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清净宗大师姐


    几位龙王皆是惊诧不已,不敢相信几位帝君如此轻易便放归了神权。


    辛闰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父亲难道还不懂吗?”


    “什么意思?”


    “丹姝只是一个幌子,天帝早在此前怕是已经与各部主神达成了商议,直待督察司重启,便是隐退之时了。”


    东海龙王苍老的手握在主座上,像一尊枯老的树:“这是为何?”


    “如今留下的各部主神是为了稳定天庭各部才坐镇其中,如今万万年过去,他们早已志不在此,身后更无族人,无需握紧权力不放,他们的目光在宇宙未来三灾与虚空中的魔神身上。”


    他们已经看不到此方的渺小世界。


    此言一出,龙宫中沉寂无声。


    “如今,噎鸣也已魂归寰宇,身化山川日月。”


    东海龙王骤然抬头:“你是说被流放的噎鸣?”


    辛闰点头:“是。”世间最后一位古神死去了。


    此后的天宫便是新神的天下,天帝即位,重掌天道,此刻方才开始。


    若说世间还有谁,可与天帝权柄抗衡,唯有端坐昆仑的西王母,可就如辛闰所言,她们,志不在此.


    东海龙王缓缓道:“怪不得要选她来做督查司的主神,下一步天帝要处置的怕是我们这些古老的仙族了。”


    “父亲心中有数便好,此前在天帝缺位的那几千年里,仙族与神族提携族内弟子,以至今日天庭职司冗杂……”


    “裁撤与重新封神,是必然之举。”


    北海龙王问道:“即便如此,天官神将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她若要翻旧账拿谁开刀,就不怕犯了众怒,众仙官撩挑子不干了?”


    “天宫那些老家伙也不是吃醋的,大不了去做散仙!”


    “我倒要看看她拿谁开刀!”


    辛闰看着这几位老龙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


    忍不住大笑:“可惜了,这位丹姝元君没有在督察司翻旧账,她下凡去了…”


    “下凡?”东海龙王闻言哂笑:“她一个天官下什么凡?”


    辛闰一字一句道:“她要在凡间重建天梯。”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惊在当场。


    天宫已经有万万年不曾有凡人升仙,不仅仅是凡间灵气稀薄,而是因为天梯已断。


    凡人登不上神阶。


    “父亲若是不信,不若亲自去看一看吧,想必神车此刻已经过了南天门了——”


    辛闰见众人瞠目结舌,微微一笑后扬长而去.


    南海龙王见此赶忙追了上去。


    “好侄女!”


    辛闰慢了慢脚步:“姑姑还有何指教?”


    辛华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好侄女,你拜在蓬莱都水司门下,能否替你弟弟打算打算,为他寻个一官半职呢,毕竟凡尘中的江河龙王怎么也轮不到他啊。”


    “我弟弟?他不是还在大荒中不知死活呢。”


    辛华脸色一僵:“不,不是辛启?”


    “怎么,是辛刖要你来同我说?”辛闰察觉到一丝水浪的波动,抬眸。


    “这孩子害羞,哪敢呢,”说着便向一处招了招手,一个身穿蓝衫,眉眼长得妖艳的少年从珊瑚后走出来。


    乖巧地喊了一声:“姐姐。”


    辛闰挑了挑眉,目光停留在他特地露出的一抹雪白肌肤上:“蓬莱都水司我插不了手,姑姑若是放心可以将他交给我。”


    辛华脸色一喜,很是满意:“这有何不放心,你弟弟胆子小,资质也平庸,交给你都算高攀。”


    辛华赶紧给辛刖使了个眼色:“不求你能为天官神将,能每日好生修行,为娘就放心了。”


    辛刖点了点头,目送母亲离开。


    辛闰见人走远了,留下一句:“跟我走吧。”


    二人走到一处珊瑚丛后,她一把将人拉过去,辛刖顺势坐到她腿上。


    “你同你母亲


    说得?”辛闰埋在他脖颈处,细嗅那甜香。


    “是,你不喜欢?”辛刖急不可耐地搂住她的脖颈,要成好事。


    龙族性淫,辛闰更是个中好手,荤素不忌,姑姑的儿子她也下手,偷偷摸摸不知吃了多少次。


    “姑姑说得对,你资质平庸,不过,”她将手伸到圆润处:“其他地方,倒很有资本——”


    辛刖笑得妖艳勾人:“还不是便宜了你……”


    只是他刚解下衣带,便见辛闰接到一张飞符,匆匆扫过便眼眸一亮,直接将他推开!


    理了理衣襟就要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你干什么去——”辛刖气不过,又不敢真的拦她。


    “有事。”


    他也只能脸色青白看着人走远了,气得将一旁珊瑚丛拧断:“瑶台仙人就这么好……”


    *


    凡尘。


    天边划过两道迅疾的剑光。


    若是此时下面恰好有凡人抬头,定会忍以为自己白日做梦,竟瞧见了仙人。


    仙人不太符合,倒不如说是修士。


    御剑而行的正是清净宗的两名弟子,清净宗曾是当世修行第一大宗。


    几乎囊括了各类剑修、器修、符修等等门类。


    凡是修道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如今凡界灵气断绝,悟道之人已经越来越少,清净宗亦不复往日辉煌。


    几千年前,曾有蓬莱昆仑并称仙道二宗,修道者皆以入蓬莱昆仑为荣。


    只是后来不知何时,蓬莱昆仑脱离凡土,直往虚空而去,修道者难登天梯,只能望而兴叹。


    清净宗曾每十年举办一次弟子遴选,因前来参加的修士越来越少,清净宗干脆摒弃了这项选拔之道,而是派出内门弟子,前往九州各地挑选身负灵根之人。


    虽然每年也会带回来几个有灵根的,只是有资格能入内门的依旧稀少。


    今年被派往东极之地的是内门弟子谢秀行并他的师弟。


    二人站在剑上,一身箭袖白袍,飒飒风姿乘风而行,颇有几分仙人模样。


    但若是细瞧,便能瞧出二人腰腿无力御剑之术欠缺,若是遇上强风顷刻便现了原形。


    “到底是乡巴佬,要我看穷乡僻壤能出什么有资质的人!”


    谢秀行二人在内门逍遥惯了,下山选拔弟子一不上心,二不精细,分到的还是穷乡僻壤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甚至还借此向人讨要好处。


    忙活一圈也没捞到什么油水,二人遴选一番,匆匆便回了。


    那师弟长得还算是个端正的,眼睛却贼滴溜溜一转:“谢师兄,要我说咱们这一代弟子中,师兄于剑修一道最有资质,入门不过十几年,便已能乘风而行,定有大造化!”


    殊不知一旦修行入道,生命这条路便会被无限拉长,无法再以时间去看待修行之人,遑论同辈不同辈的。


    “你倒是嘴甜,不如把这功夫用在修行上。”谢秀行嘴上还是要提点几句,心中却极为熨贴。


    那师弟瞧见谢秀压也压不住的喜色,便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对了地方。


    二人行了一天的功夫,便在两州交界之处,与其他同门弟子们汇合。


    相较他二人剑上空空,其他几位同门好歹也拉拉杂杂带回了几人。


    站在剑上的谢秀行忍不住冷嘲热讽:“这凡人的资质比地里的菜还不如,一茬不如一茬。”


    在场众人因谢秀行为大师兄,不好出言反驳,便也笑着附和几句。


    见人齐了便启程回宗门。


    “还真个将自己当仙人了。”坠在队尾的是一个身穿黄衫头戴刀铃的姑娘,脚下所御的是一柄七尺长刀。


    刀上带着一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小女娃。


    “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听见声音,公孙良玉直接伸出手将人提到自己身前来。


    她的乘风之术倒是修得极为精纯。


    “我们要回清净宗,到了那里你也会成为我们宗门弟子,如我一般乘风而行。”


    小姑娘被风刺得睁不不开眼睛:“那我到了清净宗也能变成神仙吗?”


    公孙良玉摇了摇头:“踏入仙门,不过是才走上修道一途罢了,要成仙,前路遥遥……”


    她们公孙家也算得上是修仙的小世家,奶奶本不想让她另择宗门,但听到清净宗二字时,犹豫之后也不再阻拦:


    “你若要以刀入道,是该去清净宗修习,虽然她已不在,但所留底蕴仍能使你受益良多……”


    算来,她拜入清净宗已有数十年之久。


    清净宗千百年前,乃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宗。


    只是在如今灵气稀薄的九州大陆上已经败落。


    如今坐镇清净宗的乃是当初曾参与断头崖斩妖的天一道人。


    传闻天一道人已经是半步成仙的的境界。


    也是清净宗哪怕不复往日辉煌,仍能稳坐鳌头的根由。


    公孙良玉虽然一副妙龄女子容貌,但她已一百多岁,幼时想成仙的志气也随着清净宗的落魄,一并消磨了.


    穿过连绵山川,便能瞧见云雾之中耸立着两座相对的锋利山壁,一线天光从中穿过。


    山壁陡峭,好似被人一剑劈开。


    天光落下,便是清净宗的山门。


    山门宏伟壮丽,只是时过境迁,也透露出几分寂寥。


    越过山门便是望不到头的石阶。


    一阶搭一阶一直延伸至山巅,如一段登天的路。


    每一道石阶上都有极深的剑痕,很难想象前人是如何从山脚下凭一道锋锐剑气劈出一道登向云颠的山路来。


    谢秀行没有带新弟子入门,便直接御剑飞入群山之中。


    而那些带回新弟子的师弟师妹们,则要领着这些尚未入道的凡人一阶一阶地走上山。


    公孙良玉将小姑娘抱下来,领着她走上了山路。


    小女娃虽然年纪尚小,却也不眼生,好奇地四处看:“姐姐是谁将这山路一点一点凿出来的,好厉害啊!”


    “这不是凿出来的,”公孙良玉耐心地解释:“这是我们清净宗的大师姐剑气而成。”


    “这么厉害,那这位大师姐现在是清净宗的掌门吗?”


    “不,我们的掌门是天一道人。”


    其实公孙良玉也曾好奇过,既然这位大师姐能一剑劈山,为何如今却销声匿迹了……


    她曾听说她是清净宗的第一位弟子,可称当世第一人。


    甚至如今的天一道人,便是由这位大师姐抚养长大,教授剑法。


    如今却无人知晓她的去向,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她甚至想过这位大师姐是不是已经成仙去了?


    她一剑劈出的山路,甚至比那些宝阁中的书册更蕴含剑意,曾有弟子修道受阻,便日夜爬山感悟,竟真的有了突破。


    公孙良玉拉了拉小姑娘的手臂:“来日你若修行有难以堪破之处,不妨来走一走这条山路。”这办法也说不上玄,修道者本就要感悟天地自然,山水化灵,往往都蕴含着道。


    “我记住了,谢谢师姐。”


    谢秀行一路飞向最高的那座山峰。


    登仙殿,是清净宗历代掌门的居所和议事堂。


    殿前诺大演武台更是新弟子们听训之处。


    “怎么竟只有十几人,难不成人间灵气已然这般稀薄了吗?”


    须发皆白身背长琴的老人,面色不愉:“是不是你们去了凡尘只想游山玩水,反倒误了正事?!”


    谢秀行赶忙低头:“师父,我们此行所遇到的皆是蠢笨之人,莫说灵根,便是灵秀之人都少有啊,师弟你说是不是?”


    谢秀行赶忙给师弟使了个眼色。


    见此,师弟赶忙点头附和:“是啊师叔,非是我们懒怠,而是人间确实已经……”


    “罢了罢了,”松山道人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出去这几日怕是又误了修行,回了师门要将那些落下的功课赶紧赶上来。”


    “是,弟子明白!”


    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松山道人摇了摇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返身踏入登仙殿。


    上首坐着三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如百年老树,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死气。


    中间的就是掌门天一道人,打眼一看都分不清他是死了还是入定。


    他此刻双目紧闭,眉间的长须拖在地上。


    “掌门,此次去往人间遴选的弟子们回来了,这次带回的仅有十几人。”


    坐在一侧的灰衣老人闻言:“凡间灵气稀薄,怕是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天骄,要我说,掌门您就不该再花费力气去往凡间寻觅。”


    “我们仙门中人也有结成道侣的,何不留下些子嗣?总比那些凡尘之人来得灵妙一些。”


    “仙门中人两两结合的已是少数,能修到如今的女修哪有自困于家庭后宅生儿育女的?”


    “即便真有,也多是存了开宗立派,以她为老祖的心思,更不可能交给清净宗……”


    只是能走上修道一途,也能逆天而行,男子也能靠灵气孕育灵胎,只是此举伤身体,更耗费灵力,大多数男修不肯,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第52章 重塑天梯


    “静。”


    坐在最上首的天一道人并未张嘴,一道苍老的声音,却从大殿中荡开。


    众人纷纷不再言语。


    天一道人已经活了一千七百年,他是那一辈中最有希望冲击元婴的人,只是两次强行突破后,他一次比一次衰老。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结婴无望。


    这世间似乎再难出一步登天者。


    在他少时曾经见证过清净宗的辉煌与荣耀,那时他尚且是这宗门之中最小的弟子。


    只是因为那人的存在。


    只要有她在,旁人便只能看到她的光芒,如凌空骄阳,在她身侧,其余人皆成了群星。


    师姐。


    她曾一剑开山,将清净宗托举成当世第一宗……


    不,她不是大师姐,她是妖,是被师兄们剑阵围杀的妖……


    随着她的逝去,清净宗仿佛一夕之间便落寞了,自那之后一蹶不振,再没出过天骄。


    整个宗门人才凋敝,甚至没有人能自他手中接过掌门之位的重担。


    “掌门不好了,泰山处传来异动!”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身穿雪白剑袍的弟子,从剑上跳下,匆匆行至大殿门前。


    “师父,底下有人来报,泰山处传来异动地动山摇,似乎是有人在渡劫!”


    “渡劫?!”


    “这怎么可能?!”


    这世间的灵气,已经溃散到无法支撑修士渡劫了。


    坐在最上手的天一道人猛然睁开眼睛:“此事可当真?!”


    跪在下首的弟子,见头顶四位师父并掌门皆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脑门生出豆大的汗:“底下的人传书,那等异动,除非渡劫,再不做他想!”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这世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宗门,隐藏了什么天骄默默修行至渡劫方知?


    天一道人浑身震荡,苍老的脸上都是不可置信:“这世间已经有千百年不曾有人渡劫了,而上一次有人渡劫乃是.——”


    “掌门如今可如何是好?”


    众人六神无主只能看向天一道人。


    “无论是不是渡劫,都要前去一观。”话音刚落,刚刚还坐在上首的天一道人霎时便没了踪影!


    如一阵风般乘风往泰山而去——


    “如此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我们岂能落在人后,速速御剑,随掌门同去!”


    清净宗的弟子顿觉灵气波涌,一抬头便是数道剑光划过。


    走在山路上的公孙良玉,自然也察觉到了灵力波涌。


    山间的云气霎时席卷而过,她抬袖挡了挡。


    山道上的其他几位师姐师弟们皆是观望着,不明就里。


    “是我看花眼了吗?掌门怎么出山了?”


    “瞧着不只是掌门,似乎师父也跟去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才从凡间而来,没瞧见有什么异样啊?”


    公孙良玉察觉到身体中似乎涌动着一股充盈的灵力,就连背在身后的长刀此刻也在刀鞘中嗡嗡颤动。


    她赶紧将小姑娘交给身后的师弟:“你替我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去山上,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宗门了!”


