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巫山云雨
云纱轻摆,隔着晃动的珠帘,银河的碎光割成一串串落在二人身上。
丹姝抚着玄霄的手腕,将他作乱的手按在软垫上,二人贴得极近。
甚至呼吸都能若有若无扑在他面上。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很乖,予取予求。
玄霄侧过脸,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颤,顺着衣领,丹姝能看到他颈侧尚且留着几道艳色的痕迹。
印在雪色肌肤上格外扎眼。
“怎的不消去?”她下手的力道有这么重?
玄霄摇头:“我喜欢,我想留着……”说完便抬起头,幽幽看着丹姝。
“星君说情话的本事见长,可见我教导有方。”
“你管这叫做情话吗……”
“不然是什么?”丹姝的手悄悄爬上他腰侧,翠色的衣衫裹住细俏的腰身,忍不住问道:“星君这腰封是不是束得太紧了些?”
盈盈一握。
是在迎合她好细腰的癖好?
翠色绫罗层层叠叠如花瓣。
“你今日怎的如此注意我了?”玄霄觑她一眼,拍开丹姝想要解开衣带的手:“我以为你只看我这张脸。”
“怎会?美人与精心装扮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指尖挑着他的耳珰:“你当我没瞧见不成,你每次见我总是精心准备,衣衫、头冠、有时还簪了垂缨,或是不束冠直接戴额饰,甚至——”
“还敷了妆粉。”温热的唇贴在那人颈间。
“星君可是忘了自己是神仙?本就无暇玉貌,何须外物加持。”丹姝促狭一笑。
“我还以为,你不曾注意到……”玄霄脸色微红,心里涌上一丝雀跃:“神仙就不能好美了?有神仙好酒有神仙好云游,我就好——”
“讨你欢心不成吗?”
原来鲜少挑明心意之人,骤然剖白是如此……
心若擂鼓,耳畔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你……”丹姝忍不住抚了抚衣襟。
这是通了哪一方情窍?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冷香:“似乎我与你呆久了,身上也沾染了那片玉兰花的味道…”
“不够,还要再多一点,”玄霄挺起身,艳色的唇贴在丹姝耳侧,气息拂过她的鬓发:“我想让你身上都是属于我的玉兰花的味道,好不好?”
她呼吸一滞,感受到玄霄的耳珰擦过锁骨,故意的一般,轻轻晃动。
勾得人心痒痒。
便顺势吻在他发间:“好。”
丹姝取下他的发冠,随手搁在软垫上,银发如瀑,像一层轻薄的流云。
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眼尾那颗朱红色小痣,顺着雪白的耳垂滑到喉结,她感觉到掌中那片腰都绷紧了。
玄霄抬了抬腿,推拒:“别摸那里——”
丹姝吻去他未竟的话。
这一次的吻轻柔许多,春水一般暖融融,玄霄伸出手攀住她的肩头:“唔嗯…怎的这次,这么温柔……”
鼻音软软的。
丹姝感觉到那人已经完全贴在自己怀里,忍不住侧开脸,蜻蜓点水般的轻啄他挺翘的鼻尖:“温柔些,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我好喜欢…”玄霄尽力回应,蹭了蹭她面颊,
丹姝将人搂紧,瞥见他耳垂泛出一片淡淡的红。
明明还是羞的。
“丹姝,再,再抱紧点…”玄霄趴在她肩头,银发顺势丝丝缕缕滑下来,凉津津地被二人夹在中间。
直到听到一声彤鹤长啸,丹姝才想起二人尚且在车中。
敷衍地吻了下鬓角,便准备坐起身。
岂料,玄霄竟然按住了她。
“怎么了?”
丹姝以为他还想抱会,那人却从她怀里抬起脸来。
他背靠着珠帘,挡住了大半星光。
只剩一隙光落在他侧脸,随着晃动的珠帘,淌过他艳丽的眉眼,无端端有些勾人。
丹姝想着,改日定要在车顶悬一枚鲛珠。
“先回督查司。”
玄霄垂眸,眼下被长睫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丹姝原本想替他将头发束起——
他却忽然抬手解开了腰封,指尖一挑,翠色的外衫滑落在软垫上。
“你做什么?!”丹姝被他这一举动惊住了。
玄霄将衣裳踢在脚下,爬了过来,另一只手搭在了丹姝腰间的玉带,慢条斯理地:“我想与你在这……”
丹姝身心一震,愣愣地问:“什么?”
玄霄抿着唇,却又舔出盈润的水光:“我要在这里,不行吗?”
水濛濛的银瞳明晃晃映着她。
那纯稚的表情像是在商讨什么公事,而不是要在神鸟所驭的銮舆中共赴巫山……
丹姝听明白了,脑子却像卡壳一般。
她看向珠帘外,虽然被下了一道禁制,却也能模糊看见神鸟宽阔的翅膀。
和赤鸢的背影。
心头明了。
怪不得会松口许他驾车,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吗。
丹姝哭笑不得。
只是那笑在玄霄看来,有些其他意味。
倾身压了过来,搂住丹姝的脖颈便吻了上去:“只能,看我……”
模糊不清的语句,昭然若揭的心思。
丹姝下意识将人接住。
想推开又舍不得。
温热的贴上她颈侧,丹姝还是有些犹疑,玄霄察觉到她的不专心。
抬起脸。
“脖子不行吗?那…耳朵呢?”柔润的唇舔上她耳垂,轻轻的吮。
“等,等等……”丹姝第一次脸红。
“为什么要等…”那人启唇露出艳红一点,无声息地勾着她。
手便忘了推拒。
顺水推舟.
丹姝坏心地去咬他的口中软肉,果不其然听见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
“嗯、唔嗯……”
温热的舌尖撬开一线齿缝,探进去细细描摹。
“不许咬我。”玄霄发了狠咬得她舌尖酸麻,丹姝掐着他下颌迫使他抬头。
热意蒸腾。
“嗯…唔……”破碎的呼吸被他吞进喉间。
丹姝退开时,衣衫已经蹭地凌乱。
二人双腿交叠,翠衫滑落,露出那人盈润的肩头和雪白的颈。
玄霄眼中蒙着湿淋淋水意,还要往丹姝怀中爬。
丹姝的手指攥住他垂落的发。
“啊!”玄霄
一疼,直直看过来:“我要在这里。”
又一次声明。
见丹姝不答,他眼睛一眨,落下一颗泪:“不行吗?”
赤金瞳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和执拗的眼睛,像是一团冷火荡漾。
丹姝呼出口气:“有何不可。”
她不喜欢被人试探,不喜欢被示威,却因为玄霄一次次拉低底线。
她总是会为他妥协。
丹姝将人抱住,将人翻过身去,压在软垫上,贴上他展开的蝴蝶骨。
声音钻进他的耳朵:“星君可要将牙咬紧些…”
随手摘下的玉冠随着体温慢慢被暖热。
浮起一层水汽。
“唔嗯……”
耳珰上的珠子随着动作叮咚响,却也盖不住他急促的呼吸。
“才说了要小声些,星君记不住吗?”丹姝伸出手压在他齿间,将他的话噎在喉中。
“记,记得……”
掌下的人,打着颤。
雪白的脊背上银发汗湿,丝丝缕缕滑落。
玄霄额心抵在臂间,抬眸时能看到珠帘外影影绰绰的人,指尖一道微弱的灵光划过。
禁制便解了。
云雨歇。
玄霄趴伏在软垫上,腰间轻颤,他是在太狼狈,细汗湿透,鬓发散乱,脸上都是艳色的红与水渍……
他忍不住抬袖遮掩住自己自己尚且失焦,回不过神的眼睛。
潮水退去,理智回笼,方才觉得自己太,太……
忧心自己在丹姝眼中是不是失去了往日的模样,会觉得自己过于热切放/荡吗?
丹姝凑过来揽在他肩头,扭过他下巴,吻住那湿红的唇,轻语:“我爱你”。
平静下来的心,霎时乱了。
*
车架停在督查司的仙台前。
赤鸢跳下去后只是静静站着,刚刚,他都听到了。
明明之前还有一道禁制阻隔,不知何时被撤掉。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些凌乱的声音与呼吸。
也听到了丹姝的诱哄、安抚和模糊的低声细语。
原来她也有如此温柔,如此耐心的时候……
只是不会对着他罢了。
赤鸢坐在车上,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很快便感觉周身凉津津,风声呼啸。
意识被扯得七零八落。
此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半晌,珠帘被撩开,丹姝下了车没有看他一眼,便回身去接那人。
玄霄几乎是依偎在她怀里。
明明玄霄身量比丹姝还略高些,此刻却全然缩在她怀里。
赤鸢悄然抬头,看见他松松系着的腰封裹不住凌乱的衣衫,趴在丹姝肩头,只露出半张脸,和泛着薄红的眉骨。
一霎的艳色便让他攥紧了手,被烫到一般低下头去。
直到攥得没有知觉。
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他怎么跟他争呢。
赤鸢抬头,正正撞上丹姝的目光,他心头生出一丝隐秘的窃喜。
“主人……”
只是很快她便移开眼。
赤鸢眼角唇边的笑意褪去,心口像是长出尖刺,猝不及防将他扎穿。
丹姝的手牢牢握在玄霄腰间,经过赤鸢身边时,没有停留,只是留下一句:
“若是不知道去司命殿的路,由静园带你去,去了司命殿不要懈怠修行。”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赤鸢心口空茫茫的被砸开一个大洞。
他被抛下了。
尽管知道这曾经是他极为渴望的一条路,可是随着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时,他还是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了。
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
三十三重天如此大,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
他谁也不认识,处处都不熟悉,孤苦伶仃…….
督查司大殿后的仙台上。
此处与建木相对,俯瞰云海翻涌,坐对星河璀璨。
“这里的风景倒是真好,或许将寝殿设在此处就不错。”丹姝二人席地坐在庭中。
玄霄银发披散着,春水一般倚在她怀里,手指勾着丹姝的衣襟。
“开一扇窗吧,每日醒来就能看见。”
丹姝垂眸:“你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玄霄的手指一顿:“嗯。”
她知道他那些隐秘的、恶劣的小心思,却不曾制止他,而是纵容着,哄劝着,直到融化了他的骨头,消弭了他的尖刺。
“同你的灵枢宫一样,推开窗就是满庭的玉兰花,不过缺了点什么…”
“要去莲方那寻些玉树花草吗?”
“你上次去,将他的花神司都快搬空了吧,我可没有什么神木与他交换。”丹姝做龙做仙都是精打细算。
玄霄笑了:“我有,你拿去换。”
丹姝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盒,启开后,一粒桃核落在仙台之上。
她施了一道仙诀,云汽急涌而来,灵雨倏忽落下。
桃核破开束缚冒出绿芽,根系深深扎入,转瞬间便枝繁叶茂,雾气氤氲中,桃枝颤颤。
一点红,两点红……
很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玄霄仰头看着这遮天蔽日般的桃花树,恍惚中,一柄油纸伞出现在脑海中……
伞纸上画的正是这棵树。
“想看玉兰花便去你的灵枢宫,想看桃花便来我的督查司,甚好。”
暖风一过,乱红如雨
第62章 有些眼熟
宇宙深处,扶桑树贯通天际,赤枝繁叶。
今日云门前的玉阶上不复往日光洁,飘落点点桃红,如春日晕开的胭脂。
越过督查司高耸的殿门,探出了三两桃枝。
桃花随着丹姝的一袖清风摇曳,桃红点点,满树盈盈。
静园仰头看着:“神尊寻来的这株桃树开得真好。”
“它睡了几百年,一朝醒来自然精神抖擞。”丹姝顺着回廊走向内殿。
垂落的珠帘轻纱自行撩开,一阵极淡的玉兰花香寥落,丹姝停下脚步,循着花香的来源看向内殿。
顺势也拦住了静园。
“神尊……”
“嘘——”丹姝止住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隔着一道珠帘,那人的身形隐隐绰绰,玄霄坐在玉案前,一方水镜映着他的侧脸。
临花照水,如玉生光。
窗外飘零的桃花落在那人未束的发间,花瓣上还残留着潮气,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泽。
“怪不得神尊要将寝殿安排在此处。”推开窗便是桃花。
丹姝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神尊不进去吗?我瞧星君似乎在等您。”
“你不觉得这样看,也另有一番情趣?”
丹姝转开话题:“外面那些老家伙还没有离开?”
“还不曾,听说那几位已经将青女扰的极不耐烦了,几度欲拂袖而去。”
丹姝的目光流连在那人层层叠叠的华服之上,闻言幽幽道:“太一院那几位元帅也不曾离开?”
“那几位坐的可是最久的,小童子上茶都上了好几轮了,有位仙君说与您与他也曾同在太一院任职,该有几分同僚情谊在的,想让您宽容宽容……”
丹姝闻言冷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太一院的职司已经如此清闲了,上职的日子还能坐下来连喝好几杯茶,他若再耽搁下去,我就要去雷部令官那儿走一趟了。”
“正好前几日雷部令官同我说,太一院职司算不得冗杂,如今一看,还是有裁撤的余地。”
静园噗哧一笑:“神尊这话说出去,那几位元帅怕是要立马出门去,一刻都不敢在咱们督察司停留。”
“那你去将我的话转述一番,”真将青女气跑了,她上哪说理去:“况且他们若当真有分辩的余地,此刻就不该在督查司,而是在玉清天了。”
她并不是会翻旧帐的人,若真要一个个追究起来,天宫众仙没有一个能逃得脱的。
丹姝唇间勾起一抹笑。
若是此刻辛启还在,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可惜了……
如今玉清上相有意整治天宫冗杂的职司,借她的手拔除那些仙族神族子弟,为新神一系腾位置。
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丹姝幽幽道:“老狐狸。”
内殿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静园问道:“神尊,可还需要另外再收拾一间寝殿出来?”
