他想要的便是“制衡”二字。不仅要牵制住萧慎,而且要牵制住郑虞两氏,顺便,还要威慑住远在庸中郡的小皇帝。
桓秋宁便是深谙制衡之术之人。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手中掌握着的是什么,他大可以叫人立刻把郑卿远杀了或者是生擒了,让郑氏自此群龙无首,自乱阵脚,从而替谢柏宴除了郑氏这个心头大患,让虞氏自此孤立无援。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大徵的北疆需要强大的军队,而郑虞两氏便是大徵最稳固的城墙,城墙倒了,萧慎势必会再次杀过来。
郑虞两氏手中有强大的军队,可以护国,如果谢柏宴称帝后昏庸无能,他们也可以为天下择一位新的明君。
最终,桓秋宁以郑雨灵威胁郑卿远退兵,表面上是让郑雨灵留在京中作人质,实际上是给了郑卿远一条生路。
至于萧慎,桓秋宁的态度就相当决绝了。如果蒙苛不想与郢荣军正面交战,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黑鹰军想要全身而退,就必须撤出驻扎在临边郡的部队,退到裕昌关和东平关之外。除此之外,桓秋宁割下了夏景的一根手指头,送给了谢柏宴当礼物,并且以此警示蒙苛,如果黑鹰军胆敢再犯大徵边境,下次要留下的,可就不止一根手指头这么简单了。
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仇家。
“你知道我的身世,应当清楚我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桓秋宁打量着跪在地上,痛到抽搐的夏景,“一根手指头而已,我已经很大度了。我大哥可是把命留在你们萧慎了。”
蒙苛闭着眼,不敢去看夏景,咬牙道:“桓桁!那日在冰河北岸,我们并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
“可你攻打上京之时,下令屠城,杀害城中百姓,下令活捉照山白,伤我爱人,还要乱刀砍死姐姐,这一笔笔账,你要我跟你一笔一笔的清算么!”桓秋宁道,“你以为我若是想要你们死,你与他今日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蒙苛冷笑一声,道:“桓桁啊,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人,难怪你会家破人亡,众叛亲离,都是你的报应!”
“是了,我的报应已经应验了。”桓秋宁挑眉笑道,“而你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蒙苛睨了桓秋宁一眼,没再说话。
“尊王,我们走罢。”夏景撕下一块布,缠在手指上,“今日仇、今日怨,来日再报。”
蒙苛的黑鹰军从上京撤兵后,郑卿远也准备离开。三人骑马一路追到了春亭湖,桓秋宁率先追上郑卿远,大喊道:“郑卿远,站住!有人要见你!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日后别后悔!”
郑卿远旋即勒马,回身望去,三人骑马站在他的身后,皆是熟悉的面孔。
“哥!”郑雨灵翻身下马,跑过去,扑到了郑卿远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哥,雨灵终于见到你了。”
“真的是你,雨灵,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郑卿远抱着雨灵,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她的脸,“哥听到他们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根本不信。可是哥告诉自己,信了他们的鬼话又如何,这样哥就能有个念想了。”
“雨灵,哥对不起你,哥把你弄丢了。”郑卿远愧疚无比,心疼道,“哥错信了杜长空那小子,害的你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当初,哥就应该带你走的。”
郑雨灵抱着郑卿远的胳膊,在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大哭道:“哥,长空死了,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他没有错,他是爱我的,他一直一直都是爱我的啊”
“总有一天,哥要亲手杀了谢柏宴,替你给杜长空报仇!”郑卿远愤愤道,“雨灵,跟哥走罢,离开这里,去天州,哥带你去找母亲。”
“不行。”郑雨灵擦干眼泪,离开郑卿远,后退两步。
郑卿远伸手抓了个空,茫然地望着郑雨灵,问道:“雨灵,这是为何?”
“我不能走。”郑雨灵低着头,道,“如果我走了,谢柏宴一定会对郑氏发难,一定会带兵攻下常边郡。只有我留在上京做人质,哥哥才能回到天州,郑家军的将士们才能回去。所以,我不能走。哥哥,雨灵今日在此见到你,甚是开心,已经心满意足了。替我告诉母亲,雨灵不孝,从小到大从未在母亲面前尽孝过,日后若是有机会,雨灵一定好好地补偿你们。”
郑卿远道:“雨灵,你以为我现在要就带你走,谢柏宴能拦得住么!”
郑雨灵抬起头,逐字逐句道:“哥哥,你当然可以立刻带我走,可是然后呢,郑家军与郢荣军今夜便开战?因为我一个人,害的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值得吗?如果因为一人而死成千上万人,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这里!”
郑卿远咬唇半晌,无奈道:“雨灵,你让哥怎么办才好啊”
“哥,你走罢。”郑雨灵道,“我会好好地留在上京,去做一些我从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如今,我已经不是那个处处要哥哥袒护的小姑娘了,我嫁过人,上过战场,当过将军,见过也体会过世间无数苦楚,我已经长大了。”
郑卿远道:“我只愿你一辈子做要哥哥保护的小姑娘,永远不长大。”
郑雨灵终于笑了,淡然道:“哥哥,不可能的,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对郑卿远道:“哥哥,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想跟你好好地道别。”
其实,郑卿远早就看见照山白了,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望着照山白,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远远地,郑卿远望了照山白一眼,随后踏镫上马,只道了一句:“保重。”
照山白微微颔首,点头道:“卿远,保重。”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照山白望着郑卿远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念了一句。
三军会谈结束的第三日,蒙苛与郑卿远皆已撤兵。是夜,谢柏宴向远在庸中郡的小皇帝殷盛宣战。
一山不容二虎,谢柏宴与殷盛之间没有和谈的可能,毕竟,这天底下只能有一个皇帝。而谢柏宴出兵庸中郡的目的只有一个,逼迫太后交出小皇帝。
出兵的前一日,谢柏宴独自一人走进了皇宫,不日他便会成为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大徵的新帝,而此时此刻,他走在萧索的御道上,只觉得一切熟悉又陌生。
他不喜欢这里。
可是,自他从穿过朱雀门,走进皇宫的那一刻起,他的后半生便埋在这里了。
不知不觉中,谢柏宴走到了九华宫——先王殷玉所住的寝殿。院子里种着大片的荼蘼花,角落里放着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罐子,每一个罐子里,都住着殷玉从前养着的毒蛇。
谢柏宴顺手折下一朵黑色的荼蘼花,带着花,走进了殷玉住过的那间屋子。
在屏风前,透过薄如蝉翼的冰蚕丝屏风,谢柏宴见到了一幅画像。
他没有走到屏风后,而是隔着屏风,借着狡黠的月光,端详那幅画。
画中人如一尊寺庙中悲天悯人的菩萨,眼睛被一条白绫围住,唇红齿白,颇具神性。
谢柏宴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觉中,把那朵黑色的荼蘼花放在了屏风前的桌案上,好似在祭奠某位故人。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这样的举动。
“九殿下,好久不见了。”谢柏宴坐在屏风前,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沉声道,“我以为,缘分未尽,我们至少还会再见一面。只可惜,我来迟了。”
不告而别,就会永不相见。
“我少时与你初相识的时候,你并未信佛,也没有拜过观音。”谢柏宴回头望了一眼那幅观音像,“这幅画画的甚好,远比你少时画过的每一幅画都要好,看得出,你参拜观音,是很诚心的了。”
临走之时,谢柏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花没了,见到荼蘼花在屏风前的桌子上,他微微一笑,低声道:“送给你也好。但愿你来生,得观音眷顾,一生顺遂,得偿所愿。下辈子,别再投身帝王家了。”
第133章 菩萨蛮(二)
出寝殿后,谢柏宴遇见了正在前庭遇见了正在等他的照山白。
五云遮月,落在前庭中的月光只有暗淡的几缕。照山白的身后跪着一众从前在宫里侍奉过殷玉的太监,各个一动不动,像是十几尊冰冷的雕像。
谢柏宴款步走到照山白身前,神色复杂,喉咙上下滚动,有些慌乱。碍于帝王的颜面,“哥”字卡在他的喉咙里,卡了半晌,也没能蹦出来。
即使没有身份之别,他们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年郎了。即使,在这深宫中见到照山白,谢柏宴是喜出望外的,即使,他有很多话迫不及待地想对照山白说。
照山白察觉到他的为难,便微微俯身,拱手道:“见过王上。”
此话一出,那些话,谢柏宴便是想说,也没有机会了。他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窘迫。
照山白的眼神中也有些失落,他本是想趁夜入宫见谢柏宴一面,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与他说上三两句话,却没想到二人此刻就面对面站着,竟都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后,谢柏宴率先开口,问道:“不知照大人今夜来此,所为何事?可是有要事要谈?”
