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人回到之?前的镇子找到了书生。


    书生一见到他们就千恩万谢, 吃了丹药之?后,他的疫症全消。得知范思安还活着,他本想前去寻找, 但看到晏景带来的东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改变主意,决定积极想办法回到皇都。


    也就顺手的事。确认书生想回去,晏景便把他带离了修士布置的封锁圈,放置在?了最近的官道边。


    剩下的路就靠书生自己走了。


    告别书生,两人又花了半天?抵达了地?图上?的点位。


    但在?图上?看着极小?的一点放在?现实却涵盖了一片山谷与三座山头,其间林木茂盛,幽壑重重。除非祟物的巢穴就在?地?面上?, 否则哪怕他们是修士,找起来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晏景看向奚启:“有办法找出那?只脏东西吗?”跟着微明那?么些年,总学了几招绝技吧。


    当然让他想到问奚启的,还是奚启那?副虽不说话,却从容自得,就等着、甚至说鼓励他去问的姿态。


    奚启欲说还休:“有是有,怕您不肯。”


    “你先说说。”


    奚启言简意赅:“进?祟脉。”


    祟物依附祟脉而生,巢穴也必定在?祟脉的某个节点上?,沿着祟脉找比像无头苍蝇一样效率会高许多。


    不过地?脉是纯能量流, 人只能以元神?形态进?入。这样会带来两个问题:


    一是祟脉里的污染。


    这点身负善恶律,被许以诛邪不侵的晏景倒不担心。


    二是定位。


    祟脉里的能量流庞大而混乱, 没?有特殊天?赋或术法很容易迷失。


    不过奚启既然提到了这个思路,那?自然有办法解决:“我有办法定位祟物的巢穴,但需要您对我开放识海。”


    难怪奚启会说那?种话了。


    正常情况下,修士只会对绝对信任的人开放识海。除了这样会暴露隐私外, 也因为失了肉身保护的元神?非常脆弱。


    虽说有善恶律庇佑,晏景不用担心后者?,但他也不认为必须要这样做,于是给出一个新的提议:“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奚启应该也有在?祟脉里不被污染的办法吧。


    奚启回了一个方案:“这样吧。我将定位的法门教与您。我留下,您去。”


    晏景毫不犹豫回绝:“我不要。”


    这种理直气壮,且毫无羞愧的双标让奚启失笑:“那?么您拒绝的理由,也是我不同意的原因。”


    啊!


    终于明着承认不信任他了。


    晏景似笑非笑地?看了奚启一眼。


    “那?还是第一个办法吧。”说着抬起手。


    奚启微微偏头,似有疑惑,但短暂迟疑后,还是握住了晏景伸来的手。


    很快,晏景便明白?了他一瞬迟疑的由来。


    因为用不着牵手,至少,现在?不用牵。


    奚启拉着他,先是寻了个隐蔽干净的地?方,又拿出符咒,慢悠悠在?周围布置防护法阵。


    “既然还未开始,你牵我手作甚?”


    被拖着走来走去的晏景道出不满。


    奚启解释:“我以为您想这样。”


    晏景明确否认:“我不想。从来都没?想过。”


    这家伙绝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戏耍他。


    识趣的就自己放开!


    至于为什么不主动抽手,因为晏景觉得那?样会显得他很傻很被动。


    他是罚恶使,他才不会怯场,不会大惊小?怪。


    “好吧。”奚启一向不落晏景的面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可现在?阵法布置完成,要正式开始了。”


    他与晏景相对而立,单手解下眼上?缎带,将两人牵着的手绑住。


    银色的光沿着缎带的纹路亮起,奚启睁开双眸,眼眶中?银白?色彩仿佛流动了起来,晏景感觉一阵眩晕,元神?在?被拉扯。


    “不必抵抗,放轻松。”


    轻缓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或者?说蛊惑人心的力量。


    善恶律没?有警报,说明目前的奚启没?有恶意。


    晏景放松精神?,任由元神?被他的力量吞没?……


    再睁眼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周围空空荡荡,飘荡着一股隐约的焚香味道。


    仔细去闻又没?有了。


    奚启与他面对面站立,双眸紧闭。


    纤长的睫毛颤动,投下一片跳动的影子,那?双眼缓缓打开,竟有了正常模样。瞳孔偏细长,色泽幽而亮,像有百种情意。


    不怪画师钟爱描绘眉眼,确实是皮相的魂灵所在?。


    “满意您看到的吗?”


    留意到晏景目不转睛的模样,奚启含笑询问。


    “还行。带路吧。”


    没?有得到否定的回答,奚启颇为意外。


    但晏景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


    奚启牵着他往前走去。


    走动起来晏景才发现这片空间并不空荡,周围灰蒙蒙的空间似有实体,因人走过荡开圈圈涟漪。还不时“故意”在?他面前打个旋儿。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元神?离体进?入的领域无外乎精神?空间。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经过了伪装?


    是啊,以奚启的惯于伪装的个性,怎么会把精神?空间直接展现给他呢?


    有了这一猜测,晏景也就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负面评价:“不怎么样。”


    对于这个评价,奚启未置一词,只道:“若我带您在?此境走上?一天?一夜,您会生气吧。”


    “知道就好。”


    奚启停下脚步,手肘一收,将晏景拉至面前,随后脚尖一点,灰蒙蒙的空间骤然从脚下碎裂。骤然失重,晏景下意识抓住奚启臂膀。奚启则托住他的手臂,助他稳住身形。


    一晃眼他们已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区域。


    晏景又有了新的意见。


    既然这样就能离开,那?方才奚启拉着他走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叫他欣赏那?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吧。


    丢开腹诽,他看向四周,视野里的草木都变成了一团团朦胧的色彩。


    这是……奚启平时眼中?的世界?


    晏景往自己肉身的方位瞧去,看到了一团耀眼的,流动着“文字”的金红色光华。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善恶律在?他体内和?召唤出来时色彩是有差别的。


    果然,奚启不但知道善恶律的存在?。甚至时时刻刻都能瞧见。


    “很漂亮,对吧。”奚启靠过来,轻声感叹,语气中?不无渴慕。


    晏景觉得一般:“跟夜照火似的,八百里外都瞧见了。”


    他说的是修界一种用于照明的法器,以明亮著称。


    奚启摇头:“从您口中?听到好话还真难。”


    哪怕是对自己。


    在?躯体心窍处,还有一圈暗红色的道纹环绕,如同干涸后的血。


    怕逼得晏景鱼死网破,蕴华宗并不常动用这道宗门契约,但被人在?脖子上?套了根链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晏景恨得牙痒痒。他收回目光:“带路吧。”


    奚启蹲下身,将手摁在?地?上?,并示意晏景照他的模样做。


    手一接触到地?面,晏景便感觉到西南方向传来强烈的能量波动。


    “准备好,要进?入祟脉了。”


    话音落下晏景便感觉被吸入了一股磅礴的能量流之?中?。


    “灵”与“秽”交杂,异常地?拥挤,难辨时间与方位。失去方向感,让晏景陷入了不安,唯一能让他稍感镇定的是与奚启若有若无的联系。


    因为那?根缎带?


    一只手从乱流中?伸出,捞住他的腰往后一带,抵上?结实发烫的胸膛。


    虽然这让晏景从迷失方向的不安里恢复,但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不安,被危险的对手靠近的不安。


    “我自己会走。”他说着就要掰开奚启的手。


    奚启扣住他的手腕:“您就体谅体谅我吧,我坚持不了多久。”


    感到晏景卸了力,奚启也松开他的手腕,抬手朝某个方位发动了术法。周围的能量骤然开始飞快倒流,等再次停下,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一来到此地?,晏景体内的善恶律便疯狂作响,甚至发烫。


    祟物就在?附近了。


    但眼前还是色彩混乱的元神?视角,晏景难以分?辨周围景象。


    奚启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您现在?的视野是受了我的影响。屏气凝神?,闭上?眼想象您平时看到的景象。”


    晏景按照指示,等奚启的手掌撤去,再睁眼,所见便与平素所见一般无二了。


    他撇开奚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上?前两步,打量起眼前的空间。


    他们面前是一处空旷的洞穴,整体呈圆形,石壁上?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还刻画了防止力量外溢的符文。洞穴左侧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后面似乎还有其他洞穴。


    晏景抬脚踏入了通道,然而奚启却并未及时跟上?。


    他回过头,瞧见奚启停在?了狭窄的通道入口前,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摸索着刻了符文的石壁。


    这种防止能量外溢的符文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防止元神?穿过。而晏景刚巧能进?入的高度却让他结实撞到了额头。


    “你……看不到?”


    教他如何?恢复正常视野的奚启自己却看不清?


    奚启低下头,无奈之?余还露出些许惭愧:“被您发现了。”


    晏景稍作犹豫,朝他伸出了手,又想起奚启瞧不大清楚,便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而奚启却往后缩去。


    这份戒备让晏景想到了演武场时的奚启。


    既然他现在?这么警惕,那?么自己就没?必要太警惕了。晏景果断抓住他的手掌:“退什么?担心我吃了你不成?低头。”


    奚启没?有回握但也没?有挣开,保持着这个姿势,由着晏景拉着他向前。


    通道很窄,哪怕是元神?身处其间也感到逼仄。两侧的石壁阴冷、潮湿,缝隙空洞里还隐约能瞧见一点肉色,似乎有什么“生物”长进?了这些石头里。


    耳边有隐约的潺潺水声,应该是地?下暗流。


    正是通过它,被洪水吸纳的地?气才能汇聚于此,蕴养祟物的巢穴。


    规模庞大的法阵、人工开凿的洞穴……


    无一不在?彰显着人为的痕迹。


    转过拐角,晏景忽然顿住了。


    扑鼻而来的尸体腐臭味也让奚启明白?了缘由。


    新的洞窟里是一片尸骨……尸骨海。


    这个洞窟尤其巨大,长宽约有十来丈,深则不知几许,顶端还有一个被封住的数丈宽长的开口。


    不难想象其作用。


    ——投放押送来的活人。


    晏景扭头继续往前。


    奚启感觉被握着自己手掌的手紧紧收紧了,对他轻缓的回握也一无所觉,似乎沉浸在?某种心绪里。


    循着能量波动的指引,他们来到了祟气最浓厚、狂躁、污浊的地?方。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室,巨大的被重重咒文包裹的肉瘤般的东西处在?在?房室中?央,一收一缩,像一颗缓缓跳动的胎心。许多根血管模样的东西一头连接着肉瘤,另一头通往堆放尸骨的房室。


    “生长期的……胞胎?”晏景的语气里充满困惑。


    祟物除了恶祟、厉祟、大祟、祟王这样的等级划分?,厉祟级别以上?的,还一般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胞胎期、生长期、成熟期。


    胞胎期的祟物对外界影响最小?,专注于吸收地?脉中?的能量蕴养自身;生长期的祟物开始逐渐朝外扩张,吞噬地?脉,侵蚀周围环境,构建属于自己的祟境;而到了成熟期,意味祟物已经发育完全,完全吞噬了一地?地?脉,构建好了属于自己的祟境,能在?其中?发挥出神?明般的威能。


    但眼前这只祟物明显到了生长期,却被困在?卵壳之?中?,无法突破。


    背后之?人也正是靠了这种方法禁锢住一只大祟,并使它的祟气不向外侵蚀。这样一来,哪怕是合体期修士,只要不进?入这片空间,也无法觉察祟物的存在?。


    也只有借了几分?善恶律威能的恶业阵能觉察一二了。


    “无知无畏的东西!”晏景骂的是豢养祟物的人。


    关?于幕后主使的答案在?踏入河泛区时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旷日持久,范围广大的谋划,只有掌握了整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够做到。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也已完备。


    可以准备清算了。


    忽然,卵壳中?的祟物似乎被惊动,隔着胎膜睁开了诡异的复眼。


    奚启警觉,拉着晏景打算撤退,然而还是迟了,通道里的孔隙涌出大量颜色诡异的烟雾,眨眼便将两人的元神?吞没?。


    不好!


    是幻术!


    失去意识的一瞬,晏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第22章


    晏景缓慢地睁开?眼, 悬着的心落进了谷底。


    果然是这个地方。


    祟吞噬生?灵并不全是为了获取汲养,从吞噬来的生?魂里学?习关于相应种族的知?识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因此,吃人越多的祟也就越了解人类, 就越会对付人。


    作为几乎完全靠活人养出来的祟物,烨日?朝这只?大祟毫无疑问对人类的精神弱点必然了解透彻。遭到?攻击的瞬间,晏景就料到?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具象化,而祟物更会挑选其中最为顽固的心结打造梦魇。


    喜怒哀乐,爱与憎,求不得,都会被利用。猎物意识里若有无法战胜的对象、无法克服的弱点、无法跨越的过去……那么,一个坚不可摧的梦魇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晏景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原。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也没有其他存在。


    望着雪原,晏景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因为清楚无论走多远都是一样的场景。他试过,很多次,全都失败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弱小的年岁。


    这一回他什么都不想做,往地上一滑,坐了下来。


    若是一般情况,他只?能和那只?祟物比谁更能熬,但这回他是和奚启一起遇袭的, 两?人的元神被法器连接,理论上只?要一人脱困, 便可以?顺着联系找到?另一人。


    但问题是,奚启会来救他吗?