丹姝摇头,二人如今已经习惯了同榻而眠,何必再多此一举。
真的再多一间寝殿,玄霄怕是又会胡思乱想了。
“对了,青女的寝殿距此处很远吗?”天宫没有日夜之分,大多神仙也没有夜间安寝的习惯。
她与玄霄胡闹起来忘了顾忌,即便宫苑广阔有禁制阻隔,她也怕扰了青女。
“神尊不用担心,青女在督查司后殿重新辟了一方小天地,另立了一处洞府。”
“那就好。”.
静园带着身后一串童子仙娥离开,庭中霎时沉寂下来。
丹姝撩开珠帘,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人身后,坐在他身后,侧脸贴在他柔滑的银发上。
“那些老家伙还在扰你?”玄霄回身看她。
“不用担心,他们呆不了多久,在我这儿讨不到好处自然就走了。”丹姝握着他发间落下的垂缨,轻轻摇晃:“再不走,我督查司的好茶都要让他们喝光了,这可是我在骊山老母那儿求来的,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真将我这儿当成客舍不成。”
顺着半掩的窗,桃花扑簌簌落在玉案上,冲散了鼻尖浓郁的玉兰花香。
丹姝还带着几分凡间的习性,那次被辛启埋伏后,除却吞噬的仙骨,她还带回了一袖的莽煌。
这草迎风便会生出野火,丹姝便将莽煌草种在了后殿,用玉石相隔,挖出了一处偌大的水池,烟雾缭绕间水暖而清。
温泉。
玄霄也爱上了这一处,相较每次事后用仙诀洗去身上污浊,不如泡一泡这温暖的泉水消去一身疲乏。
丹姝将头埋在玄霄发间,他身上仍有沐浴后温热的水气,一滴滴水珠顺着了肌肤滑进衣领。
嗅了嗅那玉兰花香,盯着露出的一抹白皙,丹姝眸色一深。
“星君今日不用上职吗?”随着说话的声音,丹姝的头发贴在他的肌肤上,一阵轻微磨蹭。
细碎的痒。
“再呆一会儿,我便要回去绘制星图了……”
“所以”丹姝抬手头,沿着那段流畅的颈线吻在他鬓间:“是在等我回来,告知一声,才离开吗。”
如瀑的长发散开,玄霄顺势贴进丹姝怀里,俯身趴在她膝头:“我想同你多呆一会。”
丹姝低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波光流转。
轻轻呵出一口气落在他面上,羽睫轻颤,如蝶翅逢霜。
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柔顺的发,丹姝笑了:“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的声音顺着二人相贴的肌肤,叩在他心头。
霎时间,他被完全遮盖在眼前人的羽翼之下,只看得到她。
“真的?”玄霄仰着头,眸光颤盈盈。
“自然,我与你且长久呢,”丹姝哄人的技法日渐娴熟,什么情话张口就来:“你可莫要被人告到我这里,我可会狠下心罚你的……”
“你要如何罚我…”
声音渐渐低下去。
……
静园来请人,走到阶前就不再往前了,抬眸看向内殿。
只瞧见一个模糊背影,二人一躺一坐,不知在说什么。
忽而,一条手臂攀在丹姝肩头,衣袖滑落,露出雪白柔润的肌肤。
静园赶紧又退了几步。
丹姝吻去玄霄眸中雾气:“我该走了,青女还在等我……”
玄霄跟着坐起身。
他拿出一串蕴着星光的额饰:“带上吧。”
“这是什么?”
“本想为你做一件法衣,可一直寻不到上好的鲛绡,我便熔炼了星魂之力凝在其中,你要随身带着。”
丹姝将那剔透的宝石拎在眼前:“其实,你无需担心我——”
“你戴着,”玄霄打断她的话,神色认真:“你答应我,要日日戴着。”
“好。”丹姝不会拒绝玄霄,更何况这样一件小事。
她将那额饰中星魂之力引出,注入眉心,宛若一道神印凝在眉心:“这样如何?”
玄霄见她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嗯,这样好看。”
丹姝站起身:“我得走了,你那方事了若要寻我,便传张飞符来。”
“好。”
丹姝走后,大殿空旷下来。
玄霄穿戴好玉冠常服,忽见一道光亮起,顺势将其接了过来。
“玉清上相?”这个时候召他有何事?
待看清飞符内容,玄霄脸色一变
督查司金殿。
静园跟在丹姝身后,远远瞧见了那几位仙君匆匆离去的背影:“神尊,说完你的那番话他们连茶都不喝了。”
“怕被我抓住小辫子罢了。”
丹姝走进殿内,见青女冷着一张脸坐在高台上,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你倒是躲了个清闲,他们将我扰个不清,车轱辘话说个没完,究竟你是督察司主神还是我是督察司主神?”
丹姝赶紧讨饶:“青女大人饶了我吧,你比资历深些,我要是留在此处那些老神仙还不烦死我了。”
“我天生一张笑脸,怕是震慑不住他们。”
“哦?”青女瞟她一眼:“笑脸又如何?笑面虎才更让人拿捏不住。”
丹姝总是挂着一张笑脸,却谁的情都不领,谁来都是“好说好说,确实确实…自然自然…”只是回头该罚罚,该打打一个没漏下。
那几个老家伙脸都要憋屈青了。
丹姝特地为青女斟茶:“我这不是怕将人气出个好歹来——”
“你做得很好,”青女接过丹姝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督查司本就以考察天宫众神为职,如今收归断罪之权更不能马虎。”
二人正说着,有小仙娥通传司命登门。
丹姝如今听到司命二字心中仍忍不住咯噔一声,后知后觉来的是新任司命。
只不过自从她送归生死簿后,便与这位新司命没有了交集,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请她进来。”
静园将人请进来后,丹姝先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丹姝——!”
金童玉灵毛茸茸地跑过来,围在她身侧:“我们来看你啦!”
她一手搂住一个,才看向缓步而来的女子:“司命今日登门,还拖家带口呢。”
新任司命,姓谢单名一个珩字,曾做过泰山娘娘的执笔。
谢珩听出丹姝话中的亲昵,便顺势接过话头:“今日有事讨教,它们也求着我想来,便带上了,而且……”
她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身后的赤鸢。
丹姝一顿,声音柔和的问道:“在司命殿还习惯吗?”
赤鸢听到她话里的关切,忍不住抬起头:“嗯,司命仙君待我很好,金童玉灵也是…只是只是……”
“你一直不来看我…所以我才…”
谢珩见此替他解释:“今日司命殿不算忙乱,我便想着也带他来看看。”
小童子有条不紊地奉上茶水,还在金童玉灵面前摆了一盘点心,丹姝看了一眼,在赤鸢面前也摆了一盘。
拿起酥软的糕点吃进嘴里,有淡淡灵气逸散,赤鸢含着,悄悄抬眼看着坐在上首的丹姝,眼中是化不开的思念。
他好想她…….
“咳咳……”谢珩撂下茶盏。
“司命登门必然是有事吧,不妨直说,咱们不讲那些虚辞。”
谢珩闻言,知道丹姝喜欢直截了当:“今日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说完她拿出一册书卷。
丹姝接过来扫了一眼,心中了然:“原来是此事…”
司命来问的,正是神仙历劫一事。
神仙历劫是自上古时期遗留的规矩,但天道无常,有殒命的风险,有些神仙便想着给自己加一重保险,当时的司命便接管了此事。
托生成什么样的凡人,人生八苦、情爱仇怨、得道飞升、转世应劫皆被安排妥当。
谢珩骤然接手司命事物还算稳妥,只是如何安排神仙历劫,编纂生平一事,她不知该如何下手。
丹姝收起书册:“此事你莫慌,历劫的固定流程我都有抄录,你可以按照上面记载施行,不过,”
她话音一转:“天帝对神仙历劫提前打算一事颇有微词,来日或许便会断了这一保障,如今你循旧机例
先安排着就好。”
谢珩松了一口气,接过了丹姝所誊抄的那本册子:“多谢灵光神尊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丹姝摸了摸自顾自吃点心的两只小兽:“司命府事物本就繁杂,但多与地府与人间有关,若是你脱不开身,可以令金童玉灵或是…赤鸢替你跑一趟,你可以松快些,它们也能下界放放风——”
金童眼前一亮,丹姝走后它许久没出门玩了。
谢珩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你从泰山调职,在地府可有相熟的人?”
谢珩摇头:“地府与泰山,是不同的职司,我也仅送过几次文书罢了。”
“这样啊,”丹姝沉吟片刻:“我做司命府主簿时,曾与地府崔判官相熟,他为人仗义,你若是要复核生死簿事宜可寻他,偶尔捎带一坛好酒便可。”
丹姝这些话很是有用,谢珩心生谢意:“多谢灵光神尊提点。”.
微风阵阵。
大殿与后殿相通的回廊缓步行来一人,闻到那飘渺的玉兰花香,丹姝便知是玄霄。
远远望去,高冠华服,朦胧中似一轮冷月,玉色无双。
丹姝想起赤鸢也在,心头一紧:“要走了吗?”
“嗯,玉清上相传召与我。”他似乎没注意到赤鸢,亦或是已经不在乎了。
大庭广众之下,丹姝不好与玄霄过分亲密,只是望着他点了点头。
赤鸢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恨不得躲起来,只是玄霄路过他时不曾停留,冷冷扫了一眼便离开了。
丹姝收回目光,见谢珩没有回神,凝望着玄霄的背影:“司命看得入迷,难不成是被星君容色晃了眼睛?”
谢珩扭过脸:“玄霄星君,确实风华无双。”
闻言,丹姝脸上闪过一瞬的不悦,很快遮掩了过去。
谢珩忙道:“神尊莫要多想,只是我瞧星君有些眼熟罢了……”
丹姝与玄霄,她都觉得很是眼熟。
第63章 阿钰状告
金殿上。
玉清上相惯常平静无波的脸上,映出一丝怒气。
“如今北斗异动,光芒黯淡,你手下星官为何不及时上报,有渎职之嫌。”
玄霄心头一凛:“上相,布星一事我每日都会命星官奏禀详情,绘制星图也不曾假手他人,若是北斗异动,我难辞其咎。”
玉清叹了口气:“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北斗肩负着封印魔神之责,若是有任何异动,便迁一发而动全身……”
玄霄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玉清天明明灭灭的星光染上他的眼眸:“玄霄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玉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我与你相识多年,在我面前有何不能讲?”
“自任星君之始,我已守候北斗千年,只是那个时候我便察觉到,北斗已失去生命的迹象,我曾为此多次上禀天帝,天帝却只是命我绘制星图……”
“北斗已经寂灭许久了……”
玄霄蓦地抬头:“什么?那如今——”
“北斗帝君神魂散入尘世,化作千万个去往各方小世界历劫,至今未能归位,你所守护的便是北斗帝君的本元,天帝命你绘制星图是为了以防北斗陨落。”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压在心头许久的困惑解开,玄霄沉沉舒了口气:“如今北斗动荡,兴许是哪一方神魂历劫有失,那我现在便赶去为其护法,以防本元震荡。”
玉清点头:“事情交给你我便放心了,只是这件事莫要声张,以防天庭众仙议论。”
“玄霄明白。”
正要起身离开时,却再次被叫住:“上相,还有吩咐?”
“我听闻你与督察司的丹姝来往密切,可是生了什么心思?”
心头一震,玄霄生出一丝惶然:“您这是何意,我记得天规玉令不曾阻挠男女情爱一事。”
玉清垂眸。
玄霄站在金殿上,长身玉立,银发皓眸,如霜雪凝作的人,却在提起丹姝时有了自进入金殿以来第一次的情绪波动。
“何意?我不过是提醒你,丹姝是得天帝亲封的神尊,她得天帝看重,而你也身为十二星君之首,你们二人若是沉溺于情爱,不知会耽误天帝多少事情,我这样说你可明白吗?”
心跳鼓噪,震耳欲聋,他压下那一丝惶恐,沉声:“玄霄知道上相的担忧,神仙寿千年,情不争朝暮……断断不会因此误了职司,若有一丝懈职便自去斩仙台领罚!”
“你明白就好——”
玉清庞大的身形不过一瞬便消失在高台上:
“你与丹姝,莫要让我与天帝失望。”
督查司有一高台,苍茫宇宙中,长空万里。
一道身影出现在猎猎风中,丹姝看向远处扶桑树,笑言:“当初我下凡追捕司命,曾见仙宫琅苑有一神女凭栏远眺,那人就是你吧。”
青女缓步而来:“那日烦闷出来透透气,不曾想就被你撞见。”
“你督查司主神的位置已经坐稳了,如今便只剩最后一件事。”
话落,青女抽走仙台上遮盖的红绸。
露出一架登闻鼓,与扶桑树遥遥相望。
青女展臂自虚天中取来两颗拖尾辰星,化作鼓槌悬在鼓的两侧。
“这是上一任主神留下来的,含冤者入天奏响此鼓可传遍三界,以星辰为证,降神雷判罚。”
青女说完便将目光落在丹姝身上:‘该你了。’
丹姝将自己的神识封入鼓中:“我如今可真是天上的判官了。”
二人正说着,就见仙台上一堆小童子凑在一堆,窃窃私语。
丹姝将眉一挑:“我瞧着咱们督查司的小童子也极好八卦,每日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倒是我一走过去,便不说了,孤立我?”
“它们是傻了,才会在自家神尊面前讲八卦,”青女一笑,瞥见云头一道灰蒙蒙身影,提醒丹姝:“督查司有客来——”
丹姝垂眸。
只见重重云海荡开,扶桑树下,一个身形瘦弱之人披着一道宽大的斗篷,步履蹒跚。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钰。
相较于那一日的狼狈不堪,她今日收拾齐整了许多,罩着一件青灰色斗篷,面色苍白得透明。
“你认识?”
丹姝点点头:“她是要来督查司?”