照山白再次作揖,恭敬道:“并无要事。”
没有要事,也总归是有目的而来。谢柏宴心道:“哥哥,只要你肯说,你深夜来此是为了我,是为了见到我,或者是因为你担心我,所以才过来的。你要你肯说出口,我便让他们都滚出去,只留下我们二人。只要你先开口”
在心里嘀咕了一番后,谢柏宴又问道:“那是为何而来?”
话音刚落,屋檐上方突然传来了爽朗的少年音:“当然是为了捉鬼啊!”
桓秋宁自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无声,顺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笑道:“王上,这宫里有鬼,你不知道吗?你看看地上这些荼蘼花,这是好地方能长出来的花吗!”
见到桓秋宁,谢柏宴蹙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桓秋宁没有回话,反而略过谢柏宴,径直走到照山白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歪头笑道:“山白,我找了你好久了。长安路上的酒肆刚刚修好,咱们不去吃酒吗?我想去了,你陪我去呗!”
见到照山白不开心,桓秋宁斜睨谢柏宴一眼,在心里骂了他两句。
谢柏宴此刻颇有一种被迫介入他们二人世界的尴尬,于是轻咳两声,硬着头皮道:“你们不是说要来捉鬼吗?鬼在哪儿呢!”
“就在你面前呀!”桓秋宁转身,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众太监,老的小的都有,各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下。
他走过去,拎出一个太监,扔到谢柏宴脚跟前,掐腰道:“这宫里头有鬼,活的死的都有,死鬼不好找,活鬼倒是一揪一个准。王上,你想不想知道永鄭帝到底是怎么死的?问问他就知道了。”
谢柏宴看着脚边的太监,道:“说。”
太监抱着谢柏宴的腿,大哭道:“陛下,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您,也从来没有给您下过药啊!一定是杜卫,是他想要害您,所以才联合太医院的人,在给您消风寒的药里边加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就是皇后,是皇后做的,对,对皇后和梁夫人是一伙的!奴才冤枉啊陛下,不是奴才害死您了,您为何来找奴才寻仇啊!别,别,您别过来,奴才真的害怕啊!”
谢柏宴一脚蹬开太监,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桓桁,你找一个疯子来装神弄鬼,是要给孤唱一出戏吗!”
“别急,别急嘛。”桓秋宁拎起太监,“啧啧”两声,淡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太监大叫两声,抱头痛哭道:“我我不记得了!你别过来!你别打我,我什么都说。”
“我何时打过你,我不是给你吃了块糖吗,你怕我作甚。”桓秋宁抬起手,弹了弹太监的脑门,“哎,你的记性真差,我替你说罢,你叫张志。你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张天,一个叫张识,记起来了吗?”
谢柏宴揉揉眉头,问桓秋宁:“桓桁,你给他吃了什么?”
桓秋宁委屈地望了照山白一眼,随后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放在掌心,给他们看,“真的是糖,不信你去找太医验验。当然啦,你要是想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颗。”
谢柏宴早已习惯桓秋宁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摇头道:“让他继续说。”
桓秋宁把太监放在地上,蹲在他身边,继续问道:“你且告诉他们,我刚才说的对不对?张志是你的名字罢?”
太监点点头道:“是!我叫这个名字,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不错。不错。”桓秋宁把那颗糖塞到了太监的手里,等他吃完了糖,摊开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个“张”字,问道:“是这个‘张’吗?”
“不是这个!”太监在桓秋宁的手背上画了一个“章”字,“是这个‘章’!我叫章志,不是张志!”
桓秋宁微微一笑,满意道:“这就对了。”
谢柏宴则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他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你到底想做什么!”不知为何,谢柏宴今夜格外的沉不住气,有些焦躁。
“当然很重要啦。”桓秋宁站起来,慢条斯理道,“他能认清楚自己的姓氏,说明了两点问题。一,他就是鬼。至于第二点”
桓秋宁刚刚转身,往照山白的身边走,耳边便起了一阵风。
“阿琼小心!快躲开!”
桓秋宁闻声后猛然转身,那位太监便如一疯狗一般朝谢柏宴扑去,与此同时,照山白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太监身上的破烂衣裳,抢先一步握住了太监手中的匕首,紧接着,二人滚到了一处。
谢柏宴下意识后退三步,晃过神时见地上有血,大喊一声:“哥!”
好在,太监的手再快也没有桓秋宁的剑块。太监握住匕首回身刺向照山白的一瞬间,一道凌冽的刀光劈在他的手腕上,生生砍掉了他的手。旋即,桓秋宁踩着地上的血快步接住照山白,而后回身一仍,把长剑插回谢柏宴腰间的剑鞘里。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回到照山白身边时,也不过是黑靴上沾了点血罢了。
可这场刺杀却把谢柏宴吓坏了。
“哥,你没事罢?!为何要替我挡刀,你不怕死么。”谢柏宴看着照山白手心露骨的刀伤,拿出手帕,想帮照山白包扎一下,却被桓秋宁反手挡开了。
“他还真就不怕死。”桓秋宁道,“别碰他。你包不好,他会很疼的。”
这下,桓秋宁是一步也不肯离开照山白了。他给照山白包好伤口后,与照山白紧紧地贴在一处,寸步不离,随后对正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的太监道:“你也忒沉不住气了。我刚想说,这第二点便是你在装疯卖傻!章志,你先后伺候了三位皇帝,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可我去查了一下,你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章志趴在地上,惨笑两声,道:“是了。我是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了,可我来的时候才七岁!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认得你,桓桁!你们桓氏灭门的时候,我就跟在我师傅身边,伺候宣政帝呢!”
