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奚启也很好?奇内情, 但考虑到晏景未必会理?会他?的问题,便由着苏相宜去追问了。
可晏景光想起这件旧事都头皮发麻,思考半晌, 勉强找到一个切入点:“你知道归云派的太上长老吧。”
苏相宜点头:“知道。”
一个老不修,年纪一大把还纳了一堆姬妾,对小宗门?送来的女人全?部照单全?收。
见他?认识晏景便略过了介绍,直接开始说故事。
大约是两?百年前,晏景当时有一件事,需要去昆仑找璇玑主?帮忙,但他?没去过昆仑,也不认识璇玑主?,只能辗转找到了一个和?辰极宫有关系的修士帮他?引荐。
那个修士答应倒是答应了, 但在?帮晏景的忙之前,他?要先去归云派参加他?们太上长老的迎娶第三十七房夫人的婚宴。
当时晏景还不知其中深浅,为图顺路,也就与他?一起去了。
苏相宜不得不打断一下:“到目前为止和?摇光主?有什么关系?”
“别急,快讲到她了。”
本来嘛,这一趟晏景也就是去当个背景板。
但不想那个老不修的太上长老认出了他?,以为罚恶使是专程来为自己贺喜的,顿时觉得有面子极了,竟当众倚老卖老, 教起晏景如何做人,明里暗里教训晏景年轻气盛, 不知轻重。
而不少与会的修士,也逮着给晏景难看的机会,纷纷附和?,试图在?嘴仗上达到一个以多胜少的效果。
晏景倒不觉得自己嘴上功夫不如他?们, 只是觉得和?这群人辩论太拉低格调,便扭头离开了宴客厅。
本打算随便逛逛,打发掉剩下的时间,却在?经过一个偏僻院落时,被里面的吵闹声吸引,进去一看,一群人正把一件红嫁衣往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套。
而女孩儿死活不愿意。
一问才知这个女孩儿正是今天的新娘,时年十岁,是一个小世家献上来博老祖欢心的。
本来晏景是不讲究日行?一善的。
可那女娃自己挣脱了那群仆妇,跑到晏景面前,抓住他?的脚,红着一双眼看着他?,一个“救我”都没有说,却又每一滴泪水都在?说“救救我”。
见她如此,又想到自己在?宴客厅的遭遇,晏景灵光一闪,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可以达到她的诉求,又能让他?开心一下的选择。
结果就是,他?和?归云派太上长老预备的第三十七房夫人,在?他?们成?亲当天,结成?了道侣。
苏相宜是没机会看到了,当时那个老不修都气得都快撅过去了,却不敢提出和?晏景死斗。而之前还嘻嘻哈哈、阴阳怪气的晏景的宾客们也鸦雀无声,像坐了一堂死人,眼睁睁看着晏景把人带走。
可比起那群人可笑的丑态,苏相宜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您……真的和?小姑娘——她才十岁啊。”
奚启侧过头,显然也很关心答案。
晏景不满,这小子把他?当什么人了?
“假的。我有那么禽兽吗?
可就算是画上去的同心契,那群怂包也没一个人敢提出来检查的。
难为他?还提前踩了点,想好?那群人如果提出检查,他?要从哪里带着人逃跑。
救人也就图一乐,小姑娘真跟他?走后,晏景才知道带孩子多麻烦。磕磕绊绊到了昆仑,听到璇玑主?要收徒,他?如蒙大赦,忙不迭把人往辰极宫一塞,办完事就走了。
却不想,当年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朵霸王花,谁都不准不遂她的意,还总借着当年的“假戏”来对他?“纠缠不休”。
——爱上救自己出火坑的大哥哥,并在?成?年后倒追。
苏相宜觉得有点狗血,评价为:不值一看。
另一头,秦丝娆等了半晌也不见晏景去见她,再度叫起门?:“晏景!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回?来了!立即随我回?昆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晏景烦得不行?,隔着山对喊:“我不去!强取豪夺的剧本我不会从的!你多少岁了!还玩儿这套。”他?刻意混淆了声音的方向来源,让秦丝娆无法?定位他?。
终于得到他?回?应,确认他?是真的活了过来,秦丝娆不由欣喜,但同时又为他?冷淡的回?应感到生气,一跺脚,骂道:“混蛋!我多少岁你不知道?你喜欢其他?的戏本我也可以陪你演啊。只要你跟我回?昆仑,怎样都随你拉。”
娇俏的骂声让旁观的弟子们听软了骨头,恨不得自己跟她回?去。
可晏景就是油盐不进:“不去!不管什么戏本,只要对象是你就不行?。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不要对我纠缠不休!”
听众听得火大,这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男人?恨不得撸起袖子去和?对面干一架。可一想到对面是罚恶使,便又纷纷泄了气。
行?吧,确实是有底气的。
“什么没关系?我们明明结过婚契的,你竟然抛妻弃子!哇——我不活了。”
越说越离谱,哪来的“子”啊?
头疼不已的晏景只能甩出杀手锏:“你别纠缠我了!我不值得。我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还有新惊喜!!!
听众耳朵支得老高。
秦丝娆愤怒的质问传来:“谁?那个人是谁!”
晏景本打算胡诌个不存在?的人,然而一抬眼却瞧见了优哉游哉看戏的奚启。
想到这家伙之前的可恶。他?眼睛一转,决定让他?也来分享分享自己的麻烦,于是扭头回?道:“他?叫奚启!是现任的蕴华宗刑律堂堂主?,我名义上的师弟。”
说完还对转过头来的奚启挑衅一笑。
两?人本就是隔山对吼,音从丹田出,洪亮清晰,这一嗓子出来,全?蕴华宗都听到了。
首峰之上,苍随远手一抖,花画了已完成?八成?的花鸟画;恒峦峰,正在?饮茶的历氏族长,不止呛住,还失手捏碎了茶杯;正在?炼丹的丹峰长老抬手抹掉脸上的炉灰,宕机的脑子甚至顾不上为炸掉的丹炉悲伤……
奚启无奈叹气:“您之前说我完全?符合您对道侣的要求。结果,是这样满足的吗?”
苏相宜瞧他?一脸荣幸,不由地吐槽:您都成?了姘头还这么高兴的?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令他?大跌眼镜的发展,只见奚启扭头,高声附和?:“我确实早已心仪律使。”
在?清理?画纸的苍随远手又一抖,直接擦破了纸,整幅画没救了;正准备重新拿茶叶泡茶的厉家族长脚下一滑,直接带倒了整座博古架,摔碎一架子瓷器;而正在?小心挑拣残余药材的丹峰长老,直接戳碎了最宝贵的丹胚,行?了剩下的也不用捡了……
这一天,整个蕴华宗都在?因这三人的恩怨情仇鸡飞狗跳。
奚启说完转过头,面相晏景:“此般诚意如何?”
此话一出,他?纵使不做晏景的盟友,也再取信不了长老会了。
晏景没料到他?会陪着自己胡闹。怎么突然急着表现了?
诚意够了,但不是他?最想要的方式。这对他?又没有实质性好?处。华而不实的表演可糊弄不了他?。
“马马虎虎吧。”
不过,奚启之前开的价码,他?也不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另一头的秦丝娆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事情的发展,也傻了。
怎么有人和?她一样不要清誉的?
可现在?骑虎难下,她必须做出表态:“奚启!我要和?你决战!”
秦丝娆身?边的几个只有成?人一半高的“小老头”听闻此言急了:“摇光主?!不可啊!你哪会打架啊!”
他?们是昆仑地仙翁,没有性别的纯灵力生物?。传说曾是侍奉昆仑之神的存在?,当然面前这些?早已不是当年那批,他?们如今侍奉辰极宫主?人璇玑主?,也就是秦丝娆的师尊。
不拦还好?,这一拦秦丝娆更来劲儿了:“别拉我,今天我和?那个奚启之间,必须有人死!”
苏相宜放弃了思考。
好?复杂的爱恨情仇,他?收回?前面的“不值一看”。
这年头,在?哪都看不到这么刺激的戏码啊。
就在?整个蕴华宗都在?兴奋吃瓜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沿着石阶走下,来到奚启面前:“堂主?,第三小队的古领队有事禀报。”
叶婵玥的声音带着独一份的冷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之事的影响。苏相宜佩服极了:不愧是叶师姐,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自若地谈公务。要不人能当副堂主??这就叫专业!
而叶婵玥若知他?心中所想肯定要露出冷笑:哪有什么冷静自若?不过是早就疯了,在?强撑罢了。而且刑律堂现在?也没有迫在?眉睫的公务,她只是在?凭借最后理?智,把堂主?给哄回?去。
*
奚启一去,就只剩下晏景和?苏相宜两?人。
苏相宜叹气:“现在?堂主?的名声是彻底完了。”谁都知道他?知三当三了。
晏景并不在?意他?的言辞对奚启名声的影响。
奚启自愿的,不关他?的事。
苏相宜还有一个疑问:“那摇光主?美?艳动人,是世所罕见的美?女,您就一点没动过心?”
晏景满脑袋问号:“她漂亮?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就一柴火妞吗?
苏相宜想起来了,晏景喜欢男人的,审美?有所不同:“好?吧,且不论她的相貌好?不好?看。您拒绝的态度也太强硬伤人了。人毕竟一片赤诚……”
晏景回?过味来了,这小子怕多少也被那妮子的相貌“惑”昏了头。
倒也不说苏相宜就有多好?色,毕竟是天克男人的天生媚骨,难免的。
“她每次来找我,我都要遭大难。换成?你,你乐意见到?”晏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闹了这么一出他?也倦了,摆手,“我先走了。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十分惭愧,跳崖自尽了。”
苏相宜无话可说。
且不说晏景完全?看不出惭愧,这么潦草的死遁也行?不通的啊。话本这样写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
蕴华宗客舍内,被安顿在?此的秦丝娆正在?用匕首对一张写了晏景名字的纸狂戳——
臭晏景!
破晏景!
死晏景!
她何时为男人费过这么多心思?结果他?油盐不进。蕴华宗给过他?什么?让他?这么死心塌地想留在?这里?
地仙翁小老头们绕着她劝说:“摇光主?,不行?我们就回?去吧。要再拖,璇玑主?就要发现您偷偷跑出来的事了。”
秦丝娆可不乐意听这话,把匕首一拍,一跺脚,一扭身?:“我答应带你们来,是想着让你们给我出主?意,不是让你们劝我回?去的!”
“强扭的瓜不甜啊。”
“不扭?不扭这个瓜就要变成?死瓜、烂瓜了!”
就在?几天前,她算到晏景有个死劫将近,必须得“贵人”相助,才可逢凶化吉。秦丝娆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这个贵人。
能帮晏景离开险境的只有她,她必须来!
但她来了之后才发现。比帮晏景更难的,是让这块又臭又硬的顽石接受她的帮助。秦丝娆余怒难消,越想越气,又转身?拿起匕首开戳——
臭晏景!
破晏景!
死晏景!
第32章
秦丝娆的到来, 可让蕴华宗热闹了好一阵。弟子寝舍自然是回不得?了,晏景堂而皇之地?把奚启的书房当做了藏身地?。这里?只有奚启的下属会?来,他不认为奚启是管不住下属嘴的人。
只是他的副堂主每次来汇报工作?都要抽一下眉毛, 晏景已经放弃挽救自己在这个小姑娘心里?的形象了。
一大早,奚启在处理公事,他则窝在椅子里?,手边放着一堆宗门委托。
起?初他想找个由头躲出去,但细思又觉得?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留在蕴华宗更有收获。于是便把委托书往旁边一扔,翘着腿剥起?松子。
他一个,笙笙一个,笙笙一个, 他一个……一人一狐吃得?不亦乐乎,全然不在乎某个孤零零处理公务的书房主人。
奚启放下了笔,抬起?头与晏景说话:“您打算一直藏在这里??”
“准备赶我走了?”
“我是想问,需要在这里?给您安置一张软榻吗?”
晏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的殷勤惯坏了:“暂时不用。”
奚启将批示完文书合上,收拾了书案,走到对面坐下:“以前竟不知您怕女人。”
晏景嘴硬:“谁说我怕她了?我是让着她。”
奚启抱起?笙笙,将还没吃完的松子从它嘴里?抠了走。小云狐不满地?发出嘤嘤声?,撒娇想要回来。晏景则趁机挑拨父女关?系:“他好小气?是不是?要不要跟着我啊?”