    小师弟骤然被人塞了一个小女娃,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见师姐已然离去!


    “公孙师姐——!”


    *


    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


    南天门就位于泰山正上方。


    数道流光从九州各地,一路往泰山飞驰而来。


    泰山脚下的民众见此惶恐不安,甚至以为是有什么大妖现世。


    很快便有各宗修士前来,将泰山脚下的各方民众护持到安全地界。


    天一道人飘飘然从天际落下,一派世外仙人的模样。


    “是清净宗,清净宗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顶上雷云沉沉,却紫光耀目,几乎笼罩了大半个泰山,难不成是他们清净宗的弟子要在此渡劫?


    “你看最前头的,莫不是那个避世已久的天一道人?”


    各方宗门的掌门与家主,破开人群上前一一与天一道人见礼:


    “敢问老仙师,此处异像可是贵宗门下弟子所为?”


    整个九州的各方各派基本都在此处了,多数已认定是清净宗又有了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泰山乃是山川之长,天地大德汇聚之处,万物交感通灵之所,能在此处历劫必然是得到了泰山娘娘的认可,堪称一步登仙。


    只是话音落下,天一道人却久久不接话茬,久到诸人不免觉得,清净宗太过气势凌人的时候:


    “不。”


    “不是我宗弟子在此历劫……”


    “不是历劫?”各派掌门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不是清净宗,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千年大妖要出世了?


    可如今的泰山,烟霞蒸蕴,紫气东来,隐有凤鸣长啸,此等意象明明却是吉兆啊!


    天一道人束手而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眼前景象并不是渡劫的样子。


    他该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见过引天雷渡劫的人了。


    那是在很久以前——


    那时的天空好似劈开一个大洞,其间降下滚滚天雷,交织成一道天网。


    天网中雷霆破空,天劫神雷化为一道巨大的雷光,凌驾于世间一切之上,转眼便可将元神焚烧成灰。


    也是因此,那妖蛟才被逼出了原形。


    万雷轰鸣之下,剑阵围杀,那一日断头崖血流成河,蛟龙的尸身绵延了百里.


    跟随而来的各宗弟子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兴奋。


    站在最前方的天一道人却面色凝重,传音于松山道人:


    ‘若有不妥,即刻命门下弟子起阵!’


    “师兄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天一道人缓缓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速速将我的指令传下去。”


    “是。”松山闻言转身离去。


    很快天一身边便聚集了几位姗姗来迟的师伯。


    轰隆——


    轰隆——


    泰山脚下忽然地动山摇!


    一道刺目的流光自天际洒下,落到岱顶如一尊圆盘掀起重云——


    “退后,速速退后!”人群霎时扩散开来。


    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便见大地震颤过后,风烟俱净,四下静寂无声。


    砰!


    众人眼睁睁一座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拔地而起——


    “那,那是什么?”


    “难道这世间还有人有移山倒海之能?!”


    “不可能的,凡间已经没有灵力可供修士如此消耗了…”


    只是很快再次山野震动,一道又一道山峰拔地而起,以泰山为依据,连连拔起十余座大山,这些山峰壁仞千尺呈阶梯状。


    那山犹如一阶阶的天梯不断向天际攀延——


    每一道山峰都蕴含着浑厚的力量向四周弥散,奔涌而来的灵力令在场诸人措手不及。


    纷纷御剑而行,即便有被眼前场景吓破了胆子的也被同行之人架到了天上。


    泰山顶上的霞光逐渐凝实幻化成一座座拱桥,接连两道山峰,恍若云中仙桥。


    伴随着涤荡一切的春风,山峰上鸟语花香,万物盛开,堪比飘渺仙境。


    天一道人双手颤抖着:“这是登天的神梯呀!”


    此言一出,顿时如惊雷一般炸响。


    登天梯,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字眼。


    世间已经千万年不曾有人渡劫成仙了,登天梯更是闻所未闻。


    但此刻任谁也不能否认那一座座被凌空拔起的山峰,便是能直入九霄的天梯!


    “是神仙,是天上的神


    仙显灵了!”


    已经有修士跪伏下去,向着那起伏的天梯叩拜不止。


    天一道人眼中泛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也未看身后同门一眼,径直御剑向那天梯而去——


    天一道人离开,剩下人皆已按耐不住,纷纷紧随其后。


    没有修士能压住心中那抹狂热,修道百年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很快数道流光冲向九霄。


    因为有了天梯溢散的灵力,许多人在登梯的过程中就地突破。


    其余人见此,眼中满是狂热。


    只是虽然有了天梯的协助,越是接近九霄身上那股压力便如泰山压顶,越来越多的人止步不前,断剑当场。


    能够继续前行的只剩天一道人。


    只是很快他也坚持不住了,在跨过又一阶天梯之后,他的剑被留在了山巅上。


    碎作齑粉。


    本就苍老的面容越发干瘪,只是他浑浊的眼中仍闪着狂热的光芒。


    不能止步于此!


    “师兄不要再往前了!此等浩瀚灵力已经是你我不能承受的,再往前一步便会爆体而亡!”


    天一道人不肯放弃仿若近在咫尺的天门,手脚并用地上攀爬而去。


    指骨迅速在威压之下爆裂开来,皮肉绽开,身上涌现出寸寸奔涌的血脉。


    “师兄!”


    “掌门!”


    在天一道人差点要爆体而亡的瞬间,天幕中流光倾泻之下,烟霞漫天,瑞气千条。


    遮天蔽日的神鸟自天幕出,艳丽的翅羽如华光锦缎,在天光之下闪烁着熠熠光芒,十二只神鸟后是一架銮舆。


    仙女童子擎起祥云华盖踏紫气而来,随侍神车左右。


    华盖无伞柄,悬于五彩祥云之中,两侧有披帛飘舞,色彩明丽。


    于泰山顶上降下天箓昭告世人:天梯已成,凡人可登仙。


    那耀眼的光芒落到天一道人的脸上,奇迹般的让他的心沉静下来。


    他的能力已经止步于此,再无法前进一步,那道天门距他太过遥远。


    耀目的天光中,一位尊者伴随龙吟,手持银枪,向天际掷去——


    山呼海啸般各方灵物在泰山脚下聚集,仰首长啸,这世间不仅有人还有修炼得道的精怪,也在此刻获得登天梯的权力。


    天幕轰隆作响,天门大开——


    神女的巨大法相在重塑天梯后淡去。


    天一道人第一次见到神仙,不禁惶然,此生能得见一面,已经无憾。


    天一道人看着远去的的神车颓然坐在地上,他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灵气。


    但是那神车竟然停下了。


    隔着飘渺云桥,暖融的光覆盖到他身上,他甚至可以看到童子所奉的神灯上,天火是如此耀眼夺目。


    “明悟,上前来。”


    明悟,明悟是谁?


    天一道人苍老的脸上闪过迷茫,下一瞬一道惊雷在大脑中炸响——


    明悟是我啊!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唤过了,遥远到他已然忘记。


    见他久久不曾动作,最前方的彤鹤忽然仰头长啸一声,口中吐出一抹红霞飘到他面前。


    一股纯粹的灵力随风而来,涌到他面上。


    小童子提灯上前:“神尊在唤你。”


    此刻,天一道人仿若刚刚降生于世的懵懂孩童跌跌撞撞随着那道红霞走到神车跟前。


    “清净宗明悟,拜见神尊。”


    “明悟,你老了。”


    听见这道清亮的,熟悉的声音,往日记忆如漫天飞花般簌簌飘落,他猛地抬起头来,满眼不可置信。


    在看到珠帘后那个面容时,原本沉寂苍老的心像被滔天的巨浪所包裹。


    迷茫、惊诧、惶恐或是……怀念?


    “大师姐”


    丹姝挥手撩开珠帘:“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


    天一道人此刻的震撼远远比得见重塑天梯时,还要震惊百倍千倍万倍。


    他颓然倒下,俯首跪在天阶之上。


    枯树一般苍老的面容,不可抑制地淌出泪水。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今日短短一瞬好似穿过了千年。


    第53章 清净宗往事(修)


    祥云华盖下似有金铃作响。


    珰——


    珰——


    时光流转,天一道人瞬间被拉到曾经那个白雪苍茫的黑夜。


    天一道人幼时,村子被州界处的妖怪肆虐,他也因此成了一个孤儿,流浪在各处。


    那时的九州大地上清净宗已有威名,乃是当世第一大宗。


    所行之处尽是清净宗修者,身穿雪白袍服,风姿飒飒。


    但他却不敢多看一眼,相较于与天争辉的修者,他简直比尘埃还要卑微。


    冬日天寒。


    他已经六七日没有吃一顿饱饭了,衣衫褴褛地徘徊在一家又一家的酒楼外,等待着旁人一丝施舍。


    天色愈发寒凉,地上的泥水混着菜汤散发出一股馊味。


    他吃干净了手中最厚的半块饼,脖子忽然被刺的一疼,抬头去看。


    天边落雪了。


    雪对于在外流浪的孤儿来说,是最恐怖的杀机,有可能今日睡在檐下,第二日就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只能抱紧自己,恨不得缩进身后的墙壁里来抵御这无处不在,从四面而来的寒风。


    天色一点点沉了下去,雪逐渐掩埋了他大半身形。


    就在他快要被冻死之际,绣着剑兰纹样的衣裙遮在了他的脸上。


    比风还要柔软。


    临死前他终于能闻到除冰雪之外的气息。


    是一阵暖香。


    一双手轻松地将他整个人提起,带进了仅有一墙之隔的客栈。


    不用死了.


    他强睁开眼,只来得及看一眼那人姿容俊秀的侧脸,便沉沉睡去。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这次迎接他的,不是冰凉的石板和冰雪,而是温暖馨香的被褥,以及一道影影绰绰的烛光。


    他睡在一张小榻上,榻边案几处摆着一盏烛灯。


    烛灯随着风声忽闪忽闪,烛心是火红的,外侧笼罩着一层暖黄的光,像是还没熟透的果子。


    烛火周围的空气都被那温暖灼虚了形,而他似乎也被那温暖融化了手脚。


    沉溺于温暖的被褥中。


    “你醒了?”一道声音似山间一捧清泉缓缓流淌到他心里。


    他抬起头缩到榻里侧,不远处垂着轻纱的床上,一个蓝衣女子正捧着药碗看向他。


    “醒了就好——”她并没有过多关切也说不上漠视,只是侧过脸让他看向搁在案几上的那一碗甜粥。


    “你腹中饥饿太久,腔子太冷,先喝一碗甜粥暖暖胃,才能服药。”


    那人平淡却并不冷漠的态度安抚了他,他伸出手将那碗甜粥捧起来。


    真的很暖,很甜。


    此后,他曾经无数次学着那人的样子,去照顾那些从山下收拢来的孤儿。


    但是无论他如何回忆,如何学,也无法改变在时光的洪流中,将她的样貌缓缓遗忘.


    “你身负灵根与清净宗有缘,天地还算眷顾你。”那人看过来,唇间微微勾起。


    眷顾,他吗?


    丹姝侧坐在床边,将药汁喂到躺在床铺上的那个小姑娘口中。


    捧着甜粥,他想,此刻老天应该是眷顾他的吧…


    “她,她怎么了,受伤了吗?”他怯生生地问,想拉近与丹姝的距离。


    丹姝用巾帕抹去小姑娘嘴角的药汁:“没事,她只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而已,竟然也能被这样精心照料吗……


    他这样想着,喝光了手里的甜粥.


    第二日一早她们似乎要离开了,人手一个锦囊连包裹都不用扎。


    那个女子更是随手将东西扔到袖间,好像里面是个无底洞一般。


    他亲眼看着丹姝替一个师弟放进了,足有一人高的木箱,还能施施然走来走去。


    这就是神仙吧。


    他知道这些身背长剑的人,就是那些百姓口中所说的修士,她们能让人起死回生、移山搬海。


    可他不敢奢求她们能带他走,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抱住被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丹姝.


    跟在她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都是满眼孺慕之情,身边像是围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兽。


    其中有些人似乎想将他留在此处,大不了多给些银钱。


    丹姝看了他两眼,目光从他瘦小的身子和硕大的脑袋上划过,摇了摇头。


    “我会带他进清净宗,他有几分灵气,若是能以此入道,未尝不能促成一桩好事。”


    “师姐还是改不了喜欢在山下捡孩子的毛病。”那个水土不服的小姑娘爬起来,躺到丹姝怀里。


    另一个温柔的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你李师兄我也是大师姐捡回来的,多亏大师姐喜欢捡孩子了。”


    她们三言两语,便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离开客栈后,他终于见到传闻中的仙人模样。


    以手并指,御起飞剑便直入云霄,飞鸟和白云伴随身侧。


    这便是修仙的无极妙道,可以摆脱土地对人的束缚。


    腾越九天之上。


    但她是不同的。


    那些师弟师妹们尚且需要以剑作为载体,而丹姝则是凌空而行,仿若一道流光般从天际划过。


    她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小姑娘,她一点也不怕地趴在丹姝肩头,伸出手指去抓穿过身侧的流云。


    他则瑟瑟发抖地抱紧了丹姝的腿,丝毫不敢往下看。


    丹姝见他被风迷得睁不开眼,便从周身罩了一道柔光,风云皆被阻隔在外,甚至还有暖意。


    见他诧异地抬头,丹姝轻笑:“想学吗?”


    他猛点头:“想!”


    “那就学,用心地学。”


    丹姝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姑娘有心疾,但却是难得一见的修行好苗子。


    这次丹姝出清净宗,便是为了替她去山谷中寻一味可治心的灵药,顺便可以下山修行降妖伏魔。


    “修者要想避世,要先入世才行,看遍世间山川人情百态。”


    小师弟骄傲地抬头:“这是大师姐教我们的,现在我交给你。”


    而此时的他,只能茫然点头.


    数道剑光落在一个充满瘴气的山谷之中。


    瞧不断飘荡的云烟,泾渭分明地将他们挡在山谷之外。


    他生出了一丝恐惧,甚至不想再与丹姝她们同行。


    想来他一直都是胆小的,从没变过。


    丹姝那时还不会安慰人,只是面容平静,声音沉稳地教他们如何避障。


    见师弟师妹们有模有样地御起阵法来抵挡雾气,丹姝点了点头,然后一手牵着那个小姑娘,一手将丹药喂到了他的嘴里。


    “世间万物有灵,草木也是,当你不去伤害它们,就不会受到它们的伤害。”


    她们很快便寻到了小师妹所需的那味草药,当然也遇到了在此的妖兽。


    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那般浩瀚的灵力,手握一道银枪,带起的风凝作一面剔透的光镜,锐不可当。


    却又似水一般能够安抚那躁郁的凶兽。


    这便是清净宗的大师姐。


    当世第一人.


    众人扒开重重叠叠的草叶,那株灵草宛如一朵山荷花颤颤地开在深处。


    丹姝将它的样子记下来,记录在随身的书册中。


    然后才将其小心地取下。


    又拿出一点米放到了地上。


    “大师姐,这是在做什么?”小姑娘问。


    “土地有魂,草木也有魂,你求它来治疗,便要拜它,拿一点米放到药头以示诚意,要是你自己也没米吃,就拣些白石头放。”


    师妹师弟们懵懵懂懂地点头。


    丹姝:“山间万物皆有灵,你们要学会尊重这世间的一切,就如这棵草,也是有“魂”的生命,断弃自己的生命来帮助采药人医治病痛,本就是杀生——”


    “要时刻心怀感激与诚意,不要自认凌驾于万物之上,”丹姝特地提点了一个长相敦厚的小弟子:“你是医修一脉,要整日与草药打交道,你要学会如何与生灵草药对话感受它的回应,当你善待它,它就以疗疾、开花的方式显灵,加倍地回报你;当你损伤它时,它就旋即以自毁、遁形的方式惩戒你,所以要让它们感受到你的谢意,这份谢意会回馈大地,大地也会重新反哺它们。”


    师弟师妹们听不懂,只能认真记住丹姝的话,等待时间的验证。


    而他虽然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却并没有真正理解它的意思…….


