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阿、阿蕴姑娘……”
莲若不解,“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柳适不着痕迹上前一步,挡住蕴禾的视线,低声对妻子道:“阿若,周婉受了伤,你就别进去了。”
蕴禾回神,身子一歪往苏见清身上倒,气息“微弱”道:“没什么,我只是被吓住了。也不知是谁如此狠毒,周婉姑娘还这么小,竟然想要她的命。”
苏见清耳根一红,不自在地把她接住,听完蕴禾的话,偏头看向一身是血的周婉,双唇紧紧抿住。
“是啊,此处不太安生,阿若,我还是先带你回去吧。”
柳适拉住莲若,顿了顿,对蕴禾二人仓促点头,旋即带着莲若离开。
蕴禾双眼微眯注视他们的身影。
如今的柳适,实在不像她梦境中的那个人。
是他被治好后性格在这百年内发生了转变,还是……
出神间,肩膀被人轻轻一捏,蕴禾站直身子,拉住苏见清穿过人群,回到自个儿家。
一进门,她当即问道:“你是和柳适一起回来的?”
苏见清点头,“不错。”
他面色犹疑,“你怀疑周姑娘的伤,是他所为?”
不等蕴禾回复,他解释,“不是他。我在一个时辰前在城北一家书铺里找到柳适,此后一直与他待在一处,期间他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
“除非……”
顿了顿,苏见清道:“除非他与瞿诏三兄弟一样,拥有分身。”
“我没说是他,只是在确认。”
蕴禾将梦境中的所见和盘托出,撑着下巴道:“哪怕感情上再不情愿,我现在最怀疑的,是莲若。”
苏见清目光移至隔壁,忽然问道:“阿蕴姑娘,在梦境里,你从未看清柳颐的脸吗?”
蕴禾点头,“不错,我只模糊看见一道身影,但柳颐和柳适既是双生子,想来容貌应当极为相似。”
“不。”
苏见清轻轻摇头,长睫微垂,轻声道:“有的双生子,生得并不相似。”
蕴禾意外,“怎么,你见过?”
苏见清:“嗯。”
他显然并不想提及此事,生硬转移话题,“阿蕴姑娘既然怀疑莲姑娘,那咱们将她盯紧就是,你睡了这么久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
匆匆转身,苏见清快步走进厨房。
蕴禾歪着脑袋随着他的步伐转身,盯着苏见清的背影一脸沉思。
如此避之不及,他见的双生子是谁?
可惜神控术无法施展,不然她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蕴禾幽幽叹气。
怎么就对他无效呢?
至于莲若,蕴禾如今算是明白了。
鲛人一族擅幻术,歌声可蛊惑人心,莲若是鲛人族王女,神识较之一般鲛人更是强大,神控术在她身上无效也不奇怪。
正思索着,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蕴禾分出一缕神识出去查探,见一群城主府的护卫匆匆赶来,查探周婉遇袭一事。
周婉有她喂的药,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虚弱,被慌张赶回家的周母抱在怀里,轻轻说着自己的遭遇。
那护卫长听完安慰几句,随后便朝蕴禾家而来。
片刻后,院门被人敲响。
苏见清已察觉异常,举着锅铲走出来。
蕴禾对他使了个眼色,“没事,你自己做自己的,我来应付。”
苏见清点头,“好。”
等他回去,蕴禾不耐啧声,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眉心折痕深刻,显出几分凶相。
蕴禾装作茫然,“你是?”
护卫长开口,嗓音发沉,“我是城主府的守卫,你是阿蕴?”
在苏见清口中如此好听的阿蕴,被这位护卫长念来沉闷又粗哑。
蕴禾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惊讶道:“我是,阁下是为了周姑娘的事而来?”
见她聪慧,护卫长脸色微缓,“你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来。”
“我今日无事,在这巷子里闲逛,走到周婉姑娘家时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敲了门,可惜无人应答,等我强行破门而入时,却见周婉姑娘倒在血泊中。”
护卫长:“当时你确定那院子里只有她一人?”
蕴禾点头,“我确定。”
护卫长又问了几个问题,蕴禾回答得滴水不漏,他眉头拧紧,沉着脸离开。
蕴禾关上院门,伸着懒腰在院里石桌前坐下,单手托腮出神。
苏见清动作快,把饭菜端上来,“可以吃了。”
她这才回神,动鼻子嗅两下,感慨道:“好香啊。”
苏见清眼中含笑,将竹筷递给她。
用完午饭,苏见清去收拾,蕴禾足尖一点跃上屋檐,半躺在屋檐上观察隔壁。
片刻后,白衣剑修也一跃而上,他站在檐角,衣袍翩飞,发带随风而舞,飘飘欲仙,清隽出尘。
隔壁烟囱上空白烟袅袅,香味顺着空气飘至鼻尖,蕴禾嗅了嗅,托腮道:“这个时辰还在做饭,方才柳适应该安慰莲若许久吧。”
她拧眉不解,“我很好奇,莲若好歹也是个鲛人王女,鲛人听着美丽精致,但也凶猛不已,为何柳适总将她当成柔弱女子?”
苏见清回眸,发带顺风飘至脸侧,眉眼似朝露清透干净,猜测道:“莲姑娘能活下来已是不可思议,也许是柳前辈用了什么法子强行替她续命,导致莲姑娘身子虚弱?”
蕴禾偏了下头,“或许吧。”
厨房内响起莲若温柔的嗓音,“夫君,你去把外头架子上的簸箕拿来。”
蕴禾想,如今的莲若倒是比之梦境之中的多了两分温柔,少了些许活泼。
视野里,柳适从屋中走出,拿起架子上的簸箕。
蕴禾眨眨眼,故意撤去她和苏见清身上的结界。
院中的柳适立即察觉到二人的存在,眼含冷光急遽朝上射来。
蕴禾挑眉,饶有兴致与他对视,眉目间皆是挑衅。
有本事你出手啊。
柳适握住簸箕的手发紧,扬起的脖颈上青筋跳动,另一只手快速掐起一道术法,朝蕴禾急射而去。
蕴禾连根头发丝都没动,那道术法已被苏见清截住。
她露出笑,弯起嘴角无声对柳适道:就这?
柳适眉头下敛,俨然亦是怒极,正欲再次出手,屋内莲若疑惑道:“夫君,簸箕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声音唤回了柳适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屋檐上令人厌恶的二人,迈步朝厨房走,温声道:“来了。”
蕴禾暗忖,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这柳适对莲若,倒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
第52章
盯了小半日,这两人谁也没走出院门。
蕴禾无奈,招呼苏见清去隔壁,“你去做两样菜,晚上咱们带去隔壁。”
语气理所当然,霸道又不容置疑。
苏见清弯唇,眸光在黄昏里折射出温柔绚丽的光,好脾气应道:“好。”
家里食材不够,苏见清要去采买。
阿蕴姑娘挺喜欢观沧海的食物,他*准备多买些放在芥子囊里。此间事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再来此地,得把食材都提前备好,阿蕴姑娘想吃的时候,他才能有东西拿出来。
监视是件特别无聊的事,蕴禾半卧在青羽内,耷拉着眉眼无所事事地取一绺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
见苏见清要出门,她骤然勾一缕神识放在他身上。
她的行为光明正大,毫无掩饰的意图,动作的最初苏见清便察觉到了。
分明无形无踪,可蕴禾神识靠近的一刹那,苏见清蓦地全身僵硬。
恍惚间觉得,似有一股暖意靠近后颈,温热的气息吹动颈后碎发,红晕顺着修长脖颈往上攀升,蔓延至苏见清白皙双颊。
“阿、阿蕴姑娘……?”
蕴禾居高临下瞟他,语气理所应当,“我无聊,分一缕神识跟你出去,不行吗?”
苏见清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当、当然可以。阿蕴姑娘想跟就跟。”
他转身,同手同脚往外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阿蕴姑娘,我、我先走了。”
蕴禾撇嘴收回视线。
呆头鹅。
跟着苏见清去了观沧海最大的市集,蕴禾的神识趴在他头顶,看着年轻剑修采购。
或许是念及蕴禾的存在,起初苏见清行动颇不自然,后来才慢慢恢复过来,一脸平静地和商贩讨价还价。
蕴禾很是惊奇。
这呆子看着光风霁月的,没想到买东西竟然还会杀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苏见清买了几十斤蟹放入芥子囊,卖蟹的婶子乐得合不拢嘴,笑着恭维。视线一转落在苏见清腰间,婶子好奇道:“这是什么兽?看着还怪可爱的。”
苏见清垂首,眸底透出温柔,“这是食铁兽。”
婶子乐呵呵的,“这灵兽是公子的心上人送的吧?”
这位公子瞧着不像是会佩戴可爱灵兽玩偶的人,婶子断定,这东西定然是姑娘给的。
苏见清的脸瞬间红了,想着阿蕴姑娘此刻正在看他,连忙否认,“婶子误会了,这是我自己的。”
婶子目光意味深长。
活到她这个岁数,什么风流韵事没见过?一提到心上人,这公子脸都红了。她对苏见清眨眨眼,飞去一个我懂的眼神,嘿嘿乐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年轻人,胆子大些,若是喜欢,你只管上。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
婶子喋喋不休,“当年我看中了对门的……”
这婶子话多,一说起来就没个停顿,苏见清无奈,面上认真听着,心里却暗暗祈祷,阿蕴姑娘莫要介怀。
此时的蕴禾注意力并未落在苏见清身上,自然也没听见他和婶子的谈话。
她托腮,端详走出院子的莲若。
姑娘穿素色暗纹窄袖罗裙,腰肢不盈一握,蹲在院内伺候花草,樱花似的两瓣唇一张一合,吐出一段轻柔空灵的小调。
掌中花草在歌声下舒展枝叶,顶端一朵小花苞隐隐有开放的迹象。
莲若双眼弯弯,指尖抚摸花苞,“别急,慢慢开。”
蕴禾就这么看着她蹲在院子里和花花草草小声说话,莲若的声音极柔,温柔和缓,听得蕴禾昏昏欲睡。
她眼睛一闭刚要入睡,下一瞬又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眼下莲若和柳适身边都没人看着,她可不能睡过去。
从储物手链里翻翻找找,蕴禾拿出一瓶灵丹,当糖豆似的嚼着玩。
好在莲若并未在院中多待,听见柳适在屋里唤她,她起身笑盈盈走进去。
她一走,蕴禾便觉那股睡意散了不少,眉头轻蹙,蕴禾眯着眼往隔壁屋里扫去一眼。
恰在这时,苏见清回来了。
蕴禾懒洋洋打招呼,“回来了,快去做饭吧。”
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态度让苏见清一怔,一路的纠结担忧气泡似的被针戳破。
阿蕴姑娘……好像并没听到那些话。
他一动不动站在院门口,蕴禾不解,“你怎么了?”
“没什么。”
苏见清缓缓摇头,温声而笑,“我这就去。”
目送他的身影进入厨房,蕴禾扔了颗灵丹塞进嘴里嚼啊嚼。
男人心,海底针啊。
有时候,她是真不知道苏见清在想什么。
要是神控术能对他起作用就好了。
蕴禾兀自遗憾。
……
苏见清做了四个菜,与蕴禾一道去隔壁。
开门的是柳适,看清二人的刹那,他脸色瞬间沉下,冷声质问:“你们来做什么?”