奚启摁住一哄就想叛变的小云狐,将其抓回怀里?, 顺起?毛:“笙笙境界不高,体质差, 吃多了会?拉肚子。”
对人没多上心,对狐狸倒细得?很。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笙笙。”
这一会?儿,笙笙已经被哄好了,翻过肚皮抓住奚启的手指玩儿。
“不记得?了。在山上时遇到的。花了好些时日, 才摸清这个小家伙的脾气?。”
世外峰上没有其他生物。除了一窝云狐。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们如何穿过了微明的结界。
晏景曾每天去它们的出没地?点蹲守,但坚持了大半年,还是没能让那群小家伙们在自己面前多停几秒。这种?生物警惕心太?高了。而奚启口中的“好些时日”又是多久难以想象。
一个对想要的东西有着可怕耐心的家伙。
奚启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了,便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既然您不是怕秦仙子,那何不去了昆仑?反正您也不喜欢蕴华宗。”
晏景偏头打量奚启,试图穿透那根覆眼的缎带瞧出他这话的用意。
结果毫不意外:一无所获。
“你真心这样想?还是想听‘我为了(查)你才留在这里?’这种?话?”
奚启笑了:“您若说,我当然听。”
晏景扯回正经答案:“事实是,就是因?为不喜欢我才呆在蕴华宗。因?为不喜欢,反而更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掀桌子就掀桌子,不用给任何人脸。”
奚启若有所思:“难道您也是抱着这般心态待我的吗?”
晏景并?不受他的道德绑架:“反正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他从没见过奚启动气?。因?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不会?生气?。入得?他眼的人不多,入得?他心的,更是没有。就像一位人间的看客,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可如果能被人珍视总是好事一件。”低沉的语调浮动,使得?他整个人染上了几分不染烟尘的忧郁,“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晏景还真想了想,但很快便觉得?自己的思虑很多余。以奚启的人才,以及伪装出来的美好面目,不可能无人对其抱有好感?。
“你没体验过吗?还是,不被你看到的人也不配珍视你?”
这家伙想要的所谓“珍视”,前提条件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的是,得?到后?他也未必会?当回事。
可他低落的模样过于动人,微不足道的好奇也足够引得?许多人飞蛾扑火。
上流的骗子。
奚启:“您生气?了?”对于晏景的指控他没有辩驳,也不做解释。
晏景否认:“没有。”
“那就是讨厌我了。”
晏景实事求是道:“还行吧。你算不得?最令人讨厌的那类。”只是冷漠和?傲慢而已,在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劣质人品里?,这两样几乎能算美德了。
如此诚恳且不带情绪的回答反而让奚启觉得不高兴,他不喜欢晏景用太?过冷静的态度对他。
“我一直很遗憾,自己不是您喜欢的那类人。”晏景以为他又要开始装可怜,却不料等来一句充斥着侵略性的喟叹,“但没办法,我本?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只能努力让您改一改喜好了。”
晏景哑然,半晌后吐出二字:“有病。”
奚启反而笑了:“可以当做您对我的认可吗?”
“随你。”
晏景不再理会?这个家伙。奚启也不再说话,重?新开始做事,可时有时无的动静总教晏景心烦。
他脚一抬,“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完推开门而出,并?且没有关?门。
初秋清爽的风倒灌进书房,乱翻书卷。
奚启留意着晏景远去的气?息,直到再无痕迹才收回注意力。俊朗的脸上流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如浮光掠影,转眼不见。
*
虽说要透气?,晏景却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
这两天除了秦丝娆,蕴华宗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宗门、世家的修士。这些人虽不像秦丝娆那样挑明了来找他,却又都在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消息。
好不容易躲了一天的清闲,却不想他不去找奚启的麻烦,奚启倒找过来了。
“您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比以前好看了。”晏景最后?选择的藏身处是世外峰的山脚,坐在一颗巨石后?,盯着溪流看了一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奚启从怀里?捞出笙笙:“她记住了您的味道。”
小云狐被奚启托在手里?,尾巴飞快晃动。晏景还是没忍住,把笙笙接过来,抱在怀里?猛吸了两口,直把她吸得?嘤嘤叫:“我就知道笙笙也喜欢我。都是有些人,故意不让我们在一起?。”
奚启装作?没听到他的内涵,从袖子里?抽出了厚厚一沓信函:“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晏景腾出一只手接过:“我的书信为什么会?送到你哪里??”
奚启悠然道出了一个“惊天机密”:“可能是他们找不到你,而在外人眼中我又该叫您师兄吧。”
晏景尴尬咧嘴。
他总是忘记这茬儿。毕竟连接他们这层关?系的,是让他俩都很讨厌的存在。
略微扫了两眼,大部分都没有落款,不用拆开都能猜到是骂他的。晏景没兴趣找骂,便扔到一边不管了。
奚启又转述了一条口讯:“另还有一则使千里?传音送来的:独行客解守直会?在三天后?抵达蕴华宗,来与您死斗,以雪父仇。”
这解守直在修界也算是赫赫有名,两百岁的年纪,却已达到合体境界,毫无疑问的顶尖战力。
当然,这份成绩和?晏景的一百岁“合体”的记录还是不能比。修界的人时常讨论晏景要是活到现在会?不会?已经飞升,成为第二个地?上人神了。
不过这只能是假设了。且不说合体期以后?的修行之道至今仍是个迷,渡劫之上是否真的是真神之境也依旧存疑,微明虽是晏景的师尊却从未在修行上给过他指点。
而如今晏景虽复生,使用的躯体却只有筑基期,碾压低层次尚可,对上高层次的对手仍显吃力。
这份战书可谓给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不过反正人还没来,晏景便把战书丢到一边,好奇起?奚启在盘算些什么:“这么积极地?来给我送战书。看到我被麻烦缠身,你其实很高兴吧。”
“怎么会?呢?”话虽这么说,奚启却并?不掩饰嘴角的笑意。
这家伙在期待着自己开口求他呢。
晏景轻哼,他才不会?这么简单地?让奚启遂意。将烦心的事往脑后?一抛,他抓住机会?,又亲了笙笙两口。
*
解守直送战书来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秦丝娆耳中,她在客房里?大发雷霆:“什么狗屁独行客?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明明是他老爹自己偷偷培植祟物,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晏景杀之,乃是顺天意,奉正道。有何冤?解守直要真敢来,老娘打花他的脸!”
地?仙翁们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好感?:“摇光主,咱们别理他。”
“别理他,别理他!”
“话说你们怎么还没找到晏景啊。”秦丝娆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独行客解守直将要到来的事实让她越发不安,感?觉他们正一步步地?靠近晏景遭逢大难的那个未来。
她是在和?时间赛跑。
地?仙翁们也是为难:“摇光主,不是我们不尽心。但这里?可蕴华仙宗,处处有高人,步步皆禁制。我们不敢在灵脉里?乱蹿啊。”
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秦丝娆很是丧气?。
“不过我们打听到了罚恶使如今的相貌。”地?仙翁说着,拿出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来的画像,展开。
秦丝娆扫了一眼,颇为失望:“什么嘛。平平无奇的。他怎么换成这副相貌了?”虽说她和?人来往不看相貌,毕竟谁也好看不过她去。但晏景原来的模样确实夺目,是她瞧了都要暗中称赞的。
地?仙翁解释道:“据说律使现在使用的是蕴华宗一位普通弟子的肉身。那弟子遭了难,身死魂消。罚恶使便附了他的身,暂且使用着。”
“普通弟子?”秦丝娆抓住了关?窍,“那修为岂不是……”
地?仙翁接话:“听说修为确实不高,只筑基期。但罚恶使毕竟是罚恶使,他肯定有法子的。”
晏景斩杀堪比“神明”的魑王时也才刚踏入渡劫期。在修界许多人心中,罚恶使的实力已经不是修界当前的等级划分方法可以衡量的了。他的修为境界听一乐就是了。
秦丝娆却不敢全信了这说法:“再有法子肯定也比不过原来的身子啊。”
且不说像解守直这样,有亲人被晏景处决,因?而怀恨在心的。那些憎恶罚恶使挡了他们的路,想除晏景而后?快的恶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可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
“地?仙翁爷爷,你们说,晏景这次会?不会?也——”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场面秦丝娆自己先红了眼眶。
几位地?仙翁立马慌了:“摇光主,你别瞎想。罚恶使他——”“小老头”们噎了好几息,才想出一个适用于晏景的好词,“他是贵人。贵人自能逢凶化?吉。”
秦丝娆把眼泪一抹:“不行!我还是要继续想办法!咱们收拾收拾,拿出真本?事给那家伙瞧瞧!”
第33章
第二天, 晏景找到了得空的苏相宜,问他有没有金满阁的通行令牌。
律使去金满阁做什么??
这是修界顶级的钱庄,服务的人非富即贵。苏相宜靠月俸过日?子的, 当然没有,不过他能借到。
一个时辰后,晏景一脸丧气地回来了:“这块令牌的等级不够,要?天阶的。”
天阶?
那得在金满阁有上百万灵石的流水啊。
苏相宜:“我再去问问。”
这次他借来了叶婵玥的令牌。虽然等级够了,但却有口令,而且叶婵玥不准他告诉别人。
晏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你一起去吧。”
路上,苏相宜打量了晏景好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律使。那个解守直厉害吗?”
这桩恩怨在修界也算有名的了。
解守直父亲名叫解悬壶, 是东胜神洲赫赫有名的医修,其医术超凡,又乐善好施,为许多?人所敬仰。然而,在德高望重的表象下,他竟然一直在偷偷研究祟物,到了后来甚至走火入魔,让自身与祟物结合。
后来,其在解家的施药大会上, 被罚恶使逼出原形,当众斩杀。
年幼的解守直也目睹了那一幕, 自那以后便将罚恶使视作杀父仇人。两百年来都在为报仇这一个目标苦修。
这次,怕是奔着不死不休来的来的。
而苏相宜当然知道解守直厉不厉害,他想?知道的是现在的晏景能不能赢。
晏景像是知道他心头所想?,直接回道:“打不过。”
“那就?好——”
什么??
打……打不过?
真的假的?
苏相宜慌了:“那您现在不赶紧想?办法。哦!您现在就?是在想?制胜的办法?”
晏景否认:“不是。没有关系。”
苏相宜懵了。
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来到留仙城, 拐进金满阁,凭借叶婵玥的凭证,两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禁制,最?后进入了一间守备森严的密室。
这里是金满阁的钱库,平时除了存放灵石财宝,也为少数高阶客户提供寄存物品的服务。堪称全?修界最?安全?的地方,据传连合体?巅峰也未必能在此讨到便宜。
苏相宜很好奇。
律使是来取东西的?什么?东西能让罚恶使特地存放在钱庄?
晏景调整阵盘,找出了自己当年存放物品的密盒。
此物由陨铁打造,主体?与墙壁死死焊在一起,难以摧毁或带走,只能凭借约定好的密文打开。
站在柜子前,晏景陷入了沉默。
密文,是什么?来着?
他只记得并不很长,但具体?内容忘记了。都快两百年了,就?算修士记性好,也记不住啊。
晏景试图代入曾经的自己,从当年的心境推算自己会使用的密文。
只见他举起手,大笔一挥,唰唰写下了一串密文——
【通天彻地,万法归一;震古烁今,唯我独尊!】
沉默,可怕的沉默。
在短暂的寂静后,金满阁阵法发出了警报:“错误,密文错误。”
晏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他仿佛有了灵感,唰唰写下——
【被封于此的力量啊!听吾诏令,回归吾身。】
沉默,更深的沉默。只有阵法冰冷的警报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错误,密文错误。”
苏相宜并没有很想?笑,反而陷入了一种害怕被杀人灭口的灭口。
他不识字,真的。
“只剩一次写密文的机会了。您一定要?取里面的东西吗?”
苏相宜的意?思?是:要?不算了?
晏景并非全?无办法:“我记了小抄。”
“在哪?”
“烛陵那口鼎上面。”
毕竟记在其他东西上太容易丢了。
苏相宜没有进过烛陵,但也知道里面只放了一尊鼎:“神农鼎?”
晏景点头:“是叫这个。”
这是护宗神器啊!
也就?罚恶使敢在这件宝物上做小抄了。
不过晏景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如果是以前,直接进就?行了,但复生后……
“我的通行令丢了。”
这东西获得起来说容易也容易。直接找苍随远复刻一份就?行了,但晏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最?近在做什么?。
苏相宜:“堂主有啊。”
奚启?
确实,他也有微明弟子的名头。
随便找个由头,就?能从苍随远那里弄来一块儿通行令。
甚至有可能就是微明直接给他的。
晏景下令:“去借来!”
“我?”苏相宜傻了,“我哪有那本事?”