阿钰身边并没有跟着跟随的仙侍,她只是司徒点化的小仙娥,没有接过天庭的仙箓,按理说无法独身一人行走于三十三重天之上……
青女问道:“是哪家小仙娥迷路了吗?”
“她与司徒真君有些干系。”丹姝说得隐晦,青女却是立刻明了。
“是他那位前世妻子?”
丹姝讶然:“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是很灵通,这都知道。”
“我是神仙,不是凡人,再说整个天宫都传遍了,司徒真君为与他前世妻子重新续缘,断了与移池圣女的婚约…”
“看来天宫八卦的人真不少。”
青女的目光落在阿钰跌跌撞撞的身影上:“司徒将她带上天宫未必是一件好事。”
丹姝冷笑一声:“如今整个天宫都盛赞司徒真君情意深重,为了一介小仙娥,断了自己的青云路——”
司徒真君在那日以后,亲自向移池长老负荆请罪,认赤雅为义妹。
而阿钰也被完全保护在司徒的羽翼之下,今日又为何会独自出现?
青女:“这个小仙娥在满天神佛的三十三重天上,寸步难行。”
“司徒真君还真是个两眼一闭,天下太平的好人啊。”丹姝唤来静园,叮嘱道:“你去将那个小仙娥送回洞渊玉府,她怕是迷了路。”
“是。”静园匆匆赶了过去。
只是二人耳语了一番,阿钰没有离开,而是一步步爬上了督查司的玉阶。
青女见此了然:“她不是迷路了,她今日就是为督查司而来。”
丹姝不置可否,但阿钰一没有官职在身,二不是仙族中人,又为何要来督查司呢?
阿钰爬上仙台后,又被一道骤然追来的身影拦住。
是司徒。
他似乎赶得急,风尘仆仆,只着素衣而来,英挺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急迫:“阿钰!”
“为何要独自跑出来,察觉你不见了,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阿钰脸色苍白,白得有些透明了,他浑身颤抖,好似一片风中的残叶。
“下次你要出门时定要寻我,没人陪你,这诺大的天宫,你如何能找回去?”司徒捂着阿钰的冰凉手指,系紧她的斗篷。
阿钰怔怔地低头。
司徒迭声问道:“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离开洞渊玉府?”
静园站在阿钰身边,有些尴尬地退开一些。
他牵起阿钰的手想要带她离开,阿钰却执拗地望向督查司殿门,不住地摇头,眼泪一颗颗砸在他的手背上。
“别急别急,”司徒见她神色惶然,抬手替她拭去泪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去将丹药服了可好?”
阿钰挣扎着被司徒带上云,突然,一道凌厉寒风袭来,化作羽箭打散了凝聚的云!
司徒脸色一凝,抬头看去。
高台上,丹姝相邀:“司徒真君若是不急,不如来督查司喝盏茶。”
阿钰趁势快走两步,挣脱开司徒的怀抱,竟然举起了那两根鼓棰——
咚!
咚!
鼓声震慑天地,霎时荡向云海,传向三界。
司徒见此浑身一震,忙将她拦到身后:“阿钰——!”
青女站在丹姝身后:“她有冤。”
丹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督查司的鼓被奏响,很快传遍了天宫,仙台上聚集了一堆瞧热闹的童子仙娥和天官神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才消停了多久,怎的又生了事端?”
“司徒真君到底还是要选择一个相配的女子——”
仙人的话轻飘飘落地,却将阿钰压的浑身动弹不得。
司徒不忍,走到阿钰身侧将她挡住,叹了口气:“罢了,我与你同去,你心中若有冤屈尽可申诉。”
督查司殿门洞开。
二人走入大殿之中,青女同丹姝已经坐在上首。
因为阿钰口不能言,司徒便想代她,被青女拦住:“司徒真君不用麻烦,我可凭心通叩问。”
司徒张了张嘴:“也好。”
他示意阿钰看向青女,提点:“这位是青女属官,等会若有一道灵光入体,你不要慌张,将心中所想告诉她便可。”
青女灵光一扫,顿时将阿钰笼罩其中,问问问着皱起了眉头:
“我要状告移池圣女赤雅,残害我的族人——!”
“我名阿钰,在凡尘属翠鸟一族,扶摇宫宴后,移池圣女赤雅寻不到我,便捉了我的同族,要它们口衔珠石为她建造宫殿,不许她们休息,更不许她们动用仙法妖力,从南海始,越过整个丹滨,将珠石送至桃源仙林……”
“阿钰求告无门,赤雅此刻已经捉了上万只翠鸟,将他们折磨到泣血而死!”
话音落地司徒变了神色,他看向阿钰:“怎会如此,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阿钰眼中含泪,不断摇头。
司徒攥紧了拳:“她怎敢,怎敢在天宫行如此酷吏之举!”
丹姝掷出一道天箓:“传召移池圣女赤雅,有人状告她残害翠鸟一族,致上万生灵死伤——”
天箓飞出督查司,直往云河天泽而去——
第64章 坠星辰
督查司中暖意熏然。
阿钰披着那件青灰色斗篷,却冷得浑身发抖。
司徒站在她身侧,面色晦暗隐着肃杀的寒意,他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件斗篷如山一般,沉沉压在她的背上。
赤雅来得很快,面目冷凝。
“不知灵光神尊传召,有何指教。”神情倨傲,更胜往日。
“圣女竟然不知?”丹姝眸光扫过,好心提醒道:“有苦主状告,你私自扣押翠鸟一族,行酷吏手法,令其泣血而亡,可有此事?”
赤雅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冷笑:“翠鸟衔石替我修缮宫殿算什么逼迫?不过是她们修为太浅,半路死了而已,关我什么事?”
倒并不曾否认。
阿钰激动起来,她口不能言,目中露出恨意死死盯着赤雅,喉中都是杂乱的气音。
“司徒管好你的小仙娥,省得我哪日不注意一不小心踩死了她。”
“赤雅,你不要欺人太甚!”
“司徒你也不要因一时私情而丢了自己身份!”赤雅怒目而视,紧咬着牙:“说破天,翠鸟一族也不过是一群小妖,我从未真的伤她们一分一毫!”
“你为了她抛弃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对上阿钰带着恨意的目光,赤雅神情癫狂:“你恨我?你该恨他!在这个诸天神佛的世界,你算个什么东西!”
阿钰唇间渗出血迹,几乎立时冲杀过去,却被司徒拦腰抱住,将人扣在怀里!
“阿钰,阿钰!”他脸上带出几分痛色,抱住此刻如一只小兽般低吼的人:“是我没照顾好你……”
青女静静看着底下这一幕:“她倒有一句说的没错,阿钰若是不在天宫,应当比此刻快活的多……”
赤雅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畅快:“若是没有其他事,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且慢!”
丹姝长袖一挥拦住她的去路:“圣女急什么?”
“怎么,你还要拦我?!”
丹姝坐在高台上,瞧不清面容。
赤雅悠悠替自己申辩:“我说过,是它们自己修为太差连丹海之滨都飞不过,才被累死,这如何能怪我?”
“她们也不过是妖罢了,你难道要为此惩戒于我,我乃上古神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妖?何为人神妖鬼?”丹姝摇头,眸光冷凝:“当初娲皇抟土造人,凡土之上人神混同,兽身人族可飞天成圣,沟通天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低人一等了?”
丹姝字字逼问:“难道移池长老不曾教过你,西王母更是虎齿豹尾,你敢说一句妖?”
赤雅慌乱失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下万物同源,即便分众生六道也不过是迎合天地规则做出的短暂区分,翠鸟一族长年生活在隐州,这块土地仍属凡土,她们便是隐州生民。”
赤雅有些慌了,手掌攥紧:“你什么意思,若是长老知道你将我扣押在此处——”
“妄兴一毫祸及于民、盗杀生民,拘留部下驱使,针决充替,徒八年。”青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赤雅看向走来的静园:“大胆!你敢动我!”
灵光一闪,赤雅抽出金鞭挡在身前:“你若再前进一步,莫怪我不客气了——!”
静园正想唤出捆仙绳,忽闻一道雷霆破空而来——
浑厚紫金雷自殿顶降下!
耀眼的光亮几乎要刺破她的眼睛,金鞭被打落在地。
而丹姝只是稳坐高台,方才并非是她出手。
青女见赤雅瞠目结舌,好心替她解惑:“看来你们长老不曾教过你,督查司可代天罚罪,神人妖鬼,莫敢不从,根本无需神尊出手。”
话音落下,捆仙绳瞬时将她捆缚起来,拘在殿上。
“司徒救我——”赤雅将目光投向那人,却见他全然不顾自己,只是一味安抚阿钰,心沉了下去。
“你个没心肝的男人!”
赤雅知道如今的天宫不是从前了,没有徇私的可能,忍不住哀求丹姝:“神尊,让我见见长老吧……”
“放心,在斩仙台受刑时,移池长老必会到场,静园,将人押下去吧。”丹姝吩咐道。
赤雅被押走时,阿钰忽然挣扎起来!
她挣脱开司徒的怀抱想要上前,又被青女一道红绸拦住:“神尊在此,怎敢闹事!”
司徒赶紧将人护住:“阿钰——”
阿钰顿住脚步,看向高台,露出恳求。
青女扫了一眼,看懂她心中所想:“赤雅,将阿钰同族的翠鸟尸身还来!”
赤
雅脸色苍白,从袖中抖落一个锦囊,沉沉坠在玉阶上,晕出一片浓烈的血色。
阿钰扑上去将锦囊抱进怀里,抬眸,眼中都是露骨恨意!
司徒将人揽到怀里,遮去她的眼睛:“没事,我在呢……”
阿钰像是一遵木偶般一动不动。
殿门打开,浓郁的云雾涌入,将她单薄的身形吞噬。
司徒将人打横抱起:“多谢灵光神尊秉公判罚,还她一个公道。”
“阿钰本就不该强留在天宫。”
听见青女的话,司徒面色骤然一沉:“青女神官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我夫妻二人的事何时轮到他人置喙?!”
青女面无表情,似乎感受不到司徒的怒意:“赤雅被你抛弃,你心知肚明她心生怨气,却放任阿钰独自面对她的嫉妒和恶意——”
“算什么保护?”
“那时我在虚空追捕魔神真源,如何能插手万里之外的天宫!难道这也要怪我?!”
丹姝看向目中空茫茫的阿钰:“这天宫真的是你自愿来的吗?”
司徒眸光似箭:“灵光神君什么意思?当众挑拨我二人感情不成!”
“若非你将她带上天宫,身处这个处处神仙的世界,她本就无需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
丹姝与阿钰四目相对,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一双灰蒙蒙的眼眸看向她。
司徒冷笑一声,挡住了阿钰的目光:“她是我的妻子,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二位还是莫要插手别人家事。”
见他抱着阿钰离开,青女难得生了一丝怒气:“一摊烂帐。”
*
丹姝给玄霄传去的飞符没有音信。
青女见她眉心蹙起,戳了戳她的肩头:“既然心里记挂着,何不去灵枢宫看看?”
“我哪里记挂了,不过是闲下来瞧一瞧。”丹姝不肯承认。
“这有何不好承认的,男欢女爱神仙也不能免俗——”
青女倚在软垫上,指尖点了点玉案上的青瓷盏:“我若是你,现在就避出去了,你将移池族圣女送上了斩仙台受刑,待移池长老了知道了免不了来你这里求求情……”
“那个老头可是个难缠的。”
丹姝点了点眉头,利落地站起身:“言之有理,若是那老头真个寻来,就说我出去寻厌罗喝茶了,莫要让他扰你——”
青女看着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笑了一声:“还说不记挂,赶上筋斗云了。”
丹姝离开督查司时,正赶上移池长老赶到,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急惶。
“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就被堵住了。”她仰面躺在云中,悠悠往灵枢宫而去。
灵枢宫里,玉兰花零落如雨。
过了花期,花瓣便落了满地,轻薄的花瓣擦过颊侧如一道轻柔的吻。
走上仙台,丹姝拦住一人:“玄霄星君可在?”
“见过灵光神尊,”风风火火的降娄见她登门,忙停下脚步:“星君不在大殿中。”
降娄四处望了望:“兴许是在后殿吧,怎不传个飞符问问?”
“问了,不曾回应。”
“神尊莫担心,星君或许是不曾注意,您不若去星君寝殿多等候一会。”
“也好,多谢。”
丹姝沿着云桥走到玄霄所居的皓华殿,指间夹着一枝刚刚落掉的玉兰花。
迎面的花簌簌掉落,丹姝挥袖拂开。
回廊上,含明见到丹姝,脚步一顿就要转身离开。
“跑什么,我是夜叉不成?”丹姝将人按住。
袖间清风停驻,落花落在含明发上,他低着头:“见过灵光神尊。”
“现在倒是乖觉,方才见到我跑什么?”丹姝打量着他,觉得人比之前乖巧了许多。
“没,是,是没注意到神尊,不是故意跑开的……”手腕松松垂落,握着手中拂尘。
丹姝也不点破,只问道:“你家星君去了何处,怎的不在灵枢宫?”
含明抬头,见丹姝笑盈盈地看着他,好似被火星燎了心,又低下头去:“星,星君去布星了还不曾回来……”
“这么久?”丹姝算了算时间,觉得他去的也太久了些,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早早回来了才对。
“罢了,我去寻一寻他——”
含明见她要走,犹疑着迈出一步:“神尊……”
丹姝听见声音,在花树下转过身来:“何事?”
含明握着拂尘,柔润的面颊浮起一丝笑意:“那日你说的除尘仙诀,我,我学会了……”
“我说的?”丹姝有些疑惑,她何时说过?