    众人采集了草药,便迅速回了师门。


    清净宗修在群山之中,高高的山门耸入云巅。


    清净宗脚下的镇子,更是熙熙攘攘每日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


    她们在众人羡慕仰视的目光中,越过山门直往山巅而去。


    他攀上山头时,几乎去了半条命,忽见诺大的演武台旁,生着一株可遮天蔽日的桃花树。


    点点飞红,灼灼其华。


    就连面容平淡的丹姝,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桃树似乎也在迎接她的归来,轻轻一抖,便是漫天的落花。


    众人被拢入一场桃花雨中。


    丹姝捡起一支落在地上的花枝,簪在了小师妹的鬓发间。


    “这株桃树甚至比清净宗的年纪还要大些,它已经活了几千年了,修道本就是修心,若有一日你们参不破修行路上的沉郁,不妨来桃花树下坐一坐。”


    小师妹笑嘻嘻的问:“我们只需要在桃树下坐着就能参透天意了吗,那我要将我的铺盖搬来,整日都坐在桃树下,我就能成仙啦!”


    丹姝点了点小师妹的鼻头:“它只是桃树,又不是兜风挡雨的神器,难不成下雨下雪,你也要在这里坐着?”


    小师妹做了个鬼脸,见他愣愣地抬头看,问道:“你比我入门晚,得叫我一声师姐,我叫公孙盈,你叫什么?”


    被骤然问名字,他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没有名字。


    丹姝看出了他的窘迫,扬了扬手,将他招过来。


    温柔地抚了抚他新长出来的略微枯黄的头发:“你既已入宗门,往日凡尘便已远去,今日我便为你起一个新的名字。”


    “明悟,就叫明悟吧。”


    丹姝将手放在桃树粗糙的树干上,桃花也随着她的柔抚而舞动。


    风一过,乱红如雨。


    喧闹而温和的时光远去。


    清净宗的弟子到底未能在桃树下悟道,因为那株桃树被他一剑砍落,枯死在了大殿门前。


    时光斗转星移,清净宗的掌门坐化后,那些师弟师妹们也都长大了——


    他们有的结成道侣,成家立业;


    有的选择下山修行,另立山门;


    有的小有所成,成了清净宗的峰主;


    大师姐丹姝则在修道一途上踽踽独行,不曾回头。


    那时明悟曾以为她一定能够破开天门,成为这世间第一人.


    三十多年后,明悟已成为训诫堂的师兄。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他正在给新入门的弟子们传授戒律,天际忽然风起云涌,雷霆破空。


    此等异像,必然是有人要渡劫!


    此世间要渡劫的人,不作他想,明悟御起剑向着那座山头飞去——


    紫金神雷一出,万雷奔涌,而被天雷遮盖的身影,便是她们的大师姐,丹姝。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或是惊喜或是担忧。


    “大师姐要渡劫了!”


    “大师姐不会出事吧,我们要为其护法吗……”


    “闭嘴!大师姐那么厉害,她一定能成仙!”


    九州大陆千年来不曾有人渡劫了,只要过了这一坎,便是一脚踏入了天门——


    但是随着一道道天雷劈砍,金光万重之下,移山倒海的一枪挥出,并没有破开天门——


    雷云结网,金光霹雳。


    凌虚高韬,朔风烈烈!


    那道雪白身影自雷光之中现出原形。


    滚滚黑云中现出一条蛟龙,身形遮天蔽日,它身上缭绕着火光,咆哮声响彻天际!


    龙吟长啸与紫金神雷快要扯碎这片天,绵延百里的身形,远胜他们斩杀过的所有百年大妖——!


    “是妖…大师姐是妖!”


    此言如惊雷炸响,人群霎时乱了。


    明悟惊诧地手持双剑,望着那道身影,心中骇然:“师姐,是妖?”


    你怎么


    会是妖?


    你怎么能是妖呢!


    无头崖上乱做一团,往日温柔的李师兄忽然大笑,眼带血泪:“妖!她竟然是妖啊!我们清净宗的大师姐竟然是妖,枉我们叫了几十年的大师姐啊,她骗我们至此……”


    李师兄满面怒意:“如此狡猾忖度人心,化作人形进入我们清净宗,若不是如今天雷要她现出原形,我们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


    而那些尚有恻隐之心,想要维护丹姝的人,则被这些愤慨的声音淹没了。


    “师兄,李师兄,大师姐她没害过人!”有心软的弟子想要出言劝阻。


    李师兄的村子曾被狼妖屠灭,他对妖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你怎知她没害过人?!她若问心无愧,为何不点明身份,而是要化作人形,混入清净宗?!九州大陆上,那些妖魔祸患兴许就是她所为,靠着清净宗的遮掩才至如今——!”他手中剑光直直走指向虚空。


    “我们人族与妖本就有血海深仇,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可师姐如今在渡劫,她能引天雷,是不是就证明她差一步就能升仙了呢?”


    闻言,一些师弟师妹们忙点了点头,甚至有些人开始劝阻愤恨的诸人:“师兄不妨再等等,万一大师姐化成神龙,一步登天——”


    李师兄气极反笑:“你们这些人执迷不悟!我同你们讲不通道理!明悟,你说!”


    一道剑光指来,明悟身处其中,森亮的雷光映亮了他的脸,面上是明晃晃的恐惧和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什么也没说,默认了。


    “瞧见了没有,训诫堂的明悟是被那妖物亲手捡回来的,他都不曾徇私,你们难道要一意孤行吗?!”


    明悟脸色难堪,握紧了手中双剑。


    无头崖上争论不休,持剑者与维护者剑拔弩张。


    很快老天给了他们答案。


    丹姝未能度过天劫,天门不开,紫金神雷一道一道劈下,蛟龙伤痕累累浑身浴血,龙鳞怒张,嘶吼咆哮!


    “你们看到了没有!”李师兄眸中满是血光:“此妖渡不过天劫,清净宗弟子听令,起万剑阵!”


    腥臭的血从天际落下,滴在他们脸上,众人的迟疑被血水洗去。


    “大师姐失败了……”


    “天门未开……”


    “看到没有!是妖蛟残害凡尘,老天不肯让她成神,你们若是还有一二分血性,便随我起阵,将其斩杀!”


    那腥臭的血腥气随着热意与雷光,蒸腾了在场人的意志。


    大雨倾盆落下,众人随着那一声山呼万唤,起阵捉拿妖蛟!


    明悟手握长剑,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他浑身发颤,双目血红地盯着那道遮天蔽日的身形,想起被屠村时的一幕幕,心中满是被背叛的痛心。


    杀了她,杀了那个大妖!


    无头崖上山呼海啸,血水几乎没过了脚腕,剑阵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一道黄色的身影冲入雨幕——


    怀有身孕的女子,手持长刀挡在山头!


    血水浸透了她的衣裳,浇在她隆起的腹部:“你们都疯了吗?她是大师姐啊!”


    “盈盈让开!她不是大师姐,她是妖!”


    公孙盈已经不是当初依偎在丹姝怀中的那个小姑娘,听说大师姐渡劫不顾临盆赶了过来。


    却见证了大师姐化作蛟龙,众人群情激愤要斩妖的场面。


    此处的混乱已经是她无力掌控的了。


    公孙盈抹去脸上的雨水,握紧长刀:“李师兄你放下剑,你了解大师姐的,她虽是妖,但你扪心自问她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你说!”


    李师兄脸上闪过一抹恍惚,但很快被恨意遮盖:“公孙盈你若不让开,我手中的剑难保不会伤了你和孩子,包庇妖族,你是何居心?!”


    “阿盈,师兄说得对,清净宗尚有几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你们都说大师姐天纵英才,那她为何抓不到那些屡屡造下祸患的大妖,除非她自己就是幕后黑手!”


    “你这是污蔑!”


    公孙盈看向为首的人:“你是因为你自己全家死于非命,才将这仇恨转移到大师姐身上,师兄,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义庄里捡回来的吗?!”


    “闭嘴!若不是妖物横行,我又如何会沦落到义庄!”李师兄的长剑指向公孙盈,森寒的白光在黑夜中闪过:“还不赶紧将她拉开,你们在愣着做什么?如今你们随我诛杀大妖全天下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妖蛟,剖出她的内丹,我们人间便又会再出一位结婴大能,难道你们不想一步半神吗?!”


    此言一出,众人血红了眼睛,沉沉盯着那道雷光中的身影。


    仇恨与利益结成巨剑,斩断了人性与温情……


    这一次大多数人站到了李师兄身后。


    公孙盈腹中剧痛力有不逮,维护者难以一敌百,被下了法器,拘在一旁。


    公孙盈强忍着痛,抹去脸上的泪水,身下已经分不清是天上的血水还是自己的血水。


    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满怀希冀地想要拉住他,却见明悟也手持长剑。


    她怔怔落泪:“你疯了吗?你忘了是谁救你,若不是大师姐,你早就该死在那个雪地里——”


    言语如刀,只是他此刻已经分不清了。


    “师姐,只要是妖,就该斩!”他御起长剑,飞身离去。


    公孙盈眼皮沉重倒在雨中,被其他人接住。


    “大师姐教过你们的,万物有灵,你们都忘了,都忘了”


    紫金神雷几乎劈裂了整个苍穹,清净宗的万剑阵是丹姝亲自写下,威力巨大。


    若是往常丹姝必能与之相抗,可那道天雷几乎斩去了她的半条命。


    等她再回首时,便见昔日宗门亲友与她刀剑相向!


    轰轰剑光,铺天盖地而来——


    天雷落下,大多数人死于那场斩妖之战中,血水绵延百里。


    明悟始终不敢出手,即便那双赤金瞳中已经看不出丹姝的样子,可他依旧不敢直视,好像能听到那人一声声诘问。


    李师兄一剑劈开蛟龙的鳞片,将其钉在山壁之上。


    “大妖死了!”


    不知谁喊了这一句,人群顿时山呼海啸!


    人人脸上挂满喜色与贪婪的欲念,站在血海之中,高呼着自己诛杀了大妖。


    一声孩童的啼哭声,被淹没其中。


    人人浑身浴血,痴狂地在软绵的血肉之中寻找着妖丹。


    遇到挡路的龙骨,便抬手一剑砍断,血肉白骨,就那样摊开在滚滚天幕之下。


    明悟被这一幕幕骇到,转身看到公孙盈泪流满面,他羞愧地抱起她和刚刚降生的孩子,落荒而逃了…….


    雷声寂灭,大雨停了。


    天边被太阳划开一道缝隙,金光赤裸裸地照在满是血腥气的无头崖上。


    他们不再是凡间出尘的修士,每个人身披血肉,游荡在快要涌到腰际的血海中,孜孜不倦的寻找着。


    只是,谁也没找到那枚妖丹……


    无头崖一战,血气百年不散。


    明悟砍断了演武台前的那株桃树。


    剑光劈砍时,那桃树似乎发出了竭力的嘶鸣与哭喊,桃花簌簌落下,亦如他第


    一次上山所见的。


    乱红如雨。


    他不敢回头去看,只能眼睁睁看着桃树枯死,好似能将自己的羞愧一并掩埋。


    此后公孙盈离开了清净宗。


    “师姐……”


    明悟本想挽留,只是在看到她那双满是失望的眼睛时,他什么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看着她抱着孩子,一步步走下山,隐入尘世。


    数百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他成为了清净宗的掌门天一道人。


    清净宗却从此后沉寂了……


    耳边传来金铃仙音。


    明悟抬头望去,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人,就那样端坐于华盖之下垂眸看着他。


    他已是垂垂暮年的老者,而她仍是初见的模样。


    第54章 我就是天命


    “明悟,我的桃树还在吗?”丹姝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者。


    平淡的一句话,却令他抖若筛糠。


    明悟跪在地上,往日那些被他刻意遗的记忆,在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中:“那,那棵桃树……”


    已经被他亲手砍断。


    丹姝挪开目光,一声长叹。


    她也记不清当初那场血战了,只记得隆隆天雷和铺天盖地的剑阵。


    那些面貌熟悉或是陌生,通通含着浴血的贪婪,妄想踩在她的头顶一步登天……


    可笑!


    丹姝启唇:“无头崖上,我保住了自己一丝元神,只留下了血肉任你们劈砍,所以你们找不到我的妖丹。”


    明悟蓦地抬头,想要否认:“我,我不曾……”


    丹姝抬手,打断他的辩驳:“你们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即便是圣人也会心有不甘吧,……”


    “所以,我让他们都还回来了。”轻飘飘一句话如闷雷炸响。


    明悟猛地抬头,眼中已然渗出了血泪:“你,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丹姝看向远方,好像真的开始努力回想。


    半晌,看向他:“还记得清净宗秘境吗?”


    明悟面目骇然,像枯树炸出裂痕:“是你,是你——!”


    丹姝低头,眼中流露出怀念,笑意森然:“曾经我将那个秘境作为清净宗弟子突破试炼之地,是为了保护你们不为外人影响……万万没想到你们做下那样的事,还敢闯入秘境——”


    “人啊,果然是不会长记性的。”


    丹姝被清净宗围杀后,原本想隐世而去,可她心有不甘,每每月圆之夜,恨意便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下去,她会被恨意淹没,再难修行。


    她可以心怀愧疚,但不能心怀不甘。


    丹姝在一个春日离开了葫芦村,她在秘境中等待许多年,甚至错过了与春休约定的归期。


    不过,她没有白等,秘境重开时,她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们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便想借秘境中的灵力突破进阶。


    却碰上了等待多时的丹姝。


    明悟像是骤然老去几百岁,隐现死气,伸出的手指犹如干枯的树皮:“你做了什么……”


    “修士妄结因果,所以我替他们了结了。”


    丹姝缓缓道,眸中金光流转:“我让他们将吞吃的血肉统统还了回来,多的我一丝一毫都不要,可欠我的,少一分都不行。”


    那日雷光轰隆,丹姝站在血海中,身侧是那些人残破的躯体……


    明悟困扰百年的疑惑在此刻解开,修士吞吃的血肉,已经统统炼化几身,若要吐出来,便会抽干血,与剖身取丹无异……


    彼时,他听说前往秘境的师兄弟们皆爆体而亡,无一存活,本以为是秘境不稳,出了意外……


    “生死本该天定,哪由得你来杀他们?!”


    丹姝垂眸,眼中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明悟,你凭什么认为我的杀,就不是他们命定的死亡?”