恶劣的语气直冲冲对着苏见清而去。
蕴禾看不惯他这态度,扬声道:“柳郎君,我和见清来你家拼个桌,快让我们进去吧。”
声音大到足够让厨房里忙活的莲若听见。
她擦干手上水珠匆匆出来,扬起笑脸道:“是阿蕴姑娘和苏公子,阿适,快让他们进来吧。”
柳适扯唇,皮笑肉不笑侧身让路,“二位里边请。”
蕴禾雄赳赳气昂昂越过他走进院门,对莲若笑道:“前日白蹭莲姑娘一顿饭,今晚让你也尝尝见清的手艺。”
苏见清忍住去摸发烫脸颊,颔首道:“手艺粗糙,莲姑娘和柳郎君莫怪。”
莲若忍笑,“听了这话,想必苏公子的手艺应是极好。”
这话蕴禾赞同,连点两下头,“不错,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一手好厨艺。”
“夫君,你来收拾,我去把最后一个菜炒来,马上就能用饭了。”
柳适:“好。”
苏见清将菜摆好没多久,莲若端着盘子出来,瞧见石桌上四样菜色,深嗅一下,“好香啊。”
柳适接过妻子手上菜肴,无奈叹气,“早知如此,我就认真学学厨艺了。”
莲若嗔他,“咱们刚成婚时,你又不是没学过。忘了做出来的东西什么样了?我看啊,你这辈子是学不会了,还是老老实实吃我做的饭罢。”
柳适眸色一恍,似是陷入沉默,他笑笑,温柔覆上莲若的手,“好。”
落座后,蕴禾拿出一瓶酒,依次给几人满上,“莲姑娘,柳郎君,我敬你们一杯。”
一杯饮尽,苏见清也将酒杯倒满,“我也敬二位一杯。”
莲若见状失笑,“夫君,看样子,咱们不敬不行了。”
柳适拧眉,“你酒量不好,还是我来。”
“几杯酒而已,不碍事的。”清亮的眸子嗔了柳适一眼,莲若柔声道:“今个儿高兴,你别扫我兴。”
柳适只得妥协,“好。”
敬完一轮,蕴禾招呼二人吃菜,“莲姑娘柳郎君快尝尝,这可是见清家乡的特色。”
莲若吃了口灵鸡肉,眼睛亮晶晶的,“夫君,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四人迎着月色饮酒吃菜,倒是颇为和谐。
蕴禾给莲若夹一筷子笋,“还有这个。这笋可是见清千里迢迢带来的。”
莲若尝了口,赞道:“好鲜。”
苏见清浅浅勾唇,“这笋产自伏渊山下定安城,以鲜美著称,我那儿还有不少,莲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给你匀一些。”
“这也太破费了。”
“不过一点吃食,有何破费的?”
蕴禾话音一转,“见清来自定安城,我出身玄清域南方一座名为遇冬的小城,不知莲姑娘和柳郎君来自何处,可是观沧海人?”
莲若摇头,“阿适是明莱城人,我……也是小城出身。”
蕴禾追问:“什么小城?”
莲若笑回:“一座临海小城,不值一提。”
“临海啊。”
蕴禾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单手摸下巴,嘴角笑意耐人寻味,“说起海,我倒是想起一种名为鲛人的妖。莲姑娘在海边住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鲛人?”
“啪。”
莲若眸光一颤,手中木筷掉落。
柳适目色骤厉,射向蕴禾的视线阴鸷冷冽。
蕴禾丝毫不惧,安静注视莲若,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第53章
“阿蕴姑娘说笑了。”
莲若拾起木筷,笑容看不出丝毫异样,“既是妖,那定是生活在妖域,我一个小人物怎会得见?”
“是吗?”
蕴禾失望叹气,“有朝一日,我倒是想见见真正的鲛人是什么样。听说他们无论男女,皆生一副冠绝之貌,与狐族并称妖族最美的妖,我有幸见过两个狐族美人,容貌与莲姑娘不相上下,若非莲姑娘是人族,我还以为你才是鲛人呢。”
此话一出,莲若的笑有些挂不住,勉强道:“阿蕴姑娘说笑了,我怎能和鲛人相提并论?”
蕴禾笑眯眯的,慢条斯理饮酒,“莲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在柳郎君心里,你定是比鲛人还要貌美。”
莲若红着脸去看柳适,“是吗?”
后者眼里寒意散去不少,笑着点头,“自然,阿若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美的。”
莲若垂首,面上羞赧,嘴角轻轻翘起。
蕴禾端起酒杯浅啄,心道这对夫妻可真有意思。
无论何时,二人表现得皆是深情厚谊,柳适也的确像是在意极了莲若,可若真是如此,他为何又与封柔有染?
怪哉,怪哉。
吃完饭,苏见清把盘子一一放进木盒,准备带回去清洗干净放好。
这几个盘子阿蕴姑娘还挺喜欢的,可不能弄丢了。
和莲若夫妻告完别,蕴禾带着苏见清大摇大摆回到隔壁。
进入院子,蕴禾蓦地顿住,仰头凝望头顶明月,遗憾轻啧。
“怎么了?”
蕴禾叹气,语气忧伤,“忽然忘了一件事。”
苏见清好奇,“何事?”
“今日发现周婉出事,我第一时间用神识封锁整个巷子,可我只顾着寻找魔修的气息,却忘了关注莲若。”
“方才我才察觉,我脑海里竟然只有她在休息的场景,但那人是真是假,此时却无从知晓。”
苏见清安慰,“无碍,杀害封柔姑娘的定是这对夫妻中的一人,阿蕴姑娘不必担忧,我们盯紧些便是。”
浪费了这么多日,蕴禾已经不耐,皱眉道:“哪有这么麻烦,直接把他们抓住,一个个审问不就行了?”
苏见清迟疑摇头,“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蕴禾反问:“你就这么干等他们露出破绽,万一下次我没及时赶到,让他们又害一条人命,你过意得去?”
苏见清抿唇,低声道:“过不去。”
“那不就得了?”
蕴禾摊手,“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抓过来。”
苏见清被说服了,并未阻止。
然而蕴禾刚往前迈一步,手腕蓦地发烫。低头时,一道紫光钻进眉心,她身形一定,双眼闭上,身子往后倒。
“阿蕴姑娘!”
苏见清惊住,急忙把蕴禾揽进怀里,手捧侧脸急声唤道:“阿蕴姑娘,阿蕴姑娘?”
发现蕴禾只是昏睡过去,他松一口气,拦腰将人抱起进了屋。
动作轻柔把蕴禾放在床榻上,苏见清眉心锁住,干净凤眼压不住怒意。为蕴禾盖好被子,他大步出门,往隔壁而去。
走到一半,苏见清步子一顿。
两步之外落下一道狭长影子,在清冷月光照耀下如暗地里滋生的诡谲魅影。
苏见清抬头。
一朵乌云悄无声息飘来,一点点遮挡住明亮圆月。巷中的光暗下,忽地,远处炸开烟花,忽隐忽现的光芒照落屋檐上那人的侧脸,将他俊美无俦的五官渲染出几分诡异。
苏见清:“柳前辈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柳适垂首不语,只是用冷淡的目光盯着苏见清。
“柳前辈无事,我却有事。”
苏见清同样回之冷漠视线,“阿蕴姑娘无故昏迷,柳前辈可知是何原因?”
柳适终于开口,声线与面对莲若时的温柔不同,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冷意,“你怀疑是我做的?”
苏见清反问:“不是吗?”
柳适冷笑,“那女妖的实力神秘莫测,我还伤不了她。”
不是他?
苏见清拧眉,那会是谁?难不成是莲若姑娘?
脚步刚刚提起,柳适忽问:“你想去找阿若?”
苏见清不语,步子落地。
足下骤然亮起一道法纹,如风吹过落了星火的原野,霎那间燃起漫天大火,无数诡异红光同时亮起,将苏见清紧紧包围。
衣袍无风自动,柳适的嗓音如藏在地底多年的冰川,散发着刺伤肌肤的寒意,“你们知道了阿若的身份。”
语气是笃定的。
他伸出一指,遥指苏见清,冷漠道:“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伏渊的剑修向来嫉恶如仇,阿若是妖,还是妖族中战力极为强盛的鲛人,他不敢用阿若的安全来赌一个伏渊剑修的善心,那就只能让他去死了。
红光同时爆裂,细小锋锐的剑气从里钻出,密密麻麻射向苏见清。
“长虹!”
苏见清低喝一声,长虹已在掌中。
剑气横扫,红芒在长虹剑下破碎,剑修身形如燕,轻快灵动在剑阵中穿梭。
然而很快,苏见清察觉到不对。
这些破碎的剑气竟会重组,再次向他攻来!
一剑扫落数道剑气,苏见清攻势不停,反手格挡,两指并拢,带到灵气在空中游走。
红色剑光闪烁中,他清冷凤眸似下了场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转瞬凝结成冰。
“凝。”
低沉的一字落下,苏见清挥动长虹,斩出一剑。
剑气夹杂着冰寒之气,所过之处寒冰降临,将剑气紧紧包裹。
“破。”
又是一剑挥落,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斩下,坚硬寒冰刹那湮灭,化为无数细小碎冰丁零当啷坠落。
以苏见清为中心,一寸之内干净无尘,他挽了个剑花,将长虹竖在背后,往前迈两步。
“有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
苏见清仰头,直视屋檐上柳适那张难看的脸。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腰间玉剑上。
苏见清礼貌询问:“清风剑柳适的名头,在百年前可谓是大名鼎鼎,可百年后,柳前辈为何两次对我出手,皆不用清风剑?”
柳适眸色冷下,寒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苏见清轻轻勾唇,始终保持晚辈面对前辈的谦逊,“柳前辈即便转修法,用的法阵也是剑阵,由此可见,你并未对剑产生厌弃,那你为何不用清风剑?”
“是不想,还是……”
苏见清拉长尾音,疑惑问:“不能?”
柳适攥拳,眼里渗出血丝,咬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听说柳前辈有个双生胞弟。”苏见清仰着脸,从容不迫问道:“那你究竟是柳适,还是柳颐?”
柳颐这个名字一出,柳适浑身一颤。脖颈青筋暴起,仿佛有妖兽蛰伏在他皮下,下一瞬便会破开血肉钻出。
他怒极,“你胡说八道什……”
目光一定,尾音破开,柳适惊怒,“阿若?”
第54章
白。
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白茫似海水般簇拥着蕴禾。
她冷脸站立,明亮清澈的双眸遍布寒霜,四周巡睃后,声如寒冰,“什么鬼东西?本皇给你三息,再不出来,我把你这地方打得细碎。”
“三。”
“二。”
一的音还未吐露,一道紫光坠落在蕴禾面前。
那是颗光滑圆润的珠子,紫光闪烁,缤纷灿烂。
珠光闪烁,无数道灵光从鲛珠内飞出,落到蕴禾面前。
蕴禾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指尖轻点最面前的光点,灵光爆开,化为一幅画面。
姿容姣美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眼泪在落下的刹那化为珍珠坠地,她扑进年轻人怀里,放声大哭,“阿适,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的。”
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将姑娘拢进怀里,嘴角笑意惨淡又温柔,“嗯,你哭得这么伤心,我怎么舍得?”
下一瞬,蕴禾看见这对有情人手牵手走在枫泠城内,莲若指着随风坠落的枫叶,笑着对柳适道:“阿适你快看,好美啊!”
柳适嘴角含笑,轻声应,“的确很美。”
年轻剑修的眼里倒映着鲛人少女清丽无双的笑容,似在借指什么,又似是没有。
莲若却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嗔道:“你说什么呢!”
柳适笑容狡黠,“说枫叶啊,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姑娘气恼,“当然也是枫叶!”