“哦,你不早说。”桓秋宁问道,“你师傅是谁啊?逯无虚?你们的行事作风还真挺像的。”
听到“逯无虚”这三个字,照山白的眸子颤了一下。
照山白低声道:“逯无虚已经死了。”
“哟,那秃驴竟然死啦?!他可真是难杀的很啊!”桓秋宁问道,“是那位大英雄除了那个大祸害?!”
照山白敛眸,沉声道:“是我杀的。”
桓秋宁与谢柏宴几乎同一时刻目瞪口呆地看向照山白,眼神中全是不可思议。桓秋宁则更夸张,甚至凑到照山白面前,仔细地瞧了瞧他,而后讶然道:“大智慧啊大智慧!山白,想必你杀那秃驴,一定是智取的罢!不得了不得了,尔真乃神人也!”
照山白摇摇头,黯然神伤道:“可他毕竟是一个人。阿珩,我该怎么办……”
桓秋宁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照山白心里都会难受。斟酌片刻后,桓秋宁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山白,你杀他是为自保,是为了救地道里的近百条人命。这不是你的错啊。”
照山白道:“可我终究没能救下地道里的那些人。”
桓秋宁捂住照山白的眼睛,道:“山白,闭上眼睛。你听好了,你就当人是我杀的,所有的罪孽都有我来承受,你忘记他,好不好?”
“够了。”谢柏宴看不下去了,指着章志道,“这人你还要不要审。既然你说他是‘鬼’,天亮之前把他处理掉。”
“当然要审!宫里头又不是只有他一只鬼。不处理干净了,日后这深宫你敢住吗?”桓秋宁转头看向章志道,“章志,你说你七岁便进了宫,果然,你真正的主子,是那位早已故去的荼修宜罢。若论蛰伏之术,你也算是个奇才。你那两个哥哥,为了你一会姓张一会又姓章,他们都是你的替死鬼,是给你搜集情报的罢。”
章志咬牙骂道:“他们还都不是被你给杀的!你既然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又何必再问我。”
桓秋宁叹息一声,摆摆手道:“我查到的消息真真假假,可是你亲口说的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我桓氏一族之所以被宣政帝满门抄斩,你和你的那两个假哥哥,也出了不少力罢。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大徵分崩离析,好让旌梁有机可乘吗!你可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用心良苦啊。”
“据我所知,在旌梁,只有王氏才配姓‘章’。当年荼修宜嫁给宣政帝的时候,没有带宫女,而是带了一个小太监。她嫁到大徵后不久,旌梁王最不受宠的小皇子便失踪了。章志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荼修宜不是真公主,而你却是真的皇子,你何苦为了一个假公主,放弃金枝玉叶的身份,放弃荣华富贵,在这深宫中,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呢。你自诩聪明一世,却糊涂了一世。”
“金枝玉叶?荣华富贵?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有本事从那些记事簿中查到我支离破碎的过去,就能知道全部吗!”章志咬着嘴唇,惨笑两声,“你根本不了解旌梁,也不知道旌梁王氏有多么脏!”
“我是旌梁王与他亲姑姑生出来的杂种,我一出生便是个有缺陷的婴孩。他可以和自己的亲姑姑乱|伦,而我,喜欢比自己大七岁的荼梅不可以吗!他明知道我喜欢荼梅,却让她远嫁大徵,我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我想要的,不过是和荼逃出去,活下去,仅此而已。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荼梅死了,我就要所以害死她的人都去死,要你们所有人都去死!”
章远爬起来,血与泪齐下。他环顾四周,喃喃道:“天哪!三十年了,我在这宫里守着她,守了三十年了。可我什么都没能留住。”
“不,也不是全无所获。”突然,他转头看向谢柏宴,歇斯底里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我弄死了殷宣威,还弄死了他儿子!殷玊,你知道殷玉死的时候,有多么狼狈吗!我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一脚把他从城墙上踹了下去,看着他被人装进麻袋,扔进护城河,你知道我有多爽吗!现在,就差你了!”
“殷玊,你以为你假死以后逃到琅苏那些年,是照宴龛在保护你吗!错了,全都错了,是旌梁王在保护你,因为他知道你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他会利用你,一点一点的夺取你拼命争来的一切!等着瞧吧,你的下场会比殷玉更惨!惨一万倍!”
沉默许久的照山白恶狠狠地瞪了章志一眼,随后对谢柏宴道:“阿琼,你不要听他说。”
谢柏宴沉默不语。
桓秋宁揽住照山白的腰,不让他靠近他们,在他耳边轻声道:“没事,山白,没事的。你不要过去,我来说。”
等照山白缓了一会后,桓秋宁对章志道:“说完了吗。”
章志闭上眼,做出一副等死的模样,不言不语。桓秋宁忍他很久了,不想再忍了,于是,转身要去找谢柏宴借剑。谢柏宴却突然开口,道:“留下他的命。孤要把他做成人彘,吊在城墙上,让他痛不欲生的活着,亲眼看看孤是如何攻下旌梁小国,一统天下的。”
谢柏宴蹲在章志身边,微微一笑,低声道:“到了那一日,孤会亲自把你送给旌梁王,来报答你的祸国、杀父、杀兄之恩。”
第134章 菩萨蛮(三)
自那夜照山白经历了刺杀一事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加上之前旧伤未愈,身体愈发虚弱。桓秋宁信不过别人,凡是与照山白有关的事情,事事亲力亲为,一连着在与君阁中照顾了照山白半月,夜夜无眠,直至照山白病情好转了才肯小睡一会。
夜里,桓秋宁与照山白躺在一处,给他唱着北疆的民谣:
“雪花扬扬,白霜茫茫。
远方的姑娘守在篝火旁。
月光凉凉,月光凉凉。
不见归来的儿郎。”
照山白夜里醒了,口干舌燥,想要讨水喝的时候,桓秋宁正在唱这首民谣。照山白握着桓秋宁的手,温柔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我听过这首民谣,在弘吉克部的草原上,一个小孩子唱过。阿珩,我从前竟未发现,你唱歌如此好听。”
桓秋宁躺在照山白的怀里,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问道:“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照山白温声道:“喜欢。”
“那好呀。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春亭湖那边的小亭子里,在那里给你唱歌听。我不仅会唱北疆的民谣,还会唱琅苏的小曲,你要不要听?”