含明将手中拂尘一摆,灵光划过,清风丝丝缕缕裹挟着满地的落花,凝成一道旋风。
在丹姝身侧擦过,堆成一捧花堆。
“你看!”含明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清凌凌看着丹姝。
像是在盼望着什么。
丹姝只是点点头:“很好,此后修行也莫要懈怠了。”说完便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那道身影,含明才低下头,像是晚春冷透的泉水
丹姝行在云头,穿行于茫茫银河之中。
她指间仍是夹着那朵犹带露水的玉兰花。
不知玄霄知不知道玉兰花已经败了,回来见到空荡荡的玉兰花林,不会失落吧。
浓郁暗色中,一道微弱的灰烟在天河中一闪而过,丹姝顿了顿。
“那是什么?”
硕大的金轮缓缓转动,丹姝在群星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石台上,宽大翠袖中露出一截皓腕,指如青玉,轻轻一挥群星依次闪烁。
面容昳丽,银瞳中映着星河细碎的波光。
忽然远方一颗星陡然绽出光芒,耀如白昼!
然后迅速寂灭,伴随着翻墨般的暗色,星辰碎裂,炸出的残片如一座锋利的山壁割开虚空——
“玄霄——!”
丹姝心头一紧,如一道灵光跃至那人身边,玄霄释出星盘作挡,却被崩裂处幽光吸进!
她握住玄霄冰凉的手腕,随着那股劲力,一同坠入虚空之中……
第65章 你说我死了?
被吸入虚空后,丹姝瞬时被一阵浓郁的黑暗淹没,眼前一片昏花。
周身如坠深海之中,似乎连神魂都被那猎猎罡风撕碎。
“玄霄——!”
“玄霄……”丹姝已经看不到清二人身处何方。
丹姝眼前被蒙上一层阴翳,内感天地的能力也被虚空中杂乱的真源裹挟。
她只能握紧那人冰凉的手腕:“玄霄,别放手!”
一道凌厉锋芒自神魂中穿透而过。
两道身影随之掉入时空裂缝中——
……
柔软的花叶悠悠飘落眼皮和鼻尖,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阿嚏!”
丹姝一个猛子坐起来,将满头的花瓣草叶扑散开,身下是柔软的花圃。
四下黑漆漆的,只有细碎的星光隔着木架洒在脸上。
“这是掉哪来了?”
丹姝凝神掐诀,察觉到自己灵府中一阵被推阻的滞涩:
“不是吧,又来?!”
当初被噎鸣困在神弃之地,仍然是她内心最恐惧的事情,此刻旧情重现,简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眉头皱得能夹筷子,直到指尖灵光一闪。
“还好,还好!”虽然神力稀薄到无法施法,但她并非全然变作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
丹姝松了口气,噎鸣当初所留的那一缕神力保住了她的神魂,如一道透明的罩子护持在她周身。
抵过了时空裂缝的浩荡杀机。
丹姝正要爬出这处花圃,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两道说话的声音,脚步声伴着那一
豆烛光逼近。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没看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丹姝只能又爬了回去,狼狈的身影被藏在纷杂的花叶之中。
幸好天色晚了,一小队侍女没注意到她便匆匆走过。
丹姝扒开叶子见那几人走远了,才爬了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宫殿林立,高高一堵宫墙暗影叠叠。
几盏宫灯在夜风里微微拂动,烛火如豆,落在地上,映出一团晃动着的黯淡光影。
丹姝抱了抱双臂,风声飒飒,潮气氤氲。
这是一座王宫,华美庄严。
丹姝才走出去两步,察觉出不对劲。
自己身上穿的是黑红色直裾袍,并非自己的长服。
她费力凝出一面水镜,低头一看,暗色中镜子里映出来的并不是她的脸。
她这是占了谁的身子?!
镜中人是个已过妙龄的女子,眉眼生的平淡,扔在人堆里不会引起注意。
眉骨高耸,显出一股淡淡的锐利,是女官还是姑姑?
眸中闪过一道微弱的金芒,昭示着她的神魂被困在这具身体中。
丹姝闭上眼睛飞快扫过女子的往事,纷杂的片段如纸页涌入脑海。
这里并非普通凡尘,难道是一场幻境?
所以她只能借用她人躯壳,行走于这方世界?
可她此刻神力稀薄,无法探知此处究竟是哪一方神仙的道场?
为今之计,她得快点离开,可是玄霄在哪?
她不能丢下他,自己离开…
方才醒来时,身边没有其他人,是掉入时空裂缝时失散了吗?
丹姝有些泄气,她此刻无法催动飞符,去哪找人?
“老天你也太折腾我了,这才消停了多久啊…”
丹姝站在宫墙下,沉吟片刻。
‘或许她与玄霄失散,二人并没有坠入同一道裂缝?’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手指握在一处,摸到柔润的掌心生了几道薄茧,丹姝突然动动手指——
一息,两息……
不知过去多久,尾指处终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颤动。
尽管很微弱,但丹姝还是感受到了。
心通!
既然心通有了回应,那就证明玄霄与她身处同一时空!
确认之后,丹姝也不耽搁,循着心通指引的方向向宫殿深处跑去。
等等!自己的神魂如今只能寄居在他人的躯壳中喧嚣是否也是如此?
晚间深沉的雾气扑在面上,黑洞洞的甬道,更添了几分幽阒和寂寥。
丹姝一边跑,一边担忧:“自己需要借助她人躯壳,玄霄若也是如此,我认不出来可怎么好……”
难不成她见到一个人,就上去问问你是不是玄霄?
她会被抓起来吧!
“不管了,先将人找到再说!”
王宫广大,随着夜色越来越沉,几乎难以辨别方向。
碰到宫门守卫,丹姝还得绕路而行。
从北宫的渡廊下穿过时,正撞上一队行来的侍人。
丹姝低着头匆匆走过。
为首的小黄门察觉不对劲,将人喊住:“你是谁,抬起头来!”
丹姝心头一紧,停下了脚步。
小黄门提着宫灯,走到她身后,见她背着光瞧不清容貌神色,便道:“转过身来!”
丹姝看着地上砖缝的缝隙,没有动作。
“我让你转——”
丹姝蓦地转身,暖融的烛光映亮了她平静的面容:“是我。”
“俪姑姑,原来是你,”小黄门瞧见熟悉的面容没了气势:‘我还当是哪个小宫女呢,俪姑姑这么晚了,是去哪啊?’
“玉腕夫人不喜今日餔食的菜色,我去提点下膳夫。”
“可这都这么晚了。”
丹姝冷哼一声:“玉腕夫人正受宠,自然要事事多想一点,难不成明日朝食也被打回来?”
“是,是我想岔了”见她脸色冷下来,平白生出几分厉色,小黄门好声好气赔礼,不忘奉承一句:“俪姑姑辛苦了。”
丹姝没再言语转身走了。
直到转入另一处宫道,见人没有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在这王宫里,真是鼻子长在脑袋顶上才会让人捧着。”
伸开手掌,心通的那道气息慢慢变得微弱,已经没有办法分辨方向了。
“难道是出事了?”丹姝蹙了蹙眉,心里生出一丝担忧,只可能是玄霄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不至于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丹姝不敢耽搁,随机选了一条宫道,拎着袍角跑起来!
只希望这个方向是对的。
玄霄,你别出事啊…….
跨过一道宫门,眼前豁然广阔,两座壮丽宫殿一南一北,可容纳八辆马车并排的宫道看不到尽头。
再往前就是高台之上,德阳殿。
这里已经是王宫的寝殿了。
丹姝平缓了呼吸,低着头想要穿过去,忽然一架华丽的双辕马车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匆匆驶过。
身后还跟着脚步稳健,步履生风,着一身青袍纱衣的道人。
在王宫能乘马车而非牛车,还有道士随行,这是什么人?
如此晚,还能出宫?
丹姝多瞧了几眼,只是很快,另一道呼唤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婴公子那么大的一个人,你看不住吗?!”一个身体宽胖的妇人提着宫灯,正四处搜寻,身后跟着十几个小黄门。
“奴只是去替公子取风袍,等回去时人就不见了,婴公子不喜人跟着,奴婢们都远远的不敢靠太近,结果……”
“狡辩!还不赶紧去找,若婴公子出了什么意外,大王定不会放过你们——!”
丹姝与训斥奴仆的妇人擦肩而过。
脚下一转,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朝阳宫与后方的云台殿仅有一道宫墙相隔,丹姝靠近时,心蓦地生出慌乱。
脚步也杂乱起来。
远处高阁亮起灯火!
一墙之隔传来被风揉碎的呼救声,很快又被溅起的水声掩盖。
“玄霄?!”丹姝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细细听着对面的动静。
砰
砰
沉闷的木板敲击声,砸在皮肉上。
晚风中几道低沉的说话声,已经压过那断断续续微弱的呼吸。
“玄霄!”丹姝前后看了一眼长长的宫道。
这条甬道极长,她没有时间绕过去了!
来不及了!
丹姝退后几步,好在这具身体身体不算太差,体态轻盈。
迎着烛光,丹姝飞快地跑起来,借力蹬上宫墙!
翻身骑坐在上面:“你在干什么?!”
宫墙另一侧没有料想到忽然出现的人,几个小黄门扔下手中木板,掩着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丹姝一眼就看到,宽阔的水道中一道身影迅速沉入水下,不禁瞳孔一缩!
“玄霄!”
艳丽的衣裳与海藻般的长发,沉沉夜色中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丹姝迅速跳下墙,没有犹豫地纵身跃入水道中!
冰凉的河水迅速涌入口鼻,丹姝脚下虚浮,艰难地睁开眼睛。
浓重暗色中一个身形在不断下沉。
朱红色的宽袍像一只艳丽的鸟,乌黑的发丝中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庞。
肌肤白的像雪,唇艳得像梅。
丹姝破开水游到他身侧,乌黑的发丝缠绕住她整个人。
她拽着那海湾般的发,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这不是玄霄的脸……
影影绰绰的光隔着水面映在二人身上,丹姝勒住那人的腰肢,另一只手不断挥动着向上浮去。
“呼——!”
丹姝带着人破开水面,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肺就如一团棉絮侵入了源源不断的水,此刻才得到一丝喘息。
丹姝先将那人推上岸,自己再爬上去,行动间发间的金钗掉在地上。
那人绣着暗金纹的朱红色衣摆湿淋淋裹在身躯上。
“醒一醒……”她将人抱在怀里。
青石板上二人影子交叠。
“醒醒,玄霄你别吓我!”
凝着水珠的手拍在那人的脸上,她怀里的是一个尚且不到双十的小公子。
生的唇红齿白眉眼艳丽,此刻紧紧闭着眼睛,唇色乌青已然没有了呼吸。
“快醒醒啊!我知道你没事的,玄霄……醒过来,求你了!”丹姝隔着湿透的衣衫,将微弱的灵力灌入他心脉,试图烘热他的身体。
另一只手则不断拍击。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过去多久,那人唇终于张开吐出了一大口水。
眸子
红透了,空茫茫的仰头看着天。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丹姝心头一喜,将他整个人按在自己怀里,脱下他湿透的外袍。
将人揽到不远处的燃着火的鼎旁。
丹姝俯身将他完全拢住,隔着单薄内衫抚到他嶙峋的蝴蝶骨:“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那人听到声音,转了转眼睛,抬起头:“丹姝?”
“是我。”手掌安抚地拍在他背心。
怀里的人,是玄霄。
“丹姝!”他蓦地扑进她怀里,双臂环住她脖颈,冰凉的水珠顺着那乌黑的发丝淌进她的颈窝。
“好冷,丹姝我好冷啊……”玄霄身上没有半分神力,他此刻就是肉体凡胎。
他蜷缩在丹姝怀里,眼神即使在黑夜里,也是亮盈盈望着丹姝:“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他动了动,垂落的发丝贴在柔润的肌肤上:“我……”
“嘘。”丹姝将他往自己怀里又按了按,像抱住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玄霄,你吓坏我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玄霄在她怀里抬起头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丹姝拨开他脸上被水黏住的发丝,绕在自己指尖:“你是如何认出我的,那我就是如何认出你的?”
尽管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容,但她知道这具身体里所盛放的灵魂,是玄霄。
丹姝安抚般吻在他眉心,蜻蜓点水般。
只是很快丹姝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冰凉的指尖下,竟然没有任何起伏。
“怎么了?”玄霄牙齿打着颤。
丹姝没有说话,伸手扒开他湿透的衣裳,掌心完全贴在那冰凉的肌肤上,这里本该勃勃跳动的心脏,一片冷寂。
“死了,死了…这具身体已经死……”
玄霄一怔:“你是说我,死了?”
丹姝点头,忽然又呸呸呸了几声:“什么你死了,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了,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丹姝握着他的手,一同压在了心口处,那里静静的没有任何起伏。
“你身体好冷,冷得像块冰…也没有呼吸了…”丹姝贴在他颊侧,二人鼻尖相对。
只有一人的呼吸轻轻拂在他面上。
宫道的尽头,飘来一串灯火,是那小黄门寻来了!
“找到婴公子了,婴公子在这儿!”
打头的看见二人湿淋淋的狼狈样子:“婴公子落水了,快快去拿衣裳和手炉来!”
丹姝骤然慌乱起来,玄霄落水,如果请人诊脉还不一下子,就被人发现这具身体已经死了!
身体死去,人却还能活蹦乱跳,这不就是现成的巫蛊之术——
玄霄显然也想到了,丹姝当即立断地用地上的湿衣服将他兜头盖住:“别怕,有我在,没人会发现,没人能伤你——”
第66章 抱团取暖
“婴公子是奴婢来迟了,可伤到哪里吗?!”妇人是因公子的奶娘,除去生养婴公子的兰花夫人外,奶娘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而如此亲近的人,难保会发现玄霄的异常。
不能让他接近玄霄。
奶娘看了一眼同样湿漉漉的丹姝,露出一个生疏却又警惕的笑容:“这回还真是要多谢俪姑姑了,若不是您路过崇阳殿,我们家公子……”
说完她不待丹姝回应,大声训斥低着头的小黄门和宫女们:“要你们有何用?连公子这么大个人都看不住,统统去领罚!”