    明悟怔忡。


    蛟龙含恨,怎会放过仇人。


    他抬起头,望进丹姝平静的眼眸中,好像又回到初入清净宗时。


    漫天桃花里,大家都站在演武台下看着大师姐舞剑,风姿无双……


    就像,就像一只羽翼翻飞的蝴蝶。


    她好像一直都是温和、强大的,因为她爱着这些凡人,所以给他们的都是笑意与温暖。


    让人忽略了这只蝶。


    其实是一柄凛冽的剑。


    ……


    明悟跪在地上,他的肩背坍塌下去,窝在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从花白的鬓发中传出沉闷的哭声。


    丹姝恍然未觉:“为何要砍掉那株桃树呢,第一次渡劫后,我保留了它的种子,为了能让它再次开花结果,便将我所有的灵力倾注在这株桃树上,它便是当世第一灵脉,也因此供养了整个清净宗,明悟,当初你若是能留下它,未尝不能结婴……”


    “是我不配,”明悟像是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沉沉一拜:“多谢神尊教诲。”


    丹姝抬手一点。


    眼前斗转星移,一步穿山掠海——


    丹姝带着明悟自泰山顶上霎时改换时空,行至清净宗山巅。


    明悟站在丹姝身后,不敢上前,只遥遥望着她的的身姿。


    二人脚下便是滚滚云海。


    丹姝凌空一指,云气幻化五指,探入清净宗演武台下,坚硬石台从中破裂开来。


    砰——!


    一阵地动山摇,一支桃枝破开千尺土层重见天光!


    “那株桃树,没死……”明悟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桃树拦腰砍断。


    却不曾想它只是沉睡在了地底。


    这一幕也让他明白,丹姝所言为真。


    她将灵力倾注其中,所以这棵桃树才生得繁盛茂密,如一株巨大的伞盖将清净宗遮盖在它的夭夭桃花之下。


    是他一剑斩断了清净宗的灵脉,让其就此沉寂。


    丹姝伸手:“是我来晚了,今日我便来实现我曾经的诺言,带你去天宫。”


    因眼前一幕纷纷赶来的清净宗弟子,忽觉大地震颤,便见一株桃花枝破开石台,将清净宗抛弃在脚下。


    直向天际而去,穿过层层流云,落到了丹姝的掌心。


    明悟此刻已经恢复了他苍老,沉郁的一面,静静感受着眼前穿山掠海的神力。


    重回泰山之巅,神车上珠帘落下。


    他这漫长的一生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从那个雪夜开始……入清净宗,再到蜿蜒的血迹盖住他的来时路。


    承载着浓墨重彩的仰慕与悔恨。


    如今,他的一生已经走到尽头


    随行在神车两侧的童子仙娥,手中持一柄金浮尘,漫漫朝天际挥去。


    无边春风伴随灵雨飞向九州大地


    泰山脚下的众人,见云海中似有神车飞过,伴随着震彻九霄的神鸟清啸。


    清净宗诸人皆是心急如焚。


    他们几人修为不高,只能看着天一道人独自登上天梯,却久久不见有雷劫降下,更不曾见天一道人归来。


    直到那响彻天际的清啸,烟霞氤氲缓缓铺陈开。


    漫漫天梯幻化虚形,隐入泰山之中,下一次若有人渡劫飞升,可开天门,这道神阶便在泰山娘娘的指引下,重新出现。


    接引其入天宫。


    在场众人皆知,从此刻开始凡人有了再度登天的可能。


    盖世大能也无法掩盖脸上的喜色。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打算,自己门下的天之骄子还需多少年月才能登上这成仙的天梯?


    清净宗众人翘首以盼,终于在天梯彻底化去前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这一看,令人大惊失色。


    天一道人已经完全不负从前隐世高人的模样,他的腰背完全坍塌下去,花白的头发快要将整个人掩埋起来,身子佝偻,像是世间最普通的一位老者。


    此情此景,焉能不知天意?


    方才还雀跃万分的心霎时冷了下来,诸人已经默认天一道人为当世修为最高者。


    若是他都不能登上天梯,这世间还有谁能成仙?


    “掌门!”


    “师伯!”


    松山道人赶忙上前,从袖中拿出珍藏多年的丹药,想要塞到天一道人嘴里。


    却见他伸出干枯的手,摆了摆:“莫要再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丸丹药了……”


    “敢问天一道人,那天梯上可有神仙吗?”


    泰山脚下,其他宗门众人一拥而上,将其围了起来。


    所想所问,无一不是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秦钰!你没看见我师兄此刻身体有恙,


    你若真想知道那天阶之上有什么,怎么不去自己走一趟!”


    “你!”


    “我什么?难道是你修为不高,怕是连天梯第一阶都登不上去吧?!”


    “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话罢便甩袖而去。


    其他门派见此,知道大概率问不出密辛,但也不甘心离去。


    那可是天梯呀!


    也有那眼疾手快地悄悄替天一道人疗愈,妄想从他口中一窥天梯上的奇景。


    “师兄身体可还能撑得住?”松山道人一边吩咐门下弟子将人搀起,一边向下传递消息:“来个脚程快的弟子速速回宗门,门下弟子也要准备起来了!”


    天一道人看着他的脸,恍惚想起他第一次招收弟子那天——


    他学着丹姝的样子去照顾师弟和师妹们,而眼前的松山道人,便是他招收的第一个人。


    大师姐当初将他捡回来时,也是如此看待他的吗……


    “师兄,掌门师兄?”松山急的在他面前晃晃手掌。


    天一道人恍惚:“大师姐,当初你不该救我的……”


    你不该救任何人。


    松山听到他口中师姐二字,眼中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满目骇然。


    “师兄!你究竟在天梯上,看到了什么?!”


    天一道人坐起身,缓缓摆了摆手,众人不明所以地让开,露出身后才赶来的的公孙良玉。


    她见众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有一瞬的无措:“掌门?”


    “来,过来。”


    公孙良玉忐忑地走到天一道人身前,却见他摸出一捧土。


    众人见此纷纷上前,便见那捧土中,长出四五寸长的草叶,青翠茸茸,散发盈盈光亮。


    公孙良玉忙摆了摆手:“掌门,我,我不能要。”


    公孙良玉是公孙盈的曾孙女,她并不知道祖奶奶与天一道人的往事,只知道这东西她绝不能接。


    会被祖奶奶吊起来打。


    “这并不是我给你的,你回去告诉阿盈,是大师姐给你的……大师姐说,她错过了阿盈诞育麟儿,便在百年之后补上了,此草名曰萆荔,服之可根除心疾……”


    公孙家的心疾乃是隐痛,公孙盈为此遍寻九州也无济于事,百年来无法根治,


    “大师姐……”公孙良玉怔怔地伸出手去,那灵草似有若觉,悠悠然飘到她的掌心。


    天一道人见她接过,点了点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最放心不下的,一直都是阿盈,回去吧,阿盈看到会很开心的……”


    公孙良玉抬头望向天,脑海中似有万千思绪。


    在场诸人皆是不发一言,天一道人此话,冥冥之中似是在说,清净宗大师姐已经成仙了……


    可当初不都说清净宗的大师姐是一条妖蛟被斩于无头崖吗?


    可看着公孙良玉手中那株仙草,众人不敢高声了。


    萆荔长在小华之山,而那座山已经在千年前随蓬莱昆仑脱离凡土……


    天一道人挥开了松山的手,就地盘坐:“师弟,你带弟子们回去吧,清净宗自今日起便交给你了,如今天梯已成,未来千百年是否会再出一个登仙者,由你替我看吧,至于是不是出自清净宗,莫要强求……”


    这条路上,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即使如今身处同宗同界,也不过短暂同行,这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仙草交给公孙良玉,挑明清净宗大师姐于数百年前成仙而去,已经是他能为清净宗做的最后一件事.


    众人察觉到一股汹涌的灵力伴随着死亡的衰败气息迅速扩散开来。


    将天一道人包围其中。


    “师叔,掌门要渡劫了!”


    松山道人五味杂陈地飞身退开:“快,快离开此处!”


    一道暗灰色的光冲天而起——


    熟悉的天雷劈下,隐有雷声阵阵,暗云浮沉。


    天一道人仰起脸看了看那道雷光。


    他想起那日在无头崖上,那滚滚雷云遮天蔽日而来,紫金神雷让天地都为之震彻——!


    自己的这道天雷与之相较,暗淡无光。


    天一道人凝聚通身力量劈出一剑!


    伴随自己百年的剑在天雷之下,不堪一击折戟当场。


    众人退至百丈之外。


    不过瞬息之间,天一道人经天雷劈砍,雷云散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松山道人茫然:“师兄”.


    端坐鸾舆的丹姝正在闭目养神。


    赤鸢察觉到了泰山脚下那一道天雷的动静,忍不住向下望去:“主人,你的故人似乎……要回去看看吗?”


    丹姝摇头,拿出袖中天箓递给青女:“如今天梯已成,天帝知晓后会命众神巡游,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世间的人自会有他的命运,无需停留。


    第55章 争风吃醋


    九霄之上,金光灿灿。


    赤鸢回头看着丹姝影影绰绰的身形,悄悄俯下身同彤鹤耳语几句,便丢下神鸟,爬进了车里。


    他的动作轻巧得像只猫一般,丹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起了什么心思。


    而他只是无声无息地跪坐在软垫上,侧着脸去看她手中那株桃枝。


    原来是只是爬进来想同她亲近些。


    青女瞟了一眼轻笑一声,丹姝听见便拿手指弹了弹他光洁的额头:“进来做甚?”


    “哎呦!”


    赤鸢面颊上点出一个红印,瘪了瘪嘴,被弹得痛了反而去蹭她的手指:“好痛!”


    “半分力气都没用上就喊疼,回去好生修行炼体之术吧。”


    赤鸢将脸搁在丹姝膝头,手指伸过去想要摸摸桃花花瓣,小声道:“不解风情……”


    丹姝攥住了他的手指:“粗手粗脚的,别乱动!”


    “这株桃花已经枯萎了啊,我摸一摸能怎的…”


    “那就更不能让你动了——”她将桃枝仔细装进玉盒中:“况且,它不曾枯萎,回到天宫便会重新开花了。”.


    车架越过南天门时,忽听数道破空之声。


    丹姝抬眸,一道道流光从天门之下呼啸而过:“这是?”


    青女也瞧见了:“似乎是天兵天将自虚空之中征战归来。”


    “如此快?我记得司徒才离开不久。”


    “要么是此战大婕,要么是身受重伤不得不回来疗养……”


    青女听见丹姝直呼其名,问:“你只称呼其司徒,怎么,你与他有过节?”


    “算是吧,”丹姝手中握着赤鸢两根纤白的手指细细摩挲:“那你觉得,他们是大胜还是大败?”


    青女撩开珠帘,能看到往日冷清的南天门此刻被归来的天兵天将占满了:“何必要猜来猜去,厌罗好宴饮,你去她的莲花宴上走一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赤鸢闻言,抬起脸,水眸清亮:“带我去吧,我还不曾参加过天宫的仙宴呢!”


    “你?”丹姝以手支额,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你此刻应该在外面驾车,在我眼前还敢偷懒?”


    赤鸢恹恹低下头:“我已经在外面驾车许久了也该让我歇歇了,彤鹤都答应了,况且我为你驾车是为了……”


    “为了什么?”丹姝话中带上笑意,并不曾真的生气。


    “为了与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才不想在外面喝风饮露……”


    丹姝眸光扫过他颊侧:“当初为我驾车的位置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如今既做了,就不能马虎,出去。”


    赤鸢委屈地抬头,丹姝虽不曾疾言厉色,他却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


    便听话地撩开珠帘退了出去。


    离开时,丹姝提醒了一句:“直接过去,莫要耽搁。”


    青女:“如今各方界门皆出现了不平稳的势态,天庭十万天兵天将,除了驻守中天的金甲元帅,四路军皆已派了出去……”


    “为何不彻底封死界门,杜绝魔神的出路呢?”丹姝知道青女有心提点,便多问了一句。


    “一芥子里便是八万春——”青女伸出手烟霞似的云在腕间荡过。


    指尖轻轻一弹,划出一道极细的天光。


    “魔神的存在本就是古神的真元化转,即使封死了这扇界门,他们仍会徒手割裂虚空,从而创造出千千万万的世界,天帝整顿了冗杂的天官制度后,便会将目光放到这上面来。”


    宇宙,千千万万无穷尽也。


    越过南天门的各方元帅,瞧见头顶十二只神鸟驭神车而过,身后跟着仙娥童子无数,问道:“这是哪方神尊?”


    金甲元帅道:“是督查司主神,灵光神尊。”


    “这是何时又新封了神尊?”督查司不是已经尘封千年了?


    众人心


    中皆有疑虑,只是都心照不宣地咽下了,只当又出了一位司徒真君一般的人物.


    金色的翅膀上下翻腾,映衬着深沉宇宙,恍若丝丝金雨。


    丹姝正闭目养神,听见青女叫停了车架,撩开珠帘已经能看到扶桑高耸的枝干。


    “我不喜热闹,仙宴什么的便不去了,你将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带走,别来扰我。”


    见丹姝想要张口,青女打断她:“你是新封的督查司主神,要学会适应天庭各方神君天官的宴饮,就从厌罗的仙宴开始吧。”


    丹姝起身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好。”


    她看着青女走入督查司,殿门复又重新合上。


    提灯的小仙娥捧过来一道折子:“神尊,是厌罗神官。”


    丹姝接了过来,看向赤鸢:“不是要与我一同赴宴,还不快过来——”


    *


    在距离仙岛一段距离时,丹姝叫来了随侍的小仙娥:“我与赤鸢自行进去,由你驾车行至云门前,若是那些老家伙来扰人,你便说你家主人早早就到了。”


    若是乘着鸾舆,怕是要被那些老神仙堵在门口挪不动半分,她身上长八只嘴也应付不过来。


    小仙娥眨眨眼,应下:“是,神尊。”


    丹姝带着赤鸢施了个隐身法,越过那些聚在门前的老神仙们,大摇大摆地进了云门.


    赤鸢第一次施隐身法,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紧紧跟在丹姝身边。


    踏入云门后便将幽深宇宙隔绝在外。


    曾有蓬莱昆仑等仙洲;瀛洲、员峤等仙岛脱离凡土升入宇宙,天帝便以云门阻隔。


    今日赴宴之处名招摇,曾临西海之上,如今成了各方神尊宴饮之所。


    自踏入云门,赤鸢便张大了嘴,他只知道天宫之广无穷尽,只是处处幽深晦暗,少了几分人间的灵秀。


    今日第一次见到云门后的光景,竟是如此金光灿灿。


    招摇升入虚空时,带走了一部分西海,所以仙岛浮于水之上,其下金波翻滚。


    岛上琼楼玉宇,宫阙金碧辉煌,偶尔能听到清风衔仙乐而来。


    妙不胜言。


    招摇上有一处奇景,当初夸父追日后身化山川,有一部分变作桃林,长在了途经之处的招摇山上。


    桃林绵延三百里,每当花开绚烂时便如晕染的胭脂洋洋洒洒。


    风一吹,便随着云絮铺作满地桃红。


    仙宴就摆在了桃林不远处的仙台上。


    丹姝瞧见桃花心生亲近,也不准备匆匆赶去宴席,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在桃林里闲逛起来。


    赤鸢穿梭在乱红里,眼睛黑葡萄般晶亮亮。


    丹姝:“别看了,这里的桃林不会结桃子,更不会结出百年蟠桃来。”


    “为什么?这桃花长得多好,不结桃子可惜了。”赤鸢被点破心中所想,也不羞。


    “谁说开花就一定要结果了,它自己开的俏丽给你看几眼就成了。”


    桃花树玉枝高挺,枝头满是重重叠叠的花,似串串宝钏,又如一片彩霞。


    “哎,我瞧那处枝头上红红的,是不是结果了——”赤鸢跑过去,裙摆带起的风,曳得桃花如雨雪般纷纷落下。


    赤鸢跑进桃林深处,瞧见枝头上不过是还没完全绽开的花苞,根本不是什么桃子。


    有些泄气。


    “还真没有桃子啊……”他脚步一转,另一边的桃林里坐着个熟悉的人。


    银发曳地,风姿绰约。


    明明一袭清淡的翠色长衫,却艳似云霞。


    玄霄,他怎么在这里?