烛陵是微明尊者留下的宝库,只有得到了他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至今为止,有这份资格的也不过历代掌门和两个小师祖。
晏景也明白?不现实,不情不愿承认:“确实还得我去。”
但真不想?去啊。
*
“带您进烛陵?”听到晏景的要?求,奚启合起手里的书,“也不是不行。但您要?做什么??”
晏景沉默。
他怎么?可能告诉奚启,他是去看自己年轻时记的,不知道什么?蠢内容的密令?
他不答,奚启也就?不动。
这家伙向来很有定力。
“不答应算了。”晏景改了主意?。
准备准备,今晚去盗金满阁。
奚启瞧着他来又走,若有所思?。
是夜,奚启解衣欲睡,忽觉异动。推开窗户,一身黑衣的晏景,一脸阴沉地站在他洞府结界的边缘,脸上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挫败。
隔着院子,他再度提出了白?天的要?求:“带我去烛陵。什么?条件?”
白?天的事奚启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但晏景第二次提,就?让他对对方进烛陵的目的产生了极大好奇。
“先进来吧。”
他解除了结界。
晏景闪过一丝警惕,犹豫片刻才踏入了奚启的洞府。
奚启递来干净的毛巾,等晏景收拾好之后才继续谈话:“我可以带您去烛陵,没有条件,让我陪着您就?行了。”
晏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思?量片刻后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行。”
再一次进入烛陵,内里依旧是瑰宝溢目。
微明活了不知道年月,曾一度行于世间,收集了大量的珍宝。但随着他修行不断深入,人世种种渐渐入不得他眼,于是大量宝物便被他丢弃在了烛陵里面。
没错,这个让无数仙门艳羡的宝库,其实只是微明的垃圾堆。
但严格追究起来,晏景自己和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被其一时兴起收罗来,又被随意?丢弃的玩意?儿。
“这里空了很多?。微明带走了?”
“尊者早已?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是微明拿的,奚启身上也没瞧见过,那就?是苍随远拿的了。
他拿这么?多?宝物做什么??
往内行了一段路,晏景找到了神农鼎。它被放置在一处山脚下,高有丈余,斑驳的鼎身几乎与长满青苔的山壁融为一体?。
晏景绕着它走了一圈,在东向的鼎足下,找到了自己刻字的痕迹。
擦去鼎上青苔,过去的印记逐渐显现。
——【此身已?过,不见微明】
一瞬间,晏景像被人猛捶了一下。
过去种种如潮水涌来。
奚启也瞧见了。
专程让自己带他进烛陵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他幽幽感叹:“您果然很在意?尊者。”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他明知后果,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果然,晏景被惹炸了:“我在意?他个屁!”
他心情糟糕透了,脑子都在回避想?起来的内容居然被奚启看了去。
有那么?一两息他都在思?考杀人灭口的可行性了。
那时候的他蠢得要?死,真的把微明当做如师如父的人尊敬。
哪怕其身为师尊,从未尽过一日?师尊职责;哪怕其为验证善恶律潜力,一次次授意?苍行知将他陷入险境;哪怕其在自己被祟物打败,九死一生之际,冷漠地丢下一句“无用”评语转身离去……
他依旧会找各种理由宽慰自己,铆足了劲去争微明一句赞许。似乎得到微明的承认,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晏景很想?说写下这句话后,他就?斩断了对微明的精神脐带。
但没有,所以他记不住这句毫无意?义的话。
如今回想?,晏景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奇怪了。
不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爱护,却还是像疯魔一般,对微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若说原因,大概是失去兄长后,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而周围的花言巧语,又太过真实。
——尊者待您真的很好,什么?好东西都给?您了。
——您是尊者唯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您呢?
——尊者毕竟是神,表达方式当然也和人不同?。您要?学着去理解他。
尊者、尊者、尊者……
为了保证他对微明的绝对温驯,蕴华宗的伪君子们将微明的无情包装成?笨拙,将他的利用包装成?器重,将一个个被关爱的谎言,包裹着糖衣塞进年幼的他嘴里。
加上其他人在苍行知授意?下的,对他刻意?的长期孤立,微明成?了他唯一的选项。
渐渐的,他也开始欺骗自己,对着无心的神像幻想?出不存在的爱,然后一头撞在坚硬冰凉的石头上。
他到底蠢了多?年啊!
晏景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奚启所见则是,发完火后晏景便蹲在鼎前,长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根据他的经验,那是一个人难过时的特征。
可严格来说他不知道什么?叫难过,他没体?验过这种情绪。
他一向不大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不过他认可一件事,那就?是做微明的弟子,的确是世界上顶不幸的遭遇。
或许是出于这份对同?一人的讨厌而生出的微妙怜惜,奚启也蹲下了身:“我惹您生气了?”
晏景不搭理他,他便把脸又凑近了些:“要?不,我让您再撞一下?”
晏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次他用额头撞奚启的事。
当时情绪上头做事没过脑袋,现在想?来只觉得傻透了。他白?了奚启一眼,抬手推开面前的脸:“谁要?撞你?我才没那么?无聊。”
说完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可某人已?经做过这种无聊的事了。
奚启并未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做小伏低”才哄好的人可不能再惹炸毛了。
晏景抬起手,可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触碰那些痕迹。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他还是没办法轻飘飘将这些事放下。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那群人也只是欺骗了一个孩子的感情而已?。
他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可受过的委屈得不到报偿,便永远过不去,最?终成?为一块结不了痂的伤疤,不时溢出脓血。
最?后,晏景改为一挥袖,重新用青苔覆盖了刻痕,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走了。”
奚启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收集过晏景在蕴华宗的过去,也大概能猜到这段留言里的恩怨,却不明白?晏景为何会对一段已?经过去的事,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思?索无果后,只能得出一个自己果真无法理解人类的结论。
不过,他不喜欢自己的“目标”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存在身上。
奚启迈开脚步追上晏景远去的背影。
只是一点银焰不动声色地飘回来,落在鼎足上,微光一闪,青苔下的铜绿融化又凝固,鼎身重新变得平整一片。
第34章
解守直来的?并不张扬, 没有车马,没有仪仗,只是蒙蒙亮的?清晨, 山门前多了一个披蓑戴笠的?人。没人知道他何时到的?,解守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上挂着露珠,像是本来就存在的?一尊石像。
随着天色渐亮,周围的?人逐渐增多。他没说话,没有动作。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全神贯注地等着目标中的?那个人。
“叮铃”,风中传来清脆动听?的?银铃声响。
不少人下意识追寻那个声音,连空地中央那尊石像也转过了头。
只见?一道轻盈的?蓝衣身影顺着石阶走了上走来。
后?面追着几个半人高的?小老头:“摇光主!你慢点!”小老头们操心地环绕在秦丝娆周围,不时推开看她看呆的?男弟子, “让开让开,别挡道!”
如石头般的?人忽然活了过来,眼神炙热地,追随着那道蓝衣倩影:“秦姑娘。”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秦丝娆,像是怕吓到她,声音很轻。但直勾勾的?眼神却在表明,他胸腔里的?感情绝不像语气那般轻淡。
清楚原委的?人倒也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作为天生媚骨,秦丝娆身上有着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许多男人不过是见?了秦丝娆一面, 便如痴如狂,非卿不娶。然就算在如此浩如烟海的?追求者中, 独行?客解守直也是最狂热的?之一。
他曾经为了见?秦丝娆一面便在雪地里站了七天七夜,哪怕最后?未能如愿,也没对秦丝娆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怼,深情如初。
但面对这样一位痴情的?追求者, 秦丝娆却一见?他就深深地拧起了眉头,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她的?理?由有二——
一是旧恨。
解守直被人传颂的?“深情事迹”,却是秦丝娆恨透的?道德绑架。
一面之缘,见?色起意而已,自我感动地站在雪地给谁看呢?她疯了才会理?会。结果他被赞“深情”,自己倒要?莫名背一层“不近人情”的?指责。
二是新仇。
解守直刚才看秦丝娆的?眼神,正巧是她最痛恨的?眼神之一。那种自以为克制,实则每一眼都?带着“评价”的?,男人凝视女人的?目光。
这些男人只把她当女人,并试图让她只当女人。
他们将她当做证明自己男性魅力的?勋章,把征服她视为一项挑战。
光是想起来,秦丝娆都?觉得?有够晦气的?。
这么?多年遇到的?男人里,只有晏景是不一样的?。
晏景不当人。
纵使如此,将两者对待她的?方式放在一起,让秦丝娆选一百次,她也会选后?者。
恶心。秦丝娆厌恶地瞪了解守直一眼,冷漠地擦身而过。
地仙翁们也都?不喜欢这个“自作主张”,给过摇光主难堪的?年轻人,没一个打招呼,推攘着追赶秦丝娆:“摇光主!等等我们!”
解守直沉浸在被心上人厌恨的?痛苦中,久久不能释怀。
——是了,她痴迷着晏景,而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被厌恶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这样哀伤地想着。虽然一个重?点都?没有压中,但他足够哀伤。
*
等待的?孤寂中,解守直又?开始想自己的?身世了。
他的?出生算不得?显赫,家里虽有名望,却并不富有,时常还要?因为父亲的?乐善好施节衣缩食。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温柔的?母亲,受人尊崇的?父亲,要?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七岁那年,母亲死在祟灾之中。
好在他还有父亲,虽然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日,他还是走了出来。之后?,他被父亲送入了仙宗,修行?剑道。
事情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歧途的?。
如果他能再多关心一下父亲就好了,可他一无?所觉。
时间来到他二十岁那年,罚恶使来了。
罚恶使说他的?父亲培植、豢养祟物,其罪当诛。并在他们家的?施药大会上,当着来求药的?众人,逼出他父亲半人半祟的?面目,然后?斩杀。
解守直至今记得?父亲半人半祟地倒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久久不能阖上的?模样。
那一幕,他每晚都?会梦到。
他并不是认为自己父亲无?罪,而是觉得?晏景在施药大会上,当着许多求药之人的?面,让他父亲以那种丑陋恶心、身败名裂的?方式死去,太过分了。
父亲行?医大半生,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变成祟物后也未曾害过一个人,若有罪孽也是最轻的?那一档。
凭什么?许多罪孽更深的?人,甚至连厉家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都?能落得?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他的父亲却不能?
为何偏生对他们家如此残忍?
对于他的?复仇行?为,所有人都?不理?解,所有人都?说他的?父亲罪有应得?,谴责他执迷不悟。可解守直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他想质问一件事:难道代天罚恶,就可以没有尺度与分寸吗?
*
日近中天,聚集过来的人逐渐增多。
除了蕴华宗弟子,也有不少最近来访的外宗人士,其中不乏同样被晏景处决过血亲的?。他们也想知道,解守直的复仇能否有结果。
秦丝娆也寻了相对清净的?地方,安置好椅子,撑起油纸伞,坐等晏景现身。
然而日头逐渐上移,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人群中有人开始嘀咕:“罚恶使不会不来吧。”
“不会吧,那可是罚恶使。怕过谁啊?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太阳西?沉。
罚恶使依旧没有出现。
来围观的?弟子们感到失望,逐渐开始散去。
而秦丝娆虽失望于没办法在这里抓住晏景,却也很高兴对方能选择避战:“干得?好,晏景!就是应该这样。”
说完也站起身,命地仙翁们收拾东西?,回客舍歇息。
而不管人来人去,习惯了苦修的?解守直依旧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不为外界的?嘈杂的?所扰。
入夜,最后?的?旁观者也离去,解守直依旧站在原地。
他说了会等三天,那便是不折不扣的?三天。这并非他第一次挑战晏景,对方也是不出现的?时候为多数。他已经习惯了追逐晏景的?踪迹,这甚至成了他生活的?主要?构成部分。
忽然,解守直若有所觉,猛地抬头。瞧见?了一道站在高处的?人影。
暮色之下,对方只剩下一道剪影。但只一眼,解守直就认出了晏景。还和之前的?见?面一样,挺拔、沉默,形单影只行?于天地间,冷硬得?如同一颗石头。
一件很可悲的?事。
解守直在复仇的?路上,走得?越远,竟然就越理?解他的?仇人。
晏景转身就走,解守直迅速追上。
两道身影在山道上飞快穿梭。追逐持续了半刻钟,解守直快终于找到机会,拔刀攻击。前面的?人也抽出剑,回身格挡。一招短兵相接后?,两人各自退开。
解守直觉察了不对:“你——”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确认是他的?仇人无?误,“你怎么?回事?”