说完她便挤开了丹姝,想要将玄霄扶起来,丹姝才要拦,便听到一阵极为尖利的哭喊声:“别碰我,都离我远远的,滚!都滚——!”
莫说奶娘,这次连丹姝都满脸愕然。
他这是?
“公子是我啊。”奶娘还想凑过去,手就要掀开那湿衣。
衣裳却被指尖拉紧,玄霄却将自己团成一团背过身,连脚尖都不肯露出来:“你也走,谁都不准接近我!”
“婴公子是被人推下水道的,他才骤然脱困,想必此时连谁都不信任……”丹姝赶忙借这个机会挡在了玄霄身前。
悄悄拍了拍他肩头。
“可,可我是婴公子的奶娘啊!”奶娘见玄霄如此排斥,也不敢上前。
“如此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不如由我将婴公子送回云台殿,妈妈觉得如何?”
奶娘狐疑地看着她:“公子连我都如此排斥,难不成你就能近身了?”
丹姝笑了笑:“妈妈不妨让我试试。”
奶娘见丹姝走到了婴公子身侧,不知说了什么,他便掀开了衣裳一角,伸出手来搭在了她的掌心。
“公子?!”
奶娘见此情形不得不承认,公子此刻怕是排斥除俪姑姑这个救命恩人之外的所有人。
“可需要我为公子唤一乘銮舆来?”奶娘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那水滴滴滴答答的从二人身上流下来。
宫道上晕湿一片。
晚风一吹,她都看着冷。
飘摇的宫灯勾勒出二人相依的身形,婴公子摇了摇头:“不,不要。”
乌黑潮湿的长发的坠在他腰间。
丹姝忙道:“云台殿距离此处不远,从廊上穿过去,很快就到了。”
奶娘也不好再阻拦,只招呼着身后的小黄门去前方为公子引路,顺便去将医署的人唤来。
至于是谁害了公子,将公子推下了水道这件事定不能轻轻放过,明日必要禀明了大王才行。
云台殿。
婴公子的寝殿极宽敞,大得有些冷清了。
有三十几间宫室,呈回字形相连。
已经有小黄门,提前将室内升起了炭炉,撒入香料,盖上了鎏金铜花笼罩,大殿上俱是融融暖香。
寝榻旁点着连枝灯,晕着朦胧烛光。
奶娘只能看见公子脱去朱红色宽袍,一句话都没多说便躲进了寝榻的纱帐中。
“哎——”
待她还要再往前一步时,便被丹姝拦在了殿外:“烦请妈妈去医署煎些汤药送来,以防公子内生寒邪,染了病。”
“等——”奶娘话还没有说完,殿门便在她面前砰地合上了。
从照料公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碰了一鼻子灰。
今日是见不到公子了,也进不去云台殿,奶娘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待医署的人将药煎好送来,你可要看着公子将药喝下去!”
小黄门点了点头。
“明日公子若是醒来,也要第一个去唤我。”说完慌慌忙忙地走了。
她还得去兰花夫人那禀告
“他们都走了吗?”婴公子的声音偏柔,玄霄用他的身体说话,丹姝觉得有些新奇。
“都走了。”她擎着一盏豆形灯拨开轻纱,上了寝榻。
灯盘中油脂轻晃,灯芯摆动着映出飘摇的光。
玄霄正盘腿坐在软褥中,他脱了身上湿透的衣裳,仅仅裹了一张毯子,一直遮到鼻尖。
“是不是冷了?”丹姝关切地问,摸了摸他冰透的脸颊。
“丹姝你忘了,这具身体已经死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看出玄霄在笑。
“笑什么?给,将这个吃了——”
她从袖中的乾坤袋掏出一株盈盈发亮的仙草。
“幸好我身上还有一株鹿活草,可保你寄居的尸身不朽。”
“你在我身边,我就开心。”玄霄从她手中接过那株仙草,冰凉的指尖轻轻剐蹭过她的掌心。
冰得丹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好冷。”
玄霄将那棵仙草吞了下去,能瞧见一点盈盈光亮,穿过他细窄的喉咙,滑过胸膛,吞入腹中。
因为动作,薄薄的绒毯滑落他的肩头,露出一抹雪白,丹姝坐起身凑近,将毯子拉起来,把玄霄整个人裹成一只粽子。
“你能感受到冷吗?”不知道神魂是否会受寄居躯壳的限制而共感。
“嗯,所以你过来抱我好不好,好冷啊……”他说话时,面目映在灯烛光晕中,
眸子含着水光。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脸,她却看见了熟悉的眼睛,属于玄霄的眼睛。
丹姝的心蓦地软了,爬过去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玄霄挨近了一些,蝴蝶骨抵着她,脑袋埋在她肩头,潮润乌黑的发丝滑进她衣襟。
“若是他们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会不会将我埋起来?”
丹姝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微微用力摩挲着他冰凉的指腹:“别怕,我会在你身边。”
暗色中传来一声轻笑,一豆烛光映出他眼中的狡黠,像一只小狐狸。
“…在你身边,我从来不害怕。”
丹姝垂眸:“是觉得我永远都会救下你?我在你眼里有那般神通广大?”
“不,和你在一起,即便坠入阿鼻地狱也没关系,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玄霄失去神力后,似乎脱去了某种束缚,无所顾忌的说出一些,他此前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
眉眼间带着难得一见的娇气和狡黠。
丹姝抬起他的脸:“还以为你是要夸我有通天彻底的神力,无时无刻都能救你。”
“你愿意吗,与我同坠阿鼻地狱?”他睁着眼睛,带着死气的眸子好像活了过来。
“我不要与你同坠阿鼻地狱,我要与你在天宫琅苑长长久久。”
玄霄勾住丹姝垂下的发,无声拉近距离:“布星时,北斗沉坠,我想我若因此而陨落,我一定不甘心,然后,你便来了……”
“…你喊了我的名字,还拉住了我的手,然后我们就一同坠入了时空裂缝中,我又没那么不甘心了。”
两根手指忽而掐在他颊侧,丹姝眉间紧蹙:“星辰沉坠是大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一场宇宙浩劫,三界众生哪个都逃不掉。”
“你身为星君,以后不准说这些。”
玄霄张了张嘴,口中是呜呜嗯嗯的气音。
她松开手。
“我再也不说了,”玄霄向后仰靠在她怀里:“你心怀众生,那我的心里就怀着你。”
他的心很小,没遇到丹姝前,众生皆如一粟,遇见丹姝后,众生皆是她。
丹姝握在玄霄腕间,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他的身体,暖热的气息在瞬时消散,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
玄霄的神力已经被完全压制住。
为何自己仍有一丝微弱的神力,而玄霄却全然干涸?
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玄霄的神力来自群星,是因为北斗沉坠在汲取他的力量吗?
自己该如何带他离开呢……
丹姝陷入沉思时,玄霄正摆弄着那盏烛灯。
“丹姝?”
“嗯。”
“丹姝。”
“嗯。”
他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唤你?”
“不问,不论为什么,我总会答应你的。”
烛火映入她眸中,明晃晃的爱意比火光更烫,即便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玄霄攥住胸口衣襟,他其实想说,丹姝,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过与你一同消弭在星辰的碎片之中。
化作大地的养料,化作莹莹星光,被生灵采颉,被万物仰望,永不分离。
丹姝看他呆在那,忍不住笑:“怎么了?还冷不冷。”
玄霄摇头:“不冷,这烛火很暖。”
“玄霄。”
“嗯?”他抬起脸,眼带询问:“怎么了?”
“玄霄。”
“嗯,到底怎么了。”他伸出手轻轻挠她掌心,小狐狸一般。
丹姝将他拉进怀里,贴上他冰凉的脸颊:“只能你唤我,不能我唤你吗?”
心如擂鼓。
玄霄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冰凉光裸的肌肤上:“你摸,你喊得我的心在跳呢。”
“瞎说,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如何跳?”
“你摸一摸嘛——”
不论生死,这颗心总是为你跳的。
窗棂处传来细碎响动,丹姝尚未抬眼,便听到一阵轻悄的叩门声。
玄霄掰过她的脸:“我们不理他们,他们一会就走了。”
门外的小黄门敲了许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声响,婴公子脾性阴晴不定,众人都不敢惹他恼怒,便将食盒中的汤药提出来,放到了侧殿的小火炉上,慢慢煨着。
“公子今日受了惊吓,应该歇下了。”
“可是,俪姑姑还没出来……”孤男寡女的。
“嘘,这有什么,少见多怪。”这宫里的公子公主都是一个比一个怪……
………
丹姝单膝跪在榻上,手攥着软毯,将玄霄兜了过来。
上挑的眼尾染着跃动烛光。
玄霄见她俯身,竟然捂住嘴!
丹姝一愣,她还是第一次被她拒绝:“怎么了?”
“你不能亲他!”
“亲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玄霄指了指自己:“婴公子,你不能亲他。”
“我不曾亲他——”丹姝哭笑不得:“我要亲你。”
“那也不行,而且你将他从水道里捞出来时,他已经是具尸体了,说不定会有味道。”玄霄捂着自己的脸,背过身去。
“死去后的样貌一定也……”玄霄有些慌,此刻只想有一面铜镜来看看这张脸,即便不是自己的身体,他也不想让丹姝看到如此不堪的一面。
脸一定变成青白色的了……
很丑……
一双手将他扭过来,玄霄还要躲,被丹姝先一步捏住下巴。
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潮气。
冰凉的吻像一块玉压在他唇间,因他一时怔忡,舌尖撬开齿关
玄霄挣扎差点撞到一旁的灯盘,被丹姝稳稳按住:“当心,你我如今可是肉体凡胎——”她没有再继续,而是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他唇角。
丹姝退开他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下次不许了——”
她忍不住笑,顺势将滑落一半的毯子重新给他裹好:“我吻的不是你的身体,你吻的也不是我的,这下扯平了。”
“你寄居的身体,属于谁?”
丹姝张开手臂:“是这宫里的一位姑姑,只不过她还活得好好的,也幸好你我没有分散太远,不然就算有心通,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灯盘的烛芯随着二人动作,明明灭灭。
玄霄捂着毯子含糊道:“婴公子已经死了,若是第二日加害者发现我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们得离开王宫,再做打算……”
第67章 宫墙外
日头西斜,兰台殿的宫墙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丹姝趴在瓦片上瞧了瞧两边的宫道,听见脚步声后便向后摆了摆手。
“嘘,再等等有人过来了……”
身后窸窸窣窣挪动的声音便停了,两人姿势怪异地扒在宫墙上。
直到那一串脚步声走过去,丹姝才重新冒出了头,她向后瞧了一眼,看见玄霄正仰着一张青白的小脸看她。
见她望过来:“人走了吗?”
“嗯。”丹姝俯下身,手掌穿过玄霄腰间的系带,她身子都快折下去,才将玄霄拽上来。
二人踩着脚下的瓦片,相视一笑。
天上的仙君神尊失去神力后,如今爬个宫墙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不过砸了几样东西,掀翻了寝榻,怎么脸上蹭得比锅底都脏。”她如今使不出仙诀,只能伸出衣袖为玄霄擦脸。
只是却越擦越脏,青白的肌肤被他摁出几道红痕,像被狸奴挠花了脸。
“哈哈哈——”丹姝噗嗤一笑。
“你还笑我,我若是不闹的严重一点,他们怎么能退得远远的……”玄霄气不过,一口咬住丹姝手指。
只是不舍得用力,只
是用牙齿磨着她的虎口,濡湿了她的掌心.
昨日二人打定主意要先离开王宫,毕竟玄霄寄居的身体已经死去,而他又是兰花夫人的公子……
身份尊贵。
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宫侍仆从,还有前来探病的兰花夫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察觉到异样。
身死却还能行动自如,怕是整个六国都寻不出这样稀奇的事。
不被绑上鹿台施火刑才奇了。
今日一早,玄霄便以婴公子的身份在兰台殿大闹,将前来探望的奶娘和兰花夫人通通赶了出去——
不仅如此,还将兰台殿砸了个稀巴烂。
大殿里都是零落的珠玉宝石和绫罗绸缎,九枝灯砸在地上,灯油流了一地。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我谁也不见——!”
玄霄在那里假装发疯时,丹姝就坐在一旁的软垫上一口一个酥糕看得兴致勃勃。
能瞧见玄霄发疯的样子对丹姝来说是很新奇的,她眼里的那人,总是端庄的、温润的,如新雪如寒霜。
难以攀折。
即便被情所控,那一点情怯也会转瞬即逝。
此刻,玄霄的脸与这具发疯身体重合,丹姝仔细地将这一幕牢牢记在脑海里。
除开今日,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他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了。
“你笑什么?”玄霄蓦地转身,却见那人靠着凭几席地而坐,脸上笑意盈盈。
“我,是不是太失态了……”他旋即低头看了看,有些害怕自己癫狂的样子引起丹姝的反感。
即便他借用的是别人的躯壳,仍是心怀揣揣。
“过来——”丹姝向他招手。
玄霄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提起裙摆走到了她身边:“你怎么还笑!”
丹姝掐住了他的脸,端详片刻:“我之前竟不知道,星君好大的脾性。”
“我,我这都是装出来的……”玄霄紧张地捏了捏衣袖,柔顺地趴在她膝头:“是不是被婴公子原本的脾性影响了?”
还会给自己开脱。
“无妨,你是何种样子我都喜欢。”亮爪的狸奴,如今乖巧的趴在她怀里。
如何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兰台殿外。
跪倒一片的小黄门并宫女听见里面没有了声响,对视一眼后有些踌躇:“没,没有声音了……”
“公子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你去敲敲门看看……”
“你去!”今日婴公子大发雷霆的样子,令底下众人噤若寒蝉。
互相推诿后,一个圆头圆脑的小黄门爬上台阶,轻轻叩了叩门:“公子,婴公子?”