柳适哈哈大笑,意气风发,自在潇洒。
画面淡去,蕴禾看见他们如往常一般游历玄清域,捉捉妖兽,帮百姓们赶走作恶的修士,好不逍遥快活。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莲若的脸色越发苍白,在柳适看不见的夜晚,她蜷缩在床榻上,嘴角溢出血迹,抱着愈加虚弱的身体流泪。
泪水从眼角滚落,数颗珍珠骨碌碌滚至门口,被阴影遮挡。
蕴禾看到这幕,疑惑不解,“这么长时日,难不成柳适从来没发现莲若的不对?”
空荡白茫的空间内无人应答。
又一道灵光出现在蕴禾眼前。
画面中,柳适独自一人离开客栈,撑着树干弯腰呕血。
蕴禾:“……”
怪不得没发现呢,原来双方都背着对方在吐血。
她不太能理解这二人的想法。
既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为何不向对方吐露实情,反而一个劲地瞒着?两人一起使劲想法子活下去不行吗?
何况莲若也就罢了,失去鲛珠,庞大妖力失去承载物,在她体内乱窜,会致使她的身体逐渐虚弱,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妖力冲击,爆体而亡。
但柳适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碎金的本源之力无法疗愈他的伤,他的伤还没好?
蕴禾皱着眉头继续看下去。
在有心隐瞒和自顾不暇的双重叠加下,莲若和柳适白日里装得若无其事,可夜深人静时,总是避开爱人,独自忍受痛苦。
可再怎么隐瞒,终究还是瞒不住。
当着柳适的面吐血后,哪怕莲若再三缄口,终究没忍住柳适的逼问,将她用鲛珠为他换药一事说出。
柳适神魂巨震,逼问莲若与谁换了鲛珠。
莲若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摇头苦笑道:“没用的阿适,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或许鲛珠在回到体内的刹那,我便会因承受不住庞大的妖力立即死去。”
“鲛人重诺,将它交出去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再将它拿回来。”
“用一颗鲛珠换你存活,阿适,我再开心不过了。”
柳适沉默着枯坐许久,无论莲若怎么劝说,他始终一言不发。
夜幕降临时,莲若再度因为妖力冲击口吐鲜血,看着她一脸苍白痛苦,柳适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啪嗒落在鲛人少女颈上鲜血。
他颤抖着抱住莲若,将手放在她唇边,松开她咬得满是血的唇,啜泣道:“阿若,别再伤害自己了。”
痛楚让莲若丧失了神志,她疼得眼泪模糊,用力咬住唇边的手指,企图用此转移痛苦。
鲜血浸湿了两人的衣袍,恍惚中,莲若听见爱人温柔包容的声音。
“阿若,我们成婚吧。”
……
院门敞开,一道柔弱身影立在门口,衣角轻轻晃动,不知站了多久。
柳适匆匆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急声追问:“阿若,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见清惦记着蕴禾,冷声质问:“莲姑娘,你究竟对阿蕴做了什么?”
愣愣垂首的莲若抬头,满脸茫然,“阿蕴姑娘……怎么了?”
“阿蕴方才昏迷不醒,可是你做了什么?”
苏见清手握长虹,向前逼近,“封柔姑娘惨死,周婉姑娘受伤,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柳适霍地转身,满脸风雨欲来,眼底似蕴着狂风暴雨,“闭嘴!”
出声的刹那,他身上灵气攀升,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齐齐朝苏见清压去!
手中两道法印翻飞,落于苏见清头顶,控制住他的行动。
做完这一切,柳适匆匆去看莲若,急声道:“阿若,你别听他胡说。”
莲若小脸上皆是茫然,喃喃道:“封柔姑娘……周婉……都是我做的?”
“阿若!”
柳适握住莲若双肩,弯腰直视她,认真道:“捂住耳朵什么都别听,一切有我在。”
莲若仿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如木偶般小声重复,“封柔姑娘是我杀的?还有周婉……小婉,也是我伤的?”
柳适焦急,用手捂住莲若的耳朵。
“阿若,别听,什么都别听。”
一剑破出柳适阵法的苏见清一脚踏出,眉头拧紧注视着莲若。
“她怎么了?”
“闭嘴!”
柳适偏头对苏见清低吼一声,冷冷讽刺,“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苏见清皱眉不语,立在一旁仔细观察。
莲若不断重复着,清澈眸底逐渐被黑气占据,失焦的瞳孔骤然一定,霍然抬头注视柳适。
“苏公子方才说,你是谁?”
柳适浑身僵硬。
捂着莲若双耳的手颤抖,他涩声道:“阿若,我是阿适,柳适啊。”
莲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静立不语。
在她的注视中,柳适险些喘不过气来,坚定道:“阿若,我是柳适。”
“他在骗你。”
低柔的男声响起,苏见清陡然抬头。
黑夜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全身裹在漆黑斗篷中,无法辨认五官,唯有露在外头的一双手莹白如玉。
那人温柔对莲若道:“他不是柳适,而是柳适的胞弟,柳颐。”
第55章
“柳适、柳颐……”
“柳颐……封柔……啊!”
莲若突然拂开柳适的手,抱头朝天大吼。
清澈瞳眸中钻出阵阵黑气,她全身笼罩在黑气中,身上爆发出浓烈魔气,骤然将离得最近的柳适震开。
“阿若!”
苏见清一手挡在身前,凝重的目光锁住莲若,低声道:“她入魔了。”
“阿若,阿若!”
柳适全身法印齐飞,奋不顾身朝莲若奔去,“阿若!”
“啊!”
莲若仰天大吼,白净侧脸攀上魔纹,秀美绝伦的脸多出诡艳之美。她面色痛苦,眼前似有血色翻涌,躺在血泊中姑娘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手指生出尖锐指甲,莲若痛得用指尖在脖颈上剐蹭,修长白皙的颈子出现几道血痕,血淋淋的,令人不忍直视。
此刻的她宛如开在埋骨之地的白莲,花瓣被血沾染,充斥着溃败糜烂的破碎之美。
“阿若!”
柳适匆匆上前,却被魔气阻隔,始终无法近莲若的身。
所有画面一并散去,莲若眼中魔气退散,她双眼一闭,身子疲软倒下。
柳适疾步上前,然而有道身影比她更快。
黑袍人揽住莲若的腰,苍白手指摩挲她脸上魔纹,痴迷道:“美,可真美啊。”
柳适怒喝,“你放开她!”
“放开?”
黑袍人低笑,笑声温柔又诡异,“她原本就该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人百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让我放开?当真可笑。”
柳适怔住,眸色微滞。
黑袍人抱着莲若转身,“想要她,那就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把莲姑娘放下!”
苏见清手持长虹杀来。
黑袍人侧目,“元婴剑修?”
他轻哼一声,“不自量力。”
拂袖一挥,黑袍人袖中飞出两颗玉石,玉石相撞后,澎湃魔气爆炸开,黑雾将小巷彻底淹没。
苏见清斩出长虹,柳适也祭出阵法,二人合力破出黑雾后,原地已没了黑袍人和莲若的下落。
柳适面色阴沉,手攥成拳,血珠滴滴答答坠落。
苏见清皱眉看着盛满繁星的夜幕,伫立良久后开口,“我或许有法子能找到莲若姑娘的踪迹。”
柳适霍地转头,目光如炬,“什么法子?”
苏见清未语,转身进院,柳适急匆匆跟上。
进入蕴禾的屋子,苏见清阖上门,把柳适关在门外,抬步走到蕴禾窗前,蹲下身轻声问:“阿蕴姑娘,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床上昏睡的人一动不动。
苏见清轻声道:“莲若姑娘入魔了,封柔姑娘的确是她所杀,就在方才,入魔的莲若姑娘被一黑袍人抓走,不知去向,你可有法子追寻她的下落?”
他记得,阿蕴姑娘之前曾送给莲若姑娘一个镯子,以她的聪慧,或许会在镯子上动手脚,以此为基,说不准能追上那黑袍人。
蕴禾依旧一动不动。
苏见清垂首,清澈朗润的声线头一次添缕低磁的无措,像指尖沾染清晨朝露,湿润润的,润到人心里去。
“阿蕴姑娘,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帮我?”
三息之后,一道绿光从蕴禾眉心飞出,在苏见清掌心化为绿叶,叶片轻轻转动,指向某个方向。
苏见清眼睛发亮,勾唇笑道:“多谢阿蕴姑娘。”
他替蕴禾盖好被子,走出屋子,关好门后对焦急的柳适道:“走罢。”
……
蕴禾大马金刀地坐着,嘴角轻轻上扬,星眸璀璨,俨然心情极好。
她抖抖耳朵,不掩得意。
“哼,平时充英雄逞强,到了紧要关头,还不得靠我?”
男人,呵。
苏见清,呵呵。
乐完,想到苏见清方才的话,蕴禾不觉蹙眉。
神秘的黑袍人把莲若带走了?
谁啊?
视线巡睃,仍是在这白茫茫的未知空间里。
那该死的鲛珠不会要等她把所有记忆看完才会放她出去吧?
蕴禾无奈叹气,认命看起下一段。
莲若和柳适的婚仪很简陋。
他们租了个小院,亲手将院子装点成新房。
莲若时常要忍受妖力冲撞的痛苦,精神不济,因此这场婚事几乎可以算是柳适一手包办的。
他亲自挂上红绸,贴上喜字,坐在院里迎着阳光,认真而笨拙地学着如何绣喜服。
莲若白着脸坐在院中,神色疲软虚弱,眼里却带着笑。
她是鲛人,喜水,柳适便在院中修一座灵石池,供莲若休养。
两套喜服,柳适磕磕绊绊地绣了将近一个月。将成品呈给莲若看时,他目光躲闪,脸上微红,羞涩至极。
“我手艺不好,要不还是去买两套吧?”
“不用,我很喜欢。”
素手抚摸着嫁衣上略显肥胖的凤凰,莲若笑中含泪,“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我要穿着它,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嫁给你。”
阳光下,她的脸庞呈现出透明的虚弱感,仿佛下一瞬就要碎了。
柳适忍住喉中哽咽,侧眸逝去眼角泪珠,温柔应,“好。”
那场婚礼并无外人见证,唯有他们二人,对着天地起誓。
满天繁星下,年轻男子握住身着红色嫁衣的姑娘的手,笑意轻柔,“从今往后,柳适便是莲若的夫婿。阿若,我会护你无忧,此生不弃。”
莲若眼里含泪,轻轻笑着,“好。”
婚礼过后,在新房内待满七日,莲若提出想出去走走。
她躺在柳适胸膛,气息微弱,“阿适,你带我走吧。最后这段日子,我想要自由触碰山间清冽的风,抚摸温柔的海水……”
莲若伸手,仿佛看见妖域中那片危险又美丽的大海,珊瑚丛丛,鱼儿成群,鲛人们自由徜徉在海洋中,在月下坐在礁石上放声高歌。
她眼角涌出泪,“……我想去观沧海。”
那个地方像极了她出生的南曲海。
年少时,无忧无虑的鲛人王女向往极了玄清域的繁华与安宁,她不顾父王反对,与他大吵一架后执意离开妖域,游历玄清。
她走过山川河流,见过悲欢喜乐,更遇见了一生爱侣。
她无悔自己的选择,可在生命的尽头,又不可避免地忆起亲人与那片生她养她的海域。
此生无法魂归故里,但能死在海里,也算一种慰藉。
柳适抱住莲若,哽声道:“好,我陪你去观沧海。但在那之前,咱们先回趟家。”
画面一转,蕴禾看见柳适将昏迷的莲若放在床榻上,身后有道低哑男声问:“阿兄,阿嫂怎么了?”