照山白闭着眼,微微一笑:“要听。”
说着说着,桓秋宁心里愈发难受了起来。他抱着照山白,喃喃道:“山白,看你受伤,看你生病难受,我好心疼。昨日我去昭玄寺,替你求了平安符。你知道的,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可你一直病着,吃什么药都不见好,我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昨日,桓秋宁跪在佛前,诚心地悔过,虔诚地请愿:
“我这一生犯了很多错,伤害了很多人,罪孽深重,怕是用光余生的气运也无法弥补。
如果佛祖能听见我的心声,我祈求把所有的罪孽都加在我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因果报应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受,不要牵连我爱的人,我不要他来分担我的报应。
我深爱照山白。但是,如果因为我爱他,而让他遭受痛苦,我宁可永远的从他身边消失。
佛祖在上,我愿尝遍人生八苦,但求佛祖不要因为他爱我,而降罪于他。
他这一生因为我,已经很痛苦了。”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屋内,灰尘在月光中飞舞,无声地落在了床前散落的衣裳上。月光凉薄,人心却是热的。
照山白问他,你在佛前求了什么。
桓秋宁偷偷地抿去眼泪,笑着跟照山白说没什么。照山白一再追问,桓秋宁只好道:“山白,等你病好了,我们成亲吧,就在上京城。我许你十里长街,灯火璀璨。”
照山白没有犹豫,便道了一声“好”。他翻过身,轻轻地亲了亲桓秋宁的眉心,温声道:“我不需要十里长街,也不需要万人灯火,阿珩,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你在上京有一个家。‘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是不错,可你在别处,我总归是要挂念你的。只有你留在我的身边,容许我守着你,我才能安心。”
桓秋宁轻声应着,道:“我哪里都不去了,就留在这里,陪着你,守着你。”
夜里的上京城格外安静,两人靠在一起,一边数星星,一边夜聊。
“阿珩,你听我说。你如果不喜欢这里,我们就搬去城北那间屋子里,汤圆很喜欢那里。”照山白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所以就没有置办,你当年用过的东西,我都好好地替你留住了。之前蒙苛带黑鹰军入城烧杀抢掠的时候,我还嘱托章远一定要替我守住那间屋子,里面的东西,应该没有被破坏罢。”
“没有,都好好地在里头呢。我去看过了,屋子里面很干净,一尘不染。我知道是你一直在那儿打扫。”桓秋宁问道,“章远是谁?”
照山白笑道:“我记得,你习惯叫他阿远。”
“原来是他啊!”桓秋宁侧身枕着胳膊,二人面对面躺着。说着,桓秋宁抬手轻轻地勾了一下照山白的鼻尖,“我的小乖乖呀,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给做了。我说阿远那小子怎么没回去呢,仔细想来,他跟着你到了上京,肯定不想走了。”
“当年为了让他带你回上京解毒,我假装给他下了毒。其实,我给他吃的就是糖豆。他那个胆小的呀,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干上刺客这一行的!当时,他可快要吓死了。不过,他后来应该发现了,不然也不会没回琅苏找我要解药。”
照山白道:“他想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琅苏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桓秋宁问道:“所以,你后面就去干越寻我了?山白啊,我可真是把你给害惨了。我有罪。丞公子若是哪日烦了倦了,不想要我了,你跟我说,我绝对不缠着你。”
照山白捏着他的下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挑眉问道:“真的?”
照山白越凑越近,想要亲他,桓秋宁却在快要贴上的时候突然转头,道:“我分明说的是玩笑话,你却问我真假,看来丞公子是已经烦了倦了,不想要我了。我不如现在就走了,免得到时候一个人哭。”
“小孩,你什么时候长大呀。”照山白见小狐狸撒娇生闷气,无奈一笑。
“叫什么‘小孩’。”桓秋宁在床上打了滚,调皮道:“叫‘夫君’!”
照山白不理他,他便趴在照山白的身上,笑眼弯弯地盯着他,“叫声‘夫君’听听嘛。”
照山白故意逗他玩,就是不叫。
过了一会,照山白坐起来,很认真地对桓秋宁道了句:“七月初七。”
桓秋宁歪头看他,问道:“七月初七怎么了?”
照山白搂住他,二人鼻尖抵着鼻尖,“七月初七,我娶你。”
听到这句话,桓秋宁差点幸福的晕过去了。
***
比七月初七率先到来的是六月初七。
六月初七,杜卫自尽,梁秀兰带着年仅八岁的小皇帝投降,从前逃回各自州郡保命的世家子弟和文武百官纷纷对谢柏宴俯首称臣,自此,分崩离析的大徵王朝重归统一。
殷盛回京后,被谢柏宴封为暮亲王,软禁在昭玄寺,由照芙晴亲自照看。与殷盛一同被软禁在昭玄寺的,还要梁秀兰和狄春香。
照山白的病情虽然已经好转,但是身体仍然虚弱,他本想辞去官职,专心筹办与桓秋宁的婚事,奈何谢柏宴不肯放人,不允许他从此对政事不闻不问,又怕照山白身体扛不住,便给他降了职,让他担任著作郎一职,专心修撰史书。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恰好,这也是照山白为官之前,做想做的事情。
当照山白再次翻出当年初任著作郎之时写的文稿时,心中想的仍然是“秉笔直书”四个字。
不为世家权贵虚美,不为高官贵胄隐恶名,著一本真正的以人为本的史书。
可他行过万里路,见过千人千面,看过极致的奢靡,也尝过万般苦楚。心中思虑万千,当他提起笔时,却不知该如何下笔。王朝兴衰,战乱纷争,人生八苦,岂是几十张纸能写完的?
照山白意识到,或许他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的编撰完这本史书。人生代代无穷尽,大徵王朝的未来不可预测,况且岁月轮转,世事变化万千,历史在不断生长,也许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倾尽一生,也无法将历史完整地呈现在书卷中。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写。
一点一点地写,逐字逐句地写,无论结果如何,他的余生就只做这一件事。让后世之人能够通过这本书窥见这个时代的一角,便是他耗尽余生,呕心沥血所追求的意义。
这条路并不孤独,因为他知道,桓秋宁会一直陪着他。
第135章 酒肆小聚(一)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三个月的时间,上京城终于洗干净了战乱带来的血腥味,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盛景。
谢柏宴改年号熹昭,在宫中大办百官宴,宴请文武百官。
这场百官宴虽然不是鸿门宴,却也给各大世家立了个下马威。宴会之后,朝中局势大洗牌,董明锐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改变了柳夜明独揽朝局的局面,把原本一手遮天的柳夜明压得死死的。
看似风平浪静的上京城中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波将会在何时席卷而来。
宣政殿内,谢柏宴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听武官念刚到的军报。桓秋宁站在董明锐身后,扶正了官帽,悄咪咪地锤了锤背。
谢柏宴扫了他一眼,突然点他:“南山。”
桓秋宁立马拱手作揖,道:“臣在。”
谢柏宴颔首,继续看奏折,道:“说说你的意见。”
桓秋宁扫了那武官一眼,沉思片刻,道:“陛下,依臣之见,章将军此次带兵清剿清州叛贼,大获全胜,应当论功行赏!至于这清州的叛贼为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必,柳大人应该最清楚了。”
柳夜明登时绿了老脸,连忙出列道:“陛下,清州境内的叛贼大多是受了旌梁的奸细的挑拨,才敢占山为王,向朝廷发难的。要说这些旌梁的奸细,大抵是先帝御驾亲征那段时间混入清州的,可那个时候,老臣正在庸中郡守着暮亲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桓秋宁怒了努嘴,心道:“油嘴滑舌的老狐狸,旁人是逃命去了,你可是吃的膘肥体胖,满嘴流油。”
等柳夜明诉完苦,桓秋宁直言道:“陛下,臣以为清州应该细查。流民草寇占山为王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可他们手中的兵器和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年大徵战乱不止,百姓缺衣少食,为何这些叛贼不仅有军备辎重,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供给?莫非,这清州守备军的粮仓早就被他们洗劫而空啦!可柳大人您也没说过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啊。”
先前桓秋宁与谢柏宴聊过,大徵局势动荡,战乱不止,与世家大族掌握着各个州郡的守备军兵权脱不了干系。谢柏宴也有意在大徵境内推举变法,收各州刺史手中的兵权,变革选拔制度,赋税制度,以及重整大徵军备军防,在北疆边境修筑长城。
此话便是顺着谢柏宴的心意说的,先拉与各大世家关系本就不好的柳氏下水,杀鸡儆猴,从而顺水推舟,把反贼祸乱清州一事怪到手握清州守备军的兵权的柳夜明身上,然后一步一步地为日后的变法铺路。
先前桓江城变法失败一事便是血淋淋的例子,自古变法之事成少败多,怕的就是要变法的人沉不住气。况且,变法一事不能由谢柏宴提出,必须有人先开个头,点出来。桓秋宁扮演这个角色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似乎有人故意阻挠,不知是不想推行变法,还是不想让桓秋宁当这个出头鸟。
柳夜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老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臣那些日子一直鞠躬尽瘁地伺候暮亲王,那是寸步不离身哪!老臣真的已经老了,已经无力处理清州的事情了,老臣请求陛下看在老臣为大徵付出了一辈子的份上,放老臣回乡养老罢。”
他敏锐地察觉到,祸水要泼在他头上了,于是便想着要明哲保身,避开这场有心之人强行把他拉入的祸端。
这时,董明锐猫着腰,看了柳夜明一眼,笑道:“柳大人可真是过谦了。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柳大人这时候告老还乡,怕是不给陛下面子罢。说到底,不就是清州贼寇一事让您丢了面子,您不好亲自回去查嘛。没事啊,我手底下有的是人,我替您查。”
董明锐指了指桓秋宁,点他:“南山。”
桓秋宁好不情愿地拱了拱手,“在呢。”
董明锐瞧着他那副死不情愿的吊儿郎当样,紧蹙眉头,“这事儿你去办。月底之前办完回来,下个月我亲自去吃你和照大人的喜酒。”
桓秋宁的脸皱皱巴巴的,求饶道:“董大人放过我罢。”
董明锐如同盯着自家调皮孩子一般盯着桓秋宁,问道:“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陛下!”桓秋宁只好苦大仇深地望着谢柏宴,哀嚎道,“臣做不到啊!别说是月底之前办完回来了,就是年底之前这事也办不完啊!求陛下,莫要让有情人相看泪两行啊!”