晏景运转灵气,以便解守直更直观地看到自己如今的?修为:“如你所见?,我这具躯体只有筑基期。你要?是觉得?杀了如今的?我算讨回公道,那就继续吧。”
他说完摆开架势。
怎么?会这样?
解守直满心错愕,握刀的?手几度松开又?握紧。
曾经的?晏景修为巍峨如山,面对前来复仇的?他从来不屑一顾,往往是一句“你修为太低,不配和我打”,便转身离去。所以他花了两百多年,一步步踏入合体期,终于能与晏景一战了。
结果……结果晏景掉回去了?
老天为何这般戏弄他?
愤怒与不甘在他胸腔里翻涌,让他想要?仰天长啸。
“半个月!”他抬刀,隔空指着晏景,“我给你半个月想办法恢复实力。半个月后?你不管修为如何。我都?要?和你决出生死。”
说完也不管晏景的?答复,收刀就走。
晏景目送他远去,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挑起眼眸,冷眼瞧向不远处的?阴影。
另一头窥视的?修士一惊,连忙撤去了术法。
围观的?人尽数离去只是假象,看热闹的?弟子可能无?所谓,但在得?知罚恶使复生后?,怀着各种心思来蕴华宗的?人可绝不会只有这点耐心。人虽走了,但却留下了各式各样的?窥探手段。
晏景刚才勘破的?便是某种窥视术法。
想来刚才他和解守直的?对话也被不少人听?了去。
不久之后?,罚恶使实力大不如前的?消息就会传开了吧。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趁机铲除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呢?
就在晏景思索的?同时,几个矮小的?身影缓缓顺着暗处,从四周靠近了他,在抵达足够的?距离后?,猛然往前一扑,同时高喊:“摇光主!我们抓住罚恶使了。快拿绳子。”
然而等秦丝娆拿着捆仙锁跑过来,却发现几个地仙翁互相抱在一起,手下空空如也。
再抬头,晏景不知何时已跃到了高处。
秦丝娆:“晏景!你给我下来!”
晏景呵地笑?了:“想偷袭我?再练两百年吧。”
说完转身跳下断崖,不见?了。
秦丝娆气得?原地跺脚,对着空荡荡的?山石群高喊:“晏景,你给我等着!我迟早捉到你!”
第35章
解决了决斗的事, 晏景也?能抽空思?考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总觉得,这些麻烦背后还藏着其它东西。
他找到苏相宜,拜托了一件事:“你帮我找秦丝娆和解守直打听打听, 他们是如何得知我复活这件事的。”
他的这些“故人”来的太快了。
有的远隔万里,交通不便;有的沉心修炼,音讯不畅……却都在同一时间聚集到了蕴华宗。
怎么想都很可疑。
苏相宜先去问?了秦丝娆。
原本秦丝娆还不肯开口,以此为要挟让苏相宜带她去见晏景。
但?听到苏相宜说这消息对晏景解决当前的麻烦很紧要后,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唔……七天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预知梦。梦到晏景的棺椁——”像是预知到会被?打断,她主动停下,解释道, “我知道他没有棺椁,对我们卜者来说这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我梦到他的棺椁打了开来,但?里面空空如也?。”
醒了之后,秦丝娆便立即卜了一挂,发现他的命宫,黯而复明,有魂回生之兆。但?同时,明灭不断,是大凶之象。须得天乙贵人相助, 方可转危为安。
“天乙贵人,是谁?”
秦丝娆得意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我了。”
只要去了昆仑, 天王老子来,也?动不了晏景。
苏相宜认可昆仑的绝对安全?,但?他不认为晏景的脾气会接受这种?帮助手?段。
“那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秦丝娆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苏相宜回忆着晏景是怎么叮嘱的:“律使想知道的是, 你从得知他复生,到来蕴华宗的整个过程有没有不自然,或者很巧合的地方?”
秦丝娆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一说,确实有一桩事情很巧合。就是我刚卜出结果,正想着如何找借口骗过师父,离开辰极宫时,就有一份请柬送来。请我来东胜神洲参加莳花会。
我便趁此机会溜了出来,来了蕴华宗。”
“我会转告律使的。”
苏相宜道完谢就要走。秦丝娆手?一转,使了个小法术,拦住他的去路:“那你带我去见他的事呢?”
她只是答应先告诉苏相宜,但?没说条件作废。
苏相宜傻了。
这位祖宗虽说是不善战斗的卜者,但?也?有分?神境界的修为,而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元婴期啊QAQ。
他只能先虚与委蛇,答应了秦丝娆的要求,后又找机会,借着自己对蕴华宗的熟悉,花大力气摆脱了这位祖宗。
这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和分?神高手?在宗门?内玩躲猫猫。
摇光主是不好?得罪,但?他更得罪不起罚恶使啊。
之后,又来到了解守直的客房。
解守直的态度本来很冷漠,但?听苏相宜点?出此事的可疑之处时,他也?深表认同。
收到晏景复生的消息前,他本来在闭关修炼,但?有人擅闯他的结界,惊动了他,使得他提前出关。
可出来后却没看到人,只发现了一封信和一个留影玉珏。信里讲的是晏景复生的消息,而留影玉珏里则记录了一段晏景现今的相貌,因而他才能比别人更快锁定晏景现今的身份。
苏相宜感?叹:“就差直接请你来杀律使了。”
解守直:“确实如此。”
苏相宜没想到能收到他的赞同,嘴比脑子快地感?叹:“你原来还挺讲道理?的哦。”
说完这句话,他才想起了对面是当今修为最顶尖的人之一,连忙找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守直态度冷淡:“没有其他问?题就回去吧。”
随后送客关门?。
他不怪苏相宜的态度。毕竟他也?清楚自己在修界众人眼中是什么形象——
一个为了报仇枉顾是非的偏执狂。
*
听完苏相宜的转述,晏景感?叹了“果然”二字,惹得苏相宜满心好?奇:“怎么怎么?您分?析出了什么?”
想到他为自己奔波半天也?辛苦了,晏景便没有藏着掖着。
“你知道戏法的表演诀窍吗?”
“什么诀窍?”
“有灵石吗?给我一个。”
苏相宜翻出一个灵石,晏景瞥了一眼:“换个上品。”
换了灵石,晏景才接过去。
他先用右手?拿着灵石,示意苏相宜盯紧了,然后将灵石塞入左手?掌心:“现在灵石在哪?”
“左手?啊。”
晏景打开左手,手?心空空如也?。
“这——”苏相宜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晏景右手?一翻,露出了手?里的灵石:“戏法的诀窍就是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当你在关注我的左手?时,我已经把?灵石藏进了右手?。”塞进左手?只是一个假动作。
苏相宜大概懂了一点?:“你是说,有人在吸引你的注意力。”他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灵石,却被?晏景拍了一下手?背:“这是学费。”
苏相宜委屈:他也?没说要学啊。
晏景继续道:“没错,有人想引开我的注意力。
“你有没有发现。从烨日朝那场委托开始,所有事都特别赶,一件接一件,像是生怕我得了空闲。”
“回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晏景:“你说为什么?”
苏相宜:“为什么?”
晏景无语:“我让你猜原因,不是让你复述。”
苏相宜也?很崩溃:“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为什么’啊。”
上一句太高估他智商,这一句又太低估他智商。
晏景说出答案:“因为背后之人怕我发现他的秘密。”
就像老鼠怕猫,罪人也?最害怕判官。他的复生想来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狗急跳墙。
“谁是背后之人?”
晏景沉默地注视着他,苏相宜收回了自己的问?题:“是哦,要知道了就不用和我在这里聊天了。”
但?晏景也?并非全?无猜测:“和能在烨日朝作祟多年,且无人觉察的只有他们的皇帝一样。
“能在蕴华宗搞小动作,却不被?揪出来的。也?只有那群伪君子了。”
苏相宜诧异:律使是说长?老会?
确实,到目前为止长?老会都没有什么反应。
要么筹划这件事的就是他们,要么他们已经清楚内情。
晏景更好?奇的则是背后的人为什么急着这样做。
是已经漏过马脚,怕他继续追查下去?还是正在谋划什么事情,怕自己发现?
在去烨日朝前,他留心的事情只有三件。
一是奚启,不过这家伙一直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如果有可疑之处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二则是陆不承的恩怨。
晏景扭头询问?苏相宜:“厉星纶呢?”
回到蕴华宗后他便被?麻烦缠身,再?也?没关注过厉星纶和他的手?下。
因着晏景的瓜葛,苏相宜一直很关注厉星纶的动静:“这几天没见着他,听说厉氏在准备五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所以身为少主的他也?回了厉家。”
合理?的解释。但?这时候不在蕴华宗,尤其他还是厉家人,晏景不得不保留几分?怀疑。而除了以上两者,他的第三个关注对象则是一个突然出现又消失不见的有罪之人。
在他刚回来的第二天,去听奚启讲课那回,善恶律短暂地鸣响过。
但?晏景没忘记,自己已经在前一天屏蔽了善恶律对奚启的反应,它不是因为奚启出现而鸣响。
现场存在第二个有罪之人。
要知道,善恶律不过问?个体间的恩怨,对于一般的罪孽也?很少主动追究,能让它发出警报的每一个对象,都是“罪不容诛”之人。
只是当时现场人太多,没办法锁定,晏景便未做任何反应,以免打草惊蛇。
按理?来说,那个人应当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可在那天后,善恶律警报却再?也?没出现过。
罪人隐藏了自己的气味。
对此,只有一个解释:他知道罚恶使回来了!
此人即使不是长?老会成员也?和长?老会有密切关系。
就像滴入大海的水无法找寻,隐入人群的罪人也?不是那么好?揪出的。
不过,像这个级别的恶徒,不可能一直潜伏爪牙,耐心等待总有结果。
至于第二种?瞒天过海的猜测也?不能完全?忽视。
“蕴华宗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晏景再?一次询问?苏相宜。
苏相宜:“没有啊。”
确实,长?老会看起来的确风平浪静。
可无论秦丝娆的卜算,还是奚启主动“开出价码”的暗示,都在证明他要面对的危机绝不简单,甚至很可能会将他逼入死?境。
而晏景绝不相信其中没有长?老会的手?笔。
毕竟他们已经互相忍受了很多年,都恨不得对方消失。
*
下午的时候,一个修士来拜访了解守直。
他是二等宗门?清陇山的修士,也?是这次听闻罚恶使复生后来到蕴华宗的。
“我的兄弟,也?被?律使处决了。”
“但?他其实只是有些顽劣,与那姑娘只是玩闹。也?不是他出手?害那姑娘的父母。原本带回家好?生教导就行了,可不幸于遇上了罚恶使。”
“明明善恶律不管私人恩怨。可律使还是挑唆我的小弟对他动手?,并以不敬之罪,斩杀了他。”
“你说,这不是滥用私刑是什么?”
解守直沉默地听着他的讲述,一言不发。
修士继续晓之以情:“我和你同病相怜,很能体谅你的心情。”
他的心情?
他虽有天赋,但?并不爱剑,是为了复仇与保命才不得不拿起了剑。
以他的立场不拿剑是活不下去的。
任何一个修士,哪怕是恶劣的匪徒都能打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名头讨伐他。
所有知道那段旧事的人也?对他避之不及。
最难的时候,甚至要武力胁迫才会有人愿意卖食物给他。
但?解守直也?记得父亲死?后,他陷入困窘,是有人放在门?口的钱财帮助他安葬了父亲。
这笔钱很零散,有灵石、有金银,还有不知从那掰下来的珍珠、宝石等物,这笔钱不是一个人凑的。他父亲救治的人大多都很贫苦,也?没有地位,但?依旧在竭力帮助他这位恩人遗孤。
解守直一度受到了很多人的暗中照顾,直到他决意向晏景复仇。
解守直不怪他们。
谁叫他要向世人的“守护神”挥刀呢?父亲是他们的恩人,但?晏景,是更大的恩人。
但?他也?必须走下去。
他无法遗忘父亲的死?,无法哄骗自己接受这不公的事实。所以哪怕与世界为敌,他也?要为自己、为父亲讨一个说法。
这就是他的心情。
现在有人说懂他?
真的吗?
解守直从回忆中抽神,冷硬反问?:“还有其他事吗?”
见他不耐烦了,修士说出正事:“这次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都聚集到了蕴华宗,大家打算一起谈谈。也?诚心邀请你前去。雪仇之路,不必独行。”
谈谈?