他走出阴暗处,露出一张与柳适一般无二的脸。
第56章
苏见清和柳适一路追出观沧海。
海域无边无际,海水冲刷礁石,海浪声延绵不绝。
今日无星,天空中唯有一轮圆月高悬,皎洁月光温柔撒落大地,为海面笼上一层清辉。
柳适语气焦躁质问:“此处哪儿来的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
苏见清安静凝视掌心绿叶。
阿蕴姑娘给的东西,一定不会错。
顺着叶片指向的方向望去,海面波涛滚滚,除了水,再无其他。
苏见清沉吟片刻,御剑飞身而上。
柳适见状眉头紧锁,然而当下除了相信他再无他法,只好收敛情绪跟上。
飞到海域上空,苏见清仿佛撞进黏湿浓稠的雾里,他立在长虹剑上,目光沉静掠过波涛汹涌的海面。
柳适追上,冷目一扫,寒声道:“此处有阵法。”
不等苏见清询问,他掐指演算,推测阵眼。
海面波涛滚滚,海浪拍打在岸上,浪声一声高过一声。
半空之中,年轻修士五指快成残影,数道灵光围绕其间,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指尖掐定,柳适微亮目光盯着某处,“找到了。”
他两手交合,如烈火灼烧的法印从掌心飞出,疾速朝空中轰去。
法印仿佛触碰到实体,猛地撞上去,刹那间亮光爆开,空中似有咔嚓碎响。
苏见清反应极快,两指划出一道剑气,“去!”
剑气刺向天幕,咔嚓声逐渐放大,无形中有什么东西碎裂。
雾气骤然散开,苏见清垂首望向掌心绿叶,绿光莹莹,孜孜不倦指向某个方位。
神识外放,黑夜之*中,波涛汹涌的海面竟不知何时竟有一座楼阁矗立。
苏见清收起绿叶,对柳适道:“走。”
二人朝那楼阁飞去。
楼阁应是个灵器,底座漂浮在海面,一共有五层,苏见清与柳适不约而同分开寻找。
此处应是那黑袍人的住所,楼内奢侈地缀满各种玉石宝石,琳琅满目,灵光璀璨。
苏见清瞧见不少龙牙晶,见状疑惑拧眉。
难不成,观沧海内龙牙晶售罄,是这神秘黑袍人所为?
一楼唯有一间屋子,正中间立着一座玉石雕像,雕像的模样似是个女子,双手置于腹前,身姿挺拔,衣袂翩翩,哪怕没有五官,依然能感觉到她的优雅美丽,从容闲适。
屋里四处散落着五彩缤纷的宝石,更多的是被镶嵌在女子裙身,灵光萦绕,华贵无比。
此处并无莲若踪迹,苏见清转身欲走。
“你找什么呢?”
屋内骤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懒散嗓音,苏见清遽然回身。
雕像的脸逐渐有五官显露,杏眼如朝露,双唇如红樱,长眉琼鼻,无一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玉石一一化去,柔软发丝飘在空中,一身绿裙仿佛丛丛青竹间孕育而出的精灵,清丽灵动。
她俏生生立在不远处,嘴角勾起蛊惑人心的笑容,“你是在找我吗?”
“阿、阿蕴姑娘……”
“蕴禾”笑意清浅,“我在呢。”
她赤着双足朝苏见清走近,嗓音是苏见清从未听过的柔媚,“你找我做什么?”
苏见清双目迷茫,“我、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
“蕴禾”贴着苏见清站立,葱白指尖搭上他肩膀,指腹如蜻蜓点水,快速轻柔在他侧脸点过。
她笑着说:“那我告诉你好不好?”
“你来寻我……”
指尖挑起苏见清下巴,“蕴禾”双眼弯成月牙,杏眸里满满当当的尽是蛊惑。
红唇一勾,低柔暧昧的嗓音吐露,“共赴极乐。”
带着钩子般的尾音落下,“蕴禾”身上衣衫尽数掉落,白皙圆润的香肩暴露在苏见清眼下。
他眼神呆滞片刻,立马手忙脚乱背过身,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阿、阿蕴姑娘……你、你快把……”
喉结滚动,苏见清艰难道:“衣衣、服穿上……”
“蕴禾”拒绝,“我不。”
柔软温润的身子从背后抱住苏见清,纤纤玉手抚摸着他的胸膛,委屈诱惑,“我能感受到,你的心也在为我跳动,你不喜欢我吗?”
指尖在苏见清胸前画圈,她声音又低又柔,“你……不想要我吗?”
苏见清浑身一震。
“蕴禾”得意一笑,再接再厉,“你看,你的身体如此诚……”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陡然被震开。
苏见清转身,笃定道:“你不是她。”
“蕴禾”不可置信,“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苏见清抿唇。
其实很简单,阿蕴姑娘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什么“你不想要我吗?”简直肉麻死了。
她只会把他扔进榻里,高高在上地通知他,“本姑娘宠幸你是你的荣幸,你别扭扭捏捏露这死出。”
耳尖通红,苏见清轻咳一声,挥去脑海里奇奇怪怪的幻想,认真道:“你这玉妖不需要知道。”
被戳穿身份的玉妖表情扭曲,极不甘心。
此人周身灵气充裕,又生得郎艳独绝,积玉堆琼,是个罕见的尤物,要是能吞了他,她定能一举突破,修得完整人身,可惜却被他识破,她着实不甘心。
目光不经意从苏见清耳尖瞥过,玉妖眸光轻转,与蕴禾如出一辙的面容上浮现娇笑,“这位仙君,你对我这张脸的主人,可是心存爱慕?”
苏见清心中一慌,下意识低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仙君生什么气?你爱慕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指尖从侧脸拂过,玉妖沉醉道:“生了这么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怕是最冷酷无情的修士,也很难不动心吧。”
她眼睛一亮,舌尖舔过红唇,“反正我们生得一模一样,不如仙君将我当成她,春风一度,以解相思?”
苏见清彻底动怒,冷下脸斥道:“闭嘴。”
他阖上眼,不再去看那张动乱心神的脸,手握长虹,快速使出穿云剑法,毫不犹豫朝玉妖刺去。
“啊!”
玉妖惊惧尖叫。
她擅长的是幻术和换容术,可不擅斗法啊!
玉妖楚楚可怜哭着求饶,“仙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求仙君饶我一命。”
苏见清充耳不闻,再度斩出一剑。
玉妖惊叫一声,下一瞬,身影已化为雕像,白皙无垢的玉石上裂出一条剑痕,将它完美的身体破坏殆尽。
苏见清睁开眼,不再去看那只玉妖,转身破门而出。
推开门的刹那,柳适愤怒的斥声落地。
“别碰她!”
苏见清快速朝声源地掠去。
好在那地方并不远,他快速上了三楼。
这间屋子空旷无比,除了一张石床再无其他。柳适被蛛丝一样的绳索缚住,石床上躺着莲若的身影,那黑袍人站在窗边,指尖轻柔从莲若脸侧拂过。
“我叫你别碰她!”
“别碰?”
黑袍人低低柔柔地笑,“你从我这儿将她偷走百年,现在不该物归原主吗?我的……”
他徐徐转身,揭开兜帽,对柳适温柔而笑。
“……好弟弟。”
苏见清瞳孔一震。
黑袍之下,赫然是一张与柳适一模一样的脸。
第57章
“阿兄!”
柳颐脸色难看,连连后退,“我不能这么做,不能!”
目光匆匆从床上的莲若身上掠过,他侧过脸,低声道:“你们已经成婚了,她是我的阿嫂啊。”
蕴禾盘腿而坐,皱眉品味这段话的意思。
有时候这些画面并不连贯,有些话听得她没头没脑的,比如此刻。
柳适要让柳颐做什么?
不过这兄弟二人,长得倒真是一模一样。
画面中,柳适惨淡一笑,“我也不愿如此,可是小颐,阿兄真的没办法了。”
“我燃烧神魂才与后饶同归于尽,若非阿若强留下我一缕神魂,此刻的我早已身陨道消。可即便如此,我的身体也早已是千疮百孔。”
“小颐。”
柳适握住柳颐的手用力到发白,低声虚弱道:“阿兄活不长了。”
“阿兄!”
柳颐面色慌乱,反握住柳适的手,“我去想办法,我想办法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我知道你念着我。”
柳适露出笑,“你我兄弟二人心意相通,我知道你的心思。”
柳颐一顿,面色慌张。
可柳适却没再看他,视线望向窗外,侧脸白到透明,轻声道:“若非这具身体拖累,你本可以与我一同习剑,游历玄清,做修真界自由自在的一缕风。”
“反正阿兄也活不长了,不如用我一身血肉,填补你天生的残缺,从此,你也可以像往常的我一般,走出这座小城,去天地间看山川河流,无垠大海。”
“阿兄!”
柳颐的声音里已含了哭腔,“我不要,我想要你活着。”
柳适转过头来,目光包容,像是在看一个哭闹的孩童,笑着温声道:“阿若喜欢观沧海,在那之前,你替我带她去一趟吧。”
“阿兄。”
柳颐趴在柳适膝头,哭声哽咽,“可她是我的阿嫂啊。”
“小颐。”
柳适语气郑重,“阿若重情,倘若她发现我已离世,我怕她会想不开随我而去。你替我陪她一段时日,好不好?”
手指轻抚柳颐头顶,柳适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悲伤,嘴角笑意苍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你再装作辜负她,令她心灰意冷,到时,她自会回妖域。”
“阿兄,我不要。”
柳颐哭着拒绝。
柳适却不再安慰,轻声与他说着这些年与莲若经历的点点滴滴。
回忆往昔时,他惨白的脸庞泛出温柔笑意,可内心却在滴血。
记忆太过珍贵,柳适说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嘴唇干裂泛白,轻声道:“小颐,阿若就交给你了。”
柳适破开胸膛,从内取出一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将元婴渡入莲若胸膛。
化神修士的元婴,虽不足以代替鲛珠,却也勉强能承载她溃散的妖力。
做完这一切,柳适脸色越发苍白,残存死气。
他目光眷恋地最后看莲若一眼,决绝转头,两手掐诀,昔日杀敌的剑气不断在主人身上割出伤痕,引出一股股血流。
“阿兄,不要!”
柳颐哭喊上前,却被结界弹出,有风将他托起,轻柔放置地面。
他膝行上前敲打结界,“阿兄,阿兄!”
“嘘。”
笼罩在血河中的柳适温柔对他笑笑,轻声道:“小声些,别把阿若吵醒了。”
“阿兄,你快停下啊阿兄!”
柳颐满脸是泪,“我不要你的血肉,我只要你活着。阿兄,你快停下!”
“停不下来了。小颐,再见。”
嘴唇小弧度嚅动,柳适无声说了几个字,站在画面外的蕴禾并未辨认出。
她沉默看着画面内,属于柳适的血肉不断汇入柳颐体内,修补他自出生起便格外孱弱的身体。
柳颐麻木地被动承受着,泪水滴入血水中,哽咽呢喃,“阿兄,我不喜欢剑了。我再也不想学剑了。”
“啪——”
画面如碎片般碎去。
蕴禾久久没缓过神来。像是为了转移情绪,她故意问飘浮在半空中的鲛珠,“这个时候,你应当在碎金手里,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鲛珠安静发光,无法作答。
蕴禾呼出一口气,倒也不是真的好奇。
妖族的能力千奇百怪,鲛人生活在海域,与她这种陆地妖极少打交道,更别说莲若出身鲛人王族,她的鲛珠有些特殊能力蕴禾也不奇怪。
她平复心情,点开下一道灵光。
画面中,柳颐枯坐在门前,呆呆地望着蔚蓝天空。
床榻上的莲若转醒,眼睫一睁便开始寻找柳适。见到坐在门前的身影,她赤足下榻,走过去从背后趴在他身上,“你怎么坐在这儿?”