谢柏宴揉揉眉头,纠结许久后,终究是放了他一马,道:“清州一事你不要管啦,安心去筹办你的婚事罢。”言罢,他指了指笑脸迎人的陶思逢,道:“御史台的人处理案子比较利索,这件事陶思逢你去办。朕不要求你月底之前办完,下个月把事情处理好,朕要你查的水落石出。”
陶思逢道:“臣遵旨。”随后,他转头看向桓秋宁,微微挑眉,颇有一种胜者高傲的姿态,这个眼神倒是让桓秋宁很不爽。
桓秋宁没想到的是,令他更不爽的事情还在后面。
陶思逢假笑着望了桓秋宁一眼,随后作揖,对谢柏宴恭恭敬敬道:“陛下,微臣以为要查的不只有清州一事。此刻就在这宣政殿里头的人也要查。”
此话一出,殿内议论纷纷。一位文官道:“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宣政殿里头的人也要查?我们在朝为官,两袖清风,干干净净,但凡你们御史台能查出任何污点,我们今日立刻把命交代在这里!陶大人不会是仗着皇后娘娘深得陛下荣宠,才敢在大殿之中无理无据的大放厥词的罢!”
陶思逢回过头,冲那个文官微微一笑,细声道:“这位大人别急啊。我说要查人,没说要查你呀。更何况,我还没说呢,大人您怎么就知道我无理无据呢?”
文官见到他的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确认了陶思逢要查的人不是自己后,文官松了一口气,和气了不少,问道:“陶大人要查谁,不如说明白一点,也让我等好好地帮您想想。”
陶思逢站在殿中,对谢柏宴道:“臣请求陛下下令严查桓氏余孽桓桁,莫要让桓氏变法祸乱朝政一事重演。”
“桓氏余孽?!谁是桓氏余孽!桓氏一族不是已经灭门十几年了吗!”
“莫非是桓秋宁!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年就是桓秋宁害死了仁王,害死了宣政帝,还与常鄭帝做了那些腌臜事胎记,你们快看啊,他的眉心有胎记,桓氏余孽的眉心也有这么个胎记!”
“天哪!难怪进来京中祸事不断,原来是桓氏余孽回来了!”
“此处是宣政殿,你们休要胡言,注意言辞!”
“陛下明察,臣等所言句句属实。更何况,我们是跟着陛下从郢荣一路打到上京的,这些话我们不说,难道你们这些‘前朝余孽’会说么!”
“什么叫‘前朝余孽’!大徵仍然是大徵,如今我们共同为陛下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忠心耿耿,怎么就成了余孽了。难不成,你要让朝廷因为你们这些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人,一分为二吗!”
“我说这位南山先生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老熟人啊!可不是嘛,天底下怎么会有两个在同一位置长了个一模一样的胎记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桓秋宁!”
桓秋宁倒吸一口冷气,沉默不语。他以为,只要谢柏宴不说,董明锐不提,他就可以一直以南山的身份活下去,藏下去,直到与照山白完婚。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他怎么藏,这世上总有人能把他找出来。就算是他死了,也会有人把他的尸体连同他的过去一起挖出来,然后暴尸于众,反复鞭尸,知道所有人都发泄完心头之恨。
这世道比萧慎的蛮人更会吃人,活人要吃,死人也要吃。
见桓秋宁不置一词,陶思逢歪头,幸灾乐祸地看着桓秋宁,问道:“南山大人,您没有话要说吗?”
桓秋宁无奈笑笑:“我可真是荣幸之至,竟然被你们记挂这么久。诸位,别来无恙啊。”
有几位从宣政帝在位时期便在朝为官的文官见到桓秋宁这副样子,无不感慨一句:“不是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吗!这个妖孽怎么还没死,竟然还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好一个桓氏余孽,好一个南山先生!”
每每看到桓秋宁眉心的胎记,他们便觉得桓秋宁在挑衅他们,恨得心痒痒。
早就被陶思逢买通了的“前朝余孽”们早就发现了端倪,却佯装大吃一惊道:“桓秋宁!果真是你!你怎么还有脸回到这里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做了那么多祸事,理应受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桓秋宁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被千刀万剐过?你们也知道,我桓桁是桓氏余孽,一族亲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你们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要论因果报应,这大殿中的元老们,有几个没有参与过当年那场变法,有几个人干干净净,手上一点也没沾我桓氏族人的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你们身上背负的人命债,该如何偿还呢。”
“桓江城死有余辜,你们桓氏的人就是该死!你也该死!”
“求陛下立刻处死桓氏余孽,以绝后患!”