    玄霄面前还坐着一个女子,穿着极张扬的朱红宽袍。


    赤鸢停驻脚步,悄悄收敛了气息,躲在了桃树后窥探。


    下一瞬便见那女子将手伸向玄霄的脸,动作轻佻,眉眼含笑。


    赤鸢吓得将声音噎在喉中,下意识向后看去,果然看见丹姝负手站在不远处。


    “主人……”


    赤鸢在那一瞬被一种诡异的兴奋包围了,他像是抓住了那人的小辫子。


    脚下轻快地跑到了丹姝身侧。


    桃林中弥漫开一阵雾气,夹着雨丝的潮润,玄霄与红衣女子的身形被薄雾一遮,模糊了几分。


    只能瞧见一抹刺眼的红和翠.


    丹姝眸中似有金光流转,直直刺入雾气中,一道暖热牵住了她的衣角。


    柔润的肌肤攀上来,勾住她背在身后的手。


    “那是玄霄星君吗?他与那女子很相熟吗,二人在这桃林深处做什么……”他故作茫然地问。


    丹姝侧首:“你什么意思?”


    赤鸢浑身一抖:“我只是说说……”


    她冷淡的目光如一汪深潭,表面被暖熏的日光映照,底下却寒凉刺骨。


    赤鸢顿了顿,忍不住煽风点火:“难道不是吗,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那个女子又同他举止亲昵,偏偏还是在你下凡后,难保……”


    他有些瑟缩地站在桃花树下,垂着头,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挑拨。


    丹姝知道这小东西心思弯弯绕绕,但没有坏心眼,整日叽叽喳喳,才留在了身边带上了天宫……


    在一片寂静中,赤鸢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畅快得头发丝都在颤。


    他就是讨厌玄霄!


    讨厌那个星君,讨厌他出众的容貌,讨厌他如冰雪般的性子,更讨厌他夺走了丹姝的目光!


    讨厌他的一切,讨厌讨厌讨厌……


    “抬头。”他骤然听到丹姝说。


    赤鸢咬着唇看向她。


    丹姝细细打量着,她早就知晓赤鸢容貌艳丽。


    而这段时间他似乎摸透了自己喜好,总是将腰肢扎得细俏,盈盈一握。


    面若白玉,鬓如云裁。


    此刻正因她的冷语,泪盈于睫。


    雾气弥漫到脚下,丹姝扭头看向桃林深处——


    “主人……”身后的赤鸢适时地探出头来,轻声讶异:“他们——”


    玄霄似是站起了身,与那道朱红色身影挨得极近,似搂抱般亲密。


    赤鸢瞧见丹姝攥紧的手指,忍不住想笑,那双细长上挑的眸中精光闪闪。


    他将舌尖抵在齿间,只有咬着,他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星君也太心急了些,如果是我,我可不会……”


    丹姝骤然转头,赤鸢猝然与她四目相对,他眼角的笑意还不曾收起。


    那双赤金瞳将他的小心思映照得无所遁形。


    丹姝冷笑:“尚未修出三分人样,倒先有了七分人性,如此挑拨我与玄霄的关系,你能得到什么?”


    听见她如此维护那人,赤鸢气不过握上丹姝的手:“难道我说错了吗,他如今与你在一起就该身心如一,而不是在你下凡后与其他人厮混,我说得刻薄,难道他做得就干净?”


    见丹姝没有反驳,赤鸢心头意动,仰面望着:“如果是我,我才不会让你伤怀,我只会永远看着你,爱你……”


    潮润的雾晕湿了他的发,几缕青丝粘在腮边,艳态媚人。


    温软的手指牵住她,像攀上枝干的菟丝花。


    “是吗?”丹姝垂眸看着那张水盈盈的脸,眼中情思绵绵。


    “我唔——!”赤鸢忽然被她掐住脸,指尖陷入莹白的皮肉。


    “玄霄是天上的星君,不是后宅里同你争风吃醋的美妾,你方才的挑拨他可都听在耳朵里,一字不落。”


    闻言,赤鸢脸色惨白。


    第56章 桃林逼问


    “我,我不是……”赤鸢有些害怕。


    丹姝却一改方才疾言厉色凑近了他,手臂揽上他的腰肢细细揉抚,赤鸢霎时软了身子。


    如融融春水扑在她怀里:“你抱我……”脑子早就将玄霄来日的怒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余光瞥到桃林一角,丹姝竟真的俯下身,好似要吻在


    他唇角。


    “主人……”


    浓雾霎时散去,急风骤雨般朝二人涌来,丹姝拂袖一挥将其搡开!


    反倒是赤鸢被浓雾遮脸,湿透了衣衫,狼狈不堪.


    “你们在干什么!”


    玄霄眉眼含着怒,冷若冰霜,唇细微发着抖。


    赤鸢被吓到,想要躲到丹姝身后。


    玄霄眸光如剑:“你敢——!”


    他一哆嗦,愣在了那里,只能细若游丝地唤她:“主人,星君他……”


    丹姝看也不看他:“赤鸢,去将神鸟带去禽舍好生安置。”


    “我……”他不甘心就此离去。


    “还不快去!”


    赤鸢满面春情霎时散了个干净,咬了咬唇,低着头退出了桃林。


    桃林中只剩二人,丹姝距玄霄不过几步之遥,却不肯多迈一步。


    “你亲他了?!你亲他了是不是?!”玄霄眸中碎光点点,原来是泪。


    他攥住胸口衣襟,指节攥得惨白。


    摇摇欲坠。


    每次面对玄霄,丹姝的眉眼总是含着胜过春风的暖意,只是这次却冷得伤人。


    “星君恶人先告状啊。”


    “为何要亲他,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身边!”积郁许久的情被他断断续续吼了出来。


    “怎么,难过了?”丹姝直直注视着他,凌厉上挑的丹凤眼,像是能将他扎穿。


    玄霄鼻翼翁动,一字一句道:“你是故意的。”


    丹姝莞尔,没有否认。


    她向玄霄走去,炙热的目光不曾移开,烫得他连连后退。


    “你我是神仙不是凡人,你明知我看得到听得到,何苦还要化出幻象惹我生气?”


    玄霄伸出手,似乎想挡住丹姝逼近的脚步,狼狈抬头:“那你也不能与他亲近?!我做出的是幻象,你呢?!”


    一行晶莹的泪沿着白皙的面庞滑落,晕湿了翠色衣襟。


    玄霄站在那,单薄的衣衫透出一股凄凉。


    他哭了。


    丹姝伸出手想要抹去他的泪,却被玄霄躲过,便用手指掐住他的脸颊:“你能逢场作戏欲让我吃醋,我就不能顺势而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玄霄使力挣开她的桎梏,委屈地一口咬在她指间,指腹蒙上一层水渍:“你明知道我做出幻象,为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你的试探,你做,我也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丹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玄霄一而再的试探,让她厌烦。


    可看见他的泪,丹姝还是心软了。


    她将人揽到自己怀里,轻柔地拭去腮边泪,像捻去一颗珍珠:“玄霄,不要再试探我,我的心也是会痛的。”


    感受到丹姝靠过来的温度,他心里涌上难以压制的戾气,忍不住咬在她肩头:“你若真的爱我,又怎么会将赤鸢留在身边,我不信你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


    他恨许春休,但许春休死了,他恨赤鸢,赤鸢却还活蹦乱跳,时时刻刻在丹姝身边,晃悠那张艳丽的脸!


    丹姝退开一点,注视着他泪盈盈的眼:“那我便让他到司命殿去,再也不来碍你的眼。”


    “只是碍我的眼吗?你真的舍得吗,一路从凡间带来天宫……”玄霄发狠道:“你将他扔下凡去!”


    乱红如雨中,丹姝的目光落在他白皙胜雪肌肤上,薄唇上竟然透着温润的光泽。


    竟然是涂了口脂吗,堂堂星君还需要妆粉的矫饰?


    爱意如此让人不安?


    丹姝只是望着他,已经听不到他口中在说什么,倾身便吻了上去——


    “唔嗯……”


    玄霄被她捧住脸,随着力道仰起纤细的脖颈:“你先放开!”


    “除了你,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明知是哄他的,还是因为这句话软了神魂,溃了心防……


    玄霄睁着眼怔怔地望她,微微启唇任她施为。


    看着他愣怔的神色,丹姝忽然拿出一道薄纱。


    “闭眼。”轻柔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道灵光划过,玄霄骤然被封去了内感天地之力。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唇间贴着温软的触感,二人纠缠厮磨,水声连连。


    丹姝用齿尖轻咬住那薄软:“再没有下次了——”


    说完,又伸舌安抚□□。


    玄霄仰着脸承受。


    尖利的齿咬上他的唇珠,欺得艳红饱满,他便配合着薄唇轻启。


    一吻闭,玄霄攀住丹姝的脖颈,微微喘息:“看见那幻象时,你可曾生气可曾吃醋吗……”


    丹姝压低他的肩头,咬上他白皙的耳垂:“原来是想要我吃醋?好——”


    玄霄身体一颤,身形一转,脸便贴上了粗糙的树干:“你,你做什么?”


    丹姝用手隔开,掌心贴在他颊侧,怕树干刮疼了他。


    头上发冠被摘下,如水的银发尽数散落,披散在松垮的衣衫上。


    露出的一抹肌肤凝白如玉。


    活色生香。


    “丹姝——!”


    丹姝埋进他发中,轻轻摩挲,声音里含着笑意:“星君想要我吃醋,我吃醋便是如此,想要让所有人看见你是我的!”


    冰凉的手指穿过手臂,伴随着衣物细微的摩擦声,掐住了玄霄的下巴,将他面向桃林。


    “让所有人看看我如何与你成好事,如何?”


    玄霄浑身一震,挣扎起来,凝白的腮边爬上怒红:“放开!”


    他向后退却因封闭了视觉,而脚下忙乱不得章法,背部又被丹姝按住,压了回去。


    从始至终不曾动用灵力。


    “怎么,你不喜欢?”


    玄霄不得不随着那人的力道侧首,然后温热的触感便落在他唇上。


    唇齿厮磨。


    “别,丹姝,别在这里……”玄霄躲开她的啄吻,低声恳求:“回去,回灵枢宫好不好?”


    被他挣开,丹姝也不生气,埋在散发他脖颈间一点点舔吻:“不是你要我吃醋,生气,怎么现在又受不住了?”


    玄霄感觉腰间一凉,衣带被那人抽开——


    一阵清凉的风袭来,艳丽的桃花瓣贴在玄霄脸上,艳胜桃李。


    他好像听到了一阵喧闹的人声。


    有人来了!


    “丹姝,不行!”玄霄抬腿踢她,想要逃开——


    只是他挣扎的动作很快被压住,被拖了回来,左手腕被丹姝连同右手一起被别至身后——


    像一把绷紧到极致的弓。


    丹姝贴在他耳边:“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玄霄脸上的薄纱被泪痕晕湿。


    丹姝凝视着他,目光如刀,从他身上一寸寸刮过去。


    玄霄就像山巅的新雪,一片冷然生硬,摸进去才知道,这雪是柔的,软的,顷刻间就能化掉的。


    轻柔的吻落到他遮掩着薄纱的眼睛上,缓缓贴了一会,便沿着挺翘的鼻梁下滑。


    像是沿着泪滴滑落抹出了一道清晰的水痕,细致地吻走每一滴泪。


    “害怕了?”


    玄霄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怔怔地被她抬起脸,冰凉的指尖被他的脸颊沾染了一抹湿意,潮润润。


    眉间微蹙,半张脸都被丹姝亲的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她轻笑一声,将他整个人搂紧,指尖勾着他垂落的衣带,顺着腰封的缝隙探进去——


    在温软处抚摸。


    玄霄忍不住发颤,细腰绷起:“唔嗯……”


    “你猜猜往桃林来的人是谁,是小童子和仙娥还是来赴宴的仙君,还是——”


    “你手下的星官呢?”


    玄霄浑身一颤,剧烈挣扎起来,却不肯再说讨饶的话。


    丹姝见他垂着头,抵在粗粝的树干上,心头一紧,手指掐住他下颌将人扭过来,果然看见他将薄唇咬出一道道齿印,渗出点点血珠。


    她靠过去将那血腥气吮走,贴在他唇间:“怎的不求我?”


    “求你,没有用的……”


    丹姝松了松压制的力道,掰过他的脸,鼻尖相对:“你不求我怎么知道?”


    雪白的脸,艳色的唇,鲜嫩的一点红衔在齿间,她很难不受其引诱:“玄霄,张嘴。”


    吻落在他面上,玄霄下意识顺从,柔润的唇微张将她迎进去。


    力道愈发重。


    像被一阵狂风劫掠,强硬地掠过齿间、舌面、上颚、不断厮磨纠缠。


    吻得他有些疼了…….


    玄霄被她压在怀里,唇上口脂不知被谁吃光了,浮着一层盈润的水光。


    “可惜我出来得急没带物什,星君喜欢用尾巴还是手指?”丹姝调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玄霄咬着牙:“你放开我,算我求你——”背着的双手一扭。


    丹姝生怕这动静真的召来什么人,忙抱住他,顺势松开了力道:“好了,好了


    ,我逗你的。”


    说完便抽走了他遮掩的薄纱,撤去了被她封闭的视觉和感知。


    桃林外那道禁制还在。


    “逗你的,怎么可能真的与你在此处成好事,傻了不成?”


    与他十指紧扣轻声安抚:“好了好了,逗你的。”


    二人跪坐在桃花树下,身下是柔软的桃花瓣,玄霄面色潮红,眼中是影影绰绰的泪光:“你是不是只会欺负我?”


    “乱说,这怎么算欺负……”丹姝的心蓦地一疼,抬手拭去他眼中的泪,展开外袍与他贴在一起:“我只心疼你,只有你做那些事才会让我心疼,让我生气,让我吃醋罢了……”


    “你不喜欢赤鸢,就让他去司命殿和金童玉灵在一起,再也不看他了。”


    丹姝想要将那根赤鸢翎羽所做的耳珰摘下:“你不喜欢,我就替你寻旁的好不好——”


    玄霄按住她的手:“这是你送我的,你别收回去!”


    “那我送你别的,将这个替换下来……”她心头一软将人揽进怀里,玄霄靠过来与她贴紧。


    将脸埋在了丹姝颈窝处,潮热的呼吸拂到肌肤上,麻麻的。


    银发散开,毛茸茸地拱在她怀里。


    玄霄长睫轻颤,提醒他,:“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


    要将赤鸢送走。


    丹姝颈间一凉,忍不住道:“别哭了,我真的有将你欺负得这般厉害?”


    雪做的人,可别被泪给化了。


    她抬起玄霄的脸端详,泪珠湿漉漉的沾在脸上,薄润的肌肤透出红润来,还留着两道极淡的掐痕。


    一左一右。


    眼下那颗朱砂痣愈发红艳,小小一点勾着丹姝的目光流连,唇也咬得都是齿印。


    好像真的欺负得很厉害。


    丹姝心虚了一点。


    桃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发顶,好像桃花妖。


    玄霄见她发愣,握上她腕间:“我不再试探你,你也不要看其他人了,好不好?”