一绺秀发垂落在柳颐耳侧,他浑身一僵。
莲若自然感受到了,“阿适,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柳颐迟疑着握住莲若的手,脸色从开始的僵硬逐渐变为自然,他笑起,嗓音里满是欣喜,“阿、阿若,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身体?”
莲若感受一番,惊讶道:“我怎么感觉好很多了。”
柳颐背对着她,垂下的长睫内盛满悲伤,“我从母亲留下的札记里找到了救你的法子,阿若,你活下来了。”
“真的?”
莲若先是惊喜,旋即担忧道:“这法子对你可有损伤?”
柳颐眼泛泪光,“只是需要休养几年,其他的并无大碍。”
“那太好了!”
莲若下巴放在柳颐肩上蹭了蹭,“阿适,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柳颐停顿片刻,握着莲若的手站起,转过身对她笑道:“阿若,你不是想去观沧海吗?咱们现在就去如何?”
莲若一怔,看了柳颐许久。
就在柳颐略显慌乱,担心她看出什么时,莲若捶打柳颐肩头,“咱们就这么走了,小颐该怎么办?”
柳颐暗自松气,笑道:“小颐向来大气,不会责怪我们的,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莲若重重点头,“想。”
画面破碎,所有灵光回到鲛珠体内,白色的未知空间开始坍塌。
床榻上的蕴禾骤然睁眼。
得知了前因后果,她内心说不出的复杂,冷冷道一声。
“愚蠢。”
可一想到那两人浓烈的情意,义无反顾为对方付出一切,她心里又有些难受。
情这一字,可真害人。
缓缓坐起身,指腹触碰到被衾,蕴禾微怔,轻哼一声。
这个苏见清,居然不打招呼就进她房间,擅自替她盖被,等他回来,非要让他给她做顿好吃的赔罪不可。
将棉被叠好放在一侧,蕴禾闭眼感受片刻,踏空朝某个地方走去,短短几息之间,她已现身海上那座楼阁上空。
蕴禾一脚迈入楼内。
进去后,她疑惑轻咦。
感应怎么断开了?
蕴禾转身,目光环视周围。
这是一间石室,左右各摆放两张博古架,上面放置着满满当当的玉简。
她后知后觉,这是进入那神秘黑袍人修炼的地方了?
……
“阿、阿兄?”
柳适,哦不,柳颐怔怔凝望黑袍人的面容,声线因不可置信颤抖,“阿兄,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柳适嘴角上扬,“小颐,当年我请求你代替我陪伴阿若,如今时机已到,你该把她还给我了。”
苏见清皱眉扫过一般无二的两张脸。
这些年与莲若生活在一起的,当真是柳适的胞弟柳颐?
那眼前自称柳适的人,又真的是他本人吗?
苏见清敛眉,悄然紧握长虹。
熟悉的声音令柳颐激动到双眼泛红,眼中似有泪涌出,可听清他的话后,泪意被柳颐逼退,他攥住双拳质问:“你不是我阿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对阿若下手?”
柳适双眼微眯,往前一步逼近柳颐,“小颐,这些年你该不会对阿若动了情,想彻底取代我陪伴她,才不承认我这个阿兄吧?”
“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兄长。”
与他如出一辙的脸逼近,被缚住的柳颐退无可退,无比笃定道:“你绝对不是我的阿兄。”
苏见清侧眸,他为何如此肯定?
柳适气笑了,手掌张开,柳颐腰间玉剑陡然飞至掌中。
他玩味一笑,“你看,这么多年你都无法驱使的清风剑,在我手中却乖顺无比,我不是柳适,还能是谁?”
清风剑有灵,旧主去后,它再未出鞘。这些年来柳颐把它挂在腰间,存的是思念兄长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面对嘴角含笑的柳适,柳颐依旧坚定,“你不是我阿兄。”
柳适笑容微僵。
柳颐抬眼,眼泛泪光,“你可知阿兄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柳适脸色沉下。
迎着他阴沉的眸色,柳颐颤抖道:“他对我说,祝我与阿若凤协鸾和,地久天长。”
柳颐和柳适是对双生子,哥哥康健活泼,弟弟孱弱沉默,他们一同长大,拥有特殊的心灵感应,是这世间最了解对方的人。
柳适知道胞弟和他一样喜剑,从不在他面前练剑。知他向往自由,会背着弟弟避开老仆,偷跑出家,带他去看繁华市井,日升日落,樱花遍野。
阿兄,对柳颐来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长大后的阿兄离开了明莱城,柳颐羡慕的同时,又为阿兄自豪。
他想,以阿兄的天赋,很快就能名扬玄清,成为一代剑尊。
如他所想,清风剑柳适的名头在玄清域传得极快。听到阿兄的英雄事迹,柳颐常常坐在院前的柳树下,在脑中想象当时的情景。
或险象迭生,或意气风发,无一不令他骄傲。
阿兄走后的某一天,在院内作画的柳颐忽然心跳加速,一股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恍惚间仿佛重回年幼时,阿兄带他看的第一场日出。
金光穿透白云,红日喷薄而出,将大片天空渲染成红色。
那是当时的柳颐,见过的最美之景。
后来,阿兄传信而归,他在信中提起自己偶遇一位名为莲若的姑娘,清灵毓秀,天真懵懂,他一时兴起,与之结伴而行。
柳颐蓦地回想起那日的异常。
他想,原来阿兄那时候,是遇见了莲若姑娘。
此后,柳适传回来的信中,多数都有莲若的存在,他们一起游历玄清,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从寥寥数笔中,柳颐在脑中勾画出莲若的形象。
单纯善良,天真貌美,宛如从神秘秘境中走出的灵,懵懂又热情地面对这个世界。
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在纸上勾勒出一名姑娘的轮廓时,柳颐糟糕地发现,他的心乱了。
后来,阿兄带莲若归来,柳颐率先注意到的,是立在春日中娇俏姣美的姑娘。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场日出。
柳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故作镇定看向自己的兄长,轻声唤他,“阿兄。”
少年藏起自己隐秘的情愫,未免露出破绽,他对莲若不冷不热,礼貌相待,反而一心陪在阿兄身侧,缠着他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阿兄笑容爽朗,温柔说予他听。
他们在家中停留的时日并不长,柳适和莲若走后,柳颐怅然若失。
为了割舍这段不该存在的感情,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一门心思放在修炼上。
柳适虽因身体孱弱无法习剑,但他自幼钻研术法,且母亲未亡前特意为他寻来一件磨练神识的灵器,谋算着若是小儿子寿数不长,将来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在他身亡前为他另造一具身体。
但这法子何等艰难,未及柳颐长大,柳母便坐化了。
如今母亲留下的灵器,成为了柳颐斩断情根的磨刀石。
一年又一年,就在莲若的身影逐渐在柳颐脑海中淡化时,柳适突然带着她回来了。
柳颐不知柳适为何要做出这个荒唐的决定,可看着浑身是伤,抽出全身血液的阿兄无声对他呢喃那几个字时,他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阿兄早就洞悉了他龌龊的心思。
他用他的命救下心上人,并成全弟弟多年的妄想。
如此无私又伟大的阿兄,怎么会在多年后突然归来,口口声声说要他把莲若还给他?
含在眼里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柳颐面色痛苦,“如果阿兄真的活过来,只会笑着祝福我和阿若。”
眸中倒映着“柳适”僵硬阴鸷的神色,柳颐质问:“……所以,你这个冒牌货究竟是谁?”
……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心思,蕴禾掌心一吸,所有玉简纷纷飞至身前,她快速扫过,一目十行浏览玉简中的内容。
小半个时辰后,蕴禾拂袖一挥,玉简回到原处。
都是些奇怪邪术,没什么好看的。
正要破除此间结界离开,余光骤然被一物吸引。
屋正中放置一张四角长桌,桌上一盏莲花灯,灯中躺着一枚翠绿玉简。
如此特殊,想来对主人来说应当十分重要。
蕴禾拿出玉简。
入手的刹那,她眉头一蹙,神色意外。
这好像是妖族之物?
神识探入玉简中,她蓦地一顿,僵在原地。
最上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同生咒。
捏住玉简的手逐渐收紧,蕴禾深深吸气,平复完激动的情绪,重新将神识沉入玉简。
【同生咒,以血为引,以魂为契,一契分二,一为主,二为从,主契死,从契殁,不可逆转。】
同生咒。
蕴禾无声念着这三个字。
和她与苏见清的情况何其相似。每次苏见清一死,她必死无疑。
可这咒,她是什么时候被种下的?
记忆里,在离开妖域之前,她并未见过苏见清,更遑论与他立下血契。
且这东西明显是妖族之物,苏见清一个人修,又怎会与她一同被种下同生咒?
蕴禾心中疑虑重重。
她暂且按下,继续往后看,寻找解开咒术的方法。
神识往后扫过,【若想解除此咒,只需主契……】
后面的内容似是被人抹去,蕴禾再看不清。
她手攥得极紧,恨不得把玉简捏成齑粉。
什么玩意?!
蕴禾气极,猛地将玉简丢出去。
她用了极大力气,玉简似流光般往墙壁上砸去。二者相撞的前一瞬,一道绿色屏障凭空出现,把玉简反弹回去,被一只手稳稳握在掌心。
蕴禾深吸气,告诉自己冷静。
这东西还有用处,不能将它摔碎了。
寒着脸把玉简收入储物手链,冷漠的目光扫过石室内的所有秘法。
蕴禾冷冷勾唇,手握成拳。
庞大妖力自她手中爆开,全方位向外蔓延。所有玉简在触碰到妖力的刹那瞬间湮灭成灰,化为数道灵光飘荡在空中。
姑娘的眉眼笼罩在幽幽灵光下,清幽沉静,不怒自威。
……
“你是后饶。”
青年笃定的嗓音散在空中,如利刃击破“柳适”的所有表情。
柳颐抬首,神色无比冷静道出自己的猜测。
“阿兄曾与我说起当初在北郡石林的遭遇。他说,他燃烧神魂才与后饶同归于尽。阿若在废墟中只找到阿兄,却不见后饶的身影,有没有可能,当初他并没有死,而是趁机将元神藏入阿兄识海,躲过了一劫?”
柳颐嗓音冷漠,“后来阿兄献祭与我,庞大的生机从他体内涌出的瞬间,也给了你存活的希望,你趁机蛰伏在暗处,寻找报复的时机。”
这种猜测合理合据,苏见清拧眉打量“柳适”,心里已信了三分。
阴晴不定的脸色逐渐定格,神情从阴鸷变为舒缓,嘴角轻轻勾起,后饶赞许道:“你倒是比你的兄长聪明。”
猜对了。
柳颐咬牙。
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侧脸,后饶轻叹,“当初吸收了你阿兄的精血,我才能重聚元神,重塑肉身。可也正因如此,我重新拥有的□□,竟是他的模样。”
后饶耸肩,“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柳颐眼眶通红,切齿骂道:“贼人,你偷了我阿兄的命,如今却来为难他的心上人,真不是个东西。”
后饶嘴角拉直,清矍脸庞浮现一股阴柔之气,“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年若非你阿兄,我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若非你觊觎阿若的鲛珠,我阿兄怎会对你下死手?”