解守直正想拒绝,忽然又想起和苏相宜的谈话:“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晚。恒峦峰后的山谷,恭候大驾。”
送走修士后解守直便沉默地擦起刀,直到天色变暗,月轮东升。
他望着天边的明月,思?索了许久,拿上佩刀,出了门?。
按照修士所言,他找到了集会的地点?。
一踏进山坳,零零散散站立的人都转了过来。其中绝大部分?都经过了乔装。要么易了容,要么戴着斗篷、面具、斗笠等等各色遮掩形貌的东西。
见解守直到来,白日里邀请他的那位清陇山修士站出来:“让我们欢迎解仙君,有了他的加入,这次对罚恶使的讨伐将十拿九稳!”
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其他人也?热烈附和,掌声如有雷动,如同在迎接一位精神领袖。
孤独地走了这么多年复仇路,这是解守直第一次在为父报仇的事上受到冷眼和贬斥以外的对待。
*
“少主!您要去哪?”
厉家,又一次试图离开院落的厉星纶被?门?客拦下,他面色不善地质问?:“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门?客恭敬回道:“等完成这次的祭祖大典。”
完成这场祭祖?
厉星纶像听到什么不可违背地口令,缓慢地收回了手?,沉在阴影里的脸显得有些悲凉:“你说,我真的算少主吗?”
门?客姿态依旧恭敬:“您当然是少主。”
厉星纶苦笑一声,疲惫地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36章
苍随远走入自己的书房, 瞧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律使?您怎么来了?
晏景转过?身,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坐。
“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一直在忙其他?事, 也没关心过?宗门内部,今天?来逛逛。你随意。”
来逛逛?
晏景对蕴华宗毫无归属感可言,对掌权的长老会更是成见深厚。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苍随远不由提起了几分警惕。
晏景面前放着?几册卷宗,是近些年针对高阶祟物的讨伐报告,看样子已经被?翻过?了。
注意到苍随远的目光,晏景也把?话题带到了卷宗上:“我不在的这些年蕴华宗也有恪尽职守啊。”修长的手掌抚过?卷宗封皮,“只是我对其中部分委托有些疑问。”
苍随远姿态镇定:“您说。”
“太初历八千七百二十二年恶业阵发现?木兰山疑似有祟物出没。
这次行动出动了一位合体期长老。
后来呢?”
结果报告上有写?,但晏景问,苍随远便又解释了一遍:“一场乌龙。您知?道的, 恶业阵尚不稳定,难免出错。”
乌龙?
真正出现?祟物的行动里,无不是要等上好些月,等求助宗门开够了价码蕴华宗才会派人。
而这次却不过?半月就有一位长老主动出面……
如此积极,若无所图,便不是晏景认识的那个长老会了。
可他?们?的报告实在写?得漂亮,从文字里抓不到破绽。
晏景又问了几桩,苍随远全部对答如流。
他?也没指望真从结案呈词上发现?什么证据,丢开卷宗:“我前两天?去过?一趟烛陵。里面的东西少了很多?。你拿来干什么了?”
这件事本来就瞒不过?, 苍随远也没想过?瞒,平账是做一个掌权人最初级的技能?。
他?从容回道:“您陨落后四洲各地除祟的压力陡然增大不少。
“为了帮助各大宗门更好的解决境内祟祸, 经长老会一致同?意,将烛陵内部的部分法宝与其他?宗门进行了置换。”
天?蕴灵物,可遇不可求,哪怕是大宗门的宝库也很难应有尽有, 当缺乏某种特定功能?的法宝,而又急需时?,仙门便会用同?等阶的宝物与其他?宗门进行置换。这不是互换,而是一种质押,宝物的所有权还?是在原来的宗门手里。
也只有打着?这样的旗号,长老会才敢动烛陵里那些属于微明的宝物。
置换回来的法宝,名义上还?不属于蕴华宗,不能?归入烛陵,但存放在蕴华宗的宝库里,实质上就与长老会的所有物没有差别。
“血魂幡现?在在哪?”
“在银月门。”
“流火刀?”
“赤焰山”
“帝皇契书呢?”
苍随远愣了一下,没有进套:“律使说笑了,帝皇契书是烨日朝的至宝。蕴华宗并无此物。”
晏景随便一诈,没诈出来就算了:“是我记岔了。”
“流岁和隐暇呢?这两样不会也交换出去了吧?”
修界将法宝分为凡器、灵器、仙器,以及神器……四个等级,大部分修士所用都到灵器为止。
仙器已是难求,神器更是世所罕见。
虽然微明在人间行走时?,几乎收尽了能?找到的所有宝物。但最终所得神器,以及和神器同?等阶的材料也并不多?。用到如今所剩不过?四件。奚启身上的龙灵算一件,神农鼎算一件,剩下的便是晏景所问的流岁和隐霞了。
前者是一支箭,据传有刺破法则的威能?,但因为没有能?射出它的弓,所以无法使用;而后者是一件不用特殊手段无法窥见的法衣,穿上它后能?达到包括法则意义上的完美消失,但前提条件是在解除封印后不立即被?它抹消。
这两样无论从位格还?是威能?上都是毫无疑问的镇宗之宝,且不说长老会不敢将其置换出去,就算他?们?敢,也没有哪个宗门拿得出匹配的宝物。
可晏景上次进去并没有看到。
对此,苍随远解释道:“阵峰金长老在改进宗门大阵,将这两件神器借去研究了。”
虽然两件神器的炼制手法至今无人参透,但能?借得几分皮毛于当今的炼器师来说也是莫大的助益。
改进宗门大阵?又在改?
“哦?带我去看看吧。”
阵峰的位置本在蕴华宗南边,但因为还?有器峰和符峰的参与,试验场地便最终定在了首峰北面的山谷。
一抵达山谷上方,晏景便瞧见了一个笼罩住整个山谷的半透明的罩子,暗红色的道家符文若隐若现。每一个不同的文字都代?表一条宗门法典,总共三条——
第一:蕴华宗为微明尊者所创,效命于尊者,任何弟子与从属皆不得悖逆尊者;
第二:门下弟子与从属皆以宗门利益为先,不得做出有损宗门利益之事,除非其违抗了第一条法典;
第三:长老会一致做出的决定代表了宗门意志,任何弟子与从属皆不得抗逆,除非其违背了第一、二条法典。
内容不多?,但在善于玩弄规则的人手中,足以把?人折腾得生不如死。
这契约,他?有,长老会的成员有,但奚启身上没有。
契约不是微明授意的,是蕴华宗擅自弄的,微明只是不反对。可当晏景明白其中的门道时?已经太迟了。而这群伪君子敢欺负一个小孩子,却不敢对奚启提同?样的要求,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见到晏景和苍随远来,在现?场忙碌的器峰长老上来拜见,晏景免了他?的客套:“你忙吧,我就来随便看看。”
走了一圈,确实有模有样,晏景也看到了被?借来的两件神器,瞧着?没什么蹊跷。
晏景幽幽叹道:“虽然我的师父是存渊,但实际上,你爹才更接近抚养我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也是最会操控、算计他?的人。
晏景不信苍行知?在死前没将对付他?的经验交给苍随远。
今日瞧见的种种滴水不漏都让他?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苍随远的应答越完美,晏景就越确定长老会背着?他?有谋划,并且很大可能?就是直接针对他?本人的。
毕竟,被?算计那么多?年,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
面对晏景“套近乎”的话苍行知?并不敢接下:“您说笑了。父亲只是遵照尊者的意愿行事,不敢居功。”
尊者!尊者!苍家父子一脉相承地擅长扯虎皮。
是,一切确实由微明而起。
如果不是微明想要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容纳善恶律的乖巧“人偶”。苍行远也不会将他?从兄长身边夺走,让他?度过?了一个孤独到发疯的童年与少年,被?不断算计、不断失望的青年,最终活成这副孤家寡人,满身戾气的模样。
但一句“依命行事”就想把?自己摘干净吗?
吃人的老虎无疑可恨,可为其骗人的伥鬼更加卑劣。而苍家父子,乃至整个蕴华宗的长老会,就是微明的伥鬼。
晏景压抑着?怒气,继续问道:“他?怎么和你说我的?”
“父亲说您天?赋很高,是他?见过?最有悟性的人。”
可苍行知?还?说,晏景乖张桀骜,又受了天?道所赐的大机缘,日后只会愈发锋锐,难以控制。
若要对付他?,必须早日计划,一旦到了不能?掌握的那天?,立即下手铲除。
“没说要除掉我?”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苍随远差点以为心念被?看透,他?客套道:“您是执掌天?意的律使,又是尊者唯二的弟子之一。我们?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在为您效力,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还?以为我挡了你们?的路呢。”晏景用玩笑的语气说着?狠辣的真话,“我这一去百余年,修界也不知?涌出了多?少待杀之人……歇够了,也该忙起来了。”他?手指摩挲着?剑柄,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他?不怕把?苍随远惹急,急了才会漏马脚。
苍随远果然不接话了。
又看了一会儿?,晏景提出要回去。苍随远一路陪着?他?回到首峰,确认他?前往别处后才折返山谷。
这次他?从小道进入,穿过?一处洞穴,径直往下。
内里别有洞天?,瞧着?是一座炼器工坊,不少弟子往来忙碌。
除了晏景之前见到的器峰长老,符峰和阵峰的长老也在,一见苍行知?就迎了上来:“掌门,为何律使会来这里?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迟早的事。”苍随远从来没想过?能?一直瞒住晏景,哪怕抛开善恶律,其本身的敏锐也十分可怕,“那件东西进度如何了?能?用吗?”
“差不多?完成了,但还?没有试用过?。”
“试用?”苍随远被?他?们?古板的思路逗笑了,“你想闹出动静,告诉晏景我们?在对付他??
“不必试用,到了计划的日子直接拉上去。”
器峰长老还?有迟疑:“我们?真的要这样做?拿那位的法门,杀那位的弟子,若是那位回来了……”
他?害怕微明发现?这件事,降怒于他?们?。
苍随远似笑非笑:“你不杀他??不怕他?杀你?”
三位长老脸色都变了。
“别忘记我们?这些年做过?什么。让你们?进阶的材料,你们?徒子徒孙们?用的法宝,只凭光明正大的手段,能?那么好到手?放下侥幸,别忘记当年的厉氏之变。”
当年厉家虽然通过?竭力运作,摘出了家主等一批掌权人,但新一代?的年轻子弟可直接被?毁掉了大半。
尤其是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厉氏天?骄之死,直接打断了厉家上升的家运,厉氏至今也没有完全缓过?来。
“尊者很可能?在你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现?身,但涤罪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要就怪自己怪他?自己太过?锋锐,不知?妥协。”
他?的父亲曾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是最好控制的。
一些照顾,几句关心,便能?哄得他?的信任,差遣他?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惜的是孩童不会一辈子是孩童,随着?年岁渐长,晏景的疑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控制、蒙骗。
他?们?只能?清除过?去的马脚,收敛欲望,小心翼翼地活在罚恶使的余威下,本分老实地经营蕴华宗。
明明是修界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却过?得比谁都克制。
好不容易,罚恶使死了,他?们?也终于不用再担心为私欲行使权力会招来罚恶使的惩戒,能?好好享受享受了。
可谁也没想到,晏景还?会有活过?来的一天?。
不能?由着?晏景,否则他?很快就会发现?蕴华宗这些年来的种种猫腻。
一旦被?抓住把?柄,被?清算的就是他?们?了。
他?的父亲曾为除掉晏景设计了此物,还?没完成晏景便于与魑王的大战中殒落。
不过?功夫也不算白费,如今用来对付复生的晏景,正正好。
见戚长老还?有犹疑,他?索性也就交了底:“天?道有常,因果循环,不要以人的爱憎揣度人神的思维。那位早已超脱凡俗,对轮回中人的争斗与泯灭,他?就算不期待也不会阻止。”
微明的惩戒是整个计划里最不用担心的一点。
不期待也不阻止?
戚长老不解其意,但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而苍随远肯定了他?的猜想:“没错,人世唯一神明,并不怜爱世人。”
事情其实显而易见。祟祸横行人世多?年,微明什么都没有做过?,这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了。
只是大部分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保护”,对安全感的渴望,使他?们?对比自己被?“保护者”抛弃,更愿意相信“保护者”受到了限制,主动为强者的不作为找出种种解释。
哪怕是修行者也不例外。
但实际上,微明只是对人世没有兴趣。这位地上人神与天?地并列,也如同?天?地般无情。
对弟子也是一样。
苍随远不止一次见到过?晏景命悬一线,而那位只要动动手指便能?救援,却依旧袖手旁观的场面。
也是那时?他?去掉了对罚恶使的滤镜。
像死狗一样躺在血泊中,只能?抬起手呻吟救我的人,有什么好敬畏的?就算平时?再凶再狠也最多?算一条疯狗,值得顶礼膜拜的,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第37章
晏景倚坐在树上, 思索着当前的局面。
在与苍随远分别后不久,他?又折回了?首峰,结果自然是没有发现人。
如此?一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苍随远在密谋什?么,但目前所知的线索还不够让他?推测出事件全貌。
他?只是确信,以苍随远从其父那里继承的小心?谨慎,凡事不备足十二分把握绝不会出手。
如果真是在针对他?,那便绝不止能直接猜到?的那些准备。
一定还有后手藏在暗处。
尤其是那个未知的“罪不容诛”之人,他?非常在意。
此?人到?底是谁?现在躲在何处?又和长老会做了?什?么密谋交易?