“滚!我说了莫来烦我!”玄霄从丹姝膝头抬起头,厉声喝退了那些前来打探的人,又骤然转换了神态,咬着唇问她:“怎么样?我装得像不像?”
“像,你这阴晴不定大发雷霆的样子,可太像那些个王宫里受宠的公子了,”丹姝夸赞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她越过地上的杂乱,从寝榻后摸出一套小黄门的衣裳在玄霄身上比了比:“这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来的,你换上衣裳,咱们赶紧走。”
“好。”.
王宫里的婴公子疯了。
一大早便将来探望的兰夫人拒之门外!
医官更是被他一方玉枕砸了出去,大王听闻此事大发雷霆,被兰花夫人哭哭啼啼拦住:“是有歹人要害我儿啊!竟在这样冷的天将他推下水道,如今失态必是害怕了…大王要给我们母子二人做主啊!”
大王无奈,歇了斥责的心:“罢了,让医署的人随时候着,先别进去吓到他了…”
众人也只能都退出了兰台殿。
如今整个王宫都说,婴公子因为落水一事坏了脑子,披发赤足的在兰台殿里发疯,除了那位俪姑姑谁都不能近身.
宫墙上,丹姝看了看脚下,这宫墙比城墙矮了许多,但也有丈高。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神仙竟然被丈高的宫墙给拦住了,待她回了天宫定要细细讲给青女听。
‘砰——’一道闷响落地。
“丹姝!”玄霄有些慌乱的探出墙头。
“我没事,”丹姝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仰头张开手臂,叮嘱道:“来,你扒着瓦檐慢慢往下,我在这里接着你。”
玄霄寄居的身体死去,即便有他的神魂掌控,行走坐卧间仍有滞涩。
“不行,你离远一些,会伤到你的手臂,”她的身体若受伤,丹姝是能感受到的。
“我自己可以,我感觉不到疼的。”
深深宫墙中被黛色天幕浸染,夕阳垂暮,一抹余晖洒下淡淡浮光。
疏忽,一片衣袍从丹姝头顶盖下,冰凉的沉水香混杂着晚间雾气,将她完全笼罩。
“砸到你没有?”玄霄赶紧从丹姝身上爬起来,惶急地四处查看:“说了不要你接着我!”
“嘘,小点声”丹姝捂住他的嘴:“我还没有那么虚弱,快,我们赶紧走!”
她握住玄霄的手,顾不得凌乱的衣衫,二人沿着宫道向德阳殿跑去。
凭着这具身体的记忆,丹姝知道此刻是宫中守卫换班的时候,二人有一柱香的时间,从德阳殿那方的宫门出宫。
要趁兰台殿众人没发觉时尽快离开。
晚间寒风四起,掠过二人有些凌乱的袍角,她怀里放着俪姑姑出宫的腰牌,只要过了宫门二人就能松口气了。
玄霄从方才开始便低着头,帽檐遮盖了他大部分眉眼,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丹姝飘起的裙角。
德阳殿前果真没有守卫,丹姝心头一喜:“快!”
二人匆匆转过宫道,向着宫门而去。
天色很快暗下来,已经快要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
“等会儿出宫盘查,你不要抬头不要说话,以防被人认出来,此刻天色昏暗守卫不会瞧得那么清楚。”丹姝抽空看了玄霄一眼,有些俏皮地冲他眨眼。
“嗯。”玄霄勾了勾唇角,和丹姝在一起,他从不曾担心过。
宫门近在咫尺,忽然一道双辕马车从二人面前缓缓驶过。
哒哒越过石砖。
丹姝顿住脚步向一旁避让,将玄霄扯到自己身后。
一道晚风撩起车帘,露出一张脸。
马车宫灯上的烛光映亮了那人的眉目,落在丹姝眼中,一阵愕然。
是司徒——!
丹姝心中骇然,转头看向玄霄,却见他也目露惊诧。
司徒怎么会在这里?
可那锋利的眉眼就是司徒英没错,只是这张面庞要更青涩,年不过双十。
“丹姝,那人……”
“不急。”她冲着玄霄摇了摇头,此刻二人当务之急是出宫。
只要出去,定能查清楚。
丹姝压下满心的愕然,步履平稳地跟在马车后面。
司徒在这儿是不是就证明这方世界就是他的前世,不论二人为何会坠入这场时空裂缝,司徒或许就是其中的阵眼。
司徒必然会升仙,那么她与玄霄就可以趁他劈开天门之时,一同离开!
而不用寻遍九州六合去寻找那道时空裂缝了。
丹姝想到此,简直心头狂喜!
可她了解过,司徒是以将星身份升仙的,为何此刻却做一副道人打扮?
而且他与阿钰是前世夫妻,那么此刻阿钰在哪儿?
丹姝满心疑问,只恨此刻神力稀薄,根本无法探查其中根由。
“公子!”
“婴公子——!”
二人浑身一凛,双双回头。
却见后方宫道的转角处,小黄门并一队宫女追了上来。
悄悄离开兰台殿的事被人发现了!
“丹姝,怎么办?!”明明他二人已经距离宫门只有一步之遥。
难道要再做打算吗…
丹姝看了看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快要追上来的那些人,松开了玄霄的手。
“丹姝?”玄霄怔怔抬头,晚风刮在他脸上如霜刀。
丹姝此刻天人交战,她不知道司徒
此刻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再回到这座王宫,若是此刻放他离开,可能就再找不到了……
他是二人离开这方世界的一把钥匙,不能就这样匆匆放过!
玄霄已经被兰台殿的人发现了,她没办法带着他一起出宫。
“玄霄,我不能看着司徒就这样走了,你明白吗——”
“你要丢下我了,是吗?”他死死盯着丹姝,猛地逼近她身侧:“你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她是他在这方世界唯一的依靠了……
丹姝没有言语,但她的沉默已经替她回答了所有。
他被风迷了眼睛,眼中好似晕着一滴泪,潸然滑落。
玄霄此刻才察觉到自己的弱小,他已经不是能够翻山倒海的星君,而是一个普普通通已经死去的凡人。
他凄然一笑,松开了丹姝的手:“你去吧……”
丹姝想要握住他衣袖,向他保证:“我查清楚司徒的身份和去向后便回来接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如今真的要分开,她心里冒出许多想要叮嘱的话:“不要被人发现你身体的异样……”
她不知道玄霄寄居的身体被毁后,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
玄霄看向已经行到宫门处的马车,笑了笑安抚她:“你别担心,若是有任何意外我会故技重施,不让任何人接近我身,丹姝,快走吧……”
“快走啊——”
“最多三日我就会回来接你,到时我们一起离开!”丹姝郑重地保证着,狠下心向宫门处走去。
“三日,等我三日!”
“丹姝!”快要被暗色淹没时,玄霄忽然将一个布包塞进了她怀里。
然后便向着另一处宫道跑去,将那些小黄门和一众宫女引了过去。
丹姝低着头同那些人擦肩而过。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浓重的雾气裹在她的身上,晚风一吹,连心头都凉津津。
她跟在马车后,捂了捂胸口的那个布包。
身后已经看不清玄霄远去的身影了,他会没事的……丹姝安慰着自己。
‘哒哒——’
马车出了宫门,丹姝紧随其后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守卫果然只扫了两眼便摆摆手让她过去。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她与玄霄彻底被分隔开来。
丹姝拿出怀中玄霄塞给她的布包,展开一看,竟然是几块摞在一起的酥饼。
她寄居在凡人身体中,会渴会饿……
玄霄怕二人路上太过匆忙,便将这些酥饼包好给她备着。
她将雪白的酥饼重新包裹好,放回了怀里。
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马车后面。
第68章 方仙道
丹姝紧紧跟在马车后边,不敢错眼,好在俪姑姑身居女官之职,不曾亏了身体,日常好食羊肉胡饼,养得身体丰健。
再加上丹姝寄居在这具躯壳中,神盈气清,只靠两条腿也能跟上前方那辆马车。
马车出了王宫向东而行,丹姝混迹在人群中遮掩着自己的身形,很快便到了城门处。
丹姝回身看了一眼,王宫的殿顶,暗色弥漫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玄霄于她好像一根系在心尖上的细线,明明单薄一根,但每远离他一步,便会揪紧心弦,脚步蹒跚。
“玄霄,等我。”
马车出了城便向着山林间而去。
除却王宫前铺就的石道,王城中的街道多是泥泞的黄土。
但这辆马车驶向山林的路上,却铺着还算齐整石子路,远远望去这条路竟然看不到头。
可见铺这条石子路的主人应当是个显贵之人。
丹姝身上的女官服饰有些太显眼,她扒下了身上所穿曲裾,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抽出一件粗布麻衣套在自己身上。
所佩的钗环也通通取了下来,只留一张方巾束发。
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山林间昏暗一片,除却淡淡的月辉,便只剩下远处马车顶上那盏飘摇的宫灯。
在山道间一晃一晃。
山间密林传来野兽的呼嚎和飒飒风声。
她提着一口气耳听八方,自己此刻神力稀薄,若是真的撞上什么吃人的野兽,怕是有些麻烦。
丹姝加快脚步拉近与马车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至于被马车上的人察觉,还能借几分势。
不知走了多久,丹姝走得脚底酸麻,前方传来一阵喧闹而清晰的的人声。
转过一处山壁,便豁然开朗,弥散开的夜色里,一盏盏火把挂在绵延的院墙和飞翘的房檐上。
——是一处山林间的山庄。
那辆马车停在了山庄门前,车上的车夫恭敬地摆好脚蹬,撩开了车帘。
司徒英紧跟着一位老者下了马车,迎着火把的光,丹姝完全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与身形。
她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天上的司徒真君。
一身玄色宽袍大袖,头束高冠,袍角被夜风吹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有意思,司徒英从一个武将变成文臣了……”
说是文臣,又差了点意思。
丹姝盯着司徒英随着位老者进了大门,很快有小童举着灯盏将人迎了进去。
姿态恭敬。
山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景灵宫。
门前有配长刀者看守,她若想要进去一探究竟,怕是得另想他法。
景灵宫前是宽阔石道,可容纳四架马车并列,空地上燃着一方巨鼎,鼎下有烈火,鼎中烹食,还有一群人围着那鼎把酒言欢。
有身背长剑者、有破衣烂衫者、还有兴头上袒胸露乳者。
景灵宫再加上这群稀奇古怪的人,丹姝大概能推断,这群人是从五湖四海而来的方士。
方士,便是有方之士。
如今列国相争,方仙道盛行。
各国显贵甚是追捧,聘为门客,更不乏王族中皆有醉心此道。
如此也就不难想象,景灵宫的主人可以在山林间铺就一条如此长的石路,甚至还能堂而皇之出入王宫门庭。
“我该怎么进去呢?”丹姝蹲在草丛里,瞧着石道上那些大声高歌之人。
当今方士有一脉相承者,也有孤云野鹤者,如果真的要想在此道上有些造诣,难免要搜罗各方奇人异士。
集众家之长。
丹姝在那群人里细细瞧了几眼,目光盯在一个面容白皙,眉眼细长的青年人身上。
他虽然穿的普通,衣裳料子却不是平民所穿的粗麻衣,而是细麻染有杂彩。
他坐在那群人中,推杯换盏却不见醉意,想必正暗暗忖度这几个人底细。
就是他了!
只可惜她此刻解不了自己的袖里乾坤,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袖里乾坤并非是一个单纯的锦囊,而是一方芥子世界,神力稀薄,想要打开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变不出一粒仙丹来当作敲门砖……
那就只能靠一张嘴胡说八道混进去了.
李容兴致缺缺的看着周遭众人,皮笑肉不笑地饮下一盏酒:一群愚夫。
师父要搜罗天下能人异士,可如今来的俱是坑蒙拐骗之辈,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只会投机取巧。
个个都不通医经,上来就说要大行房中之术,可笑!
这样的人若送到贵人面前,怕是还没张嘴已被人砍成三截。
李容饮下一杯酒,余光瞧见一个修长的影子从黑暗中走来,粗布麻衣却步履从容。
站在灼灼火光下,一双剑眉如急风骤雨的一把快刀。
尤其那双眼眸生得极为灵巧风流。
李容目光忍不住跟着那人——
却见她看也不看高声喧哗的众人,而是直接走到了山庄门前,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里面闯!
“有意思,”李容径直推开身旁的人,站起身来.
“为何不能进?”
“大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景灵宫,我又不是不认字。”丹姝仰着头念出了山庄上的牌匾。
李容在她身后莞尔一笑,觉得此人更有意思了,起码她认字,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高一截。
“你找事?”门前守卫见她戏弄自己,就要将人打出去。
丹姝身形一转,极为轻盈掠过,在这方寸之地腾转挪移,那守卫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半寸。
李容的眼睛越来越亮:此人绝对有几分真本事!
“咳咳——”他抬手将那护卫拦下来:“住手!”
“不知这位小兄弟从何方来?师从何人?”
丹姝站定,扫了他一眼:“鄙人姓丹,无门无派,所修‘生生’之术。”
“哦?”李容眼前一亮:“大别有三,行气、宝精、药饵,不知小兄弟行哪一道?”