    丹姝对着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轻薄的雾笼罩在二人身上,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纱帐,望进那双漂亮的银瞳中,她就总会心软。


    玄霄伸手,眼中碎光盈盈:“丹姝,抱我。”


    失去玉冠华服的矫饰,他此刻像是被清水洗过的美玉。


    秀美动人。


    丹姝凑过去揽住他的后背,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一同化作尘埃。


    她伸出手替他将腰封扎紧,掩住露出的肌肤:“怎么了?”


    玄霄咬着唇,一字一句问道:“你爱我吗?”


    丹姝点头:“嗯。”


    玄霄眉心蹙起,他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你爱我哪里?”


    丹姝笑了:“爱你的身子,爱你的脸……”


    他脸色一凉,便要起身离开!


    “哎——!”丹姝拉不住他,干脆掰过他的脸低头吻下去,不容拒绝地撬开他紧闭的齿缝,探进去与他纠缠。


    直到他被亲懵了脑子,浑身软了下来,丹姝才退开:“我还没说完呢——”


    手指抚过薄薄的眼皮、挺翘的鼻尖,微启的唇:“爱这双眼睛、爱这颗小痣、爱你吃醋生气的样子、爱你望向我的眼睛……玄霄,我爱你所有。”


    她牵起那双手,拢在自己掌心,看着他:“爱你所有,这样可满意吗?”


    玄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仿若一道细小毛绒的刺扎进心里,密密的酥痒,酸疼。


    “嗯。”


    第57章 龙族好美人


    桃花纷纷如雨。


    树下二人一站一坐,丹姝倚着树干,手中还牵着玄霄的衣带,笑意缓缓:“星君好大的排场,还要我为你穿衣。”


    玄霄闻言,低头睨了她一眼:“你脱的,自然要你替我穿回来。”


    她指尖使力,那人就被轻巧拽了过来。


    “别动了,待回去随你怎样都行!”玄霄伸手撑在她身前,脸上有些不自在,长睫颤个不停。


    鲜活漂亮。


    丹姝微微仰头,唇压在他耳侧:“你不知道我们龙族,性/淫,好美色吗?”


    玄霄伸手捂住丹姝的嘴,眼中有些慌乱:“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色中饿鬼。”


    “我就是色中饿鬼,”丹姝抬手抚上他腰间,轻抚那处圆润挺翘:“星君可得喂饱我。”


    “你,你真是……”


    玄霄咬唇,心里却爱极了丹姝眼中的欲色,这样极致的渴求让他安心,


    只是却也会让他不安。


    不安于身形有损,容貌有瑕……


    二人不能再胡闹了,玄霄用衣袖遮掩,牵住丹姝捣乱的手:“好了,快随我起来,前头快要开宴了。”


    丹姝依着他的力道站起身,笑着吻一下他眉心:“星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玄霄便俯下身去替她抚平衣衫的褶皱,理好腰间的挂饰。


    明明一道仙诀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偏要亲力亲为,满足心里那些隐秘的小心思。


    “你不问我为何要与辛闰见面吗?”玄霄抬眸,轻声问。


    “为何要问,”丹姝张开双臂,看他细心地围好自己的腰封:“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你与人相交?”


    玄霄的脸色一冷,唇抿着:“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我……”


    丹姝放下手,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好,那你告诉我为何要与她相见?”


    她真是有点为他这别扭的性子着迷了。


    知道她是顺势而为的哄劝,玄霄仍是心头一软:“为了替你做一件法衣,可她不允,用什么换都不答应。”


    “我知道她想用什么来换,”丹姝抬手挑起他下巴:“用你这个人。”


    “莫要去寻她了,听见没有?”她不想自己的人时时刻刻被别人觊觎。


    “嗯,你的法衣,我替你另想法子。”


    二人缓缓走出桃林,已经有小仙娥在等候。


    丹姝四下瞧了一眼,没看到赤鸢的身影,悄悄松了口气。


    衣袖相叠,丹姝始终将玄霄的手攥在掌心。


    玄霄望着她的背影和秀丽的侧脸,脚下云靴碾过凌乱的桃花。


    丝丝桃红,似被揉软的心事。


    “自顾自的在笑什么?”丹姝回头,见他唇边含笑,似雪凝霜般的人,因这笑而柔软下来。


    “没什么,快走啊。”


    此刻,天地都轻。


    唯有一枝桃花,悄悄落在心头。


    *


    仙台上一座宫阙金光灿灿,匾额三个大字——招摇宫


    二人走进宫殿时,只是静了一瞬。


    天宫仙君神尊都不爱说话,多是点头示意,有交好的也多心通攀谈,外人听不到。


    不过也有例外,喜好宴饮的厌罗和喜好八卦的太上老君,凑一块能把天河聊干。


    连带她俩座下的童子仙娥,都是爱交际的,在席间叽叽喳喳。


    招摇宫庭前琅玕玉树丛生,扶疏遮阴。


    厌罗穿过素衣飘然的小仙娥们,走到丹姝跟前:“我还当你不来了?”


    “为何不来?”丹姝晃了晃那帖子:“刚接到帖子,我可就赶来了。”


    厌罗眯起双眼,视线在丹姝和她身侧的玄霄之间来回扫,露出一抹笑:“你如今可是天宫炙手可热的人物——”


    “还要星君作陪,我的宴席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玄霄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厌罗,莫要打趣了。”


    “哎呦,你这就不愿意了,几千年我不都是这个性子,改不了。”厌罗将眉一挑,亲自带她二人入席。


    丹姝入座后仰面看着玄霄。


    “我坐何处?”玄霄望了望四周,问道。


    “你们二人既然是一块来的,自然坐一处了。”


    厌罗施施然走了。


    丹姝也不顾有人瞧着,轻拉他衣袖,玄霄便顺势坐在她身侧。


    “厌罗她性子自来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的…”


    丹姝点头:“整个天宫都是木头人怪无趣,厌罗神官这样的脾性,难得。”


    她冲玄霄使了使眼色:“与你相熟的来了。”


    降娄星官束手站在一侧,身后还跟着含明。


    降娄却先向丹姝行礼:“灵光神尊,那日是我失礼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哪日?”丹姝将童子所奉玉瓶启开,摆摆手:“小事而已,何须挂怀。”


    降娄便同含明坐在了丹姝身后。


    “没有想到灵光神尊还挺好说话的…”他摸了摸脑袋,憨厚一笑。


    含明盯着丹姝的背影,不曾挪开目光


    丹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玄霄却用手指盖住:“此酒名曰千日醉,酒如其名,喝了千日不醒,你才得天帝看重,莫要因此误了事。”


    闻言,丹姝也只能略闻一闻解馋了:“天上散仙还是自在,没有官职在身,就能一醉千日。”


    天宫宴饮除却有天帝玉清在场的正式宴席,剩下的多是仙衣会、仙乐宴……


    三五百年不见的仙族好友一聚,互通近日天宫动态,谁又得了灵宝神兽,谁又封了金仙,谁又与谁看对眼了……


    丹姝的目光扫向宴中诸人,她被封为督查司主神,天宫神仙俱都憋着一肚子话,只是谁也不肯上前来先开口。


    只有老神仙前来攀谈,话里话外都是为此前职司渎职找借口。


    丹姝则装糊涂,半句话也不多说,那些人自讨没趣,酒也没喝一口就走了。


    “怕是会因此记恨你了。”玄霄忍不住道。


    “不招人妒是庸才,记恨便记恨吧。”


    殿中又来了几位金刀元帅,顿时喧闹起来。


    厌罗此宴,正是为征战虚空神兵天将所设。


    玄霄借心通悄悄提点丹姝,那几位元帅官职所属。


    “瞧见那个束发带冠的没有?”丹姝循声看去。


    “他是东营九夷军的神将,手下掌管九万天兵,九千天马。”


    “那个身似小山,腰玄五色授者是八蛮军的金甲元帅萧启明,传闻他在人间曾是个杀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弓刀下妖鬼俱灭。”


    “那位瞧着有些书生意气的便是六荣军的元帅武秀,他身侧的是五狄军连荣…”


    丹姝在心中稍算了算,东南西北中五军足有三十一万天兵,三万匹天马,驻守天宫的不足万一,看来虚空中魔神动荡远胜从前……


    “这次征战虚空,由洞渊玉府司徒真君各随阵,今日倒是没看到他…”


    丹姝看着玄霄的侧脸,忍不住道:“如今动荡,你布星时更要小心些,不要被吸入其中……”


    “担心我?”他动了动手指,那一小片肌肤被丹姝的掌心,烘得发热。


    “不然呢?”


    艳丽的眉眼近在眼前,因她一句话微微挑眉,为这张脸凭添了几分诱人.


    人声喧闹中,一道刺耳声音传来:“狼心狗肺之辈倒是在天宫过的安稳。”


    丹姝皱眉。


    这是在说她?


    来人金甲长刀,生得宽额深目很是狂放,手中执着酒盏看过来。


    丹姝一个眼神,随侍仙娥仙使退了下去,只幽幽看着。


    “阁下是?”


    “你管我是何人—”男人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师弟好心与你做个护法,你倒端坐仙台了!”


    原来是为了早五百年就死了的辛启。


    丹姝未曾将其放在眼里:“你若是对玉清上相的判罚有异议,何不去玉清天争辩,我竟不知何时天宫职司还要靠恩赏得来了——”


    “倒配了一张尖利的嘴——”男人眼一横,浑身灵力一放!


    如云海荡。


    “以下犯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凡间来的泥腿子我今日便好好教教你道理——!”


    玄霄身形一动,被丹姝按住:“天宫严禁械斗。”


    她端详那人几分,心中了然。


    此人是洞渊玉府神将,自虚空归来只知辛启被贬,不知具体缘由想借此讨好司徒,殊不知司徒与辛启更是师徒情谊淡薄,


    更不知天宫早换了个天。


    正不知该拿谁开刀,就撞到了她手里!


    那人见丹姝不语,以为理亏,捧着刀站起身——


    他身形似山,走动间如地动山摇。


    “今日便由我教教你,恩将仇报的下场!”


    一刀横来有如千钧,破云而来——


    铛一声,云海震散。


    一柄枪如银龙出海,将其威势尽数逼退。


    丹姝坐在仙台上,抬手支额:“怎么,这点本事就敢在天宫械斗?”


    那人以为丹姝不过一介仙使,不曾想却一击不成自己倒露了窃,见四下无声顿觉出了大丑。


    脸色涨红,劈手一掷,刀头竟然与刀身断开,只靠一道铁索相连——


    轰!


    丹姝侧身,寒光擦身而过,刀头劈入身后玉柱!


    “还不快住手!”殿外快步走来一人。


    那人回身,手中却猛然一痛,血肉撕开!


    丹姝踩下铁索,脚尖一挑——


    他便骤然被拉至玉阶下,踢回的刀头如游龙缠住其周身,悬至面门!


    “且慢!”


    身侧随行小仙娥适时向前:“何人敢与灵光神君放肆!”


    那人跪在台下,被丹姝所驭刀尖逼得动弹不得,又惊又怕地抬头:“灵光神尊,谁是灵光神尊?!”


    悬翦落回身后。


    丹姝看向来人,笑意挂在唇间:“司徒真君,你手下元帅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于天宫械斗,当天规何在!”


    第58章 小癖好


    招摇宫外司徒姗姗来迟,他换下了金甲高冠,如今不过一袭玄衣。


    只是脸色苍白,隐泛青灰,疲惫不堪。


    司徒看了一眼殿上所跪之人,一个眼神将他满目愤慨压下去。


    向丹姝行了一礼:“灵光神尊,今日是我没有管束好手下让他饮酒生乱,我代他替你赔礼,还望宽恕则个。”


    “代?”丹姝悠悠然坐下,手中还拿着那道仙索:“你是你,他是他,如何代?”


    “司徒真君,在天宫我可不会搞连坐那一套,这位元帅仙龄千年,放在凡间都能算是祖宗辈还需别人替他担责?更别说是饮酒误事了,当初升仙叩心一劫都过了,还怕了这小小一杯千日醉?”


    丹姝端起酒盏,遥遥向司徒一敬,将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形,众仙也忍不住纷纷求情。


    “灵光神尊何至于此?”


    “不过切磋,各退一步也就罢了……”


    “莫要伤了同僚和气,毁了众仙君宴饮的心情啊!”


    ……


    丹姝充耳不闻,只细致看着手中酒盏,仿佛能看出个花来。


    手中仙索一拉,那人被捆缚愈紧,面有痛色。


    “真君救我!”


    “那神尊的意思是?”司徒脸色不愉,直接了当问道。


    “静园,给诸位仙君讲一讲,在这天庭械斗该当何罪。”


    静园脸色一凝,缓缓走出来,清脆的声音环绕整个大殿。


    “诸正神所管神吏拒逆天规,妄兴豪祸,祸乱九天者,雷刑一百,可具状申说——”


    申说?如何申说?


    此事本就是他有错在先……


    一时间,殿中四下静寂,童子仙娥聚在一处眼神发亮。


    这可真是好戏!


    丹姝唇边含笑,看了玄霄一眼,晃了晃杯中酒盏。


    玄霄知道她是吃软不吃硬的,如今众人相逼丹姝必不可能低头。


    好脾气地执起玉瓶,重新替她满上。


    丹姝对着他忍不住神色一柔,转过去时又冷了下来:“真君还有何分辩?”


    “既如此,那就按天规来吧。”


    那人顿时慌乱起来,忍不住膝行几步:“真君,我,我不知她是神尊啊,我…”


    司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怪只怪他自己撞到了丹姝手


    里,她正愁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那元帅低下头去,满脸灰败,心知今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众仙不知何时也止了劝诫,其中多有几分试探之意,不知这新任督查司之主底线在何处。


    如今看来,丹姝是认真的。


    换作往常,即便这人将大殿牌匾打下来,也无人真的拿天规出来治罪。


    她如今连司徒真君的面子都不卖,可见是严遵天规玉令,不肯轻饶了。


    众仙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这天宫各方势力又重新思量一番。


    歇了和稀泥的心思。


    “司徒真君没意见,那人我可就押下了,”丹姝将捆仙索扔过去:“静园,此事就交给你了。”


    静园心头一震,接了过来:“是,神尊!”


    丹姝拉起玄霄衣袖,回身露出一抹笑意,将方才劝她的话又返了回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这宴席就继续,可别因为一个小小插曲,毁了众位仙君宴饮好心情。”


    “…那我可就是大罪人了。”


    众人脸色一时精彩纷呈,看着丹姝与玄霄相携离去.


    “好大的威势!”有个仙吏气不过,竟没有传音,直接说出来了。


    “哎呦,她可还在外面赏景呢,你可小声点!”


    “不过切磋两下,何至于此?往常即便是告到各部主神那里,也不过训诫两句,此后在天宫行走难不成还要看她脸色?”


    “你在天宫好好走着又没犯天条,她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你就是上天帝处你也有理——”


    “既然如此…”


    “可今日一事别说天帝,玉清上相那一关就过不去,你没犯天条你替他着什么急?”


    “你,你是哪边的?!”


    ……


    仙台上,琅玕树下,丹姝与玄霄悄悄偷听,闻此对视一笑。


    玄霄眼中生出笑意:“听见没有,你如今可是天宫煞神了。”


    丹姝故作严肃,握住他手臂一拧:“既然我是天宫煞神,你可小心别犯到我手里,不然——”


    玄霄被她一锁也不挣开,反而上前一步,二人相距不过一寸,呼吸交错:“不然怎样?”


    丹姝眼中笑意愈重,贴在他耳侧私语:“那我就……”


    蓦地,一抹冷香捂在她唇上。


    “你,你真是……”玄霄雪白的耳尖红透了,心里却又气又爱:“你从哪里学来的行径!”