说到鲛珠,后饶眼里冒出异样的神采,似绝境者忽遇海市蜃楼,眸光亮到令人心惊。
他弯起唇,柔声对柳颐道:“有件事你猜错了,我寻阙以莲若,并非为了报复。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柳颐瞳孔震颤。
下一瞬,后饶猛然朝莲若飞去。
“住手!你别动她!”
柳颐大喊,拼命挣扎。
苏见清见势不妙,手持长虹急掠追上。
“嗡——”
房内忽有黑芒亮起,魔气形成的结界将莲若与后饶紧紧罩住。
苏见清的剑落在结界上,后者嗡鸣一刹,渐渐地不动了。
他再度斩出一剑,那结界巍然不动。
苏见清拧眉,当机立断转身,破开柳颐身上蛛丝。
好歹也是个化神修士,有他帮忙,破除结界的机会要大些。
结界中,后饶抬指,魔力立即簇拥在莲若周围,将她抬在半空,旋即化为绳索紧紧束缚住四肢。
柳颐焦急挣脱,“后饶,你要对她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后饶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手指轻勾,一道魔气从指尖溢出,钻出莲若鼻中。
她眉头紧皱,眼睛缓缓睁开。石室入目的一刹那,莲若眸底浮现茫然。
“……这是……哪儿?”
后饶温声含笑,“此处是我的居所。”
莲若下意识朝他看去,眸色怔然,轻声呢喃,“……阿适?”
“我不是柳适。”
后饶靠近莲若,长指挟制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柳颐的方向,“你的夫君在那儿。”
“不过……”
低低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后饶笑道:“他也不是柳适,而是柳适的胞弟,柳颐。”
“这些年,待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他,柳适,早就已经死了。”
温柔似水的眼睛静静凝望柳颐,他挣扎的动作一顿,“阿若,等杀了这人救你出去,我再向你解释。”
话落,身上灵气骤然攀升,属于化神期的威压盈满整个石室。
与此同时,苏见清眉眼染上寒霜,长虹剑身寒冷如冰,重重落在蛛丝上。
“啪嗒。”
莲若挂在眼角的泪落下,在半空化为珍珠急坠而下。
一只手将之稳稳接住,后饶两指捏着珍珠,赞美道:“不愧是阙以氏最美的王女,就连泪水都这么美。”
他闷声而笑,凑近莲若,一声声宛如恶魔低语,“你恨吗?你以为的如意郎君,不过是别人冒名顶替。而你的心上人,却早已在多年前便已死去。”
“我其实有些疑惑,你可是真心爱慕柳适?若是,为何连枕边人都认不出?”
珠串从眼中滚落,莲若猛地抬起猩红的眼,胸前剧烈起伏,全身魔气震荡。
后饶仿佛看不见她身上逐渐攀升的魔气,仿佛当真好奇,“还是说,你人尽可夫,只要是那张脸,无论是谁都可以?”
他轻声而笑,暧昧道:“那你觉得,我如何?”
莲若眼中红意越盛,表情狰狞,“你闭嘴!”
“噗呲——”
突破束缚的柳颐当即飞身而上,见状目眦欲裂,“阿若!”
苍白修长的手掌没入莲若胸膛,她表情空茫,紫色鲜血转瞬将衣裙沾湿。
后饶嘴角笑意越发灿烂,眼中涌出痴迷的光。
鲛人王族最美的小公主,在极度愤恨绝望中被剖出的鲛珠会是什么样的?
那一定极美,美到令人神晕目眩。
手掌在莲若体内翻找,后饶嘴角笑意僵住,不可置信地破声吼道:“你的鲛珠呢?!”
“鲛珠,鲛珠!”
后饶收回手,握住莲若单薄双肩,神情癫狂质问:“你的鲛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快把鲛珠交出来!”
他力气极大,莲若肩膀印出紫色血印,疼得脸色煞白,“我的鲛珠,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没了。”
后饶不可置信,眼珠里攀上血丝,“没了鲛珠,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掐住莲若脸颊,他疯了一样质问,“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快把鲛珠交出来!”
“放开她!”
柳颐和苏见清从身后攻来,剑气与剑阵齐齐轰在结界上。
“咔嚓——”
结界裂开一道细纹。
柳颐再度扔出一个法印,剑阵裹挟着滔天火意,以势不可挡之势轰灭结界。
“阿若!”
柳颐着急朝莲若掠去。
没了鲛珠,阙以莲若对后饶来说不过是个废物,他抓住莲若肩膀挡在自己身前,硬生生逼停了柳颐和苏见清的攻势。
“无耻!居然拿女人做挡箭牌。”
柳颐咬牙骂道。
后饶脸上虚假阴柔的笑消失不见,冷漠道:“没了鲛珠,你们都去死吧。”
他一掌拍向莲若后背。
“噗——”
紫色血珠溅到脸上,柳颐长睫颤抖,被灼烧一般全身猛烈抖动。
“阿若!”
他颤抖着接住莲若雨打莲花虚弱的身子,手掌抚摸她苍白侧脸,“阿……阿若……”
“你。你别怕,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柳颐取出一瓶灵丹,一股脑倒入莲若口中,运起灵力为她疗伤。
莲若将手虚虚放在他手背上,气若游丝,“我知道。”
柳颐浑身一颤,“什么?”
莲若只说了这一句,剩下的话淹没在呕出的鲜血中,再无法出口。柳颐颤抖着手再度往她嘴里塞进一颗灵丹,催促道:“阿若,阿若,你快吞下去,快吞,快啊。”
莲若艰难把灵丹咽下。
柳颐见状松了口气。
一颗玉石袭向二人,被苏见清持剑截下。
他侧首,语速极快,“柳颐前辈,我们先联手把这魔修拿下。”
柳颐猛然回神,小心翼翼把莲若放下,抬手布下结界,倏地起身朝后饶攻去。
后饶的武器乃是他手中源源不断的玉石珠子,这些珠子无处不在,层出不穷,极难应付。
柳颐以手作画,带动灵气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灵符,这些符篆灵光大亮,数道剑气从内涌出,将玉石刺穿。
苏见清抬手挥剑,剑气裹挟着寒气,所过之处寒雾涌现,笼罩住携带魔气爆炸的玉珠,寒雾散去时,唯余一堆被碾灭的冰碴。
这二人合力消灭不少玉珠,但后饶不慌不忙,抬袖一挥,又是一片玉珠涌现。
玉珠在靠近苏见清与柳颐时陡然爆炸,魔气趁机缠绕而上,蚕食它最喜爱的修士血肉。
柳颐将手臂魔气震开,冷言讽刺,“百年前,无论你这人如何,好歹也是玄清域的修士,如今转求魔道,弄得这不人不鬼的样,可真令人厌恶。”
后饶神色一冷,“这不都是拜柳适所赐?若不是因为他,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嘴角轻轻一翘,他勾出一抹笑,“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他让我知道,魔修,远比人修强大。”
“口出狂言。”
苏见清冷冷一刺,“如你这般的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后饶睨他,笑意温柔,“那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小修士,如何能诛得了我。”
语罢,他再度丢出上百颗玉珠。
苏见清正要挥剑,柳颐蓦地急声阻止,“别动!”
晚了。
苏见清那一剑已然挥出。
玉珠唰唰坠落,他不解回头,“怎么了?”
柳颐脸色难看,“中计了。他在布阵。”
什么?
苏见清霍然抬头。
石室之中有灵光亮起。
数颗玉珠连起,如一幅密密麻麻的星图,星子闪烁,星光灿烂。
“轰——”
魔气形成的结界升起,阻断苏见清与柳颐*之间的路。
头顶玉珠灵光大亮,组成一只鹿形妖兽。那妖鹿活灵活现,神情生动,不似玉石,倒真像是妖兽。
它对苏见清轻轻叫了两声,下一刻,仿佛嗅到了什么,澄澈鹿眼陡然变红,一脸狰狞朝苏见清撞来!
苏见清眉头一拧,长虹竖起,朝妖鹿劈砍而下。
妖鹿凶戾长啸,毫不畏惧抬起鹿角迎上。这妖鹿极为凶猛,不管不顾撞上长虹剑,像是拼尽全力也要将面前人击杀。
苏见清眉头微拧,提剑将之斩杀。
长虹穿过身体的刹那,妖鹿猩红的鹿眼闪过混沌迷茫,身体化为玉珠散去。
苏见清遽然抬眸,凤眸掠过寒凉之意,冷冷盯着后饶,“你将这妖鹿的躯体斩杀,还拘禁了它的神魂。”
后饶温柔一笑,凝望空中身影淡去的妖鹿,赞道:“它的妖丹很漂亮,干净澄澈,像一汪湖水,我挺喜欢。”
苏见清眸色沉下。
他原以为,此人执着于莲若的鲛珠,或许有什么无法为外人道也的原因,可现在看来,他纯粹就是喜欢。
喜欢玉石,妖兽的妖丹,鲛人的鲛珠。
哪怕曾为之付出性命,这份喜欢执念依旧令他对莲若念念不忘。
苏见清莫名想到蕴禾。
阿蕴姑娘也是妖,倘若他见到她,会不会也想剖了阿蕴姑娘的妖丹?
深吸一口气,苏见清目色坚毅。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握紧长虹,正要破开结界,散开的玉珠陡然开始分裂,一生二,二生四,化为无数只不同的妖兽,张牙舞爪向他冲来。
苏见清无法,只能暂时先应付这些妖兽。
可这些妖兽实在太多了,杀完之后又有新的诞生,杀之不尽。哪怕苏见清如今已是元婴,应付得也颇有些吃力。
又一只妖兽死于苏见清剑下,他还未松口气,半空中魔气涌动,又有一只妖兽诞生。
他目光一沉,攥紧剑柄。
此次汇聚的玉珠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多,魔气滚滚,黑压压的仿佛一层雾霭笼在心上。
看来这次的妖兽不好对付。
苏见清霍然看向柳颐,“你还要多久?”
后者仰望此间结界,眸中有卦图闪现,五指快如残影,不断掐算阵眼,闻言沉声道:“再给我一刻钟。”
苏见清挽了个剑花,目光紧盯空中魔气。
翻腾的魔气逐渐散去,两道身影浮现。
那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妖狼,瞳色猩红,玉珠组成的身体泛起灰色,它们仰天长啸,尖锐利齿闪过寒光。
啸声引得结界内空气震荡,狂风卷动苏见清袍角,泛白的双唇轻抿。
竟是两头化神期的妖狼。
但那又如何?
苏见清神色沉静冷冽。
他不惧。
两头妖狼垂首盯住苏见清,猩红的眼浮现人性化的怨恨憎恶,低吼一声,齐齐朝苏见清俯冲而去!