丹姝道:“丹道。”
这番说辞早已想好,王公贵族要求长生之道,怕是没几个人能老老实实锻炼身体行练气之术。
最好一口仙丹下去就能坐地飞升,才是他们想要的。
李容闻言,笑意更胜,去了大半疑虑:“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能行药饵之术,胆气也高啊。”
炼制丹药虽能一步登天,但往往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自然,
我这次来可是身怀奇宝。”丹姝装出一副傲气的神态,眉眼间都是得意扬扬。
她此前在人间修行时,曾经也自行炼化丹药,只是与方士炼丹不同,仙人炼丹是内观,而不是真的吞金。
不过糊弄人,管他真假。
“哦?”李容顿时来了兴趣,他挥退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将丹姝迎进了院门。
进了山庄,入目便是几棵极为高大的松树,树后复道回廊,金钉玉户。
弯月如钩,山雾弥漫下满目霜色。
李容将丹姝迎到一处涧泉围绕的兰亭:“丹小兄弟,请。”
丹姝也不客气,施施然坐在软垫上,向后靠着凭几。
李容瞧她姿态自然,进退有度,心中愈加喜爱,生出几分郑重的神色,唤来一旁等候的小童:“去上些茶酒来。”
待小童退下,李容上前一步姿态亲昵地揽住了丹姝的肩膀:“我姓李,单名一个容字,丹兄可唤我晦明,不知丹兄身怀何种宝物可否能给为兄瞧一瞧,开开眼?”
“我并非男子,不过晦明也可唤我,守白。”丹姝伸出手,将他推开。
李容一愣,听丹姝如此一说,这才细细去看,虽然她生的身形修长,眉眼锋利,一笑却晕着一丝柔和。
“…怪愚兄瞎了眼睛……”
“这有什么打紧,”丹姝摆手:“我的宝物可不是凡俗,而是自瀛洲而来的宝物。”
李容原本还在愣神,听见瀛洲二字眼中绽放出新奇的光彩。
瀛洲,那可是仙岛!
“果真?果真是从瀛洲而来?”
“我骗你做什么?”丹姝从袖中掏出一株翠绿的草:“你闻是不是有异香?”
李容凑近一些,晚风四起,一阵清淡草药香扑进鼻中,还有一丝异香,他有些懵懂地点头:“好像果真如此,但是丹,哦不守白,你这草果真是从瀛洲而来,骗骗我倒没什么,骗我师父可是——”
说完他四下瞧了瞧,神色一凝:“我师父是个较真的人,若是你拿谎话骗他,他可不会轻饶你。”
“我,我怎会骗你?”丹姝装作一副不安的样子。
李容见她慌神,心中了然:“既然如此,那你可能带我们去寻仙岛瀛洲?”
“这怎么可能!”
李容脸色一沉。
丹姝见状便道:“罢了罢了,怕了你了,我这草确实不是从什么仙岛上得来的,而是从蜀地而来,但我方士身份做不得假。”
“我确实精通炼丹之术,不曾骗你!”
此时方士炼丹,炼的是五金八石这些矿物,连丹丸都搓不成,而是一小盒玉石朱砂。
他们推崇由金而仙,当然吃死人的不在少数。
“只不过我家贫,等闲摸不到那些黄白之物,我炼丹用草木,祛邪气,养自身。”
李容见丹姝对炼丹之术侃侃而谈,起了结交之心:“既然如此,你便留在景灵宫吧。”
丹姝心头一喜,成了!
黑夜中,传来一阵飘渺的丝竹之声,丹姝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哦,是我师父与师兄从王宫归来宴饮。”
师兄,司徒英是李容的师兄?
丹姝脸上带出向往:“我能否也去看一看?我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想涨涨见识。”
看着丹姝的殷殷目光,李容不好拒绝:“行吧,只是进去后你得跟在我身侧,莫要冲撞了我师父与师兄弟们。”
丹姝连连点头:“晦明兄,那就请吧。”
李容唤来一个小童,在前方为他二人带路,穿过回廊,进了一方依山而建的内室。
数盏九枝灯齐齐摆开,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庭中有乐师奏乐。
李容带着丹姝在角落里坐下,亲手替她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守白,尝尝这酒,我师父亲自酿的,一口便唇齿留香。”
丹姝生怕这群方士炼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毕竟这身体肉体凡胎。
她仔细闻了闻味道,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坐在主位,须发皆白的就是李容师父,司徒英则坐在他下首。
“那位便是你师父——?”
李容点了点头:“是。”
“那旁边那位呢?”
“那是我的师兄,荀英。”
第69章 骤然离燕
荀英见自己的师弟李容带回来一个陌生人,不仅如此还同坐一席。
眯了眯眼:“师父要网罗能人异士,如今竟还真的让晦明带回来一个……”
“慎之,你在说谁?”
荀英面向须发皆白的老人:“师父你瞧,晦明身边是不是正坐着一个生人,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方士。”
“晦明心思浅怕不是被人蒙骗了,你代他试探试探那人底细。”
“是。”
丹姝支着腿,一一看过席间众人。
手一扬便饮尽了杯中酒,好在这群人的酒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子,也不醉人,小甜水一般。
到底是世家贵族,平民百姓用来吃饭的粮食,在这里用来酿酒。
目光被一道青色细纱衣遮挡,丹姝抬头看向来人——
司徒英,哦不,现在是荀英。
年轻气盛,眼睛里带着审视的光。
“晦明师弟,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生啊,有何过人之处劳你将他带进了咱们景灵宫?”
丹姝将荀英从头扫到尾,有些怀疑他真的是司徒英吗,天宫的司徒真君?
荀英不太喜欢丹姝审视的目光,好似被人冒犯一般。
“我不是什么师弟,而是师妹,”丹姝顺势收回目光,站起身盈盈一拜:“丹姝,字守白,见过荀师兄。”
“且慢——”荀英摆了摆手,虽面带笑容却透着生疏:“我且担不得你一句师兄,毕竟我景灵宫不是什么人都收拢的。”
李容见荀英语带讥讽,忍不住替丹姝说两句好话:“师兄莫看守白年纪轻,却是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哦?”荀英却是不信,坑蒙拐骗之徒他见多了:“不知守白,是尊哪一方丹方?是用金还是用玉?”
“可惜,两者皆不是,”丹姝神神叨叨地摇头:“守白不修外丹,而是修内丹,以人为丹炉,炼精化气。”
“呵——!”荀英看向李容,面色冷硬:“这就是你说的有几分真才实学,哪里来的歪门邪道?”
“师兄,想必推崇服食丹砂来阴阳轮转,还老还童,但守白胆小不敢服食黄白之物,转而修炼自身,炼精化气,弥补阴阳平衡,再辅以药丹修行体魄,何来邪门歪道一说?”
“世间唯有金玉永固,你以身为炉说得好听,贪生怕死之辈,我景灵宫不收!”
闻言李容也带上了一两份怒色:“荀师兄!”
“世间丹方众多,你怎么就能说我的丹方就是假的?世人生邪生寒莫不是寻药草煎服,既然能治伤患,何妨不能治生死?”丹姝寸步不让,笃定地看向荀英:“我自蜀地而来,领略过许多药方,新奇者有,胡言者也有,我若一一验过,何妨寻不到续命方,如今列国相争,方仙道又何必固守一途?”
“众说纷纭,你能做到存真去伪,即便只得其一二,也能造化于后世子孙,善莫大焉。”
“师父?”荀英见老者也认可地点了点头,不免郁结。
“师父。”李容悄悄碰了碰丹姝:“这位是景灵宫主人,青溪公。”
缓步而来的青溪公一句话,结束了丹姝与荀英的争执。
“你叫守白?既然被晦明领进景灵宫了,那从此刻开始你也算做我景灵宫之人,此后便不可再对师兄口出妄言。”
丹姝扫了一眼荀英。
他虽然仍是有些不服气,却也对着丹姝点了点头。
她跟着一笑:“是,守白记住了。”
荀英抬臂扶助青溪公:“师父认了你,你我如今同为景灵宫的人,此后便以师兄师妹相称。”
青溪公点了点头:“既然是晦明领来的,那便将师妹交给
你了,从蜀地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由晦明带你去安歇吧,顺便换身体面的装束,莫要丢了景灵宫的脸面。”
“谢师父。”
合上门,丝竹之声远去。
丹姝跟着李容走向后院,颇为亲昵地撞撞他肩膀:“你师父将你赶出来,可是要同你师兄说些你听不得的事?”
“如今也是你师父了,”李容无奈地向旁边一躲:“师父方才才教过你不可妄言,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在背后说人闲话。”
“年纪轻轻不可如此猖狂。”
“我年纪轻?师兄不妨说说你的年纪,说不定我还比你再大上几岁。”丹姝幽幽一笑,眼中眸光流转。
站在月色下,粗布麻衣竟也有几分落拓洒脱。
“我今年二十有二,你不会比我还要大吧,你,我瞧你年纪很轻……”
丹姝在他面前伸出三个指头:“我已有三十岁,若非进景灵宫有个先后次序,不然晦明师兄得称呼我一声师姐了。”
她如今已是几千岁的老神仙,说出来吓死你。
李容闻言一怔,也不曾搭理她的调笑之语,反而细细端详丹姝面容。
半晌,竟躬身一拜:“还望师妹教我——”
“哎,你这是做甚?”丹姝被他突然的举动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拖住他双臂:“何须如此,师兄若真想学,有什么不能教的,以身为炉强健体魄,炼精化气罢了。”
“师妹方才与荀师兄言语交锋时,就该说明你真实的年岁,你荀师兄怕是真能信你几分!”
李容脸上生出几分向往:“我观师妹神盈气清,身姿轻盈,以为刚过及笄之年,不曾想竟然比我大许多……”
简直驻颜有术!
丹姝有些纳闷,她知道俪姑姑的身体确实体态矫健,若说及笄之年的面貌,有些太过了吧?
何至于此。
此刻真想借一面铜镜看一看,难不成因自己神魂温养,反哺到了身体?
那能不能借这个法子,替玄霄养魂呢?
丹姝正想着李容已经将她领到了后院。
穿过一道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一侧是一方小院。
墙下栽着十几株虞美人并修竹,面南便是三间小屋。
窗下挂着一个雕花笼,笼内一只绿鹦鹉,瞧见李容回来了,便开始叽叽喳喳:“公子,公子回来了。”
“师妹,中间那间还空着,也宽大,你先住着——”
说完他便推开屋门,入目一张红漆榻,铺着软垫,并一扇三面屏风。
“师妹先凑合着,虽然算不上多舒适,但也是窗明几净。”
丹姝将自己的包裹扔上那张榻:“还要多舒适,有床睡有酒喝,好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师妹好生潇洒,难不成此前是个游侠?”李容眼睛一亮。
丹姝已经闭目躺在软垫上,神思已经不知飘到何方。
不知玄霄此刻已经回到兰台殿吗?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躺在寝榻上……
他如今已经是个凡人,需不需要睡觉?
可他身体已经死了,应当会睁着眼到天明吧……
丹姝下意识的弹了弹尾指,心通毫无反应。
果然。
一臂盖在眉眼处,丹姝长长叹出一口气,她要离开这方世界,要带玄霄离开!
李容见丹姝没有反应,以为她是累极昏睡过去,便准备离去。
不曾想丹姝一个猛子从床榻上坐起来:“师兄要去哪儿?”
李容捂着心口吓了一跳:“师妹,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丹姝半坐起身招了招手,拍了拍小榻另一侧,顺便挪了一张小几过来:“不急不急,晦明过来坐。”
自从知道丹姝比他还要大几年,李容便有些拘谨,好似被人压了一头,略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了丹姝的对面:“守白有话要对我说?”
丹姝一道响指,颇为自然地唤来了屋外的小童:“可否劳烦你替我二人再取些酒水来?”
小童连连点头,头上的发髻包包跟着一摇一摆:“二位稍待,我这便去取。”
丹姝转过脸:“晦明躲什么?难不成我是什么食人的野兽吗?”
李容无奈一笑:“守白有话想问我?”师妹他是喊不出口了。
“师兄不肯叫我师妹,为何倒肯叫荀英一句师兄呢,我瞧着他比你年纪小些吧?”丹姝不知道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荀英身上。
“荀师兄自小便跟在师父身边,我们这些人入门时,荀师兄已经在师父身边十几年,自然不同。”
“这样说来荀师兄,自幼便接触了方仙道?”丹姝愈发好奇,她所知司徒英是以将星身份升仙,且人间还为他立了祠。
难道他此后会摒弃丹道,半路出家做了一位将军?
且他已经弱冠之年瞧着仍是醉心此道,那要何年何月才能飞升?
李容接着道:“且荀师兄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师父里里外外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荀师兄没想过要做什么别的?比如研习研习兵书,做做将军什么的?”丹姝撑在桌上向前一靠,问道。
“这怎么可能,荀师兄最不耐烦那些武夫?”李容压低了声音:“守白为何这样说,难不成你还能相面?看出荀师兄此后有此一道?”
丹姝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如今列国纷争,做个将军倒是要比做个方士更能得王上器重……”
“这倒是,如今列国伐交频频,氏族中真正醉心此道的还是少数,不过这术士还有一脉如今正风光。”
“什么?”
“八卦相数!”
丹姝脑中有根弦一绷——
她正要在细问,小童捧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
李容打了个哈欠,不顾丹姝的阻拦,摆摆手离开:“守白若是还要问,等明日吧,今日天色实在太晚,你晦明兄我熬不住了。”
见小童将酒盏依次摆好,他忍不住叮嘱:“这酒虽香还是不要多饮,守白舟车劳顿早早歇息吧。”
“哎——”丹姝还想拦,人已经走了出去,到了隔壁房间将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
翌日。
李容美梦正酣,却听见窗外飒飒风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批上外裳,踩着鞋子打开了屋门。
庭院深深处。
随风抖落杨花,一道矫健身形手握竹枝,挥出破空之声。
丹姝一招一式不算规整,却透着游刃有余的洒脱锋芒,如一柄刀弓,隐含铮鸣。
“守白?”李荣披着衣,愣愣地看向院里的人,丹姝听见声响,竹枝一停,恰指向他眉心——
锋锐的枝头如寒芒出鞘,在风中微颤,像是拨动了琴弦。
‘啪啪——’
“师妹,好俊的功夫!”荀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前,正倚着院墙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丹姝停手便为她鼓掌较好。
“荀师兄早——”丹姝没有道谢,而是将手中的竹枝扔向荀英!