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怀里的小云狐:“笙笙啊笙笙,你说说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
小云狐黑亮的圆眼睛中闪过一丝茫然,轻轻摇了?摇自己蓬松的尾巴,
奚启无奈感叹:“她还是幼体?,只略通人性,应该是不知道答案的。”
大?概一刻钟前,他?经过树下,茂密的树丛中传来一声呼唤,将笙笙拐了?跑。他?虽努力唤了?,但奈何某人不肯撒手,要不回来。考虑到?一直站在下面太?引人注目,奚启便也?只能放弃仪态, 上了?树。
再之后,便是方?才这一幕了?。
晏景将笙笙搂回怀里, 怜惜地摸了?摸她的毛:“都怪你,都不送笙笙上学的。孩子这个岁数了?,还什?么都不懂,连引气入体?的口?诀都不会, 长大?了?怎么办。”
语气活像在指责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他?对奚启的挑刺已经上升到?毫无根据与逻辑的程度了?。
但奚启把他?的话接住了?:“上学对她来说还太?难了?。至于引气入体?,我想她应该不需要学的。”
可晏景不听:“借口?,都是借口?!”
奚启清楚,晏景抱着笙笙不撒手也?好?,说这些不着五六话也?好?,都是为了?绊住自己,做样子给?自己看。
他?想要在自己这里换取答案,又怕先开了?口?,会在之后的“价格”谈判中落于下风。好?在奚启并不很在意这个,主动提出:“您在为最后的谜题苦恼。可您明明有便捷的,获得提示的渠道。”
晏景转过头,盯着奚启。
他?确实在考虑从奚启这里得到?答案的可行性。
但代价呢?
他?不认为这家伙会做亏本买卖。
他?还没有摸清这家伙的心?理价位,不想贸然叫价。
不过奚启既然主动提了?,他?便就坡下驴,让奚启开价:“那么,你要什?么?”
“之前说过,您认真哄哄我就行了?。”
认真哄奚启?
这算什?么条件?
晏景耐着性子追问:“怎么哄你?”
奚启很干脆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抢在晏景生气前,他?进一步解释道:“看着他?人为讨自己欢心?费尽心?思,也?是被取悦者的乐趣之一。您不能一上来就让我舍弃掉一半的要价。”
还要自己猜他?的心?思?猜没猜中还不是他?一张嘴皮子说了?算?
这种明摆着是坑的条件晏景才不接受:“不猜。”他?带着挑衅意味地警告,“开价太?高‘货’可是有可能砸手里的。”
虽然他?很需要一些未知的信息来补全事件全貌,但也?不可能由着奚启漫天要价。
如果要付出的代价超过了?他?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行动的风险,那么他?宁愿选择后者。
奚启不说话了?,似乎真在思考晏景的话。
“好?吧。”他?招了?招手,示意晏景坐过去。
晏景带着疑虑靠近,却被他?拉住胳膊,摁倒在大?腿上。
紧接着,一只沉着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顺着脖子滑下,一路到?脊背中央。掌心?的温度穿透衣料传来,让晏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扣住奚启的手,翻过身,用不满的眼神盯着对方?:“你在做什?么?”
他?们现在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我在自行收取报酬。”奚启对自己贸然的行为做出解释,“您既然不愿为我费心?思,那就由着我来吧。”
报酬?
把自己当狐狸撸就是他?要的报酬?
怎么想出来的?
难道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抱着笙笙不还给?他?的行为?
真是恶趣味。
晏景不太?爽。
“你要摸多?久?”
是的,他?没有拒绝交易。
这种程度的冒犯,他?还能接受。而且不需要实质性地出让利益,只是被摸两下就能换来至关紧要的情报,简直不要太?划算。
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他?的自尊心?。
似乎觉得以时间来衡量不够明确,晏景紧接着换了个更容易计量的单位:“你还是说摸几下好?了?。”
几下?
奚启很想回答:直到自己摸够为止。
但晏景听了定然要炸毛。思量之后,他?说出一个数字:“二十?”
晏景还价:“十下。”
果然一上来就被对半砍了?。
奚启稍微做出让步:“十七。”
“十五,算上你刚才摸的两下。还有,不准告诉其他?人。”
奚启知道他?不可能再让步:“好?吧。成?交。”
晏景正要趴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补充了?一条条款:“不准挠下巴!”
奚启诧异于他?竟然会生出这种“奇思妙想”。
但仔细想想,如果晏景不做补充,而自己又突发奇想,想到?了?还能这样做,说不定还真会付诸实践。
不过晏景既然提了?,他?也?只能答应:“好?。”
晏景这才满意了?,主动把奚启的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催促:“动作快点。”
这般干脆利落态度反而让奚启感到?意外。
到?底是在乎面子还是不在乎面子?
他?感叹着,手掌轻轻顺着脊背滑动起来。
晏景努力控制住自己不作出任何反应。
他?似乎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活了?三百多?年,晏景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摸,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和平时交手时的肢体?接触完全不是一回事。
奚启的动手轻柔,但存在感却很是强烈,温热、宽大?的手掌每滑到?一个位置,都会带来一阵陌生的酥痒感。
这种异常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不过他?不愿意奚启被发现这一点,所以强撑着不露出异样,佯装奚启的作为于他?而言,只是如被虫子咬了?一般不痛不痒。
被“冷落”在一旁的笙笙支着脑袋好?奇地瞧着这一幕,疑惑自己的“工位”怎么被其他?人占了?。
奚启细细品味着手下的触感。
老实说,手感不如笙笙,但带来的满足感,却是任何存在都给?不了?的。
但他?也?清楚,哪怕晏景此?时此?刻安静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其心?里也?绝没有半分驯服,怕是充斥了?轻慢的厌烦,鄙夷着他?的无趣。
好?面子又讲实际,冷厉又对感情敏锐,狠辣又孩子气……
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生动的灵魂。
难以驯服,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驯服。
想要将这个人掌握在手中,看他?对自己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神情。
说实话,奚启甚至想象不出这个未来。
可正因为这样,如果成?功了?,也?必将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第六下、第七下、第八下……
待到?最初的征服感与恼恨感褪去后,一股微妙的感觉逐渐开始明显。
清风扫过林地,窣窣的叶响掩盖了?两人的呼吸与心?跳。
竟然从对手的抚摸里感觉到?了?舒服,这一事实让晏景心?情颇为糟糕。
他?迁怒于奚启慢吞吞的动作:“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素白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黑与白勾缠。
奚启低声安抚,声音意外地温柔:“快了?。”
他?对整场体?验作出了?评价:“感觉很不错。”
但这样的“夸奖”并不能让晏景高兴:冒犯他?就这么让奚启感到?快乐?
晏景没有问,问出来也?是自讨没趣。因为要是不快乐,奚启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了?。
觉察到?他?的焦躁不满,奚启先给?出了?一些甜头:“如果您要杀掉一个比您强许多?的人,嗯……比如,尊者。您会怎么计划呢?”
杀掉微明?
晏景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做得到?。
但随即,他?眼眸一转,改了?主意,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假设。
奚启的潜台词是在肯定“苍随远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猜测。
这帮他?排除了?不少干扰项。
而就实力而言,自己之于苍随远,就像微明之于自己。
如果代入自己对付微明,那肯定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必杀。
苍随远自己掌握的底牌有限,他?肯定会在布置阶段网罗一切能解决自己的力量。
无论?是暗中准备的杀招,还是各路仇家,当然决不能落下的还有恨极了?他?的厉家。
奚启在引导他?往厉家身上想?
但这个提示还不够明确。
“还有吗?”奚启不会就拿这个情报糊弄他?吧?
奚启不说话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晏景意识到?不对,连忙询问:“你摸到?第几下了??”
奚启报了?个数:“不算开头两下,第十下吧。”
“不止!”晏景反驳,他?思考前都已经摸到?第九下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又摸了?两下,“你摸够数了?!”
奚启否认:“还没有。”
“绝对够了?!”
“没有。”
两人沉默对峙,最后,晏景忍辱负重,吃了?这个哑巴亏:“再给?你摸两下。”
反正多?的都摸了?,也?不差这两下。
最后两下一摸完,晏景便摁住奚启的手催促:“次数够了?,你该说答案了?。”
真严格。
奚启以比喻的形式给?出了?解答:“您曾经有一棵产量丰厚的上等果树,但意外折断了?,您一直很痛心?。现在又有了?一棵品质不错的新树。您会把新的砍掉,作为嫁接曾经那棵上等果树的基材吗?”
果树?基材?
晏景随着他?的话沉思起来。
而奚启的手指则捏住他?的发尾揉搓。
忽然,晏景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异常冷肃。
他?拍开奚启的手,起身跳下树,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被“用完即弃”了?。
所以说要提前收够价钱啊。
奚启举着空空如也?的手,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回味着那星星点点的酥麻,心?头涌动起一股未曾得到?满足的瘙痒。
好?比只差一点就要斟满的水,或者再往前挪动一厘便可扣上的机括。
他?开始感到?遗憾。
开价该再高一点的。这般机会可未必再有第二次了?。
他?抬起手,将笙笙收入袖中。就在他?准备离开此?地之时,忽闻得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你出手怎么算?”
晏景去而复返,向奚启提出了?一个新的“交易”。
让他?出手?
看来晏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直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奚启却沉默了?,他?不曾料想这个局面来的这么快。
他?长久地面向着晏景,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叹了?句:“这个……不会便宜。”
第38章
到时?候他会自取?
这算什么开价?
奚启想要?的不就是善恶律吗?
自己都把东西递到他面前了, 他不收?
信不过?他?
晏景发?现自己又开始看不透奚启了。
但不管对?方打什么算盘,他都要?做两手准备。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身?体一僵,随后?四肢出现了一圈圈光索。
他太过?沉浸于思考, 竟然?被人偷袭成功了。
地仙翁们纷纷从灵脉里跃出,每人手中?都紧紧抓住一根拴住晏景的光索。
秦丝娆手拿一枚青铜色的古印,从躲藏处走出,得?意洋洋地感叹:“让你躲我,总算被我抓住了吧。自从上次被你溜走后?,我回去便研究出了这个法门——”
地仙翁们赶紧打断了她:“摇光主,先?别说了!快上捆仙锁,我们困不住他太久。”
秦丝娆:“哦哦!”
然?而她刚低下?头打算取捆仙锁,就有?一只手伸来, 拿走了她手里的“神主印”。
再一看,短短几息,晏景已经挣脱了束缚,而地仙翁们则被反作用力带得?滚成一团,晕头转向。
晏景用灵力探究起手里的青铜色古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封印、压制的力量,看来刚才就是这个法宝让他在转瞬之间动弹不得?,以?至于被地仙翁们束缚。
他对?秦丝娆“捕捉”自己的计划做出了评价:“困住我十?息,也算厉害了。”
秦丝娆没了得?意, 开始怂了,下?意识就想抱头蹲下?。
虽然?晏景没打过?她, 但这家伙折腾人和让人难堪的手段可不少?。自己这次来给他闹得?天翻地覆,他肯定要?找自己算账的。
她这缩着脖子的模样活像犯了错,害怕被“家长”打屁股的小孩儿。
但秦丝娆依旧嘴硬:“你,你要?杀要?剐尽管来!但这次……这次你必须和我回去。”
晏景抬起的手落下?, 但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将那枚青铜印搁在了她脑袋上,随后?就收回了手:
“我杀你剐你作甚?璇玑主把你养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哪怕动了你一根手指头,她也铁定要?找我算账。我可不想后?半生都运蹇时?低。”
再见秦丝娆他也有?些感慨。
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去和魑祟大战的路上,秦丝娆也想赌他。但被他发?现了马脚。提前绕开,最终扑了个空。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秦丝娆自昆仑分别后?,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说话。
当年那么小一只,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啊。
晏景捏着下?巴,觉得?似乎真能从秦丝娆的脸上看出几分“美色”来,但稍一回神又不见了。
估计是刚才瞪花了眼的缘故。
听晏景提起她师父,秦丝娆又有?了底气:“哼,知道就好。随我回了辰极宫,哪怕有?天大的麻烦,师父也定能保住你。”
晏景感叹:“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非要?找我,是要?和我算把你丢在昆仑那个苦寒之地的旧账。”
秦丝娆飞快反驳:“在昆仑生活才不苦呢!师父待我可好了!”