    换成他站在奚启的角度,这是个对付他的绝佳机会,他找不到?不动手的理由。


    何况, 奚启要是来了。这片映射了他内心的梦境必然会被瞧去。


    这样一想,晏景反而觉得被丢下并不算很糟糕的选择了。


    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恶劣的做法。


    那就是来瞧一眼他的噩梦,再把他丢在这里。


    绝对是奚启能做出来的事。


    光是想到?这一可能,晏景便恨得牙痒痒了。


    奚启最好不要别这样做。


    否则,他定与对方不死不休。


    “您是不是在想我的坏话呢?”


    沉静的腔调伴随着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出现?。


    晏景激动地回头,目露欣喜。


    然而奚启没看到?。他正?在环视四周,进来前他也好奇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发现?是白茫茫一片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而困住了强大桀骜的罚恶使。


    等他再看向晏景时,晏景已经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冷脸。


    他的视线投向晏景身边完整的雪地:“您这是,一步都没有动过吗?”几分感叹,几分轻笑,似在讶异那个张狂桀骜的人,在梦魇里竟如此“软弱可欺”。


    “要你管!”晏景不客气地回怼,随即觉察不对:“你看得到??”


    奚启抬手抵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状:“怎么说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不太好解释的问题。”


    他朝晏景莞尔一笑,明显就没有过解释的打算和诚意。就像晏景在外面敷衍他一样,他也在梦里面敷衍起晏景。


    果然是在他面前装样子。


    查了奚启这么久,竟然连人看不看得见都没弄清楚。


    这令晏景感到?恼火和沮丧。


    似怕他误会,奚启主动解释:“您在祟窟主动牵我手时,我确是看不到?。毕竟,我也不知?道原来那样做就能换来您的体贴对待。”他当?时也吃了一惊,“可之前也不是没有装过可怜啊。”


    奚启目露沉思?,似乎在思?考让晏景无视的装可怜和能得到?对方怜爱的真可怜之间有什么区别。


    “你住嘴!”晏景恼怒打断。


    他只?恨当?时没有丢下奚启。


    奚启果真不再说话,只?是长久注视着晏景,似乎在瞧什么第一次见的稀罕玩意儿。


    晏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梦里自己应该是本来的相貌,他瞪了奚启一眼: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一看就像收债讨命”的锋锐相貌,也不会觉得别人盯着他瞧是出于欣赏。而要问奚启的感想,他会说:这副相貌很是适合凶狠地瞪人,唔……红着眼睛感觉也会不错。


    一股寡淡地焚香味萦绕在鼻间。


    之前也闻到?过。


    难道,有这味道时奚启便是看得见的状态?


    想到?之前的几次香味出现?的情景,晏景不由又多了一层对奚启的不满。


    他瞪了一眼面前的人:“你是来当柱子的吗?”


    奚启被问到?一句便答一句:“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晏景冷哼:“你要带我,我就要跟你出去吗?”


    这样就想带走他?才没那么容易。


    梦魇会将人的潜意识停留在梦魇形成的年纪。如同那只?被封在卵壳里的祟物,梦魇也将人的部分灵魂封在了某段过去中。而晏景在他的梦魇里退化成了一个心智未熟的、情绪化的少?年人。


    晏景很沮丧,为接连失利,为被奚启愚弄,也为当?前他必须依靠奚启离开?的狼狈处境。


    他想要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体面地离开?这里的台阶。


    可奚启并不顺他的意:“既然您愿意,那待久一些也无妨。梦境里的您意外坦诚。不过,性格差异倒不是很大。原来您打年轻时脾气就不怎么好。”


    凭这片雪原他也能猜出梦境里的晏景心理年龄不会太大。


    令人讨厌的微明。


    他脾气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要他管!救又不救他,走又不走,不停说着让他讨厌的话。


    虽然百般嫌弃,但晏景始终没说过赶奚启走的话。


    他绝对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这是他最后的秘密。


    他不想被奚启发现?。


    不愿轻易随对方离开?何尝没有这层考虑。


    如果简单干脆就跟奚启走了,这家?伙会不会据此猜出他对这里的恐惧?


    可晏景也清楚,如果奚启打算一个人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开?口挽留。


    那个时候,他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这份可能令晏景一直忐忑不安。


    令他庆幸的是,奚启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要独自离开?,或是用独自离开?来威胁他的意图。


    “我要去宰了那只?祟。”晏景努力找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他要宰掉那只?害他丢脸的祟,为此必须出去,必须接受奚启的帮助。但他还需要一个台阶。


    梦境让他陷入了一种孩子气的偏执。


    “您准备怎么宰呢?”奚启悠闲地交叠双手,一副准备耐心倾听晏景长篇大论的姿态。


    晏景觉得这家?伙恶劣极了,明明知?道他想要的就是一句软话,却死活不肯说。


    他轻哼一声?:“只?要离开?这里,那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杀掉。”


    “嗯。确实如此。”奚启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但转而又问道,“那您怎么离开?呢?”


    晏景不说话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仿佛在说:都有闲情在这里逗他玩了,说一句“求你跟我出去”会死吗?


    奚启又笑了,笑声?意外的明朗真诚:“看到?梦境里的您,我有些明白了什么是那些人说的‘可爱’。”发自内心的愉悦使得他一双眼也自然地弯了起来。


    奚启正?常状态下的眼眸非常灵动,七分情绪能演绎出十分,喜怒哀乐转换得生?动自然。只?要他愿意,他人的信任、尊敬、爱慕等等都能信手拈来。


    若是清醒的晏景会白奚启一眼,懒得搭理他这句不着调的话,但潜意识里的他却在认真反驳:“骗鬼的话。笙笙才叫可爱。”


    养了一只?云狐的人,会不知?道什么叫可爱?


    提起这个,奚启也想起来了:“您确实一直很喜欢笙笙,对苏相宜也不错。感觉您谁都喜欢,却偏偏不给我半点。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他的语气颇有些不甘心。


    晏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你才没有想要我的喜欢,一点都没有。”


    那些假的要死的做戏且不提,就从进来开?始,奚启就在戳他痛处,惹他发火,拿他取乐。要他真被这种程度的谦恭取悦和取信,怕是反会被奚启当?成无足轻重?的傻子。


    奚启没有否认:“我现?在觉得,如果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得到?您的喜欢,似乎也不错。”


    “目的?”晏景警觉,“你的目的是什么?”


    奚启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晏景拧眉抬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他给出评价,“无聊!”


    比他之前预想的最无聊的答案还无聊。


    奚启认可他的话:“和您比起来确实无趣极了。也是在见到?您真人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多无聊。但……这再无聊,也终归算个目标,不是吗?”他露出遗憾又挑衅的笑意,“难得袒露真实面目。可惜,您不会记得。”


    晏景恼恨于他的嚣张,却也无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这是绝大部分梦魇类幻境的特征。


    ——不能自己从梦里醒来的人,没有记住梦的权利。


    不管奚启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记得。


    哪怕奚启在这里对他做了再过分的事。出了梦境,他还是能戴上沉静稳重?,谦恭有礼的刑律堂堂主面具,继续在自己面前做戏。


    着实可恨。


    晏景索性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提议:“反正?我也不会记得,不如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见奚启不答,他还主动降低了自己问题的分量,“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原因与它有关对吗?”


    “无可奉告。”可奚启依旧拒绝透露分毫,“现?在,想要离开?了吗?”


    晏景又不说话了。


    听不到?预设的“密码”他的潜意识不会改变行为模式。


    “求求您,跟我出去吧。”这次,奚启轻易就说出了晏景想要的话。他果然一直都知?道晏景想要什么。


    姿态活像在用零食逗猫儿玩,玩的时候如何也不让猫儿吃到?,玩够了又能随手丢出。


    晏景恨得咬牙。


    可他笑吟吟的眼眸又实在惑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其中,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正?被他全心爱护的错觉。


    无心反作有情态,祸孽偏生?菩萨相。


    晏景一度认为因诅咒异变的眼睛帮助奚启遮掩了他的虚伪,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遮去眼眸反而限制了奚启发挥。这个出色的……


    骗子!


    第23章


    回到肉身内的晏景经历了短暂的恍惚,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致幻烟雾包裹的瞬间。当时的情况他?定然逃不?过,那现在?就不?是他?顺利撤离,而是——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


    奚启救了他??


    这家伙看到了什么?


    即使没有幻境里?的记忆, 但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让晏景心情阴沉。


    反观奚启则异常乖觉,一恢复清醒便迅速解开缎带,抽手后退,拉开合适的距离,也不?像之前?,找各种借口贴过来。


    如?此乖觉。


    他?一定被瞧去了不?得了的东西。


    晏景心头的气恼更甚。


    而奚启却像没有觉察晏景的情绪,扭头朝向带有缝隙的山壁:“它找到我们肉身的位置了。”


    晏景抽出涤罪剑,冷嘲:“听起来你挺高兴。”


    奚启不?卑不?亢回道:“自然, 这可是第一次和您并肩作?战。”


    和他?并肩作?战?奚启还期待这个?


    晏景:“那让我瞧瞧你的名堂吧。”


    话音还未落,大量黑色的污秽之气从山体的缝隙中涌出,一遇空气便凝聚成数不?清的蛾子模样的怪物。


    这些是役祟,由同一条祟脉残余力量滋生,受主祟驱使的怪物,实力略强于同等级祟脉滋生的伥傀。


    这批役祟的实力大多在?金丹期修士的水平,少量可以达到元婴期,虽然单个不?够看,但架不?住数量多。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金光与银火并发,袭向黑压压的怪物群。


    起初, 两?个人还在?正常清理祟物,然而随着敌方目标稀疏,打斗开始变味儿了。


    先?是晏景有意挑落了奚启瞄准的目标,接着奚启也“不?慎”烧掉了晏景剑下的猎物。


    很快, 两?人“顺理成章”地将目标改换成了对方面前?的祟物,各色攻击都往彼此脸上招呼,从远处甚至很难分清他?们战斗的对手是祟物,还是彼此。


    待到只剩最后一只役祟时,两?人都铆足了劲儿,十足威力的必杀技同时从两?面袭来。那只金丹初期的役祟,刚接触到气劲祟物便被碾为齑粉。余劲则撞在?一起,炸开,夷平了一大片林地。


    奚启凌空而立,于刮起的热浪里?,岿然不?动:“还是变成了这样啊。”


    晏景挥袖将涤罪剑归鞘:“或许也在?暗示我们成不?了战友。”


    奚启不?以为然:“事在?人为嘛。”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他?有多少诚意。


    当前?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祟窟的入口。


    “要通知蕴华宗吗?”奚启又一次征询晏景的决定。


    整个调查过程里?,作?为刑律堂堂主,这次委托真正负责人,他?一次也没有行使过决策权,似乎真的只是出门时说好?的“陪晏景”。


    “不?。”晏景果断拒绝。


    按过去的做法,此时该通知蕴华宗来清理场地,动用高阶法器将整座山沿祟脉劈开,届时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晏景既不?想?暴露罚恶使的身份,也不?想?让蕴华宗插手自己的战斗。


    “那您的打算是?”


    晏景不?信奚启想?不?到。但这人一贯很少谈自身的想?法,是个只想?窥视别人内心的阴暗家伙。


    “回去。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已经有人准备好?带我们进去了。”


    奚启露出会?意的笑,没再追问。


    晏景凉凉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不?想?承认,但此行的经历的确证明了,至少在?这次行动里?,奚启不?是他?的敌人。


    否则,奚启没有理由不?趁他?陷于祟物制造的梦魇时除掉他?。


    可为什么不?呢?


    奚启到底在?想?些什么?


    *


    两?人折返皇城,刚走?入讯器有效范围,便收到了苏相宜的传讯:【小师祖!你们现在?在?哪?这边出大事了!齐王被告发是谋害皇女?的罪魁祸首,皇帝派去的官差还在?齐王府搜出了下咒的道具和法阵。现在?齐王已经被叫去皇宫接受问询了。】


    听完传讯,晏景第一个结论?便是:“这齐王是清白的了。话本里?第一个被指控的通常都不?会?是犯人。


    “这一场宴席结束了,下一场也要上演了吧。我们也准备准备,粉墨登场吧。”


    罚恶使用起贬义词来从来不?分敌我。


    奚启:“容我再做最后一点准备。”


    他?召出一张灵纸,在?上面写下了在?河泛区的发现,又让灵纸幻化成纸鹤,飞向高天。


    这是一种简便的远程传讯法术,而传讯对象,自然是蕴华宗。


    晏景望着飞走?的纸鹤感叹:“做戏做全套。这就是你的风格吗?”


    奚启反问:“我可以理解为夸奖吗?”


    “随你。”反正他?说不?是,奚启也会?当做是。


    两?人走?了没多远,又收到了苏相宜的第二条传讯。听内容已经和上一条隔了一段时间。在?这条传讯里?,他通知了两人齐王的处置结果。


    经过和证人的对峙,齐王并没有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证据。在征询驸马的意见后,皇帝将齐王软禁在?了宗正院。


    这是关押犯错皇族的地方,由皇帝的势力直接管控。此举除了安抚皇女?一派,也未尝没有保护齐王的意图。


    奚启若有所感地抬头:“讯鹤被截住了。”


    意料之中的事。不?如?说,那封信发出去就是为了被截的。晏景逮住机会?阴阳怪气:“可喜可贺,你的戏没有做给瞎子看。”


    奚启不?知想?到什么,倏地笑了,但什么也没说。


    晏景越品这反应越觉得不?对味儿。难道,他?在?意指自己是那个不?看他?做戏的瞎子?