“”
桓秋宁扫了一眼那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的人,失落地闭上了眼睛,心道:“这座上京城,终究还是容不下我。”
世俗的偏见像一把刀。这些年真正把桓秋宁伤的体无完肤的,便是这把刀。人终究活在这个世上,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听不问呢。他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人。
大殿之中跪倒了一片。站着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桓秋宁,便是董明锐。恰巧,这两个人都是曾经被上京和世家大族遗弃的人。
而此刻正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谢柏宴,又何尝不是呢。
沉默许久后,董明锐率先开了口,道:“陛下说过,您要开创新朝,大赦天下,不问过去,不问身份,赏赐大徵每一个人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臣想请问陛下,这份恩赏,桓桁有么。”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威胁。他知道谢柏宴怕他,也知道谢柏宴想要坐稳皇位,又不得不用他。
谢柏宴的实现从大殿中要他处死桓秋宁的人身上挨个扫过后,言道:“君子言出必行。朕自然也会给他一个机会。”
董明锐甩袖掀袍,跪在地上,沉声道:“老臣替桓桁谢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陶思逢抬起头,劝道:“臣恳请陛下三思。”
谢柏宴冷冷一笑,反问道:“你是想让朕做信口雌黄之人吗!他是陪着真一步一步打天下的人,你想让朕做不仁不义之人,为后世之人耻笑吗!你一句‘桓氏余孽’就想废了朕的左手,你到底意欲何为。朕既然要大赦天下,自然也给你一个机会。陶思逢,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彻查清州一事罢。”
此番过后,谢柏宴便看得很清楚了。陶思逢毕竟是柳夜明一手带出来的,陶柳两氏的利益纠缠太深,陶思逢跟柳夜明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陶思逢咬牙切齿地睨了桓秋宁一眼,而后不甘心地道:“臣遵旨。”
陶思逢纵使万般不甘心,也知道凡事不能做过头。即便这次没有除掉桓秋宁,日后只要不停地买通京中各大世家,定能让桓秋宁在上京饱受冷眼。到时候,不用别人请,他自己就滚出去了。至于他的命,陶思逢自然不会让他安稳地活在世上。
恨桓秋宁的理由有千万种,可陶思逢却没法清清楚楚的说出一种。也许,他只是把对所有人的恨都加到了对桓秋宁的恨上。
不需要理由,他告诉自己,桓秋宁必须死。
殿议结束后,桓秋宁独自一人走在长阶上。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不巧撞到了人,正是适才卸甲入宫的章远。
“十一哥!好久不见啦!”章远激动地往桓秋宁的肩膀上一撞,差点给他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拉住蔫了吧唧的桓秋宁后,章远问道:“怎么了?我来迟了吗,这就散会了。十一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着,他摸了摸桓秋宁的额头,讶然道:“怎么冰凉啊!十一哥,你没事罢,还能撑住吗?”
“有事。”桓秋宁耸耸肩,苦涩地笑了笑,坦诚道:“我的狐狸尾巴被抓住了。”
章远问一头雾水地道:“什么意思?!怎么了?什么尾巴?我怎么听的云里雾里的。”
桓秋宁摆摆走,道:“算啦。我懒得说了。章将军快点去宣政殿面圣领赏去罢,我要快些回去了,山白已经等了很久了。”
留下一句“你等我”后,章远低着头冲进了宣政殿。
不一会儿章远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桓秋宁见他又跟上来了,回头问道:“又怎么了,我的章大将军?”
“陛下说今日先不赏了。”章远快步跟上,把桓秋宁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揽住他的肩,傻笑道:“桓大公子,什么都别说了。走罢,咱们吃酒去罢!”
第136章 酒肆小聚(二)
城中酒肆人满为患,热闹非凡。桓秋宁和章远到的时候里边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桓秋宁挠挠头道:“就咱俩?咱俩何必在这跟他们挤油水呢,咱们找个山头,坐山顶上吹着小风喝不行么,那样多舒服啊。”
没等章远开口,店小二便凑上来,笑眯眯道:“哎呦客官您别走呀。您不知道罢,小店的美酒天底下独一份的香,多少人不远万里来到上京就为了来小店喝上一坛子酒哇!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小的保准您刚出了门就后悔!”
“嘴皮子挺溜啊。”桓秋宁笑笑,问了句,“桑落酒还有吗,来两坛,我带走。”
章远凑到桓秋宁身边,捂着嘴,小声道:“照大人此刻正在二楼吃酒呢,你还走吗?”
“你不早说!直接上二楼啊,走啊。”桓秋宁兔子似的往前蹿了两步,又道,“欸?哪个天杀的领着他来喝酒的?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章远拍拍桓秋宁的胳膊,笑着调侃道:“哟,桓大公子管的挺宽啊。人家照大人想不想喝酒,跟谁来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真把桓秋宁给惹毛了,他指着章远,皮笑肉不笑,“下月初七你别来吃喜酒,没你的份啦!”
“错了错了。哥我不说了,你最配了,你就是天底下最配的。你让我去,我给你们送份大礼,行不?”章远嘴上求饶卖乖,实则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意。
桓秋宁的嘴角抽了抽,理直气壮地道:“爷不稀罕!”
说着说着,二人走到了二楼的包间。门一开,酒香扑面而来,直接就把人给香晕了。
桓秋宁前脚刚迈过门槛,还没来及的仔细悄悄包间里都有谁,屋子里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抚掌声。
谢禾一边抚掌一边站起来,给桓秋宁让了座位,朗声道:“瞧瞧谁来了!最能喝的来了!快给咱们桓大公子倒酒!”
桓秋宁没搭理他,径直走到照山白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刚做下去就问道:“山白,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天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痛吗?”说着就要上手。
谢禾在一边坐下,啧啧道:“我说桓大公子,您也太小心了罢。照大人的确是金贵,受不得一点伤,可他被你死死盯着喝了几个月的白粥了,喝点酒解解馋总归是可以的罢。就怕这花儿啊本来没什么事,结果被你给捂坏了。”
桓秋宁根本不听他说,依旧嚣张跋扈地道:“闭嘴!”
照山白淡淡笑道:“无事。今日诸位都在,小酌怡情,喝些也无妨。阿珩,今日殿议之时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打算如何?”
桓秋宁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谢禾附和道:“是啊,桓大公子,现在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陛下为了袒护你同时驳了陶氏和柳氏颜面,甚至让皇后的亲哥哥下不了台。你可真是有本事呢。”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突然叫我‘桓大公子’呢,原来都知道了啊。这消息飞的就是比人跑的快。也不对啊,你们不应该叫我‘桓氏余孽’吗。”桓秋宁跟个没事人似的往嘴里扔了俩和花生米,喝了一口小酒。
“害。多大点事啊。”桓秋宁弹弹衣袖,慢条斯理道,“些许风霜罢了。”
见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不说话,桓秋宁端起酒杯,突然正经道:“承蒙诸位一路以来的关照,桓桁在此敬诸位一杯。”
一杯。
两杯。
三杯。
桓秋宁一连着喝了三杯。如果不是照山白握住了他的手,他大抵是要一直喝下去,直到把酒壶里的酒喝个精光。
照山白温声道:“阿珩,可以了,别再喝了。”
章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是啊,十一哥,喝酒得慢慢喝呀。来,我敬你一杯。”
桓秋宁爽朗地笑道:“都喝都喝,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山白,你的那一份,我替你喝啦。”
“阿珩,我自己来罢。”说完,照山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京中烈酒比塞外的汗酒还要烈,还要浓醇。能三杯不倒的,就已经算是酒量大的了。
来的最晚的是吴念,他先去药房给照山白抓了药,又送回了照府,这才一路小跑赶过来。进了包间,他关上门,先是悄咪咪地走到照山白身后,给他塞了几个油纸包着的蜜饯,然后才坐下。
谢禾旁边,高梁饴穿了一身金白色的衣裳,高高竖起马尾上簪着一根镶嵌着白玉银簪。他坐在谢禾旁边,一声不吭地吃着酒,不像是丐帮帮主,倒像是京城里的世家公子。
桓秋宁还真就没人出来,直到吴念说了句“帮主,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他才认出那人是高梁饴。
他笑笑,宛如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笑道:“帮主,你是不是又长个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高啦!”