后饶仰头,感慨道:“这两头妖狼乃是一母同胞,一冰一火,极为难缠。想当初哪怕是我,也费了极大的力才将之斩杀。”
他嗓音含笑,“年轻人,祝你好运。”
苏见清没工夫搭理他。这两头妖狼狡猾又凶猛,一个喷火,一个吐冰,可奇怪的是,这二者却并不相克,他只觉一半身子处于烈火灼烧中,另一半却似置身于千年玄冰之内。
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刹,忽有一阵凉风吹遍全身,将烈火与寒冰齐齐卷走。
苏见清微怔,眸色陡然发亮。
是阿蕴姑娘送给他的玉婵纱衣。
年轻剑修眸光清湛,毫不畏惧持剑攻上。
冰火不起作用,妖狼的威力大减,苏见清顿觉轻松不少。但这两头妖狼也不是吃素的,长啸朝苏见清攻来。
妖狼的牙齿锋锐尖利,与苏见清剑身相撞时发出铿锵响声。它们的速度极快,身形如鬼魅穿梭在苏见清周身。
长虹凝起一抹蓝光,苏见清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剑刺在身后妖狼身上。
剑尖仿佛撞上山岳,妖狼的身体坚硬无比。
苏见清眸色一沉,掌中用力,长虹顿时亮起耀眼蓝光,冰雪自剑尖蔓延,瞬间冻结了妖狼半边身躯。
见识了你的冰,那也来见识见识我的。
苏见清眸色清亮,正要再度刺下长虹,就在这时,另一头妖狼猛地朝他扑上,张口凶猛咬在苏见清小臂。
剑修身子侧转险险避开,手掌握紧剑柄,眸色略沉。
属火的妖狼咆哮朝同伴吐出烈火,滋滋的声音在空中传响,苏见清的冰被火融化,冰水顺着妖狼的身体滴落,它甩动毛发,喉间发出一声嘶吼。
地面水珠随着它的声音飘起,猛地化为冰锥向苏见清攻去。
与此同时,两头妖狼再度朝他扑去!
长虹打落数枚冰锥,苏见清一抬头,两头妖狼已近在咫尺。
他双唇紧抿,眉心蹙起,余光眼尖地瞥见一头妖狼耳尖若隐若现,仿佛被什么东西擦去。
柳颐的声音远远传来,“破!”
苏见清眸光大亮,长虹灵光大亮,一跃而上,剑气如虹刺穿一只妖狼身体。
妖狼咆哮的表情僵住,身形化为无数个玉珠,轰然散开。
另一头妖狼悲伤低吼,同样消散。
苏见清转头,只见玉珠熠熠生辉,如坠落星子散落满空,璀璨绚烂。
一道身影躺在漫天灵光中,苍白的脸被映衬得似雨打梨花,脆弱清丽。
柳颐声嘶力竭地吼,“阿若!”
第58章
黑袍仿佛团团浓雾,一只苍白的手从雾中探出,朝地面的莲若抓去。
与柳颐相同的脸上,是毫不相符的阴狠毒辣。
柳颐距离极远,根本来不及将莲若从后饶掌中救下,苏见清毫不犹豫飞身而上,划出一剑拦截后饶。
可他的剑气落在后饶小臂,却似风过无痕,丝毫未曾阻拦后饶的速度。
苏见清脸色微沉,运起全部灵力跃上,挡在后饶与莲若之间。
蕴含庞大魔力的一掌落在后背,苏见清气血翻涌,嘴角溢出血迹,曲起双膝跪在莲若身旁。
“咦?”
后饶拧眉,语气里皆是不解,“你竟然没死?”
上上下下将苏见清端详一通,视线锁住他身上衣衫,后饶意味不明哼笑两声,“妖族的顶级防御灵器玉婵纱衣,你这剑修到底什么来头?”
苏见清抹去嘴角鲜血,转身握紧长虹,将莲若护在身后,“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后饶眸色晦暗。
能将玉婵纱衣穿在身上,这剑修定然认识妖族某位大能。
今日若是放过他,来日许有大麻烦。
这念头落定,后饶骤然向苏见清出手。他招式狠辣,魔气如蛇缠绕住苏见清,玉珠防不胜防从浓墨般的魔气中飞出,在他颈边爆炸开!
苏见清持剑去挡,然那玉珠不仅多且密,攻击的角度也极为刁钻,他一时不备,被一颗玉珠击中后颈。
玉珠在触碰到肌肤的刹那爆开,白皙颈子瞬间血气弥漫。苏见清并未在意,往后抹去血迹,继续挥剑。
在他没看见的角落,一缕黑气顺着伤口往里钻去,悄无声息将自己隐藏在苏见清体内。
“阿若!”
彻底破除阵法的柳颐飞奔而来,查看莲若的伤势。
姑娘虚弱躺在原地,对他小弧度摇头,声音微不可闻,“……我没事,你快去帮苏公子。”
柳颐抿唇,抬手再度给她施两层结界,飞身而上,掠过苏见清时一掌将他推到莲若身边。
“护好阿若。”
苏见清抬首,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柳颐已越过他,与后饶斗在一处。
他以剑拄地,老老实实站在莲若旁边。
柳颐虽极少与人斗法,但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化神修士,更别说如今正是愤怒的时候,可谓是越战越勇。
他的术法多样且诡异,后饶竟一时拿他没法。
目光越过他落在莲若和苏见清身上,他眸色不断变换。
柳颐眉间怒色涌动,两指并拢,灵气在指尖游走,被后饶丢下的玉剑发出并不明显的嗡鸣声。
“你不是想知道阿若的鲛珠在哪儿嘛?”
后饶霍然抬头,目露精光,激动问道:“你知道?!”
“我知道。”
柳颐道:“一直都知道。”
“在哪儿,你快说!”后饶焦急追问:“只要你说出鲛珠所在,你们三人,我可以放过。”
柳颐眸底轻嘲,嘴角上扬,尾音拉长,“在……”
在后饶急迫的神色中,柳颐目色骤厉,“在地狱。”
玉剑骤然升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柳颐,往后饶脑后刺去!
后饶大部分心神皆放在鲛珠下落上,竟一时不察,根本无处可躲。
他盯着柳颐的眸里泄露出怨恨,“你骗我。”
柳颐笑容将将扬起,“当然不是……”
下一瞬陡然僵住。
“定。”
慵懒略显沙哑的女声从远方而来,如钟声在众人耳旁落响。
刺向后饶的玉剑霍地定住,虚浮在半空。散落的玉珠停止闪烁,漫天灵光亮起,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日。
后饶脸上怨愤定格,只有一双眼珠露出诧异。
虚空中出现一道身影,姑娘一袭青衣,款款而来。素手握住玉剑,反手一掷,将之送回柳颐腰间。
她拂袖一挥,被强行暂停的玉珠重新闪烁,众人僵硬的身体得以正常活动。
“阿蕴姑娘!”
苏见清惊喜唤道。
听到这个名字,柳颐恼怒,指着后饶怒道:“这人伤了阿若,你要救他?”
蕴禾秀眉轻抬,不怒自威,“你在教我做事?”
她冷嗤,“先前我许是太给你脸了,导致你现在蹬鼻子上脸,敢质疑我的决定。”
“你……!”
柳颐隐忍,脖颈一侧青筋凸显,转道对苏见清斥道,“她不是你的道侣?你不管?”
“道侣”两个字令苏见清神晕目眩,指尖发麻。
他掩饰性双手交握,嘴角抿出一点笑,“我相信阿蕴姑……阿蕴有她自己的原因。”
柳颐简直要被这两人气死!
“这位妖君,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后饶能屈能伸,拱手对蕴禾致谢。
蕴禾被他和柳颐相同的脸晃了一眼,眉一压沉声道:“你谢错了,我不是救你,而是有问题想问你。”
伸出手,一枚玉简出现在掌中,她冷声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你去了我的密室?!”
后饶震惊。
他那密室极为隐秘,没有他的神识谁也不能进去,眼前这个女妖修,是怎么进去的?
蕴禾不耐烦道:“你别管我怎么进去的,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这枚玉简,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后饶抿唇不语,似在权衡。
蕴禾不悦动眉,将玉简收起,掌心一翻,露出某样东西,“你说是不说?”
“鲛珠?!”
后饶与柳颐同时震惊出声。
前者目露痴迷,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流光溢彩的鲛珠,喃喃道:“美,不愧是阙以氏王女的鲛珠,可真美啊。”
美得令他目眩神夺。
柳颐则质问:“阿若的鲛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蕴禾懒得搭理他,一个眼神都没丢过来。
苏见清只好低声解释,“是枫泠城碎金城主给阿蕴的谢礼。”
枫泠城,碎金城主。
久违的称呼令莲若有片刻的恍神,她看着那颗鲛珠,眸色极为复杂。
“还不说?”
蕴禾不耐将鲛珠收起,后饶立马惊慌伸手,大呼道:“别,别!我说,我说!”
“是在妖域,妖域得到的。”
蕴禾冷冷看过去,后饶立即全盘托出。
“我自幼痴迷玉石,无论珍贵与否,凡是好看的,皆要收藏。”
似是想起昔年时光,后饶面露怀念,“为此,我四处游离,立志收藏玄清域所有玉石。可随着收藏越多,我心里越是不满足。我还想要更多,更好看的玉石。”
“偶然一次机会,我见到了妖修的妖丹。”
后饶眼里流露出痴迷的神色,“那是一头白狐的妖丹,通体莹白,似雪洁白,又如皎洁月色,美得令我心醉。”
“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美的东西。”
“我收藏了许多妖修的妖丹,但皆无狐族的貌美。后来得知,狐族与鲛人族乃是妖族出了名的美人,我便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一颗鲛人的鲛珠。”
“为此,我在混乱的妖域待了多年,可不等我前去南曲海,妖域封闭,我被迫离开。”
蕴禾不耐将之打断,“这和那枚玉简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
后饶道:“这枚玉简,便是我在前去南曲海的路上,在一座荒山所得。”
“荒山?”
蕴禾拧眉,“什么样的荒山?”
后饶回忆,“那荒山是何模样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它形如卧虎,寸草不生,极少有妖修靠近。”
蕴禾听不明白,在后饶狐疑的眼神中把手放在他头顶。
妖力猛然从掌中爆开,后饶目色失焦,眉头紧皱,额头脖颈青筋显露,极为痛苦地嘶吼。
“啊!”
搜魂。
柳颐后背发凉,看向蕴禾的目光复杂难辨,下意识退至莲若身旁,将她抱在怀里。
一言不合便搜魂,这女妖修着实是个狠角色。
他偏头看了眼苏见清。
敢与她结为道侣,这伏渊剑修的胆子也不小。
不过柳颐深恨这后饶,他死得越惨烈,他心里才越舒服,痛快道:“搜完魂,此人不死也废。”
苏见清目不斜视,轻声道:“此人杀了那么多妖修,阿蕴作为他们的同胞,为他们报仇也是理所当然。”
柳颐一怔,余光去看莲若。
她怔怔望着蕴禾与后饶,那双温柔的眼里流露悲伤。
他看了许久,眸光逐渐暗淡。
无数记忆碎片在蕴禾眼前掠过,看清后饶记忆中那座荒山的模样,与他如何得到的玉简,蕴禾这才收手。
后饶泄力跌坐在地,抱着脑袋头痛欲裂,“疼,好疼啊!”
“为什么……我如实所说,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蕴禾冷声道:“杀了那么多妖修还想要我放你一命,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不算是个好妖,但对大部分妖族百姓来说,蕴禾定是个好的君王。
臣民无故遇难,作为妖族皇者,她怎么能不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后饶脸色苍白,不断有汗珠淌落。不知过了多久,他神色逐渐呆滞,伸手往蕴禾的方向爬去。
“鲛珠……给我鲛珠……”
“我的鲛珠……”
到了这个份上,竟还惦记着鲛珠。
蕴禾眸色一厉,抬掌一捏。妖气在后饶脖颈聚拢,硬生生捏断了他的脖子。
尸体从空中坠落,毫无气息平躺在地,蕴禾出了气,晦气转身,不再看他一眼。
视线掠过柳颐与莲若,落在苏见清身上,她问:“可有受伤?”