    一时嘴快把自己坑了进去,晏景双臂一抱:他?要开始生气了。


    *


    两?人刚踏入皇城便被一个元婴期修士拦住:“陛下有急事想?见几位。”


    回驿馆接上留守的苏相宜,三?人又一次进入了皇宫。


    这次接见他?们的地方在?御书房。皇帝神态疲倦地坐在?椅子里?,像老了好?几岁。一见到三?人,他?便快步走?下软榻,来到三?人面前?,深深一鞠躬:“请几位仙君救我烨日?朝。”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同于之前?的调查,苏相宜此次一头雾水地被奚启带来,自是不?敢贸然开口,将控场的资格交还给了奚启。


    皇帝毕竟见过大场面,哪怕没人接茬儿也自己说了下去:“有一件事,朕此前?一直不?敢告诉几位仙君,可如?今千钧一发,不?得不?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朕的国度,被祟物控制了!”


    又是一片安静。


    之前?还可以解释为几人性情冷淡,遇事习惯谨慎观望。这次都提到祟物了,这几位蕴华宗门人还毫无反应。就很反常了。好?比丢了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却没听到响儿,难免教?人忐忑。


    不?安的氛围逐渐攀升,就在?皇帝脑内那根弦将要绷断之际,奚启终于开口接住了话:“冷静,慢慢说。”


    苏相宜作?为旁观者都不?禁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摸到些门道了,小师祖在?故意钓着皇帝的情绪呢。至于目的,他?不?清楚。他?还没能耐把奚启的心思摸透到那个程度。


    指不?定就是为了玩儿呢?


    皇帝得以继续讲述下去:“两?位来自蕴华宗,想?必也听说过两?百多年前?的君山之役。


    “我朝先?人自见证了那场战斗后,震惊于祟物的强大,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竟在?借助修士之力,封印豢养了一只祟物的胚胎。又通过玄河,吸纳沿河地气为祟物所用。那以后这只祟物代代相传,到了朕这里?已是第七任。


    “朕自从父皇那里?得此秘密后便忧心不?已。但又处置不?了那只祟物。只能继续供养。


    “可事情自二十年前?起开始失,那只祟物突然加速发育,需要的能量也越来越多,已然成了祸患。


    “朕怕祸及皇室不?敢声张,只能不?断招募修士试图解决祸患。但还是无济于事。


    “到了近几年,它竟开始需要活人来供养。朕也不?愿行此灭绝人伦之事。但稍有怠慢,那祟物便降祸于我朝。近些年频繁的水患,也皆因它而起。”


    皇帝说到此处,痛心疾首:“都怪朕!是朕迷了心窍,才导致遗祸无穷。


    “几位刚来时朕也是想?隐瞒的。但左右的谏言让朕意识到,这或许这是上天给朕和烨日?朝的最后机会?。此话不?说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请几位!助朕除祟!”


    他?说得声情并茂,听得苏相宜十分动容,心想?这皇帝虽然供奉过祟物,但好?在?迷途知返。可他?看向奚启,却发现他?们堂主神情淡淡,回应也非常程序化:“此事重大。我们需要通知宗门。”


    “理当的理当的。”皇帝连连点头,还给几人推荐起更方便的途径,“我国内便有一处阵法可直接向各仙门传讯,速度更快也更稳定,几位可使用这个阵法。”


    皇帝说完重新皱起了眉头:“只是,朕还有一事相求。那祟物这几月越来越活跃,朕怀疑它要破茧而出!几位送完消息能不?能先?去看看,想?想?办法延缓它的破茧时间。”


    害怕几人拒绝,他?又激动起来:“此事了结,仙门要如?何?惩处朕,朕都甘愿。但绝不?可让那祟物孵化!求求三?位仙家,救我国民于水火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不?好?推拒。奚启答应下来:“好?吧!我和……”他?花了一息思考给晏景的称呼,“一位同门随你的人去看看。苏相宜!你留下来传讯,并等待宗门的回复。”


    “这。也是个办法。”皇帝略作?犹豫,同意了这个安排,“朕也让手下的修士与两?位仙家同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堂主!”晏景突然叫住了奚启,“那祟物强大,怕是难缠。保险起见,还是带上苏师兄一起吧。至于传信与回信,交给皇室应该没问题。”


    皇帝被他?一看,接话:“仙君们若信得过朕,朕就命人代劳。”


    苏相宜不?知道演的哪一出,他?该去还是不?该去啊?


    短暂而无声的对峙后奚启让步:“好?吧。”他?将要传信的内容写在?纸上交给了皇帝,“若有回讯,希望及时告知。”


    皇帝自是满口答应,之后召来了一位早就在?待命的年迈的皇室宗亲,命他?带着三?人,以及几人之前?见过的三?位出窍期修士中的两?位,一同去处理那只祟物。


    第24章


    几?人坐上车驾, 出了皇城,向北行了一天。


    那位年?迈的皇室宗亲被颠簸的颇为难受,但?面对苏相宜让他将路线告知, 他们自行前去的提议,他委婉拒绝并坚持了下来。


    后面又?换乘小船,直到当天半夜,一行人才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山谷,若不?知路径,几?乎无从找寻。巢穴入口就在一处隐秘山坳中?,宽高只有丈余,十?分不?起?眼。


    穿过洞口往内走了数百米,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墙壁上还有照明的烛台。


    两侧开凿了几?间可供人居的山洞,两位金丹期修士在此值守。看过老者带来的手谕,他们打开了通往更深处的暗道机关。


    直到现在,苏相宜还处在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中?:这也太隐蔽了,里面真的藏了一只祟物?


    已?经?到了地方,也不?用再担心灵力波动招惹怀疑,晏景用传音入密质问起?奚启:【你为什么要留下苏相宜?】


    留下一个人确实会使得?他们做的戏更真,但?苏相宜必然遭到皇帝手下修士灭口的围杀。其中?可不?乏修为高于苏相宜的人。这就是他作?为堂主对下属的安排?


    奚启不?以为然:【您对他爱护太过了,他应付得?了。】以苏相宜的能为, 取胜不?能,保命却是不?难, 【反倒是您,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此前已?经?互相明确过他们的思考方式截然不?同。不?理解对方的决策不?是很正常吗?换了晏景做出与他不?一样的决定,他就不?会过问。


    无意的疑问却把晏景问了个哑然。


    他为什么要问?因为对奚启的品性有了期待?就凭对方在祟窟没有丢下他?


    他不?愿想下去了:“随口一问。你想太多了。”


    奚启不?解。他一点都没有多想啊。


    难道,正确答案是需要多想的?


    顺着暗道行了数里, 几?人瞧见了一道丈余高的石门?。石门?之后是一片宽阔的溶洞,然后又?是长长的通道。


    这样的门?总共穿过了三道。晏景才瞧见一道刻满符咒的巨大石门?。看模样正是他之前通过元神在祟物巢穴里瞧见的那道,只是一个是里侧,一个是外侧。


    皇族老者在门?前驻足:“三位仙君,祟物就在门?后了。”


    他拿出一块令牌,放入门?前的阵盘里,随着阵法纹路亮起?光芒,石门?后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门?后正是晏景之前已?经?见过的祟物巢穴,从这个角度看去,中?间那颗被许多血色软管缠绕的胚胎更显恶心,隐约还能透过淡红色的肉膜瞧见内里祟物狰狞的面目。


    领路的皇族快步走入洞窟内,眼中?满是狂热,苍老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小跑着奔到胚胎脚下,激动高喊:“祟神!我带来了冒犯您的人,请您杀了他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相宜大惊,转身想要撤离,但?身后的大门?已?被故意落在后面的两个烨日朝修士关上。


    而祟物似乎被老者的呼唤惊醒了,周围缓慢蠕动的软管骤然挥起?又?落下,贯穿了老者的身体。


    老者当场死亡,脸上却带着诡异的满足。


    来自烨日朝皇族的血液,顺着管道源源不?断地灌入胚胎内,胎膜渐渐转化为一种诡异的红色,似乎有极为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


    *


    门?外,道袍修士还沉浸在刚才的短暂一撇中?。他不?断地吸气又?缓缓吐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不?对。”与他同来的锦衣修士出言纠正,“是何等?伟岸的力量。”


    黑暗的甬道深处响起?笑声:“说得?不?错。”


    两人紧张起?来。只见一个浑身裹满黑色布料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见是他,锦衣修士放松下来,给道袍修士介绍道:“这是魏大将军。”


    除了他们这样从修界招募的修士,烨日朝自身也培养了两位出窍期修士。


    一位是当今国师,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魏大将军。不?过后者十?分神秘,道袍修士也是首次见到他。


    魏驰解释起?来意:“陛下让我来帮两位一把。”


    是帮还是监视?


    跟了皇帝这么久,两人都对这位帝王的多疑与谨慎深有体会。


    魏驰目光扫过两人,又?笑了:“恭喜啊。我在两位身上感受到了祟神的气息。看来两位也从陛下那里分享到了力量。


    “体验过这等?伟力,两位现在应该不?会再有犹疑了吧。”


    烨日朝供养这只祟物百余年?,早已寻到了相对安全地窃取祟物力量的的方法。


    通过深度结契,皇帝现在最高能借用祟物的五成力量,还可将其中?一部分分给其他人。不?过,这种待遇也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有。


    锦袍修士打着哈哈:“将军说笑了,我跟着陛下二十?余载,从未有过犹疑。”


    可还有一个人没有说话,直到两人的目光看过来,道袍修士才开口:“我……我也是。如果不?是来了烨日朝,我这辈子也碰不到化神期的门槛,如今陛下让我看到了希望,我自然肝脑涂地。”


    他说着感激的话,可过分夸张的表现倒显得?像在恐惧什么。


    不?过魏驰认为没关系,知道恐惧就行了。总比那些个知道祟神存在后就坚决要走的修士好。


    这些个蠢货。


    光知道仙宗的惩罚可怕,可陛下的怒火,难道就不?可怕吗?


    *


    烨日朝皇宫,勤政殿。


    皇帝正在与游侠修士下棋,可游侠修士始终静不?下心。


    早些时候,皇帝突然召他进了宫。但?进了宫之后却只是和他下棋。


    另外两位总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同僚不?见了踪影,反而是平素都驻守在钦天监的国师来了。


    种种迹象都让游侠修士感觉发生了大事。如今毕竟食人之禄,他也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某若有能为陛下效劳之处,还望陛下尽管开口。”


    他并不?是什么卫道士,也不?介意为了优渥的待遇,做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事。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但?皇帝似乎并没有用他的打算:“你当前的任务是陪我下棋。”


    这个人还没经?过考验,不?能用。越是形势紧张,越要稳得?住气。


    *


    祟窟之内。


    彻底吸干一个皇族的血液后,祟物似乎拥有了短暂摆脱封印的力量。红色的“胎膜”在它的挣扎下破裂。终于自由的它舒展肢体,露出了形似巨大飞蛾,却更为狰狞的本来面目。


    丑陋的口器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吼,宣泄着想要杀戮与掠夺的渴望。


    恐怖的威压吓得?苏相宜脸色煞白:“大……大祟!合体期!”


    这……这超纲了啊!要死了!


    晏景沉声嘱咐:“退到外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安全。”


    苏相宜看他还朝前走也急了,将他往后一拉:“陆不?承!你也赶紧退啊!”又?转头对奚启高喊,“小师祖我们得?想办法撤啊!这东西单靠我们打不?了啊!”


    虽然奚启也是合体期,拥有和这只祟物差不?多的战力。


    但?祟物躯体的坚韧可不?是人能比的,一般修士若无法宝,那实力至少?要高上一个大境界才能相对安全地除掉一只祟物。但?合体期已?然是当前修界的天花板,找不?出更厉害的,只能靠数量取胜。


    他们至少?要回去凑齐三位,不?,五位合体期的长老或峰主,并带上足够的法宝,才能来试一试。


    但?这一去一来,没有一两个月怕是难以成行。


    首先,能修炼到合体期的修士本就罕见,还要除开不?善战斗的,和年?岁太高不?宜出战的。


    这样一来,哪怕是底蕴丰富、人才济济的蕴华宗也只能找出十?来人。


    而其中?又?哪个不?是兼备天赋、努力与气运的天之骄子?修行不?易。大部分其实都不?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以命相搏。毕竟祟物再如何闹灾也闹不?到他们头上。


    到时候少?不?得?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利。


    很多时候高阶祟物带来的灾祸都是在寻找帮手过程中?扩大的。


    所以曾经?能有一个不?管是非、不?问缘由只要出现祟物便会拔剑的罚恶使,人族何等?幸运。


    可这样的人已?经?逝去一百多年?了。


    并且至今没有出现继任者。


    想到此处苏相宜不?禁满心怅惘。


    “回去让那群老家伙想办法吧,他们平时受那么多尊崇,拿那么多好处。这个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虽然他也想救烨日朝的子民,但?拼命的前提也是要有希望。


    而对面前这只怪物,他的意见只有一个字:逃!