    丹姝拿下他的手,缓缓扣紧:“我可活了一千多年,什么没见过,好东西多着呢——”


    “怕了你了……”玄霄讨饶地亲亲丹姝嘴角,将她的话吞下去,细细碎碎地遮掩住。


    “…回去再说……”


    一杯酒,二人皆尝透了味道,玄霄拎着那玉瓶忍不住赞叹:“这酒好香的味道,怪不得厌罗宴饮时才肯拿出来。”


    “你喜欢?等我传音于静园,让她再替我们捎带几瓶回去,今日可不能白来!”


    “好。”.


    二人沿着玉阶前行。


    招摇宫大殿后,仙台相连,有朵朵金莲花充作踏石。


    素衣仙娥裙裾翩翩,相伴着赏景。


    仙台之畔金波荡漾,霞光如锦。


    此处已至中天之南,天河遥遥。


    丹姝还是第一次见金色的河流,此处与碧波天河不同,没有翻滚的波浪,却远比碧波天河广阔,可容纳天地一般。


    “这里是云河天泽。”玄霄看出她的疑惑,轻声道。


    “云河天泽是何处?”


    “云河天泽是移池国圣地,从凡尘升入三十三重天后便与招摇宫相邻。”


    “移池国?”丹姝觉得这名字很熟悉:“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


    玄霄翠眉微挑:“司徒真君与移池国仙子有婚约。”


    丹姝恍然:“我说呢,定是青女随口提过,我给忘了。”


    司徒这个硬石头竟然有婚约,真是奇了。


    “不过神仙也能定下婚约?我以为活了几千年的人不讲那些俗物,都是看上了便睡。”


    “同你一般,天为被,地为席?”玄霄扫了丹姝一眼:“神仙本就无拘束,若是双方各自没有名分,才是乱了套了——”


    “我可真是冤枉,哪一次你我的头顶没有瓦,不过,”丹姝凑近玄霄,将他眼中一抹幽怨尽收眼底:“星君是在向我讨要名分?”


    “怎么,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丹姝将他揽过来,鼻尖顶蹭在那一段雪白的颈上:“不过星君真是多虑了,如今我可是天宫的煞神,除了你,没人将我看得这样紧。”


    玄霄似乎直白了许多,此刻直率得让人心动,多相处一刻,丹姝就多爱他一分,恨不得吞吃入腹。


    “不过既然有了婚约,怎么不见司徒真君完婚?”丹姝拿起他一缕发,握在手中把玩,轻轻一拉引走他的思绪:“是与移池国哪位仙子有情?”


    “赤雅圣女。”


    丹姝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我对移池国也没有了解,可是上古神族吗?”


    “是,移池民世代生活于员峤山的仙岛之上,他们生来便是长寿永昌之命,即便不修行也可坐享大道……唔嗯,别动了!”


    玄霄见丹姝的手越发没分寸,忍不住瞪她,只是眼神里三分气恼,七分的柔情,半点威慑力没有。


    丹姝笑嘻嘻贴过去,被他握住了那双捣乱的手,指尖相贴:“好啦不闹你了,接着讲。”


    “移池民以九天正气为食,可死而复生。”


    是真正长生的种族。


    “上古神族……”丹姝闻此细细琢磨,心中生出疑问:“此事,天帝可知?”


    移池民是上古神族,司徒则是天帝亲封的新神,两人怎么搅合到一起的?


    “天帝知晓,不过不曾表态罢了。”


    丹姝眉心微蹙,既然天帝不曾表态,那就是面子过得去,心里怕是不看好这桩婚约。


    司徒也曾是天帝亲自提拔,本该划归新神一系,如今却与移池民圣女有婚约。


    难不成他已完全倒向了另一方?


    “难道……”丹姝握着玄霄的手指细细摩挲,每当她思考时,总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是司徒倒戈,天帝才挑上了自己?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不过,如今却生了变故。”玄霄抛出一句,等着丹姝问他。


    “星君,你何时也如此八卦了,这种事情都知道?”丹姝忍不住凑近他,仔细端详。


    玄霄伸出一指,抵在她眉心:“难不成我就要每日闷在灵枢宫不成,千年的日子也是很寂寞的——


    “不过这件事也是厌罗讲给我听的,你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丹姝伸出手搂住他腰身,将下巴搁在玄霄肩头:“烦请星君快快讲吧。”


    “你该知道司徒真君作为洞渊玉府主神征战虚空,移池民一族也曾被分派护持界碑,看守三千小世界的入口,二人因此结缘。”


    “还有这等渊源?”


    “我也是听厌罗说起——”


    司徒是她的师兄,二人同为雷祖坐下弟子。


    “听说是司徒救下了,与魔神相争身受重伤的赤雅圣女,二人互生情愫。”


    “怎的又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一套——”丹姝想起当初司命的疯魔,心头蒙上一层阴云:“还真是好老套的戏码,但背不住好使啊。”


    玄霄点头:“自那以后司徒真君便与移池国有了来往,然后便是定下婚约,你可知道司徒元君有一灵宝?”


    “灵宝?”丹姝回忆了一番,摇头:“不曾见过,有什么稀奇?”


    玄霄伸手凝出一道云气,指尖一挑画出一柄长枪,有节无刃。


    “此枪是移池国圣物所化,邀老君三昧真火煅打,足有一藏之数,蕴含开天辟地之威势,攻伐万钧水火不侵。”


    丹姝眼睛发亮:“那当真是灵宝了。”


    “既然能献出圣物结好,又能生什么变故?”


    “此前司徒真君以征战虚空为由拖延婚期,赤雅圣女一等再等,等了近百年,司徒都没有完婚的意思,这不是变故是什么?”


    “这怕不是有些不地道了,连吃带拿翻脸不认。”


    天帝一手提拔的新神,不仅收了龙族辛启为弟子,还与上古移池有婚约。


    究竟是因此招来忌惮,还是天帝冷落后再寻出路?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司徒真君长袖善舞的好本事。


    “如今司徒归来疗养,就看他会不会与移池圣女完婚了。”


    “算了,不聊旁人那些事。”丹姝玩心渐起,用云朵捏了一只耳珰挂在玄霄发间,然后轻轻一吹又散了。


    “别,别闹我——”玄霄被她弄得发痒,忍不住挣扎。


    被丹姝压住手,吻过去。


    “唔嗯,别咬我啊……”


    仙台旁,高耸的玉树枝头坠着沉甸甸的花苞,舒展开的花瓣足有半人身形大小。


    丹姝折下一支,将两人盖住,欺身过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星君也太欺负人了!”


    粉白细薄的花瓣盖在二人头顶,遮去云霭中的道道光华。


    “谁欺负人,你欺负我还差不多……”话虽如此,他抵抗的力道小了些。


    眼神微微闪动,银瞳通透如水盈盈。


    “丹姝,你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为何总是喜欢大庭广众之下。


    丹姝被他问的一愣,正要分辩,忽然听到一阵高声喧闹。


    循声看去,竟然有人在仙宴上大打出手!


    第59章 铁树开花


    丹姝向下望去——


    云上仙道伴生朵朵金莲,有素衣仙子翩翩起舞。


    席上生乱之人,身形影影绰绰。


    玄霄见她眼眸发亮,知道她生了想去瞧瞧的心思,忍不住道:“如今你身为灵光神尊,该庄重点。”


    丹姝回头:“太上老君都活了几万年,还每日同他的童子们八卦呢,走走走,我们也去瞅瞅!”


    玄霄被她拉起来,乘云而下。


    水道旁不仅生着金莲还漫出几缕翠色,是一杆一杆的莲蓬。


    丹姝长袖一揽,便将那莲蓬摘下几支,随手递到了玄霄怀中。


    “等等——”他拉住丹姝上前的脚步,替她理了理方才蹭乱的衣襟。


    二人走到高低错落的仙台上,寻了个观赏的好位置.


    莲花漫漫中坐着一个美艳女子。


    周身金霞荡荡,彩雾霏霏。


    玄霄勾了勾丹姝手指,传音于她:是移池圣女,赤雅。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移池民皆身形高大,赤雅更是高挑,且生得风灵俊秀。


    她正坐在玉树下,身侧侍女捧着她长可绕身的发轻轻梳开。


    时不时在她发间插入一两朵松花。


    刚刚吵闹喧哗的正是赤雅的侍女,在责打一旁的灰衣女子。


    “做得不好,就该罚,在何处都是这样的道理——”


    她面前的灰衣女子身形瘦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玄霄眉间微蹙:“天宫从不曾如此苛待仙娥童子……”


    天官神将身侧跟随的小仙大多没有仙籍,多是主人点化的小灵物,所以极为关爱,就如人间狸奴一般。


    偶尔做些洒扫除尘、奉茶迎客的活,甚至会亲自教习仙术,如老君的金银童子日日上值迟到,老君也总是笑呵呵揭过。


    如此责打身边仙娥,太过了些。


    玄霄看向身边丹姝,却见她目中金光流转,似乎在想什么。


    玉树下,赤雅睁开眼,面上闪过不耐,竟从袖中抽出一道金鞭——


    紧紧缠在灰衣女子身上,将人往前一勾,囫囵摔在地上!


    丹姝看到她青白的膝盖上,被那金鞭刮出了几道血色痕迹。


    灰衣仙娥狼狈地趴在地上,压在一片松花上,渗出桃红的花汁。


    即便被人如此对待,她也不曾辩驳,双目中只有懵懂,愣愣地不知看向何处。


    赤雅还要再抽一鞭,被一道灵光打开,腕间一麻。


    咣当一声,金鞭掉在地上。


    ‘谁——!’赤雅脸色难看地抬头,目光直直对上她:“是不是你?!”


    丹姝摊开手:“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


    赤雅脸色一变,掌心一收金鞭重新落回手中:“你若识相,就别管旁人的事,我自己的侍女难不成我还打不得了?!”


    话落竟是又要再抽一鞭——


    丹姝身形一动正要乘云而下,余光却瞟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脚步微滞。


    一件宽大的斗篷遥遥落到那灰衣小仙娥身上,将她整个人从头遮到脚。


    不被一丝寒风侵扰。


    是司徒。


    他面有痛色将她小心扶起,护在自己身后。


    “阿钰,疼不疼?”


    原来灰衣小仙娥叫阿钰。


    赤雅想要掷出的金鞭生生止住了,啪的一声抽在枝头。


    如乱风一般将满树松花打得零落,扑簌簌落了两人一身。


    司徒抬手遮在阿钰头顶,像是怕轻飘飘花盏砸到她。


    赤雅胸口剧烈起伏:“司徒,你当我是死的吗!”


    阿钰站在那里,像一把枯坏的残竹,无论司徒说什么她都不言不语。


    “阿钰怎么会在这里?是你将她带出来的?你若有怨就冲我来,何必折磨她?!”


    对上赤雅,司徒眼中柔情褪去,冷硬无情。


    话落,他竟冲丹姝遥遥一拜,诚心道谢:“今日多谢灵光神尊照拂阿钰。”


    丹姝抱臂看着底下剑拔弩张的三人,露出疑惑神情:“谢我?谢我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被司徒无视,赤雅站起身来,美艳的面容微微扭曲:“司徒,你眼里还容不容得下我?”


    “阿钰本该好好待在洞渊玉府,你将人诓骗出来有什么企图?难道还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吗?!”


    “诓骗?”赤牙气笑了,指着阿钰:“你既然觉得她见不得人,又为何要带上天宫?!”


    司徒挡住阿钰的身影,沉声:“赤雅,你我之间不要将阿钰扯进来。”


    “多可笑,不将她扯进来……”赤雅反唇相讥,苦笑中含着泪意:“我不将她带来此处,你会见我吗?你会吗!”


    丹姝摇了摇头:“这样的戏码,竟然还让你我赶上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玄霄好似有所感,忍不住握住了丹姝的衣角。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丹姝放下手,与他十指相握,叮嘱:“不准多想。”.


    赤雅的哀戚无法打动司徒,他眼中只有阿钰,分不出一丝一毫。


    赤雅脸色惨白:“司徒,你与她站在一处倒好似一对眷侣,我呢?我是什么?!”


    “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婚约——!”


    “我没忘。”司徒一字一句道。


    “那你与她并肩而立将我放在何处?”二人亲密的身形刺痛了她的眼,忍不住掐紧掌心。


    “司徒你难不成以为我赤雅,会如凡人女子一般,两女共侍一夫不成?!”


    司徒摇头:“我从无此意。”.


    丹姝传心音于玄霄:“情债难还,你猜司徒真君此番要如何收场?”


    玄霄收回目光:“此事不仅是两个神仙的婚约,更关乎与移池国的交好,只看他更看重哪一方了?”


    “他若无情我便休,赤雅瞧着是个性烈的,难不成还要挽回一个早就无情的人?”


    丹姝垂眸看他,那双银瞳中氤氲着薄雾,影影绰绰看不明晰,唇间含着苦涩的笑意。


    “若是心收不回来,即便那人已经厌弃,仍会忍不住盼望她回头……”


    “玄霄?”


    他怔怔抬头:“嗯?”


    丹姝抚平他眉心细微的皱褶:“


    莫要自苦……”


    玄霄怔忡:“丹姝……”


    丹姝手指掐在他腮边:“笑一笑。”


    顺着她的动作,那人唇角微勾,秀美动人.


    仙台上,小仙娥童子聚作一堆,就连云头上赏景的仙君也忍不住拨开流云凑一凑热闹。


    司徒好似浑然未觉,他将阿钰牵到眼前来,有些不忍去看她露出的那几道伤口。


    手指抚上去,一道灵光闪过伤口愈合,又是一片光滑的肌肤。


    “疼不疼?”


    阿钰仍是没有言语,目中空茫茫。


    司徒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言语,


    他抬手替阿钰遮起了斗篷,将兜帽盖好,只露出紧抿的唇。


    “别怕,我在这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他甚至细心地替她将系带打好结。


    然后便要牵着她离开。


    “司徒,你当我死了不成?!”赤雅脸色难看至极:“给我拦下她!”


    她身侧侍女面面相觑,因为司徒的缘故迟迟不敢动作。


    “司徒你给我停下!不然我就上禀天帝说你私通妖邪——!”


    那人离开的脚步一顿。


    赤雅冷笑,一步步走下仙台:“怎么,不敢了?”


    “我倒是要问问,你竟敢将妖族带上天宫,你把天规放在何处!”


    “闭嘴!”司徒陡然转身:“阿钰不是妖邪,她是仙!”


    这一声怒喝响彻云霄,司徒甚至亮出法器,护持身前。


    四下静寂。


    丹姝眯起眼,目光在三人身上轮转。


    阿钰不是妖邪,但也有些不对劲……


    因着众人窃窃私语,他已经稳不住脸上的平静神色,眉间紧蹙,甚至带出一丝哀求:“是我司徒对不住你们移池族,对不住你,但与阿钰无关……”


    “阿钰是我此生所爱,恕我无法与你履行婚约……”


    “你!”赤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身形一晃:“你要与我解除婚约?就为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与我解除了婚约意味着什么?”


    话说出口,司徒似乎终于根除了沉疴,不再为此犹豫不决:“婚约一事我自知有愧,改日会登门向移池长老谢罪。”


    赤雅怔怔然,眼中落下泪来:“你若对我无情,当初又为何要在三千小世界救我?你若对我无情,当初又为何会应下那道婚约?我与你相识近百年,竟敌不过一个小小的妖吗?”