那人被她骤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再也不能作壁上观,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杆竹枝。
“荀师兄既然来了,怎么不早点出声?如此窥视他人,算不得君子所为。”丹姝走到一旁,拿起水囊一饮而尽。
凭方才他慌乱的举动,没有半分身手,如何能做将军?
她越发好奇了。
“晦明,可是被我吵醒了?”
李容摆了摆手,伸了个懒腰:“无妨,往常这个时候我也该醒了。”
荀英握着那杆竹枝,此刻倒真觉得丹姝是有一两分真本事的,单看这一手俊俏的功夫,潇洒的身形,便是个人物。
看来晦明还是没看错人。
今日语气便比昨晚好了许多:“你们既然醒了,不如去前厅用朝食吧,师父已经在等着了。”
闻言李容赶忙套衣裳:“如何能让师父等我们,快些前去吧。”
众人用罢了朝食,丹姝一顿饭都心不在焉,直到看见山庄里里外外忽然忙活起来,仆从们搬着箱子上了马车。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丹姝站在廊下问道。
李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师父要去拜访一位术师,这些都是背下的厚礼。”
“何时决定的?”丹姝望向内室,荀英正同青字公在席间说些什么:“荀师兄也会去吗?”
“自然不仅荀师兄要去,你我也要去,师父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丹姝此刻也有些好奇了,搜刮着原身的记忆,身为女官,应当消息还算灵通吧。
她怎么不知道这座王城中还有什么出名的术士?
那些仆从的手脚极快,很快便整理出几辆马车并牛车,除去她们几人要乘坐的,剩下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贺礼。
丹姝几乎是被李容推着上了马车。
车里已经铺好了软垫,熏了香,就连茶水糕点都备齐整了。
还有几卷丹方解闷。
马车动了起来,丹姝干脆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窗处的轻纱时不时拂在她面上。
车夫的手艺很好,即便是行在山间小路上也算不上太颠簸,丹姝抱着手臂,一摇一晃间昏昏欲睡。
直到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丹姝才猛地睁开眼,李容又被她吓了一跳:“守白——”
余光扫过马车外,不知何时变换了景色,丹姝撩开帘子脸色一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是同你说了,我们要去拜访一位术士吗?”李容有些不懂,他不是已经说过了,难不成师妹健忘?
“可你没告诉我要离开王城啊?!”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已经距离王城十分遥远,连官道都看不清了。
车后尘土飞扬,入目皆是大片大片的无主的荒地。
“怪我怪我,是我考虑不……”
“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丹姝已经探出头去,想要让马车夫赶紧停下。
“哎,守白你这是做什么——!”李容赶紧去拿丹姝的手臂,却被她反手挟住,力道根本挣脱不开。
“哎,疼疼疼!”
“那你倒是说我们要去何处?”
“我们要去盛国!”
“什么?”丹姝慌了神,燕国距盛国足有几十日的行程,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余,她答应了玄霄,要在三日之内回去见他。
“我要下车,停车!”丹姝慌了。
眼前闪过自己离开时,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形和含泪的眼睛。
马车夫见车内二人争执起来,忙问到:“晦明公子可有什么事吗?”
“不曾,你只管驾车——”李容用尽全身力气将丹姝挡住:“守白,你莫要在这个时候胡闹,师父对此事十分上心,若为你折腾一通,怕是要将你赶出景灵宫去,你不是无亲无故吗,何必非要呆在燕国?”
“我自然有我的缘故,你离开时也没说要拜访的术士远在盛国!”她又要如何说,她满心牵挂着燕国公子。
李容仍然挡在车门处,好言相劝:“守白,你若真的有牵挂之人,不妨等我们在盛国安定下来再做打算,你若是此时下车,师父定会怀疑你,且燕国最近还算平稳,什么人什么事不能等些时日?”
“你们不会再回燕国了?”丹姝问道。
李容摇头:“不会了,你好不容易才进了景灵宫得了师父认可,若是此时离去,再回头可就难了……”
丹姝掀开帘子看向车外,指尖快要将掌心抠出血来……
来回不过一月,玄霄没有她在身边,
他真的能等这么久吗?
他曾是天上星君,如今还有燕国公子的身份遮掩……
半晌,丹姝撂下车帘:“那好吧,到了盛国安顿下来,师兄替我寻几匹快马可行?”
“这有何难。”李容见她不再坚持,坐了回去。
平沙莽莽黄入天,一架车队不断前行,带起黄沙无数。
风声如泣。
第70章 华阳侯——师赢
李容觉得这一路上,丹姝心事重重连话都少了很多。
守白这样洒脱的性子,不知燕国有什么人拖住了她的脚步……
车队没有走官道,专挑些荒僻的野路,丹姝一问才知,是盛国与崇国两军交战,自燕国借道。
刀剑不长眼,要避开大军不得不选些偏僻小路。
除了丹姝这一行车队,路上还多了许多流民,一个个如野人一般。
有几分脑子的便就地聚集一伙,打劫过路者.
“将你的剑解下来递给我——”李容昏昏欲睡被丹姝摇醒。
“什,什么……”李容擦了擦嘴角,下意识将自己的君子剑递过去:“守白,怎么了?”
“别睡了——”丹姝掀开车帘坐到了车辕,见李容探出头来:“找个趁手的东西坐好。”
“咱们人多,他们不敢吧……”李容话还没说完,一侧流民便冲杀上来!
干瘪的身体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锵!’
木矛与铁剑相击,轻易被丹姝斩断矛头,木矛被翻搅脱手,凌空插在土地上!
车夫见状迅速驭马转向另一侧,与那些人擦过——
‘哐当’一声,李容一个仰倒摔在车壁上。
“快,将他们甩在后面!”
好在车队随侍的仆从有几份功夫,除了有几人受了惊吓,不曾被流民抢了去。
“晦明,不是告诉你坐好。”
“你倒是给我个反应的时间——”李容摸着脑袋坐起身,被丹姝握住手拉起来,头昏脑胀地爬到她身后。
“喝点水。”丹姝扔给他一个水囊。
“守白,你师兄我不成了……”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一番赶路再加上流民突袭,此刻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既如此,你下去跟着车跑吧,清醒清醒。”忽然她肩头一沉,刚刚还喋喋不休的人已经昏睡过去。
李容脸色果真差了很多,颊侧的肉都消了下去。
纤秀了许多。
丹姝没有动,抱着剑在车辕上坐了整整两日.
车队一路疾行,原本二十几日的路程,硬是不到半月便赶到了盛国边城。
足可相青溪公的心急与恐慌。
只是苦了李容,面有菜色,走路发虚。
丹姝也有些吃不消,见流民散去没了威胁,便躺在软垫上呼呼大睡。
与李容睡得很横七竖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能看见盛国王城的城墙了。
远比燕国庸城更壮阔宏伟。
“晦明,醒醒。”丹姝卷起车帘,向外看去。
“盛国王城……”指尖摸索着手中铁剑,压着锋利的剑尖,划出一道血痕,她将手指含进嘴里。
她与玄霄约定的三日之期已过,二人却相距数千里,不知他此刻是否在怪自己,言而无信……
李容从她身后凑过来,将丹姝挤到一边,嚷嚷道:“守白待咱们安顿下来,我定要入你的道,这才十几日功夫已经去了我半条命,实在逊你太多……”他晃晃悠悠靠在车壁上,脸色又白又苦。
丹姝跳下车,伸了伸腰。
“烦请守白扶我一把——”他在车里闷久了腰腿无力,连下车的力气都没了。
丹姝才握住李容的臂膀,忽听一阵震颤的马蹄声,随着弥漫的黄沙,一队轻骑铁甲军从远方疾驰而来。
落日旌旗,清霜剑戟。
马鞭一挥,车队挨挨挤挤避向一侧,让开了路。
车鸾辚辚。
一片连绵的玄色中,四匹青骢驾车而来,铁蹄踏过,银鬣乘风。
富丽堂皇的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木舆铜軎,顶负容盖,青铜包角在落日余晖下锃亮,车辕两侧的错金银瑞兽尊贵非凡。
两侧更是有铁甲军护持。
“好威风!”李容探出头看着那队铁骑声势浩荡地进了王城,吐了吐嘴里吃进的沙土,啧
啧称奇:“不知是哪一家。”
“能有军队护持,必然是王公贵族吧。”
“如今做个将军可比做术士来个微风多了。”
丹姝看向车队最前方的荀英,司徒英要什么时候才会改名换姓呢……
车队顺利进了城,丹姝问道:“我们要在何处安顿?”
这么多人或许可以先租个客舍安顿下来。
“这要看师父了。”
只是车队并没有停在客舍,反而向着内城而去,转过泥泞的街巷便见一条更为宽阔的长街。
道路两侧极为规整,摆放着巨鼎。
整条长街只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蜿蜒的院墙占据了整条街。
马车前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都是如她们一般,备着厚礼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丹姝忍不住问道。
李容道:“盛国,华阳侯府,这就是师父此行要拜访的人。”
“可我们一路舟车劳顿,难道不需要先修整一番?”丹姝低头看了看二人,皆是灰头土脸。
“真要修整一番,我们可就赶不上了,华阳侯此次随军回朝,不知会留多久,不然你当我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是在赶什么。”
丹姝搬来一个脚凳垫着站在车辕上,昂头往前瞅,马车挤着牛车,人头攒动。
“这样多的人,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
“姑奶奶你站那么高干什么——”李容在下面张开手:“赶紧下来,一不小心摔下来,马蹄子能给你踩成肉泥!”
丹姝将一侧袍角塞进腰带,直接跳下马车!
李容给她吓了一跳,见她安稳落地才放下心来:“守白,听人劝吃饱饭。”
丹姝看他捂着心口:“晦明身体不好?”
“我幼时有心疾,不然也不会入方仙道了,”李容将水囊并一张巾帕递给丹姝:“好歹收拾一下自己,等会儿见人不能太过失礼。”
“那晦明也算命大了,吞金吃玉的……”丹姝擦着满头的黄土,被李容一巴掌拍在背上。
“师父还在呢,慎言!”.
二人整理仪容时,一队整齐的铁甲军进了长街。
方才还拥挤吵闹的街巷,顿时让出一条路来。
“是华阳侯!”
“快快通知主人华阳侯从王宫回来了……”
丹姝同李容站在一起,都想看看这华阳侯是何等容貌。
荀英不知何时凑到了二人身边,压了压声音:“等会儿进去,你们二人跟在我身后,千万不可失了礼数。”
为首的铁甲军一个冷光扫来,人群中窃窃私语声顿时散去。
李容更是将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惜命。
马车与丹姝擦肩而过,一道薄如蝉翼的云纱随风撩起。
铁甲的冷厉与暖风同时扑面而来。
露出马车之上那人的面容。
鬓如刀裁,眉似霜横,一身黑红宽袍,美艳威仪。
这便是青溪公要拜访的人,盛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阳侯——师赢。
享誉天下的八卦相师竟然是女子!
荀英因那惊鸿一瞥霎时被夺去呼吸——
被那凛然的气度与威严深深吸引,他怔忡着迈出一步,被李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你不要命了!”
李容还是第一次见荀师兄如此失态,忍不住想向丹姝抱怨,却见她更是一脸震惊:“你又是怎么了?”
阿钰!
那人竟然是阿钰!
丹姝脑中炸响惊雷,心绪如海浪滔天,华阳侯竟然是阿钰?!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真的是阿钰……”
这方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几人的动静引起马车上那人的注意,原本闭目养神的人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
丹姝与师赢目光相撞,那是一双生得极为凌厉的眼,似有剑光雪影掠过。
车帘撂下,铁甲军护持着马车远去,长街也重新开始排起队。
李容将荀英和丹姝二人推到马车里册:“你们二人怎么了?”
荀英此刻已经收起了方才的魂不守舍,面有讪色:“是我一时失态,多谢晦明拉住我……”
丹姝探究的目光落在荀英身上,几乎快要将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司徒英和阿钰在这方世界相遇,证明二人确实有过纠葛,可是……
可曾经的阿钰与此刻的师赢判若两人。
丹姝本以为,以天宫阿钰的种种,她该是温婉的、纤弱的、娴静的。
可方才的阿钰,不,师赢。
她是锋利的,手握重权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阳侯.
李容跟在青溪公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荀英和丹姝二人皆是心事重重,他反倒成了师父身边得用的:“这俩人,真是邪了门了……”
府门前有重兵把守,先要递上礼单说明来意,严加盘问后才能入府。
丹姝一行在侯府前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礼官。
暮色四合。
头束高冠的女子翻了翻他们递上的礼丹,随手扔在漆盘中:“燕国人,来我们盛国做什么?”
荀英:“久闻华阳侯八卦相数威名,某仰慕已久——”
“如今列国伐交,间人频出,主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的,下一个。”
荀英见被拒了,匆忙想要上前分辨,被青溪公拦住。
只见他躬身一拜,做足了礼数:“这位大人,是我的徒弟得见华阳侯一时激动失了分寸,我乃景灵青溪公,同为术士,不远千里前来只为一同探讨。”
礼官打量了他几眼,露出几分尊重:“不知老先生修哪一道?”
“方仙道,修黄白之物。”
闻言,礼官却摇了摇头:“却是不巧了,我家主人不入此道,更不爱黄白丹砂。”说完便略过众人,向其他人走去。
“且慢,”丹姝出言将人拦住:“方仙道众,景灵宫并非只修一道,另有内丹一派,不知华阳侯可感兴趣?”
“内丹?”礼官面露疑惑,她此前从来不曾听闻过。
“内丹一道,以自身为炉,炼精化气,佐药饵辅之——”
礼官沉吟片刻,点头笑了:“这倒是有点意思,我家主人兴许会想要见一见你,进入吧。”
得了礼官令牌,仆从走上前来:“诸位,情随我来——”【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