    可晏景却撇开他的手,坚定地朝祟物走去:“不?必担心。这种层次的杂碎也不?是不?能打一打。”


    打什么打啊!打你个大头——


    本要出口的斥责卡在喉咙里,苏相宜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只见晏景握上腰间佩剑。“咔嗒”一声轻响,金光乍泄。一把流动着耀眼金光的剑缓缓现世。简洁又?晦涩的文字在剑身上隐现,使得?整把剑透出无与伦比的威压。


    苏相宜哑了声,一双眼瞪得?堪比铜铃,那那那……那是——


    涤罪剑!


    第25章


    随着涤罪剑的出现, 祟物感?受到?了本能的危机感?,开始狂躁,它挥动着肢足, 试图挣开那些供给它养分却又束缚着它的“血管”,可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受到?它躁动的情绪的影响,无数有着巨大?虫子形貌的役祟从洞穴各处的缝隙里涌出,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洞窟上下。致幻的烟雾从四周涌出。


    晏景往嘴里塞了一颗事先准备好的定神丹,对奚启丢下一句嘱咐:“替我清扫周围。”随后,踏过界限,正式进入了祟物的攻击范围。


    而奚启配合地退至侧旁,凝聚的银焰倾泻,砸飞涌过来?的役祟。


    晏景在战场中央站定, 举起手中的涤罪剑,将上面黯淡的律文一字字激活。金色文字化?为光带,在他周围流转。


    罚恶使虽执掌律令,却也不能随心所欲降下刑罚,需“凭证定罪,以尺量罪”。


    何为证?


    律使代行天道,所见?所闻为真者,皆为证据。


    何为尺?


    涤罪剑裁度恶行,量刑诛恶, 便是那把“量尺”。


    “天行有常,万物有法……”


    庄重的诵念回荡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降临的大?道气息使得祟物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它扯断了传送汲养的“血管”,挥舞着砸向那个令它感?到?威胁的人?类。


    晏景反手以剑格挡,同?时宣读出了祟物的罪行:“依天道律令, 叛汝有罪。罪在——”


    “祸乱阴阳!”


    声音落下,环绕在他周身的律文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天道认可了他的控诉。而作为回应,晏景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上升了一截,竟然直接从筑基期来?到?了出窍期。


    当“血管”再次挥下时,剑锋竟直接将其切断。


    祟者,非阴非阳,不属五行,不在六道,是天道决意抹消的异类。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虽然涤罪剑提供的加成已足够丰厚,但还不够。他当前?的肉身太过羸弱,连一击都承受不了。需要恢复更多实?力,才能有一搏之?力。


    一击不成,祟物的挣扎愈发激烈,它扯下更多的“血管”,化?为攻击的武器,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同?时砸向晏景。


    晏景接连斩断数条,被剩下的逼着跃身。很?快他就发现,祟物的意图不在直接攻击,而是要把他逼入役祟的包围圈。落点处,一堆役祟摇晃着狰狞的肢足,准备在他落地一瞬给予重创。


    就在此时,银色的焰火砸下,清理出了一片安全的空地。


    晏景平稳落地,掌心撑在地面上,还能感?受到?银焰的灼烫。他凝聚精神,立即开始宣读出第二条罪行:“屠害生灵。”


    天道不管个体间戕害,因?为伤害一个个体的罪过于微末,用不着天道来?审判。但再微小的罪积累得足够多时,也足以构成值得诛杀的罪孽。


    金光再次亮起,裁定有效。晏景的实?力来?到?了合体初期。


    还是不够。


    要砍开这只?大?祟的躯壳,他需要变得再强一点。


    但似乎已经无法再找出罪名了。


    这只?祟物自诞生起便一直被禁锢、饲养,对外界的侵蚀和污染都非常有限,罪恶程度不能与其他祟物相比。刚才说的两项就是它犯下的全部罪行了。


    躲在战场边缘的苏相宜也注意到?了战况陷入了僵持。


    蕴华宗的通识课上说过,罚恶使依靠罪行的数量与程度来?定罪判罚,罪行越多、越恶劣,事实?越清楚对罚恶使诛杀罪物越有利。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提起控告?


    苏相宜不禁跟着着急起来?。


    忽然,他注意到?在挥舞的“血管”间翻飞腾挪的晏景忽然停了下来?,被祟物的攻击重重击在腹部,随即呕出一口鲜红的血,向后滑退出老远才勉强停下。


    不好!


    苏相宜正要着急,却看到?晏景裂开了带血的牙,露出张狂的笑意:“抗拒审判,重伤律使。罪加一等。”


    一般来?说,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卫条款”不属于必诛之?罪,无法触发涤罪剑的“实?力加成”。


    但可以钻空子,将其变成加重已有罪行的情节。而代价是必须实?打实?地遭一些罪。虽然小心调整了受击角度,但还是很?不好受。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绞成了一片。


    旁观了这一切的苏相宜很?是震惊,这也行吗?绝对公?正的善恶律不会认可这种钻空子的行为吧。


    但随即他便瞧见?晏景身上亮起一阵金光。


    裁定有效。


    看来善恶律也偏爱着它选中的律使。


    只?是不知眼前?这个,是他们以前?那个小师祖晏景,还是继承了律使身份与修为的陆不承。


    最后一次实?力提升,晏景躯体的修为来到了合体中期。


    他深吸一口气,封住几?处穴道,短暂地压制住伤势,掠身向前?,这次的目标是,祟物本体。


    几乎在他转守为攻的瞬间,大?范围的银焰也调转方向,从高空倾泻砸下,将前?方的役祟尽数扫清,为他开辟出了一条进攻的道路。


    干得漂亮。


    晏景不禁会心一笑。


    和死?敌心意相通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差。


    而奚启也从高空凝视着视野里那抹耀眼的亮光。


    在一片漆黑的污秽中,那抹本就璀璨的金红愈发夺目,恍若宇宙最初的光点,理所当然地在空洞无垠的虚无里,成为唯一的意义。


    多美啊。


    抓住奚启为他创造出的短暂时机,晏景一鼓作气砍断祟物用来?远程攻击的全部“血管”,眨眼便掠身到?了祟物本体前?。但此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刻,等待了猎物许久的祟物挥动着肢足,意图刺穿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类。


    晏景挥剑抵挡、反击……开始了近身战。


    碰撞的余波让整个洞窟摇晃起来?,石块纷纷坠落。


    晏景艰难地砍断了祟物的所有肢足,将剑锋刺向祟物心口。但加成全开的涤罪剑,竟也被大?祟僵硬的躯壳抵挡在外,只?凿出了细微的龟裂。


    这——


    苏相宜傻了。


    这也太强了,要怎么打?


    而晏景的回答是:硬打。


    他将全身灵力灌入剑锋,强行将剑往内推去。金色的律文顺着裂痕涌入,互斥的力量灼烧着祟物的躯体,它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催动全身的力量,再生出被砍断的肢足,刺向面前?的人?类。


    而此时的晏景毫无防备。


    关键时刻。


    一把银色短剑飞来?,砍断了祟物最前?面的肢足。


    随后接连数把,可法器数量有限,很?快奚启手上便空了下来?,剩下的两根肢足还在靠近晏景。


    他扭头:“苏相宜!”


    听到?他呼喊,苏相宜连忙召出自己的本命佩剑丢给他。而奚启反手便将其扔了出去,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将两根肢足的根部齐齐斩断,卸掉了祟物最后的攻击能力。


    另一边,涤罪剑终于凿穿了祟物的外壳。


    祟物因?痛苦发出无声的嘶吼,在场的人?虽听不到?声波,却被震荡得经脉发疼。晏景忍住疼痛,继续内推剑锋刺进胎心。致命一击。祟物周身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皲裂,金光从里面透出,庞大?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爆裂开来?。


    剧烈的气浪从中央向四周炸开,整个洞窟一时间天翻地覆,地走石崩。


    而晏景却在被气浪包裹的瞬间,短暂地陷入了另一片静止的空间,一个令他十分熟悉,却又无比厌恶的声音传入脑中——


    【来?见?我。】


    【来?见?我。】


    是……存渊!


    晏景瞳孔骤然缩紧。


    就在此时,一只?手伸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晏景像一只?应激的猫,回身便砍:“走开!别碰我!”碰撞声响起,晏景回过神,诧异于眼前?俊朗的面目,“奚启?”


    手套的法器等级不足以抗衡涤罪剑,被割开一条缝隙,鲜红的液体从里面淌出。


    奚启从祟物残骸处收回注意力,平静应道:“嗯。是我。”他反手握住涤罪剑的剑身,将锋刃从他们之?间移开。


    晏景放松下来?,骤然呕出一口血,朝前?软倒下去。


    奚启将人?接住,浸透衣袖的鲜血让他僵硬了一秒,随即便抬手迅速封住了晏景周身大?穴,渡过去一口真气,稳住伤情。


    将人?交给赶过来?的苏相宜,他转身去向战场深处。


    随着大?祟被诛杀,剩余的邪祟也作鸟兽散,迅速遁入了山壁石缝里。


    苏相宜扫开残骸,就地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放下晏景,手脚麻利地开始救治,但一搭脉,却发现指下死?气沉沉,毫无动静。


    死?……死?人??


    他换了神识直接窥视晏景体内,发现五脏皆有不同?程度的碎裂,出血严重,还能喘气简直是奇迹。


    他连忙掏出一大?堆丹药瓶,也来?不及细分用量,全部倒成一大?把给晏景灌下。


    “咳咳……”晏景一边咳嗽一边苏醒了过来?,缓过来?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刚才被噎得好像看见?我那个只?在出生时有一面之?缘的太爷爷了。”


    才给他硬怼下一把丹药的苏相宜默默咽下一口口水,一点声也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晏景抱怨完便再度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看来?仍旧不好受。


    苏相宜小心翼翼等了半晌,听着他呼吸逐渐均匀,才谨慎开口:“您……是晏律使,还是陆不承?”


    晏景强打精神冲他挑眉:“猜猜?”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相宜耷拉下眉眼,整个人?像被霜打的茄子:“我猜不出。”


    更准确地说是不敢猜,他之?前?可没少曲解这位和小师祖的关系。早知道这位有这种身份,他就不会将小师祖的种种特殊对待想歪了。


    谁能来?救救他啊QAQ。


    第26章


    终于, 奚启检查战场回来?了,他将捡回的本命灵剑扔给苏相宜,又蹲下身?, 将涤罪剑归入剑鞘,放入晏景手中。


    握着剑身?,手指摸到冰冷坚硬的剑柄,晏景感到了些许心安。他重新抬眼,询问起奚启的收获:“你找到了什么?”


    奚启匆忙折返战场当然不可能是?专门为他们收剑,大概率是?从他的异样里?觉察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真的?


    对他的话,晏景总是?不免抱上?三?分怀疑。


    奚启并不辩解,只是?摊开手掌,递出?一样东西。


    是?被?晏景拒绝过的那对耳骨夹。


    果然, 善恶律的状态逃不过他的双眼。


    从战斗结束起,晏景便在忍受着反噬的折磨。为了杀掉那只大祟,他调用了太多力量,过度激活的善恶律,副作用也更加强烈,先前准备的低阶符咒早就失效了。


    晏景沉默片刻,还是?偏开头,第二次拒绝了奚启的馈赠。


    奚启也不多劝,转而?撩起晏景的衣袖, 双指捏诀,抹过小臂, 烙下银色的律文。


    是?将微量的焰火固定在皮肤上?达到的效果,想来?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画的。


    银焰的层次高于低阶符咒材料,晏景好受了不少。


    奚启依旧是?做完手上?的事才说?话:“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在他才帮了自己的份上?,晏景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我听?到了存渊的声音。”


    苏相宜小心检查完本命灵剑, 再抬头,发现自己听?不懂两个人的谈话了。


    ——存渊是?谁?


    不过作为一直多余的那个,他也算习惯了。


    奚启沉吟:“会不会是?幻觉?”


    虽然事先服用了应对祟物致幻手段的丹药,但从没有百分百的防御。


    “我不确定。”晏景也希望是?。


    微明如果要消失,那就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他决不想再被?打上?“某人所有物”的标签,光是?想起来?都够叫他恶心的。


    晏景眉眼一低,冷声:“放开。”


    奚启平静地拿开了画完律文就没收回来?,并从方才开始不自觉在晏景手腕上?摩挲起来?的手。


    被?这么一打岔,晏景决定不再想微明的事:“阎王收人拦不住。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罢撑着手臂就要起身?,但刚一动,便感到腹部一阵剧烈疼痛,倒抽一口冷气,跌了回去。他捂着受伤的位置,眉头深深拧起,比起疼痛,更像在恼恨自己的“不中用”。


    苏相宜很?自觉地准备蹲下背晏景,但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背过身?开始翻起芥子须弥。


    他花了一点时?间,找出?了之前出?任务时?准备的轮椅,还抽空铺上?软垫,拍了拍,确认过结实和舒适程度。


    做完这一切的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可真是?一个可靠的下属,堂主这次带他出?来?赚大了。


    这样想着,他推着轮椅转过身?,却瞧见奚启已然在晏景面前躬下身?。他伸着双手,整个人从嘴角到眉梢都写?满了愉悦:“让我抱您出?去吧。”甚至还主动带上?了请求的语气,“拜托了。”


    晏景莫名?觉得这话很?是?扎耳:拜托?求他都没门儿。


    他整个人从指头尖到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身?体往后缩还不算,手更是?紧扣住身?侧的石柱残害,活像一只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类强行?抱走?的猫儿。


    晏景不记得幻境里?的事,联想到的是?他之前在演武场折腾奚启的事,不禁咬牙:风水轮流转,今天也是?让奚启得意上?了。


    面对这微妙的场景,苏相宜一时?拿不准自己和轮椅该不该出?现了。


    要不,他出?去泡个茶先?