“哦。这样啊。”晏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盖住了心里的高兴。
虽从旁人口中?听了许多璇玑主对?秦丝娆的宠爱,但从当事人口中?听来总是不同。
秦丝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认命了:“你准备好跟我回去了?”
晏景依旧坚决拒绝:“不回……谁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秦丝娆急了:“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你可以?说我丑,不能说我算得?不准!”
晏景无奈:“星辰有?序,命轮有?轨。你可以?帮我逃了这次,但以?后?呢?这辈子呢?”
秦丝娆霸气许诺:“我可以?!我管你一辈子!”
“可我不想在昆仑那个除了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呆着。我还打算找老婆呢。”晏景随口绉着不着四六的借口。
秦丝娆疑惑:“你不是有?一个道侣了吗?”
晏景愣了片刻,意识到她在指奚启。
这种离谱的胡话,估计也只有?她信了。
秦丝娆一摆手:“你少?和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昆仑。”
晏景反问?:“你已经困不住我了。说话还这么硬气?”
秦丝娆仔细想了想,她当前还真没有?控制晏景的手段:“你不和我回去,你不和我回去,我就——”她一跺脚,开始耍赖,“我就哭给你看!”
“喂喂喂!”晏景惊恐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多少?岁了?你还玩第一次见面时?的招数。”
秦丝娆红着鼻子与眼睛回嘴:“你的反应不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晏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而秦丝娆已经难过?得?开始抹眼泪。但漂亮的双眸就像接了泉眼,怎么抹也抹不干。
来到蕴华宗后她又算了好几次晏景的命数,越算越凶险,越算越接近晏景去和魑祟大战前的卦象。
她真的不能看着晏景第二次去死了。如果这次也救不了晏景,她的道心会受不了的。
学了那么多和命数的法门又有?什么用呢?
临到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还不如,看不到。
晏景还受得?住,但地仙翁们已然?心疼得?不行?。
“律使大人,您就答应摇光主吧!”
“答应她吧!”
晏景沉默不语。
秦丝娆哭得?一抽一抽的,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你觉得?我没用是不是?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是不是?”
晏景无奈叹了一口气:“谁说你帮不上忙了?但是帮忙不是只有?把我带去藏起来这一个办法。你刚才可是让我瞧见了不少?好东西呢。”
*
苏相宜按时?间来值班,意外发?现晏景居然?出现在了刑律堂,而且正在专注地填写积压的报告:“您怎么在这儿?还干这些活儿?”
说着就要?从晏景手下?拿走卷宗。
晏景挡住他的手:“别动,快写完了。
而且,这些活儿不是领队你派给我的吗?”
苏相宜心虚。
他那时?候又不知道晏景就是罚恶使,要?早知道他敢给律使派活儿?
但晏景要?做,他也不敢拦:“您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差不多了吧。”晏景写完最后?一个字,又吹干墨迹,收起了卷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简丢给苏相宜,“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苏相宜把玉简放到额心一读,手不禁抖了一下?,差点把玉简摔到地上,忙手忙脚乱地接住。
“为什么给我这个?”
里面是晏景刻下?的“剑道感悟”。
这是师长前辈传授后?辈法门时?常用的一种手段。
但不寻常的是,里面的感悟是拥有?一段天道法则且数千年来唯一登临渡劫的罚恶使留下?的。
这块玉简拿出去,怕是合体期都要?打破头。
但晏景的语气很轻松:“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收着吧。我不是让小辈忙前忙后?白跑腿的。”
晏景从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苏相宜也很少?想起对?方其实是和自己师父一代的人:“可这样的东西给我太浪费了,我当前的修为和悟性怕是连十?一也参悟不了。”
“能参悟多少?就参悟多少?。”晏景难得?讲了一句大道理,“力量只要?交到能正确使用它的人手里就不叫浪费。”
让错误的人掌握力量,反而更可怕。
听到这话,苏相宜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笑意:“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力量应该交给配得?上它的人。”提起自家的师父,他的神情可见地黯淡下?来,“我没跟您讲过?吧。”
“我师父并不想收徒弟的。她不喜欢各大仙门,觉得?现在这些仙门,拥有?了力量却吝啬作为,不配享受世人的崇敬。因此,她也不想为仙宗培养后?辈。
是蕴华宗强行?要?求,先?斩后?奏,她才不得?不收下?了我。”
“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宗门用来绊住我师父的绳子。她应该很不喜欢我,所以?才很少?回来看我。”
晏景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师父有?好好教你吗?”
苏相宜:“有?倒是有?好好教。”
虽然?越枕清几年才回来一次,但传授他的确实都是看家本领。
晏景认定他在自寻烦恼:“这不就结了。”
苏相宜以?为他的意思是“有?人教你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她勉强——”
晏景打断他:“她不会勉强自己。”看着苦恼的年轻人,他多解释了几句,“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道德绑架不了你师父,她也不会把别人定的规矩当回事。
她认真教你,便是承认了你。”
师父承认了他?
苏相宜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说起来真是奇怪。
奚启平日很是温和,从不动怒,但他在其面前却总是下?意识地很小心,没想过?也不敢和奚启谈论心事;而素有?不近人情之称的晏景,反而让他才认识不久就想要?依赖。
“秦姑娘说您拿她向璇玑主换了一卦。您算了什么?”苏相宜好奇了好些日子。
有?什么是让罚恶使也要?寄于天命,不远万里,求一个答案的?
“她是这么说的?”晏景笑着打趣,“真记仇。”
苏相宜不觉得?他有?资格这么评价别人。
他以?为晏景这么说是带开话题,不想回答的意思。就在他放弃好奇时?,却听得?晏景轻叹:“我去算,我和一个人还能不能再见。”
晏景的神情很是哀沉。
苏相宜经常在同门怀念亲人时?看到类似的表情。
“结果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还能再见。”晏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下?半句,“坏消息是只有?一面。”
只有?,一面。
当听到这个答案时?,晏景如闻天崩。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与?兄长如此缘浅。
“你说这一面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苏相宜没想到罚恶使也会有?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不知道。”
他的年纪和阅历都无法替人解答这样的问?题,光是听到都有?些喘不过?气。
晏景瞧着并没有?很难过?,只有?一层如画上薄雾般的哀伤。
寡淡,却无法吹散。
他低叹:“我其实也不知道。”
他至今不敢去寻找兄长,怕的就是找到之时?,就是永别之日。
*
半夜。苏相宜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往旁边一瞧,发?现没了人。他赶忙追出,四处都找不到晏景,但意外撞见了出现在刑律堂的奚启。
“堂主!律使不见了!”
奚启的语气很是平静:“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苏相宜以?为他不明白情况,想要?向他说明晏景今天的古怪:“堂主——”
“去休息吧。”奚启打断他,用更沉更重的语气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相宜怔怔地看着他越过?自己,朝远处走去,消失在夜幕中?。
*
此时?此刻,晏景已经到了恒峦峰的后?山。
他立在一片荒芜的山岗上,手里拿着一面滴了血的罗盘,指针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找准位置,摘下?背后?的铲子,一铲子下?去,开始挖土。
一铲又一铲,最终,铲子碰到某样僵硬的物体。继续挖掘,物体逐渐露出全貌,是一具苍白的少?女体型的骸骨。
第39章
厉家?门客走进宗祠, 本是为长老吩咐,来这里为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做些准备,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相貌年轻的道人将?厉家?给先祖准备的贡品全部推到了地上, 在空出来的供桌上摆上了一副骸骨。门客走进来时,他正小心而庄重地将?最后一块骨头放到对应的位置上。
那是一具女性的骨骸,年纪估摸着不会太?大。
感应到有人来,晏景转过身,开门见山:“我要?见厉星纶。”
门客反问:“你是谁?”
晏景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厉星纶。”
“少主不在。”
“这是你给我的回答?”
——【善恶律第一律附二律:律使持“证”问罪,不可?不应。违逆者,可?杀;以矫言相欺者,可?杀;不敬律使,可?杀!】
见门客不答, 晏景没有多费口舌,拔剑便攻,意在直取门客性命。
就在危急关头,一道掌气发来,打开了晏景的剑峰。
躲了半晌的厉氏长老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副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模样:“不知厉家?的门客犯了何事,竟使得?律使如此大动干戈?”
“他拒绝回应我的问罪。”
“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律使问罪,必须有问必答吗?”不痛不痒地敲打过下属,厉氏长老转向晏景, “手下人不机灵,让律使见笑了, 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夫好了。”
“有一个人死了。”
“哦?”厉氏长老语气冷淡,他转头问门客,“什?么?人?怎么?回事?”
门客回禀:“是厉氏门下一家?佃户的女儿。她家?遇到祟灾父母俱亡,她受了重伤被送到恒峦峰医治, 但医修能力有限,她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厉氏长老眉头一皱:“律使怀疑里面有隐情?可?这种小事需要?劳动您的尊驾吗?”
“死个人于天道的角度而言确实是‘小事’。”晏景先是“认同”了他的话,但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在苦主的记忆里看?到的不止如此。我看?到了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
先前说过,陆不承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而这不完整的部分,在见到妹妹的骸骨时,全数想?了起来。
得?知妹妹死讯的那天,他没有相信恒峦峰弟子说的死因?,因?而自己潜入了峰内调查。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他见到了正要?被处理掉的妹妹的骸骨,上面遍布被折磨出来的伤痕。
妹妹……是被人折磨死的。
他想?拿着证据去找厉家?要?说法,却意外?撞见了“厉星纶”和门客的谈话。门客让“厉星纶”不要?再胡作非为,否则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胡作非为?厉家?少主做了什?么??以至于被人如此警告?
而“厉星纶”不经心地听着,明显没有将?门客的话当回事,倨傲的模样和他平日接触的那个厉家?少主很不一样。
他的偷听被发现了,开始逃跑,但还?是被门客追上。
门客原本想?杀掉他,但在得?知有人瞧见陆不承是从厉家?逃出来的以后放弃了灭口,改为抹掉了他的记忆。
这便是陆不承失忆的经过。
而他不认识的那个顶着厉星纶相貌,却与厉星纶神态举止截然不同的人,晏景也一眼认了出来。
“说来,我杀掉他也有一百五十年了吧。”晏景挑衅般地报出了那个让厉氏心痛的名字,“你们厉家?的天骄,原本有希望在我之?前晋升渡劫的天才,厉承嗣。”
此人出生时天现异象,自幼便在修行?上表现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甚至差点成为微明的第一个弟子。
虽不知为何,其被送到世外?峰不过两日便被遣回,但能被送过去,至少说明微明认可?了他的天资。
然而这样一位世家?骄子,却是个天生恶种,不通人性,冷血残忍。
他是晏景审判的为数不多的,和祟物没有牵扯,光凭自身恶行?,便被判处了死罪的大恶之?徒。
具体刑罚为:身死魂灭。
可?厉家?似乎不甘心失去这样一位万年难遇的天才,不知用什?么?手段,从涤罪剑的锋刃下护住了他的魂魄,让其托生在后辈身上,一体两魂。只是这样一来,境界弱的那个迟早会在强的那个的压制下逐渐消亡。
如同奚启所言斫断新木,嫁接旧木。
如此严厉的指控,厉氏长老自然不会承认:“律使此言着实令我不寒而栗。承嗣已死于您的剑下,许多人亲眼见证。您为何突然提起他?”
晏景无意与他辩论,手重新握上剑柄:“他到底死没死,等我验过你们厉家?所有的当家?人就明了了。”
他这是准备来硬的。
涤罪剑不杀无罪之?人,如果厉家?掌权者们问心无愧,那便不会畏惧涤罪剑的“审问”。
反言之?,若他们有可?杀之?罪,却依旧死不承认,晏景会把他们全部杀掉。
令人心胆俱寒的寒光斩下,厉氏长老竭力反击。
但接住剑锋时,剑上的力道却远不如想?象中凶狠。晏景被反击出去,为他掌气所伤。
厉氏长老暗道不好。
他被耍了。
罚恶使行?使“问罪”职权的前提是掌握了罪行?的“铁证”。
而晏景方?才的气势与表现,都让他以为对方?找到了能直接证明厉承嗣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
直到方?才这一剑。
如果是惩戒“问罪不答”之?人,这剑绝无可?能这般轻巧。
晏景不想??不,是不能。
他还?没有掌握足够确凿的证据。
可?厉氏长老为了对抗这剑,拿出了十成的实力,甚至伤了罚恶使。这样一来,晏景便可?利用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保机制”对他动手了。
中了钓鱼手段的厉氏长老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可?恨!