谢禾撇嘴道:“他比照大人都高,自然是比你高了。”
桓秋宁瞅着谢禾,纳闷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唱反调?我不过说了他一句,你立马就着急忙慌的护上了。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章远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有所不知啊,他可是咱们天下第一丐帮帮主的‘压榨夫人’!”
此话一出,除了谢禾,众人皆笑。
谢禾帅小孩脾气,气急败坏,揭桓秋宁的短,道:“照大人,我跟你说,当年他在琅苏的时候,半夜跑到将军府的院子里,行偷窥之事!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跟你说的,来来来,我给你讲讲哈。”
“打住!”桓秋宁懒洋洋地往后一仰,两手撑着文茵,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不在场,怎么知道我半夜去了将军府?欸,你这么一说我可是想起来了,当夜我可不是去偷窥,我是去‘抓贼’,抓的还是偷情贼。谢小公子怕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逐出家门的了?”
谢禾由怒变委屈,嗷嚎道:“照大人你看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蛮不讲理。我说不过他,我委屈。”
“走开走开,这是我的小山白!”桓秋宁把照山白拉到自己的身边,抱着他,对谢禾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你找照山白说什么委屈,你应该让高梁饴护着你。”
章远和吴念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叹气,分明是已经拿这两个人没辙了。
桓秋宁拎着酒壶,倒干净最后一滴酒后,众人便各回各家,谁也没有留下一句道别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之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七月初七,他们要去吃喜酒。
离开酒肆之后,桓秋宁与照山白肩并肩走在长安街上。一晃多年过去了,照山白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与桓秋宁在长安街上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一切都仿佛就在昨日,未曾远去。
照山白凝眸,看向桓秋宁,温柔一笑,道:“阿珩,你醉酒了。”
“有吗。”桓秋宁揉了揉自己的脸,扯着照山白的袖子,走到他的面前,“山白,你看,我的脸红了没有?”
照山白帮他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放到了耳后,闻声道:“有一点点。”
“真的吗!那我千杯不醉的名声岂不是毁在自己手里了!我没醉啊,脸为什么会红呢!”
照山白驻足,低头去看他的脸,道:“看我。”
桓秋宁歪头道:“我一直在看你呀。”
照山白凝眸盯着他看了一会,抬手勾了勾他的鼻尖,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会脸红了吗。”
桓秋宁被他盯得脸红耳朵更红,登时大彻大悟。面上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实则心里早已掀起千层浪,心道:“坏了坏了,日后怕是要日日被小山白拿捏了。我当年在满春楼,真是白学了那么多撩拨人的好本事。”
桓秋宁很是乖巧地笑了一下,“山白啊。”
照山白看着他,藏在心底的担忧渐渐浮出水面,就含在那双眸子里。他道:“阿珩,我们走罢。如果你留在这里不开心,我们就去你喜欢的地方。天大地大,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桓秋宁道:“山白,我们的家在这里,我喜欢这里。况且,他们喜不喜欢我不重要,你喜欢我就好啦。”
“山白,你不用担心我。今天的事情早晚会发生,我早就想清楚了。总是有人说人生的要爬过第一道分水岭便是投胎,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甩开我的身份,我的过去,现在想想,那些珍贵的时间真是浪费了。与其想着如何把自己藏起来,倒不如坦然接受,接纳自己,也接纳别人。更何况,那些人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有人煽风点火,他们就跟着一起骂我,甚至要杀我。可我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闷闷不乐呢?”
“山白,人这一生说长很长,说短也不过几十载。我们已经错过很多了,以后,我不会再管旁人的事情,我只在乎你。我要用余生好好地爱你。”
这是照山白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汹涌的爱意。
他幼时丧母,家中有一个姐姐,还要一个弟弟,而照宴龛却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既要让父亲和姐姐不失望,也要照顾好弟弟,这让照山白总是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一点。
因为懂的事情很多,所以他总是很难融入同龄的孩子们,总是很孤独。
他孤独地成长了十几年,直到十七岁那年遇到了桓秋宁。
“桓秋宁。”照山白突然开口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公子如珩,怀霁秋宁。”
照山白走过去,与桓秋宁抱了个满怀,温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你胜却人间无数。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37章 贺新郎
熹昭元年,七月初七。
上京城的长安路上,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天将将亮的时候,照府里的灯便都已经亮起来了,连天上飞的小虫都能照的清清楚楚。绰绰人影中,几位婢女拉着红绫,一路走到了与君阁。
与君阁中,红烛烧了一夜,蜡油干在了烛台上,像一朵红艳的含羞花。
羊皮塌上,一件薄薄的禅衣搭在桓秋宁的臂弯处,他趴在长绒毯子上,身上满是可怜兮兮的红印。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从衣缝里钻进去,吹散了桓秋宁身上的冷汗。照山白穿好衣服,走到塌边,在桓秋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问道:“再睡一会吗?”
桓秋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脸埋在长绒毯子里,轻声“唔”了一声。
照山白在榻上坐下,用手指抿开桓秋宁额间被粘腻的汗水浸湿的鸦发,安静地陪了他一会,而后轻声道:“天要亮了。新郎官,起来成亲罢。”
桓秋宁在榻上赖了好一会才肯起来。他坐在铜镜前,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肩角,看了一眼镜子里的照山白,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昨夜他是如何在这面铜镜前求饶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
桓秋宁换上婚服,走出与君阁的时候,照府中早已宾客云集,热闹非凡。桓秋宁领着胸前带了一朵大红花的汤圆,神采奕奕地走到了中堂。
“哟!新郎官来啦!”谢禾把一团鲜艳的大红色花团抛给桓秋宁,大喊道:“新郎官,接着!接花接福!”
见桓秋宁开心,汤圆笑着冲谢禾咬了咬尾巴。
谢禾一边摸着汤圆的脑袋,一边笑道:“这小东西真好玩。今日你们大婚,带它来做什么?也不怕给那些胆小的吓跑咯。”
汤圆似是对“小东西”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傲娇地赏了谢禾一个小白眼。
桓秋宁道:“它是我请来的花童。”听到这句话,汤圆满意地打了个滚。
谢禾笑道:“哎呦,瞧瞧,这小东西要成精了,能听懂人话了。”
桓秋宁给谢禾塞了一包喜糖,想堵住他的嘴。谢禾打开喜袋一看,里边全是高粱饴,“什么意思?你们大婚,吃我们家帮主是罢。”
“爱吃不吃。”桓秋宁道,“你猜,这些喜糖是谁送来的?你不知道罢,在场的宾客手中的喜糖,全是你们家天下第一丐帮的好帮主送来哒!不仅今日到场的宾客有,今天全上京城的百姓都有喜糖吃!”