    但晏景在他退却前先看到了他,迅速将轮椅往身?边一拉,一撑手,坐进了轮椅里?,并得意地冲奚启挑眉:“用不着劳驾你了。”


    奚启直起腰,笑意不改,只是?苏相宜怎么瞧都感觉有些阴恻恻的,后背发凉。


    ——小师祖不是?我跟您抢啊,律使他自己选的。


    晏景一坐进轮椅里?便卸了力,终于露出?了一个伤者该有的虚弱模样,他倦怠招手,示意苏相宜附耳过去。


    苏相宜一弓腰便被?揪住了衣领。


    “关于我的身?份,不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昭告天下。”


    苏相宜当即竖起三?指保证:“我绝对不会的!”


    他哪敢啊!


    而?且,他还没确定这位的身份呢。


    晏景还算满意地放开了他。


    *


    听?到从内里?传来?的机括转动的声响,守在门外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石门缓缓打开,瞧着全须全尾从内里?走?出?的人,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几人是怎么从祟神手里?活下来?的?


    但来?不及探究缘由了。大将军魏驰最先祭出?法器:“动手。今天他们必须死在这里?!”


    晏景在门打开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多出?来?的修士,并猜出?了对方身?份。他露出?讥讽的笑:“不人不祟的东西,身?上?的臭味裹多少层都捂不住。”


    什么意思?


    另外两个烨日朝修士还在疑惑。


    便见通道内金光一闪,魏驰身?上?的伪装被?划破。下面的真面目很?难继续说?是?人,脸上?布满昆虫一样的甲壳,嘴巴变成了昆虫的口器,和那些役祟十分相似。


    两个修士也被?这一幕吓到了:“这——”


    “杀了他们!”魏驰再度催促,并对瞧起来?最虚弱的晏景发动了攻击。


    然刚踏出?一步,便被?奚启挥袖击开,弹出?的一朵银焰随之而?上?,迅速裹满魏驰全身?,将其烧成灰烬。


    晏景不满:“多事。”他又不是?对付不了。


    奚启笑着解释:“是?我没清理干净,漏了一只役祟在这里?。”


    一个和自己同?等境界的修士转瞬就被?烧为灰烬。剩下的两个烨日朝修士当即明白了,在这位有蕴华宗小师祖称呼的青年面前,他们连垂死挣扎的能力都没有,而?青年竟还如此恭顺地对待轮椅上?的年轻人。


    此人是?谁?


    从肉身?来?看,毫无疑问是?个筑基期,但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他们本能地恐惧战栗。


    这种肉身?与精神的不匹配让他们不由想到了两个字:夺舍。


    年轻人看了过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在昏暗的通道里?蔓延开来?,从四面压向两人。


    本能在叫嚣,驱使他们赶紧跪倒、求饶。


    晏景完全放开了渡劫期的威能。


    站在后面的苏相宜都有些受不住,双腿发软。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奚启了。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锦衣修士直接丢掉了武器,跪地投降。


    见状道袍修士也连忙丢开法器,跟着跪下。


    “几位仙长容禀,我等乃是?受了胁迫才不得不为烨日朝效力,本朝皇帝与那祟物——”


    说?到关键处,锦衣修士像被?捏住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烨日朝以“契书”立国,对各种契约都很?擅长,施加一个守密契约轻而?易举。锦衣修士当然知道自己说?不出?任何隐秘,但不这样表现一遭,如何让几人相信?


    晏景搭着手腕,手指缓慢敲击扶手边缘,声音不大,在空旷寂静的走?道里?却极为清晰,一下下,像重锤击在两个修士的太阳穴上?。


    如果轮椅的扶手换成剑柄,便与苏相宜在留影里?瞧过的罚恶使审讯时?的姿态完全重合了。


    晏景小师祖?


    等到凝重的气氛积压到顶点,晏景才再次开口:“什么名?字?何时?来?的?”


    他与他们一起来?的这里?,自然不可能问这个,那便是?在问他们来?烨日朝的时?间了。


    锦衣修士抢先回答:“何庐,十……十七年前。”


    道袍修士在听?到答案后,飞快瞧了他一眼,随后才给出?自己的回答:“冯梁,七年前。””这些年你们做了些什么。一一,说?来?吧。”


    他的语气沉又缓,不见喜怒,却威若山岳,不可动摇。直面质问的人,感觉像有千钧压住自己缓缓下沉,喘不过气。


    随着话音落下,金色的光华在昏暗的通道里?展开,将几人笼罩。


    代表最正统道派的金光,以及金光里?简洁玄奥的文字,让两个修士不由联想到了某个存在。


    怎么可能?!


    他们只感觉如有山崩。


    对于罪人来?说?,落入罚恶使手中,还不如被?仙宗抓去审判。


    毕竟仙门还会忌惮因果,轻易不判处死刑。可罚恶使代天行?道,杀定罪之人不沾因果。对他而?言,让一个罪人去死,并无负担。


    “谁先来??”


    “三?、二——”


    虽然没有警告,但直觉告诉两人最好别让他数完。


    锦衣修士抢着回道:“我先!我先!”


    “我是?偶然游历到烨日朝,被?皇帝邀请做客,见他待我敬重有加,诚意十足,便留下来?效力。最开始只是?做些调和风雨之类的事……


    “一直呆了两三?年,他开始提出?让我帮他在玄河布置一些阵法。


    “食人俸禄,忠人之命,我自不好推脱。就这样参与进了他的计划里?。待到发现其中隐秘时?,已因为一些说?不出?来?的原因,脱得不身?。


    “若早知内情与祟物相关,我断不敢参与,请仙君明鉴啊!”


    “还有吗?”


    自己的回答似乎并没有打动对方,锦衣修士继续说?道:“我还知道皇帝杀害了许多修士,待解除限制,我愿意全部交代。”


    这些在之前便已有预料,不是?晏景想听?的,他直接发问:“凭烨日朝一个凡人势力,如何封印住一只大祟?”


    “我……我不知。”


    晏景转向道袍修士:“该你了。”


    道袍修士犹如身?坠冰窟,只觉自己已经?是?死人。


    能说?的锦衣修士已经?说?完了,他连为自己辩驳的余地都没了:“何庐做过的我基本也做过。封锁河泛区的法阵是?我设下的,我也参与过决堤与押送灾民。我知道自己该死,无可辩驳,甘愿接受惩罚。您动手吧。”


    “是?不是?死罪,不由我来?决定。”晏景如冷面判官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恶意,“接下来?,我们来?开奖吧。”


    第27章


    晏景对锦衣修士道:“先是你的。”


    在两位修士不解的注视下, 他伸出手,从?浮动在周围的金色壁障里抽出了一把金色光剑。


    这?是涤罪剑的残影,一般在审判低境界罪人时使用?。苏相宜小声嘀咕:“是死罪啊。”他的注解让锦衣修士面如死灰。


    晏景没管他, 任由光剑悬在空中,转向?道袍修士:“接下来是你。”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残影抽到一半便卡住了,虽然再用?力一些便能拔出,但确实有卡顿。这?微小的差别区分的,便是“其罪当杀”和“其罪可?杀”。


    前者不言自明,后者则把裁夺权留给?了罚恶使。


    晏景一向?不喜欢这?种?情形,觉得麻烦:“我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


    道袍修士陷入了极端的不平衡中。


    ——凭什么他能多一次机会?


    原因他未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在一死一活的情境里做要死掉的那个。


    “老友!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我们一起拼杀, 未尝没有生路。是我介绍你来烨日朝的,也是我一直在照拂你!你可?不能在这?时候背信弃义!”他失态地大喊,试图说动道袍修士随他拼死一搏。


    但若有胜算两人早就动手了。


    道袍修士沉默不语。


    锦衣修士也明白了他的态度,认为自己遭受背弃,他拔出武器就要对道袍修士出手。


    如果他不能活,那也必须有人一起死。


    然刚移动一步,属于他的那把金色光剑便急速坠下,像烧红的烙铁穿透脂膏,将锦衣修士从?上到下捅了个对穿。喷涌出的血液溅了道袍修士满身, 将他吓得呆在原地。


    晏景面色不改,幽冷催促:“回答我。你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道袍修士刚开口便被打断。


    晏景着重提醒:“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刚经历了极端的震撼和恐惧, 道袍修士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他绝对不要和何庐死得一样难看。


    用?什么保命?这?话听起来可?真像是要和他谈利益交换。但对方若真的是罚恶使,绝不可?能提这?种?要求。


    是陷阱吗?怎么回应?


    道袍修士清楚自己正在面临此生最?重要的抉择,他字斟句酌地开了口:


    “我出身田州一个小地方, 有些天赋但又算不得真正的天才。没进成?好宗门,只能自己摸索着修行,蓦然回首,一生过去大半也未拼得什么地位。”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晏景,见对方没有打断他,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也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有了决断:“以您的出身或许无法理会我的心?情。”


    隐约的嫉恨驱使着他将在场“好出身”的三人都刺了一下。


    “明明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差,只要运气好一点,得到一个好机缘,便能再向?上一步,成?为真正的体面人物。但就是够不到!”


    “在深陷困顿,看不清前路时,何庐找到了我。请我来烨日朝,与?他一起为这?里的皇帝效力。


    我真以为这?里很好,答应了他,却不料这?是个陷阱。”后面的事说过了,他便没有再重复。


    苏相宜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不找机会向?大仙门求救?”


    道袍修士苦笑:“我没办法再信任那些上流仙宗。您认为,求救之后,我就能得救吗?”


    苏相宜被驳得哑口无言。


    确实,蕴华宗早知烨日朝有祟,但依旧秘而不宣,等到烨日朝主动发去委托,加上罚恶使归来,才开始行动。


    要大仙门做好事的前提条件太?多了。


    成?功驳倒上宗仙君,道袍修士面上不显,但心?底愈发自信:“经此一遭,我已深刻明了自己的不足与?罪过。您若杀我,我甘心?伏诛。可?您若不杀我,余下的寿元我甘愿隐姓埋名,竭力去弥平我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灾祸。”


    表完态度,他不再言语,等待着晏景做出决定。


    所有人都在看晏景。


    晏景挥手,散去残影:“珍惜这?次机会吧,你不会再有第二?次。”


    苏相宜注意到,涤罪剑残影消失后又出现在了道袍修士头顶,闪了闪,隐身不见。


    道袍修士得到了宽恕,可?这?不等于真正的赦免。


    晏景出声:“走吧。”


    苏相宜推着轮椅往前,走远后才问出了压在心?里的疑惑:“成?为一个体面人物很重要吗?”


    出窍期在修界已是超过八成人的厉害人物了,只要不追求过人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活得很舒服。可道袍修士还是觉得不甘,认为自己一生不值当。


    奚启没有作答,也将脸转向?晏景,一副也要聆听他教导的模样。


    晏景手一摊:“你问我,那当然是不重要。因为我从?不缺地位。”


    从踏入修界起他就是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许多人恨他入骨,却依旧没人敢明着忤逆人神弟子加罚恶使的权威。


    让人选最?重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人会第一时间想?到空气。问没挨过饿的人,问上一百个也不会有人说最?想?要的是食物。晏景虽代行天道,却从?不喜欢评判是非对错,那太?复杂了。


    也只有像苏相宜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心?力去争辩这?些。


    一场审讯让本就身负重伤的晏景更加疲惫,在洞内阴寒气的侵蚀下,他感觉四肢都快僵住了。


    “你冷吗?”他转头询问奚启。


    奚启疑惑,如实回道:“还好。”


    晏景把手一伸:“那把外衣给?我。我冷。”


    依旧是惯有的理不直,气也壮。


    奚启沉默。


    原来没有在关心?他。


    苏相宜见气氛有些微妙:要不……他来?


    可?正要舍身做和事佬,便见奚启解下外袍,还亲手给?晏景裹上了。瞧着他垂首为晏景拢紧衣襟的温柔姿态,苏相宜又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动摇了。


    ——这?两个人,其实还是有点什么的吧。


    衣服上还带着体温,和淡雅的皂膏味道一同,彰显着主人的强烈存在感,衣袖上则残留着一抹刺眼的鲜红,好像是他吐的血。


    晏景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些细节,穿上袖子?,顺手把在夹层里睡觉的小云狐掏了出来,搂在怀里暖手。笙笙也不见外,瞧清是晏景后,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盘成?一团,继续打盹。


    苏相宜虽然很稀奇小云狐会让奚启以外的人碰,但竟然不觉得意外。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他都觉得有可?能。


    “有什么感想??”刚恢复了一些精神,晏景便询问起奚启对于这?场审讯的观后感。


    杀鸡儆猴,猴有没有被吓到也很关键。


    奚启略作思索,浅笑着,坚定回道:“您真好看。”


    晏景脑袋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见他反应不对,奚启尝试更改措辞:“或者,您更喜欢‘帅气’这?个形容词?”