晏景招招凶狠,步步紧逼。厉氏长老节节后退,眼见就要?不敌败于剑下,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了这场战斗:“你就这么?想?见我吗?”
几?乎是同时,善恶律爆发了尖锐的警报。
“厉星纶”立于廊下,充满恶毒恨意的双眼死死盯着晏景:“还?真是狗一样灵的鼻子。”
英俊的脸上是厉星纶从不曾露出过的阴毒。
只一眼,晏景便认出了这正是他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齐罪证,成功斩杀的厉承嗣。
又一次看?见晏景,厉承嗣心里不断涌出憎恨的毒液。
于他而言,晏景不止是杀掉他的人,也是抢了他“罚恶使”与人神弟子身份的人。
说他天行?有缺,所以不被善恶律承认,结果转头就找了个贱民出身的小杂种!
厉承嗣如何也瞧不出自己比晏景差在了哪里。
虽然他并不稀罕给微明当“人偶”,但却不甘心被比下去。
晏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各种狠话和嘲讽,早在第一次生死之?战时就说尽了,这次他只想?处理好之?前留下来的烂账:“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报菜名一样报你的罪了。”
他将?涤罪剑一横,剑身立刻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华,晏景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上升。
吃过一次亏的厉承嗣也清楚,终使他心里再瞧不起晏景,也不能无视涤罪剑对罪人的克制。
“这里可?不适合打架。换个战场,你敢来吗?”
说完转身便朝外?掠去,晏景立即追上。
*
收到行?动密讯的解守直如约抵达了约定地点。
他一来便问一直负责联络他的清陇山修士:“伏击地点设在哪里?”
修士神秘兮兮地回道:“就这里。”
就这里?
解守直目光扫过周遭。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坳,没有机关也没有阵法,瞧不出任何特别。
他们就打算在这里伏杀晏景?
凭什?么??
凭眼前这批人?
此时聚集在山坳中的,除了解守直与清陇山修士,还?另有二三?十人,但修为大多都在出窍,化神都算寥寥。哪怕晏景因?为躯壳缘故,实力受限,也绝不是这些人能对付的。
他们想?全靠自己?
“晏景思谋深远,虽然之?前声称受躯壳限制,不敌于我,但未必不是惑敌之?策。”解守直还?有另一个一直思虑的变数,“何况,你们至今没能说服那位奚堂主联手,或是保持绝对中立。不是吗?”
虽然奚启瞧着也有别有图谋,但他与晏景毕竟是师兄弟,他们联手,比和外?人联手容易得?多。
而这两人身为人神弟子,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与绝招也未可?知。
没有三?倍及以上的战力碾压,别想?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果然是个草台班子吗?
清陇山修士听懂了解守直的顾虑,回道:“就算他们师兄弟联手,也不足为惧。”
“除了您以外?,我们还?有一位绝对强力的外?援,以及一件能杀掉罚恶使的兵器。”
兵器?
解守直疑惑。
而清陇山修士示意他往东南方?看?。
山壁后方?的一角夜空如幕布般被掀起,露出了一直被障眼术法隐藏的物体。
解守直哑然:“这是——”
清陇山修士对他的震惊非常满意:“没错,是凭借那位的遗物制造出来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简直是不敬与亵渎才对。
解守直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有这样层次的一件“兵器”,确实能取晏景的性命,只是——
以师杀徒,何等狠毒!
第40章
晏景追的很紧, 厉承嗣且战且逃,狼狈不已,恨得咬紧了?牙关。
他自信实力?不比晏景差, 若单凭自身能为论身负,他们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只可恨善恶律与?涤罪剑的存在。
受其克制,他在晏景面前根本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只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可恨啊!
可恨。
厉承嗣拼尽全力?,逃入了?一处山坳。
一路过来,晏景早觉察他在刻意引自己?前往某处。他站在山口,望着宁静偏僻的山坳,略作犹豫,随后踏入了?其中。
厉承嗣不再逃了?, 站在一个岔口前。
他周围零零散散立了?不少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修为不俗,最低的也在出窍期。
晏景一踏入此地,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射过来,冰冷又充满敌意,如同?刮骨刀一般,在他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给他准备的节目?
晏景一一扫过这些人。他们有的站得靠前, 有的站得靠后,还有不少藏在了?树木的阴影里, 看起来并不想被瞧见面目。但?晏景还是认出了?好些人。
而被他认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至少有一个亲人死在了?晏景的剑下。
这处山坳幽静偏僻,也没?有任何建筑、景观,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来散步的,那么, 就是来报仇的了??
可晏景明明记得,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得知审判结果时都表现?得大义凛然,表示支持他的判罚结果。
结果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还是接受不了?啊。
可为什么不说呢?
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晏景不禁可怜起解守直来,但?凡他能像这些人一样,学会说几句违心?的话。这些年也不必过得那么辛苦了?。
然而刚这样感叹完,晏景一转眼便在角落里瞧见了?解守直。
青年没?有躲藏,只是抱着剑立在树下,冷眼瞧着现?场的一切。
晏景先?是诧异,随后翻涌起一股苦涩。
结果他也来了?吗?
也不奇怪。
解守直实力?强大,又对罚恶使?怀有深仇大恨,如果这群“苦主”要联合起来对付他,不可能会放弃解守直这样一个帮手。
解守直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晏景,但?他只与?晏景的眼神短暂接触了?一下,便将目光转向了?山坳深处。
晏景若有所觉,也转头看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虚影构成?的巨掌从天而降,重重拍向他。
凭借从无数场战斗中锻炼出的反应力?,晏景几乎没?有犹豫地抽身退向一旁,堪堪避过巨掌,只是被掌风掀飞,后退了?十数步才稳住身形。
竟然被躲开?了?。
厉承嗣眼神阴鸷,暗恨晏景的好运。
晏景抬头望向东南,袭击发来的方向。
山坳后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尊白衣雪发的巍峨“神像”,其高若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堪比半神。其形貌与?微明颇为相似,但?缺少了?五官,脸的位置一片空白。
是模仿微明神威打造的偃偶?
晏景咧嘴叽嘲:“这就是苍随远准备的杀器吗?还真?是,缺乏想象力?与?胆气啊。”
如果能刻上五官,这座偃偶的威能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
可打造者?不敢。
借三分神韵已是冒犯,怎敢全盘仿照?
不过,打造者?也自信,当前的程度便足以诛杀晏景了?。
偃偶抬起手,只见半空中凝聚出形状一样,但?更为巨大的虚幻掌印,然后砸下。
虚影的攻击范围极大,晏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才勉强躲开?,然而他刚停下,又一道虚幻的掌印砸了?下来。这次,他避无可避。
林地中掀起巨大的烟尘,一排排树木倒伏,震动一直传到了?修士们所在的位置。
因担心?被偃偶的攻击波及,他们都没?有出手,只是在远处围观,凭借修行者?良好的目力?,都瞧见了?晏景被虚影砸中。
偃偶成?功诛杀了?罚恶使??
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最后那一掌砸下时,晏景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以罚恶使?的能力?不可能是来不及。
就在众人心?生疑惑之时,忽见压下的掌缝中窜出猛烈的银焰,竟然缓缓将虚影反向托起。一道挺拔身影立于晏景身前。阔袖长袍、缎带覆眼,手掌被丝质手套严密包裹,正是——
奚启!
奚启手掌一握将虚影打散,同?时抱怨:“您非要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唤我吗?”
晏景抬手,抖掉捏碎的讯余残片——刚才他正是用这个将奚启唤了?过来。
他毫无歉意地回道:“试一试你?的水平嘛。”
他一直认为,奚启的实力?不止超过他平日表现的水平,甚至很大概率强于旁人对他的预判。
毕竟以奚启的做派,伪装不大可能只伪装一层。
而这次试探的结果嘛。
只能确定,刚才击退偃偶攻击的那招还没?有到奚启的极限。
奚启虽依旧嘴角带笑,但?丝毫不变的弧度传达出一股不善的意味。
晏景此时此刻还没?有放弃算计他的行为让他很不爽。
但?晏景才不管他的心?情:“拖住这玩意儿一刻钟能行吗?”
反正是通过交易请来的帮手,自然要物尽其用,就让奚启去对付最麻烦的那个东西吧。而他会趁这段时间解决掉厉承嗣和其他杂鱼。
奚启将脸转向偃偶的方向。
在他视野里那是一团异常磅礴威严的白色光团,和某个存在有几分相像,但?却拙劣太多?。
“真?是一尊胆小又缺乏想象力?的作品。”
他发出了?和晏景之前一样的感慨。
晏景意外?地盯了?他一眼,忍不住暗叹:至少在对微明及其相关事物的看法上,他们算得上知己?。
奚启将正脸转向他:“我会拖住这东西两刻钟,您安心?解决您的战斗吧。”
说罢飞身而起,以银焰对偃偶发动攻击,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远处的地动山摇表明奚启的战斗已然开?始,而晏景也将目标转向了?厉承嗣,不再迟疑,抽剑便攻。
厉承嗣挡住他凌厉的剑气,转头对周围的修士高呼:“诸位!晏景以权压人,枉顾天道,肆意妄为!尔等无不受其所害!今日来不就为讨一个公道吗?为何还不站出来!”
在场的修士都看见了?晏景手中流淌着金色律文的剑。
那是处刑状态下的涤罪剑,他们之前也见过——在自己?的至亲被处决的时候。
而这也是了?他们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修士往前迈了?一步,高喝:“请律使?放下涤罪剑!交出善恶律!”
但?晏景完全没?有理会他,专注与?厉承嗣对战。
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晏景!你?恣意妄为,屡次刑过其实,如何配执掌善恶律?劝你?放下武器,接受众人质询。否则我等便不客气了?。”
“哈!”晏景击退厉承嗣,终于给了?修士们回应——一声轻蔑的嘲笑,“善恶律非尔等所赐,尔等有什么资格来论我配与?不配?
你?们为何不问微明配不配做‘人世神明’?”
他讥讽这群人的道貌岸然,明明就是来索他性命的,却偏生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但?同?时,目光却看向解守直的方向。晏景想知道他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解守直低着头,没?有看他。
晏景只能收回目光。八方受敌的处境使?得他不得不分神堤防随时可能的偷袭。而厉承嗣是个经验丰富的对手,他精准抓住了?晏景的弱点,不断地进攻,晏景一时陷入被动,受了?好几处伤。
另一头,那位清陇山修士给这场辩论定下了?基调:“诸位!既然罚恶使?不听?众人的意愿,那大家也不必客气了?。一齐上,制服他!”说完召出自己?的法器。
然而就在他想要对晏景发动袭击时,只听?人群中“噌”的一声,紧接着寒光一闪,那位清陇山修士竟被解守直斩于当场。
众修士爆发出惊愕的怒吼:“解守直!你?干什么?”
自晏景出现?便一直保持沉解守直握着滴血的刀,终于抬起了?头,那张坚毅的脸上此刻满是悲凉的神情:“自从立志为父亲报仇起,我便一直源源不断地收到各种恶言。
你?们称我为不知廉耻的贼子、执迷不悟的恶徒……无论怎样被羞辱我都一言不发,一句也不辩驳。
因为,我真?信了?,相信你?们都是道德崇高,以大义为先?的人,相信只有我会阴暗地为血亲被正法感到怨恨。结果,结果却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从迷茫到悲愤,最终讥讽地大笑起来,却听?着像呜咽。
独自在复仇的路上走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感受不到痛苦,不是没?怀疑自己?的作为错了?。
然而,事实居然这么可笑。
这些人并不比他高尚,只是更道貌岸然。
“若我今天与?你?们联手杀了?晏景,那不是给我的父亲报仇,而是蒙羞!”解守直掷地有声地强调,“我的父亲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他是犯了?错。但?他的人格从没?有堕落!没?有!”
“你?们这样的虫豸没?资格‘玷污’我的复仇。晏景的命是我的,今天谁要动手,就先?过我这关。”
解守直说完将手里的剑一横,立于众修士与?晏景的战场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修士不料有此变故,皆错愕当场,只觉得这独行客疯了?。而晏景明白解守直说的一定会做到。他无声叹了?一口气,专注投入了?与?厉承嗣的战斗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