    侍女瞧见赤雅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忙奔到她身侧:“圣女……”


    发间所簪松花垂落,鲜红的花盏顺着白皙的手腕落到地上,赤雅一脚踩上去,狠狠一碾。


    “你今日便要在此与我恩断义绝吗?”


    司徒虽心有不忍,却还是紧紧攥住了阿钰的手,不曾放开:“当初在三千小世界救你,并非是我生出了情意,而是我不能见死不救。”


    众人哗然,眷侣变怨侣。


    “当初婚约之事也并非我的本意。”


    这句话无异于利刃扎在赤雅心口:“难不成这场婚约是我逼迫于你?!”


    站在司徒身边的阿钰忽然抬头端详着望着司徒的脸色。


    到了此刻,她也不曾开口。


    司徒则温柔地冲她摇了摇头:“莫怕。”


    赤雅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她没出现之前,你我本来快要成婚了…”


    她看着阿钰,眼中又是恨又是妒。


    “司徒,只要你将她扔下凡去,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赤雅一字一句道。


    只是司徒脚步不曾停下,他铁了心的要解除婚约。


    “赤雅你放不下这段婚约,我也有放不下的东西,阿钰,便是我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你若与她前世有情,此生就不该有任何瓜葛,扰人因果,该当何罪?!”


    闻言司徒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目光如箭:“你如何知道!”


    “瞒,你能瞒得过诸天神佛吗?”赤雅将目光移向仙台上的丹姝:“阁下是督查司灵光神尊?”


    “是。”


    “敢问灵光神尊,天宫上仙,妄自扰乱凡尘因果,该当何罪?”


    丹姝目光扫过阿钰,摊手:“她已得人点化,修行得道,远非凡尘之人。”


    “你!”赤雅不妨丹姝如此说,心头慌乱,而司徒已经带着阿钰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仙台众人忙移开目光。


    “这就完了?”


    “司徒真君与移池族婚约怕是黄了……”


    “莫说其他,我此前竟没瞧出司徒真君是个如此柔情百转的……”


    赤雅恨意冲涌,齿间打颤。


    她忽然爆起,一道金鞭如游龙,穿破云雾直向阿钰而去——!


    司徒浑身悚然一惊,揽起阿钰,飞身退至一侧——


    金鞭划开他一角衣袍,割断在天河中。


    “赤雅你疯了不成!”


    赤雅行在云头,金鞭缠在她腕间


    “疯?那也是你逼的,如何能反过来怪罪我!”


    丹姝端坐仙台,忍不住道:“玄霄,你猜今日督查司要拘几人?”


    “你不去拦一拦?”


    丹姝摇头,歪头倚在玄霄身侧,把玩着他的衣带:“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我等他们打完。”


    第60章 得寸进尺


    缠斗时,司徒始终把阿钰护在身后,甚至连斗篷的一角都没有露出来。


    这场景针一般扎进赤雅眼底。


    金鞭如臂致使:“司徒,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金光凌厉,寸寸隐含杀机。


    丹姝见势不对,坐起身来——


    “你不要欺人太甚!”司徒一把将阿钰搂入怀中,左臂一抬,九天之忽然降下一道神雷。


    霎时便击碎了金光!


    灵气溢散。


    金鞭应声断裂,赤雅被巨力波及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神雷无人阻挡,巨龙一般涌向赤雅——


    丹姝站起身掷出混元金斗,变作一方宝镜,与雷光相对砰然炸开!


    云海震荡出数百里。


    “司徒神君,可莫要真的闹出大麻烦来——”


    听见丹姝的警告,司徒压下怒气,拂袖:“是她出手伤人!”


    “是你负心在前,”丹姝抬手打断他辩驳的话:“你们男欢女爱我不插手,但事关天宫秩序我便不能坐视不理,天官神将械斗时莫说这一方天地,就说那震荡的灵气、粉碎的法宝,但凡从这三十三重天上掉下去一丝一缕,便是人间一场浩劫,司徒真君这样的道理还是懂的吧?”


    司徒理亏,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是我没有思虑周全,只要她不再咄咄逼人,我必不会再出手。”


    丹姝头疼地看向倒在地上的赤雅,也冷了神色:“圣女若是一意孤行,就只能去我那督查司走一遭了,好过在这里扰了厌罗神官的宴席。”


    赤雅恨恨点头。


    一侧的侍女见状,团团将她围在中间,不忘向丹姝拜谢:“多谢灵光神尊出手相助!”


    丹姝摆摆手。


    这杂乱的事,她可不想搅合进去。


    小仙娥眼中含泪:“圣女,你可伤到了,我去寻长老,让他来给您做主……”


    “不准去!”赤雅脸色难看,将人喝住:“难道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无奈之下,小仙娥只能将断裂的金鞭捡回来,放入随身锦囊之中。


    一道清丽的身影踏莲而来。


    厌罗脸色难看的扫过几人。


    “师兄,你这情缘天上地下的,真是砍都砍不断——”话说得调侃,眼中却没有笑意。


    “是我一时鲁莽……”司徒遮了遮阿钰的斗篷,缓了缓:“师妹,是我的错。”


    厌罗也不领情:“你的小弟子大闹我的金马驿,如今你也在我的仙宴上生乱,我与你八字不合不成?”


    “改日,我与你登门赔礼。”司徒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


    那一方赤雅浑浑噩噩站起身,却见自己衣衫被雷光割破,眼中渗出泪:“你竟然真的敢伤我,好啊,真是好啊!”


    司徒不欲与她纠缠,只想离了此处,拉起阿钰的手便要离开。


    “司徒


    英你给我站住!”赤雅满面怒容:“你别忘了,你手中灵宝可是我移池族圣物,你有什么脸面带着它离开?!”


    闻言,司徒脚步微微一滞。


    他转过身,没有半点犹豫地唤出那件灵宝,掌中长枪锋芒慑人。


    他抬手将其掷出,如一道迅疾的风狠狠扎在赤雅的面前!


    轰——


    流云震开,枪尾灵环嗡鸣不断。


    “如今我与你互不相欠,从此后你若再伤阿钰一分一毫,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赤雅望着近在咫尺的长枪,扇动的寒风欺到她脸上,如刮骨刀。


    不敢置信。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司徒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带着阿钰转头离去。


    小仙娥赶忙扶住赤雅不断发颤的身子,才发现脚下滴落一滴滴血迹。


    赤雅攥紧了手,尖利的指尖将掌心抠出血洞来.


    “司徒元帅,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仙台上出现了一位白衣老者,头戴高冠服青云袍,长长的白眉堆积在他的脚下。


    丹姝与玄霄对视一眼:大家长来了。


    移池长老的出现,让他不得不停下。


    司徒收敛起面上怒容,躬身一拜:“长老。”他身边跟着的阿钰也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去。


    “司徒真君与我族圣女结下婚约,是为交好,何至于大打出手恩断义绝?”


    “今日是司徒英莽撞了,只是圣女所作所为太过分。”


    “过分,”移池长老的声音平静无波,兴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在看到赤雅狼狈的一面后,才微微叹了口气:“当初老夫感念你对圣女的救命之恩,献出灵宝为你炼化兵器,不敢说可与救命之恩相比,但也算得上知恩图报了吧?”


    “移池族子民多也随你出征,征战虚空,来日也会尊你为族内长老,可称一句举全族之力…”


    丹姝闻言,眼睛眯起,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司徒身上。


    锻造灵宝、与圣女成婚、封大长老……


    还真是借力上青云啊。


    司徒面有沉吟,不曾出言反驳。


    “你与赤雅是旧相识,当初提起这份婚约你也不曾有过异议,这几百年来你拒不履行婚约,赤雅可曾说过半点不是?”


    司徒摇头,眉心皱成一道川字:“不曾。”


    “婚约如同盟约,拖延近百年,如今你因一介小妖便要毁约,如何能说圣女过分?诚然赤雅有不逊之处,那你便是清清白白的吗?”


    司徒被如此诘问,只能摇头,他放开了握在阿钰腕间的手,转身向赤雅遥遥一拜:


    “赤雅,此番是我尘缘未了六根不净,放不下前尘,无法与你缔结良缘履行婚约,是我对不住你,来日你有所求,上九霄穷碧落,我野无二话!”


    说完,他又看向移池长老,郑重道:“改日我会亲自上门谢罪,但今日我要带阿钰离开,不会任她留在此处再受侮辱——”


    “辱她一分,便是辱我十分!”


    闻言,赤雅浑身一颤,眼中的泪欲落不落,咬紧牙关。


    长老知道这道婚约已无可挽回,便摆了摆手:


    “罢了,如今灵宝已经归还,恩恩怨怨不要纠缠了,司徒真君与我族圣女便两清吧。”


    司徒松了口气。


    赤雅却不甘心:“你不能走,你是神,她是妖,你们仙妖有别如何能在一起!”


    长老见赤雅执迷不悟,忙喝止:“圣女,不可妄言!”


    侍女也赶忙团团围上去,挡住了她的视线,止住她欲追上去的脚步。


    在座之人都能看出阿钰并非凡人,而是翠鸟一族,只是阿钰算不得妖,她已经一脚踏入了仙道。


    无论这其中有没有司徒插手,都不是旁人能置喙的了。


    毕竟神仙点化灵物不知凡几,谁手底下没几个仙娥童子。


    移池长老礼数极为周全,面向看热闹的丹姝:“我族圣女扰乱仙宴自该领罚,还望丹姝神尊容我带她回去平复心绪,改日登门。”


    “长老不要忘了就是。”丹姝提点了两句,看着老者带人匆匆离开.


    没了事主,仙台上好似炸了锅,童子仙娥聚在一处叽叽喳喳。


    一手消息,还热乎呢。


    “司徒真君竟是个痴情人,我瞧他将那小仙子护得紧呢!”


    “他果真与那阿钰是前世夫妻,今生续缘?”


    “若不是,何必毁了与移池圣女的婚约,移池族可是上古神族,好大一份助力呢…司徒真君如今可真是前路茫茫……”


    ……


    玄霄瞧见丹姝出神,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在想什么?”


    丹姝道出心中疑问:“为何我看不出那阿钰的前世今生呢?”


    “你看不出?”


    丹姝点头。


    她曾短暂执掌生死簿,虽堪不破神仙过往,却可以借一双眼睛看清凡人或精怪的前世今生,三魂七魄。


    可阿钰魂魄极淡,望不见来时路。


    *


    “若你仍是心有疑虑,不如去司命殿寻那位新任司命瞧瞧?”玄霄见丹姝似乎放不下此事,提议道。


    “算了,为此事专门跑一趟,司徒真君若心有芥蒂……”


    厌罗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侧:“我这师兄,千年的铁树开花,结果也是一番烂帐。”


    “阿钰当真是他前世妻子?这都过了一千年了,她也转世为翠鸟一族,竟然还要再续前缘……”丹姝忍不住问道。


    一个两个,都这么执着。


    “这谁知道呢,”厌罗摊手,毕竟他与司徒只是师兄妹,对他的凡间往事一概不知:“他能拒了与赤雅的婚约,定然是十分看重这个前世妻子的吧,或许是前世多有亏欠,这辈子弥补来了。”.


    扶摇宫外,云河天泽的灿灿金光映在玉阶上,如虚化的琉璃。


    丹姝神鬼不觉地拉住玄霄衣角:“星君去哪?”看都不看她一眼。


    “回灵枢宫。”那人被她扯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我记得,你这几日布星授时的职司都做完了,回灵枢宫无事可做,多寂寞。”


    “那我该去哪?”玄霄顺着丹姝的话问道,眸中含了一丝笑意。


    等着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自然是同我走,必不让星君寂寞——”丹姝甫一凑近,抬袖间夹着一缕风,是淡淡的玉兰花香。


    玄霄嘴上没有答应,脚下的步子却诚实得很,贴在丹姝身侧。


    她随手绞着那人如流水的发,玩得不亦乐乎。


    她似乎该在督查司单独寻一间寝殿留给他……


    风过,松花簌簌轻响。


    丹姝脚步一顿,眼睛眯起看向车驾前的人。


    赤鸢。


    他瞧着乖巧了许多。


    视线沿着他绞在一处的手往上爬,最终落在那人紧咬的唇间。


    他很不安。


    丹姝没有错过玄霄脚步的微微停滞。


    便先开了口:“我不是让静园送你去司命殿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赤鸢脸上几乎立时爬满了委屈,在瞧见玄霄冷淡的脸后,又不甘不愿地压了下去。


    “我走了,谁来为主人驾车呢?”


    丹姝无奈:“驾车而已,许多小童子都可胜任。”


    将赤鸢送去司命殿,已经是她能想到极不错的去处,职司用不着修为多高深,金童玉灵更是脾性极好,新来的司命瞧着也是好相与的。


    闲暇之余,还能修行打坐精进修为,简直是金饭碗。


    “你别赶我走,我,我一定…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赤鸢怯怯地觑了玄霄一眼。


    余下的话即便没说出口,却也让人心领神会。


    玄霄立时变了脸,柔软的雪凝成坚冰,薄唇抿起,压着一线带着怒意的红。


    “赤鸢——”丹姝不悦地侧身,挡在玄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若不愿,便去寻其他仙君庇护,三十三重天上,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主人!”赤鸢顿时慌了手脚:“我,我听话,你别赶我走!”


    “那就让静园带你去司命殿,莫要耽搁了。”


    丹姝声音冷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小声祈求:“那,那我最后一次为你驾车好不好,等回了督查司,我就自己去司命殿……”


    “得寸进尺。”丹姝方要摇头,就被玄霄握住了手。


    “他既然这样求了,就容他一次吧。”他声音还冷着,眼中却没了起伏的情绪。


    仿佛全然未觉那人的小心思。


    赤鸢生怕他反悔,赶紧应下:“多,多谢星君。”


    玄霄淡淡一笑牵住丹姝的手,直接略过他上了銮舆。


    一只小小赤鸢罢了,能翻出什么天。


    交叠的衣袖下,玄霄悄悄勾住丹姝尾指。


    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着无声的勾子.


    二人跪坐在软垫上,丹姝落下珠帘,顺手下了一道禁制。


    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二人如置身一座金笼。


    “怎的替他说话,不像你的性子。”


    “我的性子?”玄霄垂眸仔细地抚平衣袍皱褶,问道:“我什么性子?”


    丹姝倾身抬起他的脸:“吃醋


    的小性子,我还当你要抓花他的脸,拔光他的羽毛呢?”


    毕竟刚刚的那丝寒意,她即便背身,都感受到了。


    玄霄拂开她的手,长睫遮掩住了眸中情绪:“在你眼中,我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醋也吃?”


    “不讲道理?非也,”丹姝倚靠着车壁,提醒他:“也不知是谁,在那桃林醋得生生哭了——”


    玄霄的手指一顿,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银发落在身前。


    生气了?


    丹姝以为自己又将人欺负哭了,忍不住凑过去抬起他的脸:“我随口胡说——”


    玄霄蜷起手指摸上丹姝的腰线,坐起身压进她怀里,泄愤一般咬在她唇间。


    浓郁的玉兰花香随着热意缠绕。


    “星君说不过我,就咬人……”丹姝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玄霄一躲,浸了潮气的舌尖讨好地舔了舔。


    “不过一只赤鸢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衣衫轻微响动,一双手如游蛇爬过。


    钻进丹姝的衣裳底下。


    窸窸窣窣声在这方寸之间,张扬又隐晦。


    丹姝垂眸,青丝垂落与那一抹银色交杂。


    她擒住玄霄在她衣内作乱的手,单膝抵进他腿间。


    “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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