    晏景冷冷喝断:“闭嘴!”


    当他没问过。


    听着轮椅的声响消失在通道尽头,劫后余生的道袍修士瘫倒在地。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希望活着。


    但他并?不认为是晏景放过了自己,这?是他用?智谋挣来的生存机会,是他应得的。


    忽然,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感应,他走进祟窟,来到之前祟物胚胎所在的位置,在一堆蛹鞘残骸里,发现了一颗漆黑的,涌动着浓厚能量的晶体。


    骨骸结晶?


    在修界有一类诞生于灵脉之中的生灵,它们的血肉由灵气构成?,死后会逸散天地。但少数情况下会析出一种?由高?密度能量凝聚成?的晶体,便是“骨骸结晶”。


    无论是用?于修炼,还是制作法宝都是上等的材料。


    祟物性质和灵脉生物接近,也有概率形成?类似的结晶。


    想?来是那三人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低概率的事,所以没有仔细检查战场。


    得交给?仙宗处置!


    可?真等他捡起那块骨骸结晶,握在手中时,又迟疑了。


    真的要交给?那几?个人吗?


    众人皆知,律使早就陨落了,那个年轻人必定不是真货,态度又高?高?在上,这?样的人不会共情和理解他们这?些在修道底层挣扎的庶民修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真的对他们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再说,这?块骨骸结晶被带他们回去最?后不也是流落到某个世家贵族的子?弟手中?


    与?其如此,他不如自己收着,好生利用?。


    光是握在手中,他就能感受到结晶内的庞大力量,如果能炼化,他的实力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退一步说,他变强了,也能更好地践行自己的承诺不是?


    最?终,道袍修士说服了自己。


    *


    另一头,离去的三人还未走到第二?道门,便听闻通道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留下的涤罪剑残影发动了。


    这?么快?


    晏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奚启。


    奚启神情平静,不见半点意外:“我回去看看。”说罢转身往回路走去。


    晏景递给?苏相宜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去。


    他们和奚启几?乎前后脚回到祟物巢穴。


    入口处已经不见了道袍修士的身影。进入洞窟,绕过横亘的断壁。便见道袍修士跪倒在祟物蛹鞘之前的位置,头颅扬起,脸上有一个贯穿全身的洞,和锦衣修士被涤罪剑处决时的模样一样。


    奚启走到了尸体旁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某样东西。他回到入口处,将手里的结晶展示给?两人看:“大概是想?昧下没收走的祟骸,触发了涤罪剑的惩戒。”


    祟骸虽然和骨骸结晶很像,但里面的能量被祟气严重污染,无法使用?,只能销毁。


    他装模作样地感慨:“果然不该偷懒,省下了检查的步骤。”


    这?种?事一般来说会交给?负责打扫战场的弟子?,但他们这?次没带其他人,那么相关工作自然落到了最?后检查战场的奚启身上,如此简单、必要,又常识的工作,一向?严谨的他偏生没去做,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钓鱼的手段晏景也常用?,怎么可?能瞧不破?


    他黑下脸,质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这?是奚启首次主动采取行动。他说过自己是需要足够理由才会去做某件事的人。


    那这?次是为什么?想?要证明他的决定错了吗?


    奚启显然也清楚自己的作为是对罚恶使权威的挑衅,所以这?次没有回避,缓声解释:“我不相信。


    “不相信清楚所犯罪过,并?依旧去做的人,有真心?的改悔。”


    道袍修士的表演太?拙劣,可?晏景依旧将机会给?了他。如此严厉又如此宽仁。难免让注定得不到赦免的人心?生嫉妒。


    “不过,您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么我便也给?他一次。只可?惜,他没抓住。”虽然这?么说着,奚启的表情却瞧不出半点惋惜。


    晏景继续逼问:“你不认同我的判罚?”


    “当然不是。”奚启否认得很快,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一个不那么冒犯晏景的注解,“您就当我另外对他进行了一场审判吧。”


    另外一场审判?


    晏景警觉:“你以什么身份审判他?”


    罚恶使的判罚已然代表了天道的意志,难道奚启自认为独立于天道的统辖?


    剑拔弩张的沉默。


    一旁的苏相宜满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吵架?


    对于奚启表现出的狠辣,他倒不很意外。


    能在利益盘根错节的蕴华宗,牢牢掌握刑律堂这?样的特权机构,并?将其打造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奚启怎么可?能真是个温和可?亲,毫无脾气的好好先生?


    眼下律使和堂主起了争执,两边都是他崇敬的人。


    苏相宜着急又为难。活像看到爹娘吵架的小孩儿。怕他们闹掰,又谁都不敢劝。


    还是奚启先了开口:“您这?是在让我直接告诉您答案?这?么快就没有解题的耐心?吗?”


    激将法,赤裸裸的激将法。


    晏景不依不饶:“如果我非要问你呢?”


    奚启无奈:“那我也只能回答了。”


    虽说如此,他的神态却没有几?分真正的为难。似乎在说,我敢答,你敢信吗?


    晏景冷哼:“可?我不信你的答案。”


    奚启这?样的家伙他见过太?多,只要没被揪住狐狸尾巴,就绝不可?能诚实。


    晏景最?后看了一眼道袍修士的尸体。


    虽然此人被处决的直接原因是奚启诱导,但本质上还是自己不珍惜机会。奚启设置的考验已然算是粗劣,这?关都过不了,再次堕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走吧。苏相宜,你来推我。”晏景特地点了给?他推轮椅的人,在掉头时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塞还给?奚启,并?从?奚启手上拿走了祟骸。


    他可?不放心?把这?东西继续留在这?种?家伙手里。


    奚启抱着仍有余温的衣物,听着轮椅辘辘远去,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意:说到底,还是有点生气的嘛。


    第28章


    是夜, 皇帝寝殿,随着祟物被诛杀,本来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忽然哀嚎跌下。


    守在外间的游侠修士骤然惊醒, 三两步冲进寝殿:“陛下!您怎么了?”


    是诅咒传染了吗?他正要寻找国师帮手?,却听得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平稳而具有压迫感。


    来者在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游侠修士退回皇帝身边,召出法器,做好应战的准备。


    出现在门口的人让他大感意外,是前几天和那位蕴华宗小?师祖一起?来谒见的修士,三人里修为最?弱的那个,只有筑基期。


    可观对方现在的气势,绝不是一个筑基期能有的。


    他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晏景左右看了看, 最?后将目光落在游侠修士身上:“你参与?了吗?到什么程度了?”


    参与?什么?


    游侠修士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一脸茫然。


    晏景明白答案了,点头:“看来没有。你可以走了。”


    “你是什么人?要对陛下做什么?”


    “你要留下来旁观也可以。不过先看看你身后的人吧。”


    游侠修士回头,然后被吓得背后一寒,立刻调转了锋刃。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皇帝的两颊竟然生出了昆虫才有的绒毛和触须。


    皇帝被他堤防的目光惹怒,冷然下令:“还不快杀了他!”


    游侠修士没有动作,只愣愣低语:“这是……祟化??”


    虽然各大仙门一再?重申祟物的危害,但依旧不乏有人为了图谋其?超然的力量, 接受祟物的侵蚀。被侵蚀后的生灵会呈现非人的特征,称为祟化?。


    这皇帝竟然——


    他连着倒退好几步。他在大宗门效力过, 甚至在外围参与?过针对强大祟物的讨伐,比那些只接触过低等祟物的修士更清楚祟物危害,以及各大仙宗对其?绝不容忍的态度。


    一旦沾上,便与?自毁无异, 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刚才这个人问他“参与?了吗”是这个意思?


    游侠修士感觉劫后余生,幸好他刚来,还没被卷入其?中。他如何还敢再?留,只恨撇得不够干净:“那我……不打扰仙君执行法典了。”


    说完不带犹豫,扭头就走。同时在心里对介绍他来旧友的恨得咬牙,决心回到修界就去找那个家伙算账。


    来到庭院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师没有出现了。


    白日见过一面的国师卧倒在庭院里,已没了生气。浑身上下,只在胸口有一道贯穿要害的伤口。干净、利落,精准。他哪怕提升一个境界也做不到程度。


    而且,一个出窍期修士被斩杀在庭院里,他竟然没有丝毫觉察。


    忽然,游侠修士寒毛炸起?,顺着危机感他发现了端立在树荫下的人影。对方蒙着双眼,但却像有视觉一样直面对这边。是那位蕴华宗小?师祖。游侠修士小?心后退,好在对方没有出手?阻拦,退出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掉头拔腿就跑,一直跑出皇城他才敢停下来喘气。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座城池了。


    看着自己?雇佣的修士当着面反水,皇帝又?怒又?急,可他从?觉察入侵的同时就开始通过契约,调取祟神的力量,但至今毫无反应。


    帝皇契书缔结的契约绝不可能出问题。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所依仗的存在已经被除掉了。


    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只拥有合体巅峰实力的祟物。


    在皇帝的概念里,这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是哪怕一等仙宗来他都可以一搏的倚仗,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除掉了?


    “荣恪。没错吧。”


    皇帝已不知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地唤他了,这份冒犯使他皱起?眉头。


    晏景一条条细数他的罪行:“祸乱阴阳,残害黎民?,为君不君,为人不人……犯下种种罪孽时,你对自己?的结局有想?法吗?”


    皇帝镇定心神,尝试讨价还价:“朕富有四海,可与?你共享这个国家。千秋万世,万人之上,岂比做清修的修仙人不快活?”


    “你就是这样开价让那些修士效忠你的吗?”


    晏景戏谑又?轻蔑地盯着他,让荣恪暗觉恼恨,从?没有人敢这样看他。不过,晏景下一句又?给?了他希望:“我现在还不打算杀你,你可以抓紧时间想?想?谁能救你。”


    荣恪下意识顺着话语思考起?来。


    他有一对儿女,但一个身受诅咒,至今昏迷不醒,一个被他关押,不得自由;他有一群臣子,但他觉得这群人太过平庸,并没有给?他们接近的权力;至于那群雇佣的修士会怎么做,他刚才已经见到案例了……


    “想?不到吗?没关系。除了你的儿女、臣子、修士,还有各种各样的宫人、侍从?……万一有人来呢?”晏景弯着眼,仿佛看破了荣恪的那点希冀,“我们一起?等吧。”


    说着,放下剑坐在了石砌的地面上,对旁边奢华的雕花木椅视而不见。


    荣恪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他来这里,却又?不杀他,总有缘由吧。


    晏景反问:“你确定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吗?”


    荣恪感觉很是恼火,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可他现在能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所有试图收买晏景的言辞都被不动声色地挡回,逃跑、求救等举动也被轻易制服。


    一直等到黎明,始终没有人来,因为他下过令不准人打扰。


    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折磨了荣恪一个晚上,直到破晓的鸡鸣声传来。天边隐约可见的曦光描出晏景的剪影,抹去了个人的相貌,使得他更接近某种意志的化?身。


    昏昧光线中,荣恪模糊地看到他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膝盖上,又?抽了一条巾帕缓缓擦拭起?物件表面:“我啊。一直觉得让罪人干脆利落地死掉太过敷衍。给?别人,尤其?是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只靠性命就一笔勾销,太便宜了。


    “但是,到你们这个地步,除了性命,还给?得出什么呢?


    “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抱着这样的心态给?我找事,‘被抓住又?怎样?反正也只能拿走我一条命,只要在被清算前赚够了本,就不算亏’。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把戏弄、折腾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罪人,当做给?自己?辛苦战斗的奖赏。”


    晏景扭过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人来救你,来了也会被我视作共犯杀掉。”


    虽然早料到对方不会放过他,可最?后一点希望落空时,还是让荣恪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他试图扑过去攻击,但刚起?身便跌回原地,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控制,无法支撑他的躯体。


    “绝望?失望?无助?愤怒?或许这样你就能体会一点那些灾民?的心情吧,但也只是或许,我从?没指望靠这点手?段让你悔悟,等这么久只是为了保证,你的死亡与?体面没有半毛钱干系。


    “我要把这副模样的你杀掉,挂在宫门口。今日有朝会,来上朝的臣子肯定会看到这一幕。纵使烨日朝不记载,他国、尤其?是被你们侵略过的国家也绝对会在史册里详尽描绘你的死状。”


    做帝王的可能不爱任何人,但没几个不在意在青史上的名头。而晏景,绝不成全他死后的体面。


    他举起?了一直擦拭的东西,那是一面格外光亮的铜镜。他将镜面缓缓由背面翻转至正面,借着清晨的光亮荣恪在里面看到了一只人身蛾子头的怪物。


    “啊——”


    他彻底崩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


    “怪……怪物啊——”


    清晨,正准备穿过宫门去上朝的官员在城楼上瞧见了一个飘荡的影子,瞧清模样后,他大惊失色。


    人群很快聚集起?来,都被那虽有人形却不具人貌的东西吓到,但也有人注意到了躯体上的伤疤:“是……陛下?”