“哈哈,帮主大气。”章远抱着一把长刀走过来,把刀扔给桓秋宁,道:“接着!这可是我花重金请人专门为你打造的,收好罢。日后你跟照山白过日子,用它劈柴绝对好用。”
“暴殄天物啊!这把刀好生气派,用来砍柴岂不可惜。”谢禾替宝刀打抱不平,又道,“不如,你用这把刀去山中打些野物回来,给哥几个解解馋。打只鸟儿也行!”
说到鸟儿,还真就来了鸟儿了。
董明锐抱着两只公鸳鸯,在众人的示礼问好中,晕头转向地找了桓秋宁许久,终于在老腰累断之前找到了桓秋宁。
“桓桁,你亲叔来也,你也不过来迎接,你呀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是不知礼数。”董明锐把两只胖墩墩的鸳鸯塞到桓秋宁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汗,“瞧瞧罢,金色毛的鸳鸯你第一次见罢?”
“稀罕呀!”桓秋宁实在是抱不过来了,只能拎着俩鸳鸯的翅膀,“这俩鸳鸯肥嘟嘟的,一身肉,今晚炖汤,绝对香!”
“可别,这俩可是我的心肝儿。”董明锐一听桓秋宁要把他的心肝儿炖了,狠狠地剁了跺脚,“你今天晚上要敢把它们炖了,明儿我就把你给炖了!”
谢禾举手道:“我支持。”
章远一本正经道:“我没意见。”
岂有此理,竟然以多欺少?桓秋宁正欲撒泼打滚,谁料刚翘起狐狸尾巴,便撞上了人。他的后背不偏不歪地撞进了照山白的怀里,刚要逃走,便被照山白从背后揽住,只能束手就擒。
若不是昨夜照山白做的太狠了,他怎会见人就逃?
照山白扶住他,温声道:“夫君,站稳了。”
这一句“夫君”叫的桓秋宁骨头都酥了,他哪还有心思管鸳鸯,恨不得立刻扑进照山白的怀里。然而,在人前他还是要稍稍矜持一点的。
见状,谢禾强压嘴角,笑道:“浓情蜜意呀~”
章远乐呵一笑道:“幸福美满呀~”
只有董明锐望着此景此景,悄悄地抹了两把老泪,心道:“完啦,老桓家真的要绝后啦!老桓啊,你快回来看看罢,老夫真是无能为力了啊。罢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独留老夫一个人哭去罢。”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红日渐沉,长日将尽。镶嵌着金边的云絮在天边铺开,金光洒向中庭,给宴席镀上了一层金子。
吉时已到。
拜堂之时,二人皆着玄色深衣,而非迎宾客时穿着的喜庆的红袍。照山白崇素慕雅,而桓秋宁最喜欢玄色,二人便穿着玄色绿纹礼袍,在一众宾客的注目中,走上了铺满花瓣的红毡。
一路上没有喜娘高亢的赞礼,也没有哄哄闹闹的喧闹声,只有一阵风穿过堂前,吹得烛火微微一斜。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时间交给了他们二人。
二人相视一笑。照山白握着桓秋宁的手,温柔地冲他点了点头。
“一拜长姐。
长姐如母,承蒙阿姐多年照顾,山白方能渡过诸多劫难。阿姐教我做事、做人、明理,教我如何爱人。阿姐,今日我把心爱的人带来了。如若日后不能常伴阿姐身侧,惟愿阿姐兰桂齐芳,安乐顺遂。”
“二拜大徵的江山明月。
惟愿大徵河清海晏,永世永昌。”
“三拜吾妻。
与阿珩相知相识,乃吾此生之幸,承蒙吾妻不离不弃,几经离别,幸得重逢。照丞此生不洗前尘,不为身后名,惟愿与卿卿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与自少时便喜欢的人喜结连理,是照山白回京之后夜夜梦到的事情。如今他得偿所愿,此生便也无憾了。
“拜堂之后,便没人能再将我们分开了。”桓秋宁握住照山白的手,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便是礼成了。
戌时,宴席上又来了位新的客人。
谢柏宴只身前来,甚至没有带随行的侍卫。二人没想到谢柏宴会来,一齐上前迎接。
谢柏宴命人端来了一杯酒,道:“朕来晚了。不过,朕给你们二人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份礼物,桓桁一定喜欢。”
二人示礼道:“谢陛下。”
谢柏宴赏赐给他们一杯酒。
只是,明明有两位新郎官,谢柏宴却只赏赐了一杯酒。
照山白欲伸手接下酒杯,谢柏宴却道:“哥哥,这杯酒不是给你的。只能他喝。”
照山白护住桓秋宁,问道:“敢问陛下,缘由为何?”
谢柏宴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一杯酒而已,哥哥紧张什么。哥哥若是想讨酒喝,朕再命人给哥哥倒一杯就是了。只是,这一杯酒,只能让他来喝。”
桓秋宁察觉到此事有些端倪,便抢先一步接过酒杯,笑着谢过后,在谢柏宴的注视中,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亲眼看着桓秋宁喝完酒后,谢柏宴便回宫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桓秋宁咂摸着嘴里的酒,没有尝出毒药的苦涩味,只觉得这酒很淡,淡的像喝了一口清水。随后他和照山白回到宴席中,又喝了很多酒,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到了夜里,他的身体却出了问题。
桓秋宁感觉到好似有上千只蚂蚁正在蚕食他的五脏六腑,稍稍一动,便痛苦至极。他的眼睛、鼻子、嘴通通在流血,照山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任由府上的大夫给桓秋宁扎针。
桓秋宁被大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可是七窍仍然流血不止。到后面,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出现烂疮,相当可怖,照山白看到那些烂疮,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闯入皇宫,质问谢柏宴为何要在大婚当夜对桓秋宁下此毒手。
桓秋宁隐隐约约听见照山白要走,伸手拉住他,虚弱地道:“山白,别走。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你不要走。”
“阿珩,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照山白抱着桓秋宁,捧着他的脸,看到鲜血从他的嘴边不停地流到自己的受伤,绝望地道,“阿珩,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照山白哭到抽搐。大红的婚服就挂在一边,照山白身上还穿着拜堂的衣服,他甚至还没从大婚的喜悦中走出来,如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桓秋宁喃喃道:“没事的山白,我不疼,我没事的。山白,你听我说我此生能与你走到这一步,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没有遗憾了。你不要不要哭不要为了我哭。”
照山白慌乱地抱着桓秋宁,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哭成泪人,“阿珩,我该怎么救你。我好后悔,为什么受伤的人是你,为什么受伤的人总是你,我真没用。”
照山白无计可施之时,董明锐敲了敲与君阁的门。董明锐给桓秋宁吃了一枚药丸,随后告诉照山白,想要救下桓秋宁的命,必须在三日之内赶去郢州的苍凉山,去山里找一个叫“忍冬”的人,求她救桓秋宁。
她是一位避世的神医,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苍凉山上研究药草,但是此人行踪不定,也很有可能不在山上。若是能遇到她,便一定要求她救人,若是她不肯救桓秋宁,那么桓秋宁就只能等死了。
是夜,丐帮的人找来了几匹快马,章远扛着桓秋宁连夜赶路,直奔苍凉山而去。奇怪的是,他们没有通关文书,可这一路上所有的关隘都是为他们敞开大门的。几人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
进了郢州地界,看到早已在城门口等候的宫用马车时,照山白突然明白谢柏宴送给他们的大礼到底是什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