    晏景特地留下了一部分特征,以保证旁人能准确认出尸体的身份。


    等到有人意识到要封锁消息时,各路情报已然通过不同的方式送出了皇城。


    回到驿馆。


    奚启在入定休憩,而本该在审讯修士的苏相宜也泡起?了茶。


    被晏景的眸光一扫,他莫名有些心虚,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递过去:“刚才有个侍从?送来了这个,说是参与?皇帝计划的修士名单。”可不是他偷懒,已经有现成的,用不着再?审了。


    晏景:“然后你就信了?”


    苏相宜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不信啊?


    晏景被他给?整沉默了,不由地看向一旁的某位“事实监护人”,可监护人并不打算对自己?调|教下属的方式做出解释。晏景翻看了两页:“应该是真?的。但给?我做什么?让我去抓?”


    上面可有百来号人。


    苏相宜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将名单拿回,尴尬找补:“我誊抄一份和传讯一起?送回宗门。”


    晏景挑了一个离奚启最?远的椅子坐下,自从?祟窟离开后,两人就没说过话。他侧过身,将脑袋枕在椅背上,等苏相宜拿来外衫给?他盖时,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退开,来到奚启身边问到:“小?师祖,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人。”晏景带着疲倦的声音传来,原来并没有睡着。


    “等谁?”


    “等来请我们的人。”


    出了这么大事,皇城却没有陷入混乱,这本身便是一种信号。


    这桩委托真?正的委托人,就快出现了。


    请他们的人?


    苏相宜刚要询问,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以及走动时的甲胄碰撞声,有人来了,还是个武官。来者踏进驿馆大堂,对三人行了个抱拳礼,开门见山:“皇女醒了,现在宗庙,请仙君们前去一见。”


    皇女醒了!


    苏相宜想?起?了他们是为了调查皇女诅咒来的。


    可他们还没治,皇女如何就醒了?


    奚启没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请哪位仙君?”


    武官不明所以,他们不是一起?的吗?


    身为一介武夫的他努力斟酌言辞:“皇女要商议之事关系重大,希望能见到可直接做决断的人。”


    “意思是此次的委托的负责人?”


    武官:“是。”


    “那是我了。”奚启起?身,来到晏景面前欠身询问,“您要一起?去吗?”


    晏景睁开双眸,白了他一眼,问那么多,不就想?证明自己?用得着他吗?


    奚启继续放软姿态:“拜托您了?”


    他给?足了台阶,晏景也就顺坡下了。正事要紧。


    再?次出门,皇城已然被皇女的府兵全面接管。


    这可不像一个刚醒的人能有的行动力啊,可小?师祖和律使完全没有觉得意外。苏相宜压下心头疑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武官只将几人送到宗庙门口。


    踏入主殿,香烛的味道扑面而来,大陆上曾有着各种各样的关于“神”的传说,不同势力也信奉着不同的神明,而烨日朝供奉的,便是那位与?他们先祖签订契约的神灵——忌妄神君。


    神像下则是烨日朝历代?君王的排位。


    依旧苍白虚弱的女子,穿着素色长袍,独自一人,依伏在神像与?祖先灵位前,诵念着往生咒文。三人抵达时,正好到末尾:“……度一切苦厄,恶业消除,善根增长,福慧圆满,往生极乐净土。”


    她?恭敬地上完香,又?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才轻缓起?身面向三人:“终于见到几位仙君了。这次幸得几位帮我朝解决祟患,否则将是一场浩劫。”


    晏景与?奚启都不说话。


    这两人一个毛病,在听到想?听的话之前都是不大搭理人的。


    皇女从?容一笑,为表善意,主动介绍起?当前情况:“在仙君们回来之前,皇弟的几位部僚,意图劫狱,已全数被捉拿。为了追查其?中的叛逆,其?他将领也被请到皇城配合调查,不配合的,已就地诛杀。”


    一场针对六十万大军军权的夺权之斗,被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概括。


    但过程中的凶险绝不简单。如何抓住齐王被皇帝关押,与?部下失去联系的短暂瞬间,在不被皇帝觉察的情况下切断他们私下的联络途径?如何在皇帝死后控制、稳住原本忠于皇帝的中高层将领不站队齐王?如何诱杀齐王的死忠?


    ……


    这一步步连环棋,但凡有一步脱节就是万劫不复。


    但她?终究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齐王怕是再?无出狱之日了,他到现在估计还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


    “大获全胜,谋划不易啊。”晏景不无嘲讽地感慨。这座“戏台”上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棋子,被她?操控着,每一步都在为她?荣登大位铺下垫脚石。


    皇女并无得意之色,反而露出了无奈的苦笑:“确实太难了。”


    第29章


    在?几人?的注视下, 皇女缓缓讲述起自己的筹谋:


    “是我自己给?自己下了?咒,然后将嫌疑引向齐王,在?他?百口莫辩之时让人?引导他?, 向仙宗发出了?那封委托。


    “一开始,我本想徐徐图之,先?通过设计好证据,坐实齐王谋害我的事。再通过‘寻找证物?’引导各位仙君进入河泛区,发现祟物?的存在?。


    “谁知,几位仙君刚开局就?知道了?谜底,直奔祟物?而去,使我布置的许多棋没了?用处。”


    皇女说到此?处,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正?是范思安托他?们交给?书生的那本。


    看来范思安、书生, 以及书生的老师效忠的都是皇女,那个身负祟印的疯癫少年应该也是她放的,是她口中引导他?们发现祟物?“棋子”。所以才会在?遇到他?们时反复念叨“不是时候”。


    “种种意外,逼得我不得不加快对?齐王的动作,直接安排人?出来控告他?。但这种手段太过粗糙。一旦用出我也到了?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地步。”


    如果几人?被祟物?解决,让皇帝有机会冷静下来复盘整件事的脉络,很快就?能顺着蛛丝马迹发现她的嫌疑,那时, 她就?危险了?。


    对?付齐王从来都不难,难的是, 她还要算计皇帝。


    幸好她赌赢了?。


    苏相宜不解:“可?你在?昏迷中,如何应变?”


    以皇女的地位和手段,如果她没有中咒昏迷,那皇城的任何异变她都将是头几号的嫌疑人?;可?选择了?通过中咒将自己摘出去, 就?不怕出现变数导致计划失败?


    皇女笑了?笑,似乎很高?兴他?能问到这个问题,并且颇为自得地给?出了?回答:“因为我有一个足够可?靠的盟友。你们也见过的。”


    苏相宜想到了?一个人?:“驸马?”


    如此?一来也能说通年少有为的他?,为何会放弃大好前程与皇女成亲了?。


    只是做驸马,当然不值,但如果是下一任君王的合伙人?呢?


    皇女颔首:“是的。”


    他?们之间说爱情,可?能有吧,但决定成亲,却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改换天下。


    她赈灾的路上遇到的驸马,那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但没有用,多少的粮食都救不活那片土地。那一次,她在?灾民中见到了?一个同样带着悲哀神情的,帮忙布施的年轻人?。


    他?本是去皇城赶考的举子,在?见到河泛区的苦难后选择了?留下来。


    他?问她,以他?的才华,能改变这天下吗?


    这位名扬南地的才子已不如刚离家时自信。


    在?这里他?看到了?许多比他?更?具才能,比他?更?能吃苦的父母官,但河泛区依旧年年泛滥。


    状元隔几年就?有一个,可?天下依旧如此?。多他?一个,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听完他?的心声,她给?了?他?一个另外的选择,一个不同寻常的践行理想的道路。


    而他?接受了?,并陪着她走到了?今天。


    “设计如此?计划,也是情非得已。


    自七年前起,河泛区的灾祸越来越频繁,以迁移名义被带走的饥民,我再没有看到过第二次。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齐王带回来的俘虏身上。


    “齐王并不关?心他?的士兵和俘虏,但我想知道我的子民们被带去哪了?。


    “我答应过他?们让他?们不再忍饥挨饿,我受够说谎了?,这次我想兑现自己的话。”


    “但我不敢,也不能与父皇对?峙。


    “从小到大的经历,早已让我深刻领会了?父皇的多疑和自私。


    “我压着恐惧与愤怒,小心揣摩他?的心意,尽心竭力地为他?办事。终于,在?不久前我获得了?他?的完全信任,见到了?那只怪物?。”


    那一刻,皇女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调查的东西?有多可?怕。


    可?父皇还在?说等她即位,便把?和祟物?契约分享给?她。


    “疯了?,简直疯了?!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除掉那只祟物?,而要除掉祟物?,便要对?付我的父皇。”


    可?皇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一旦在?决胜前被他?觉察到蛛丝马迹,她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她不得不设计了?一连串复杂的计划,让从蕴华宗来的几人?帮助她达成目的。


    苏相宜叹气:“所以你是为了?百姓才对?付皇帝和齐王的?”


    皇女笑了?,像看见一个天真的孩童:“你要愿意这么想我也可?以。”


    “但我不认为我的欲望可?耻。我对?付他?们,是因为我想做皇帝,我能做皇帝。”到现在?,皇女终于露出了?她充满野心和锋芒的一面,“我不是为了?拯救他?们才成为皇帝,而是我决心成为皇帝,所以要铲除任何伤害我子民的存在?。”


    她曾经也确信自己迟早都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但齐王出生后,她的安全感没了?。


    朝野皆言她不善武功。却不提是皇帝从不让她碰兵权。


    烨日朝好战,历代君主都是马背上得天下,若真心承认她为继承人?,怎么不让她碰兵权呢?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相对?的,齐王十二岁就?能进入行伍,十六岁还毫无军功便能领三成兵。如今他?羽翼渐丰,也逐渐有了?些功劳。不能再让他?成长下去了?。


    当不被允许表达对?权力的渴望,必须收敛锋芒做陪衬才能得到夸奖时,她如何再信任皇帝愿意把?皇位给?她?


    她不要再为争夺皇帝虚无缥缈的欢心努力了?,她不要做被选择的那个。


    如果要努力,为何不为了取得直接的权力而努力?


    素衣的女子站在?皇族世代供奉的神像前,轻声细语地说起自己的野心与谋划,眉眼低垂,竟与那尊石像有几分神似。


    一直在?沉默聆听的晏景开了?口:“不错的故事。但若我依旧决意诛杀你呢?”


    皇女本就?苍白的脸褪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露出了?冷肃神情。


    她选在?这里见三人?,对?他?们说这么多话,确实有表演的成分。


    若这几人?在?与祟物?的战斗里死了?或两败俱伤都好说。但偏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面对?如此?强大的仙宗修士,她必须给?出一个足够令他?们动容的故事,才能保全自己。


    可?是,有两个修仙人?的心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打动。


    好在?她还能谈利益。


    “留下我无论是对?几位仙君,还是烨日朝的子民来说,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仙君仗义出手,斩除祟物?,必定是急公好义。可?祟物?虽除,在?烨日朝还有许多明里暗里参与了?此?事的权贵、世家。他?们不如修士好揪出。但我能清算他?们。”


    “而对?仙君们在?除祟过程中的辛苦,我也愿意——”皇女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有些心疼,“我愿意奉上一页帝皇契书作为报答。”


    她早早到来宗庙,正?是为了?在?先?祖面前完成仪式,获得帝皇契书的掌控权。


    只是烨日朝传承多年,原本厚厚一本契书剩余的页数已然不多,如今只要不是事关?国本,帝王都不得使用契书,何况是送人?一页。皇女这样做也要承受不小的压力,只是事关?她的性命,她不敢不下血本。


    帝皇契书?


    晏景似乎被说动了?,对?皇女伸出手。


    皇女当他?同意了?,闭上双眼,凝聚出一张卷起来的淡黄色纸张。


    纸张看起来很粗糙,工艺有种古拙的质感,但给?人?的感觉却像光一般没有重量。书页一到手,使用方法便直接传入了?晏景脑中。


    “一张啊。”晏景看向身旁两人?,“归我。你们有意见吗?”


    苏相宜连忙摇头,他?在?战斗中主要发挥了?一个拖油瓶的作用,哪敢分战利品啊。奚启也慷慨让出了?自己那份功劳:“除祟的主力是您,您有权优先?处置战利品。至于找零,您看着给?就?行了?。”


    得了?两人?的同意,晏景手一抖直接展开了?那张契书。


    皇女震惊:他?现在?就?要用?


    “黄天后土为证,帝皇契书为凭,我以烨日朝第二十九代帝王立誓,举皇族之力善待君山国遗民,庇佑他?们世代昌荣,血脉不绝,如有违约,烨日皇族自我起代代短折。”


    因为身份不对?,此?时的帝皇契书上并没有形成文字。


    晏景转向皇女:“把?我刚才说的,跟着念一遍吧。”


    皇女不料他?使用契书是要自己签下这样一份契约:“我本就?有意重新安置、善待君山遗民。不用立约。”


    “金尊玉贵之体”竟要和凡人?的性命捆绑,让她难以接受。她虽怜爱子民,却也没博爱到将他?们的重要性抬高?到与自身同样的水平。


    晏景不吃她这套:“你要怎样和我要怎样有关?系吗?”


    皇女在?讲述时用了?不少春秋笔法,留下许多经不起细究的地方。比如,她送流民不是一年两年,范思安都凭借河泛区的异常发现祟物?的存在?,她真要到见到大祟的那一日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瞧她还不甘愿,晏景骤然抬高?声调,字字如金石掷地,震人?心惊:“不杀你!不是你没有可?杀之罪!而是这个国家还有舍身求法,为民请命之士愿意相信你。你若不应,我便杀你。下一个新皇不应,我便杀他?。如此?杀到应为止!做皇帝,很容易沾染罪孽的。”


    这话也不是全然吓唬皇女,他?援引的是善恶律的附加律文。


    ——【善恶律第三律附一律:大罪者可?杀,不以功抵。】


    而善恶律对?大罪的定义很简单:祟。


    被他?如此?一喝,皇女竟有种在?孽镜台前的无所遁形之感。


    不接受一定会被杀。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什么样人?虚张声势,什么样的人?言出必行。


    她甚至怀疑,晏景在?期待她拒绝。


    他?们烨日皇族得罪过这个人?吗?


    她只能忍着屈辱重复了?一遍誓约:“……我将举皇族之力庇佑他?们世代昌荣,血脉不绝,如有违约,烨日皇族自我起代代短折。”


    随着她话音落下,契书上出现了?一行行文字。


    那些文字形貌竟与善恶律中的律文颇为相似,又?不尽相同。


    随着最后代表烨日皇族统治者的名号落下,契书化为浅金色光芒,一部分融入皇女体内,另一部分分成数百道飞出,去向每一个烨日皇族身上。


    此?后,烨日皇族与君国遗民的命运将如藤蔓世世代代缠绕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三人?走出宗庙,当了?半晌看客的奚启叹道:“您真记仇。两百年前的受的气,现在?还要找回来。”


    显然他?也没料到晏景会逼皇女用“帝皇契书”立约的行为。


    晏景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我总怀疑之前有人?让我受了?气,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侧过头,目光不善地在?奚启脸上游移。


    奚启闻言,立刻乖觉,不再招惹晏景。


    可?他?越识趣,晏景就?越肯定在?梦境里发生的事不简单,因而也就?来气。


    到此?时,苏相宜也终于确认了?晏景的身份。


    “小师……咳咳,堂主。”他?小心翼翼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我觉得,律使是在?为被灭国的君山国讨公道吧。”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晏景,想要寻求认可?。


    奚启没回应,晏景先?笑了?:“虽然是好话,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你家堂主怕是要在?心里笑话我。”瞧苏相宜依旧不解,他?只能严肃声明,“放下可?笑的‘人?类中心’的想法,善恶律不管凡人?的相互倾轧。”


    奚启声明:“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笑话您。”


    “那你因为什么事笑话过我?”


    现在?的晏景充满攻击性,看来“幻境中经历了?什么”确实是他?过不去的坎儿,之前不过是有正?事要办,憋着没有清算呢。


    奚启悻悻地又?感叹了?一遍:“您真记仇。”哪怕为什么记仇都不记得了?,但依旧没忘记记仇。


    晏景:“你承认我们有仇了?。”


    “没有。”奚启顽固地予以否认,像每一个在?公堂上拒不认罪的犯人?。


    两人?越扯越远,只有苏相宜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里:善恶律不为个人?主持公道,但执掌善恶律的律使呢?


    第30章


    所有事尘埃落定的两日后, 蕴华宗派来?处理参与祟祸的弟子也抵达了。将事情交接给他们后,三?人也准备返程了,离开烨日朝的那?天, 正?好遇到皇帝出殡,飘飞的白帆绵延了数里。据说这已经是新皇顾虑了民众感情后简化的丧仪。可比起无数死无葬身之地的河泛区灾民,他还是太过体面。


    与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相宜简直提心吊胆,一直担心黑着脸的晏景砸掉老皇帝的棺材。


    “对了!”突然出声的晏景吓了苏相宜一跳,以为他要动手了,结果只是丢给奚启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还附上道贺,“生辰吉乐, 多福多寿。”


    奚启捏着盒子,不明所以:“在这种时候祝寿,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有人说你?不喜欢排场,所以我选在这时候压一压。”晏景眉眼高?扬,似乎很为自己?的巧思自得。


    苏相宜都要窒息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在宗庙见过皇女后,两人冷战的架势稍缓,结果火药味儿更浓了。


    好家伙,热战开打了冷战可不得结束了吗?


    修养的这几天, 两个人时不时就?来?一场你?来?我往、暗藏机锋的唇枪舌剑。


    夹在中间的苏相宜那?叫一个绝望。


    不过这礼物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挑的,只能确定离开蕴华宗前还没有。


    一边生着对方的气一边给对方挑礼物?


    苏相宜不是很懂他们的师兄弟关系。


    “您还在生我的气?”奚启的语气比起认错更像确认。


    晏景冷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就?是在幻境里被?某个坏东西看去了不知道什么秘密, 并且忘了坏东西对自己?做过什么,说了什么了吗?不就?是被?擅作主张害死了自己?已经饶恕的人吗?


    他才不记仇,也不生气。


    “其实,八月初九的生辰是我随便写的。”


    奚启不认为晏景会把这个当?真, 但为什么明知是假的,还送他东西?


    晏景送这份礼物更多是为了感谢奚启在这次行?动里把主场让给了他,没有捣乱不说,还帮了不小的忙,另外还包括那?张帝皇契书的找零。


    但他又不想让奚启太得意,才借着寿礼的名义送了谢礼。


    奚启收着就?完了,偏生要不识趣地多嘴。本?就?还在记仇的晏景不免恼恨。再见这家伙拿到礼物后只捏着把玩,完全没有打开看一看的兴趣,更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看得心烦的他抬手便去夺:“不要就?还给我。”


    “我可没说不要。”奚启举起胳膊躲开了他的手。


    晏景变招再夺。


    奚启将锦盒收进?袖里乾坤,翻手缠住他的手臂,将人压制在身前:“您还有伤。等好了我陪您练。”


    真关心他有伤就?不会明里暗里给他找不痛快了,晏景越看他越觉得可气,一垫脚,狠狠将脑门撞在这张可恨的脸上:“谁要和你?练?放开!”


    奚启发出吃痛的抽气声,收手去摸自己?的鼻子。而摆脱了束缚的晏景冷哼一声,也捂着脑门上了车。


    苏相宜本?想上前关心两句,一瞧却发现他家堂主被?手掌遮住的脸上笑得格外明朗。


    他默默退回原位。当?没来?过。


    奚启仍回味着晏景方才的有趣反应。


    ——果真是只按心情做事呢。


    上车的时候,苏相宜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怎么不躲呢?”


    晏景那?一招也没使什么身法?啊,他都躲的开。


    奚启意味深长地感叹:“挨了这下?,他才不好继续生我的气嘛。”


    他重新拿出了晏景送他的锦盒,掂了掂。


    嗯……是一串手串?


    *


    上车后,奚启的手腕上多了一串黑檀木手串。


    晏景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你?也该说说为什么替那?群老不死跑这趟腿了吧。”


    他刚回来?就?被?安排了一场针对大祟的讨伐,以那?群伪君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此番安排怎么想都不可能简单。


    奚启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苏相宜诧异。


    竟然真的开始好好说话了?


    奚启反问:“您有什么见解?”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苏相宜:……


    好吧,是他的错觉。


    奚启笑了:“这么果断就?把我推到对面了吗?”


    “难道不是吗?”


    奚启可没做过什么来?证明他是自己?这边的。


    那?些隐约的暗示不算数。毕竟,他对长老会也可以是同样的姿态。


    “我未必不能成为您的盟友。”


    晏景也不客气地直接发问:“那?长老会在盘算什么?”


    奚启摇头:“我不能说。”


    就?知道他没诚意。晏景不想再搭理他,却听他话锋一转:“或者……您认真哄哄我?”


    哄他?


    晏景翻了个白眼:“爱说不说。”


    奚启轻叹:“您教我人情世故,自然也该懂。想让一个人为您做什么,您总得让他开心。”


    晏景眸光一沉。


    奚启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不止是在解释,更像对他开出了一个价码。


    他很确定自己?接下?来?需要他的帮忙?


    想了想没头绪,他决定将此事暂且放下?。


    谜语人,懒得理他。


    *


    晏景刚回到蕴华宗便感觉氛围不对,从渡头出来?不过百丈路,便已经有数十个弟子明里暗里地在瞧他了。他径直走到一个打量他的弟子面前,还没开口对方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律……律使?”


    果然,他复生的事被?公之于众了。


    苏相宜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看向?晏景,他可什么都没透露啊!他才回来?!


    晏景自然知道不可能是他,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身份戳破了,现在消息估计早就?传开了,无法?查找源头。


    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行?走不能那?么随意了。


    以及,过去的麻烦可能找上门而已。


    刚想到此处便听得周边一阵惊呼。


    循着众人目光瞧去,赫然见一青一红两只飞鸾衔车而来?。那?车驾也华丽非常,金玉做盖,云霞为帘,华光溢彩,绚丽夺目。车顶飘扬的星辰旗则彰显了来?者身份。


    “辰极宫?”


    “是辰极宫!”


    弟子内部发出了一阵诧异的低呼。


    能让第一仙门的弟子作此反应的宗派自然非同凡响。


    大陆分为东西南北四域,各大仙宗从上到下?分为七等,辰极宫便是北俱芦洲唯一的一等仙宗。


    但它的来?历远不止这么简单。


    之前说过,大陆各域有过不少神?的传说,也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神?迹。


    昆仑的神?迹则是其中最?广大最?恢弘的一处。


    永远处于晴朗夜晚,可随时窥见天象的观星台,仿佛专门为卜者设计的可蕴养他们灵思的特殊灵脉。当?然,最?优厚的还得是,永远不会异变的昆仑地脉。也就?是说,昆仑不会出现祟物。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神?迹昭彰如此,人们却始终未能找到神?明本?尊留下?的痕迹。似乎昆仑的神?一夜之间收拾了所有私人物品,抹掉痕迹,飘然而去。只留下?被?他神?力改变过的地貌。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先例”,微明突然消失时,蕴华宗才会那?么顺畅地相信并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辰极宫有什么关系?


    辰极宫主人便是昆仑的拥有者。这份所有权来?自于地脉认证。被?辰极宫主人否定的人,甚至会被?昆仑的灵气拒绝。


    有传言说,辰极宫的初代主人是那?位昆仑神?明的亲人,因此才拥有如此特权。


    总而言之,论底蕴辰极宫未必逊于蕴华宗。只是其地处偏远,弟子又少,因而少有人知。


    这样?强大又神?秘的门派突然不远千里,来?访蕴华宗,所有人都不禁猜测其来?意。


    鸾车没有驶入蕴华宗的渡口,而是擦着宗门大阵的边缘,高?高?停在半空。


    这不是正?常来?访该有的礼数。


    来?者不善啊。


    车停稳后,立刻有符咒构成的鹤鸟飞来?,将帘幕打起第一层。


    众人得以隐约窥见内中之人。


    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华服,满头珠翠,却依旧掩不住倾城之姿,只一个朦胧剪影,便让许多男弟子看呆了眼。


    只见美人朱唇微启,灵力一震,将莺啼燕啭般动听的声音送到了周边数座山峰的每个角落:“晏景!给老娘出来?!”


    她?叫的是罚恶使?


    律使复生的消息刚传开,一个绝世美人便找上门来?,难道是旧情人来?算账?


    负责宗门接待工作的冯长老上前周旋:“秦仙子有什么话不如到宗内一谈?您要见律使也好说,我们去帮您请。”


    秦丝娆却不以为然:“你?们能请动他?”见冯长老面露难色,她?也知道了他的话只是权宜之计,“不必招呼。我此来?是为和晏景的私事,与蕴华宗无关。你?且去吧。”


    说完再也不搭理冯长老,只是挥手召来?一只偶人,让它隔一会儿就?叫一声“晏景出来?”。


    冯长老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到渡口,抬手召来?弟子,让他去将此事告知掌门,同时驱赶起围观的弟子:“看什么?都回去!”


    但修行?清苦,难得有这一出好戏看,他们如何肯回去,走了没多远又偷偷绕了回来?。


    而晏景已经趁着众人被?秦丝娆吸引注意力,偷偷溜远了。


    跟过来?的苏相宜开口询问:“您和辰极宫的摇光主有什么恩怨啊?”


    这摇光主秦丝娆是辰极宫主人璇玑主最?小的弟子,极受宠爱,于卜道天赋斐然。入道百年,便达通透之境。听说机缘若至,甚至能眼窥未来?。


    不过,和大家不会忘掉罚恶使的昳丽相貌一样?,修界在讨论这位时,也不会漏提她?的特殊体质,天生媚骨,美艳绝伦,没有男人扛得住她?的魅力。


    如今这样?一个被?修界许多男修视作梦中情人的美人大张旗鼓地来?找晏景,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暧昧的猜想。


    “她?好像……”晏景摸了摸鼻子,“是我娘子。”


    娘子!


    苏相宜震惊,转头去瞧旁边的奚启。


    律使有了娘子?那?他们堂主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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