苏见清嘴角轻扬,“没有。”
话音方落,他只觉胸口一闷。
蕴禾移至苏见清身旁,秀眉紧蹙,“怎么了?”
“无碍。”
苏见清轻按胸膛,解释道:“方才被后饶拍了一掌,不过多亏有你的玉婵纱衣在,我并无大碍。”
蕴禾轻哼一声,知道她的好了吧?
简单寒暄几句,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柳颐与莲若。
柳颐小心翼翼扶住莲若双肩,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阿若,你感觉怎么样?”
莲若小弧度摇头,虚弱开口,让柳颐彻底僵住。
她说:“那日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第59章
柳颐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喉间艰难吞咽,涩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
莲若扬起苍白小脸,轻声道:“那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她与柳适相处那么久,一同历经生死,有过最刻骨铭心的爱恋,哪怕柳颐与他再像,可感觉不会骗人,她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心上人。
莲若不知道柳颐为何要装成柳适,也不知柳适究竟去了何处,可看见他的第一眼,鬼使神差的,她并未拆穿,将这场戏演了下去。
或许她心里早有预感,只是不敢,也不愿去相信,宁愿猜测是柳适为了救他受了重伤,不得不请柳颐演这出戏。
可在观沧海住得越久,莲若内心越是明白,柳适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浅笑盈盈唤她阿若了。
“为什么?”
柳颐眼角泛红,有泪从眼眶中滚落,啪嗒滴在莲若脸上。
他呼吸艰难,哽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陪他演这场戏?为什么不抗拒他,为什么要与他做真夫妻?
“抱歉啊小颐。”
莲若伸手抚摸柳颐的脸,目光温柔又歉疚,轻声道:“我心里其实猜到阿适不在了,可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这个时候,与阿适生得一模一样的你陪在我身边,我恍惚中觉得,你就是他,他还在,依旧……”
“所以。”
柳颐将她打断,含泪的眼紧盯着莲若,重重喘了一口气,嗓音发哑,“一直以来,我都是阿兄的替身?”
莲若眼睫微湿,愧疚道:“对不起,小颐,我……”
“你别说了!”
柳颐猛地摘下莲若的手,将脸埋在她颈中,泪水滚滚而落,将莲若脖颈肌肤打湿。
他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没说错,从一开始,他就是因为顶替了阿兄的身份,才能陪在她身边。
他本就是个替身。
演了阿兄这么多年,他终于直面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
莲若爱的,一直是阿兄啊……这些年的柔情蜜意,不过是因为,他与阿兄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只是莲若绝望时的一个慰藉。
“小颐。”
一只手在头顶抚摸,莲若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可却似一把把钝刀割在柳颐心脏,起初并不痛,可随着时光流逝,无数隐秘的痛苦瞬间涌来,将他的心割得千疮百孔。
“对不起。”
不,不要说对不起,他不想听对不起。
莲若声音放柔,“往后去过自己的日子吧,我要去找你阿兄了。”
柳颐瞬间抬脸,斑驳泪痕纵横脸颊,他慌乱把莲若的手握在掌中,急促道:“我救你,我能救你,鲛珠、鲛珠……你的鲛珠找回来了。”
他看向蕴禾,目光似无助的孩童,眸中盛满哀求,“我求你,求你把鲛珠还给阿若,求你救救她。”
“只要你能救她,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你救救她。”
蕴禾看他一眼,掌心翻转,紫色鲛珠落于掌中。
“不用了。”
莲若抬眼看来,眼睛轻轻弯起,笑着对蕴禾道:“这鲛珠,就赠与阿蕴姑娘吧。”
她与柳适的悲剧,不是因人妖有别,也不是因感情破裂,归根结底,却是因为她的鲛珠。
她生来便有,被视为另一条生命的鲛珠。
她无法怨怼这颗陪伴自己多年的鲛珠,可此时此刻,她也的确无法接受它了。
“阿若不要!”
柳颐满脸痛苦,眼眶通红,“那是你的鲛珠,能救你的命。”
他神色惊慌,“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我可以发誓,等你好之后,我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小颐。”
莲若轻轻搭上柳颐的手,无奈道:“我如今的身体承受不住鲛珠入体的。”
柳颐震住。
在他悲伤破碎的目光中,莲若勾唇,温柔又残忍道:“你阿兄的元婴,碎了。”
柳颐惊慌垂首,莲若胸口的伤不知何时裂开了,大股大股的血从里头涌出,将她浑身打湿。
柳颐低声啜泣,“阿若,不要……”
莲若嘴角轻扬,笑容无奈又悲伤。
时至今日,莲若才知柳适为她付出了什么。
元婴。
这些年来支撑她支离破碎身体的,竟是柳适的元婴。
他不曾违背过誓言,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
可她呢?
莲若闭上眼。
不一样的。
这两兄弟虽生得相似,性格爱好却全然不同。
哪怕柳颐最初装得再像,但经年养就的喜好,并不能在一夕之间全然改变,总会在日常相处中透露一二。
柳适常年在外游历,练就一手好厨艺,而柳颐身子孱弱,从未亲手下过厨。
柳适画技不好,柳颐画工精湛。
柳适如自由自在的风,他喜欢坐卧山间,笑看云起,徜徉大海,与万物共乐。而柳颐似水,看似深沉,却又温柔包容,若非必要,他其实并不喜欢出门,反而更乐意与她腻在一处。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莲若,他们是不一样的、独立的人。
一颗珍珠从莲若眼角掉落,她轻声道:“小颐,你阿兄在等我。”
她想,柳适定是化身成风,自由徜徉在玄清域的山林之间。
那她就成为一滴水吧,在他掠过山间时从树间掉落,顺风而行。
也不知到时候,阿适会不会怪她。
“阿蕴姑娘,若是可以,往后能否带那颗鲛珠去趟南曲海?就当……”
就当是代替她,回去看看那片生她养她的海域。
莲若缓缓闭上眼。
“不!阿若!”
柳颐伸手去抓莲若的手。
在他触碰到的一刹那,莲若身上紫光大涨,一头青丝散开,如海藻般掉在柳颐手臂。
双腿化为一条鲛尾,紫色鳞片光芒暗淡,一枚波浪印记出现在眉心。
蕴禾安静凝视这尾鲛人。
她很美,哪怕无声无息躺在柳颐怀中,依旧可以窥见那股惊心的美丽。可以想象,若她醒来,在海中自由穿梭,该是何等惊艳。
蕴禾看向掌中鲛珠,轻轻阖起手掌将之收好。
“阿蕴姑娘,你快看。”
身侧苏见清忽地出声,蕴禾撩起眼皮,只见莲若的身体正化为紫光散去。
“阿若!阿若!”
柳颐膝行着拼命去捞莲若的身体,他面色呈现出绝望到极致的麻木,双目泛起血丝,眼前一片晕眩,一会儿是莲若浅笑盈盈看着他的模样,一会儿是她毫无声息躺在血泊中,两者重影,引得他头痛欲裂。
“阿若!”
柳颐忍痛伸手。
一缕紫光从手中散去,莲若的身体彻底消散。
“阿若。”
柳颐怔怔望着虚空,泪水掉落,啪嗒汇聚在地面。有什么东西朝他滚来,柳颐茫然低头,一滴泪掉落在莹润珍珠上。
他呆愣许久,慢慢垂首,将那颗珍珠拾起,拢在掌心。
眸色骤然一厉,柳颐腰间玉剑脱落,剑尖直指他喉咙!
“柳前辈!”
苏见清大喊:“你莫要做傻事!”
他急掠而上,身影却陡然顿在半空。
剑尖在距离柳颐一寸处陡然停下,再无法寸进。
他惨淡一笑,指尖颓然垂落,玉剑哐当一声掉落。
这么多年过去,时至今日,他依旧只能操纵阿兄的剑片刻,一如在莲若心中,他永远也比不过阿兄。
他怎么能做傻事,怎么有资格做傻事?
他的这条命,是阿兄用自己的血肉换来的,他不配,不配。
阿兄,对不起。我不该去打扰你们,对不起……
柳颐握住那颗珍珠,缓缓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倘若当年用元婴换阿若活下来的是他,该有多好。
倘若当年阿兄和阿若不曾遇见后饶,该有多好。
倘若当年,他不曾喜欢上阿兄的心上人,该有多好啊。
如此,一切皆得圆满。
那道身影踉跄离开,彻底消失在蕴禾与苏见清视线里。
苏见清怔怔望着柳颐离开的方向,眸间似有伤神。
蕴禾轻声道:“原来莲若是因为柳适的元婴,才能存活至今。”
“难怪她会入魔。”
虽说人修与妖修皆是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自身力量为己所用,但人妖之间本质不同,将人族的元婴放入妖族体内,用以承载庞大妖力,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可若是时间长了,那颗元婴定然承受不住,会呈现崩溃之势。
这个时候的莲若虚弱无比,若是再受些刺激,极有可能当场入魔。
等等,刺激?
蕴禾忽然转头问苏见清,“你说,莲若当真对柳颐无意吗?”
苏见清不解,“阿蕴姑娘是认为,莲若姑娘心里也是爱慕柳颐前辈的?”
“或许吧。”
“你可曾听闻过一个传闻?”
话音刚落,蕴禾轻扯嘴角,她忘了,苏见清并非妖族之人,怎会听过妖族的传闻。
不等苏见清追问,蕴禾自顾自道:“鲛人至情至性,感情真挚,传闻,当他们遇见心仪之人时,为了契合道侣,某些东西会发生转变。”
苏见清不解,“转变?”
“是啊。”
蕴禾点头,“比如一个男鲛人爱上一个男妖,他很有可能会转变性别,成为女鲛。”
苏见清震惊,凤眼微微瞪圆,“还、还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或许,这就是莲若性情发生转变的原因。
再者,当初柳适让柳颐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莲若断情,好让她回妖域去。蕴禾不知柳颐出于何故,抱着什么心情依照他的遗言去接近封柔,可柳颐没当真,莲若却认真了。
否则,她怎会杀了封柔并因此入魔?
不过,这一切只是蕴禾的猜测,真相如何,唯有死去的莲若自己清楚。
“走吧。”
苏见清颔首,跟在蕴禾身后。
离开前,他想起什么,往回看一眼,神识覆盖住整座楼阁,却并未发现那只玉妖的踪迹。
“怎么还不走?”
蕴禾在前面催促。
“来了。”
苏见清松开拧紧的眉头,快步跟上。
飞过海域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下。
明月照亮海水,一道身影枯坐礁石,背影孤寂悲凉。
苏见清余光轻轻从蕴禾身上掠过,旋即安静凝视海边人影。
他看了许久,蓦地仰头望向天边明月,内心似也被这凄凉月色感染,无端空寂起来。
柳适、柳颐、莲若,他们分明谁也没错,可最终却走到二死一心伤的地步。
难不成,人与妖之间,当真不能善终?
第60章
“走吗?”
没听见回音,蕴禾疑惑回头,“苏见清?”
“啊?”苏见清猛然回神,怔愣道:“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蕴禾撇嘴,“咱们该走了。”
“没、没什么。”
苏见清避开她的视线,垂首凝向礁石上枯坐的身影,“就这么让柳前辈留在这儿?”
“就算你想带他离开,他也不会走。”
蕴禾同样看向下首之人。
对这纠葛多年的三人,她也颇为唏嘘。可惜柳适英年早逝,莲若惨死异乡,柳颐深受情伤。
掌心翻转,蕴禾摩挲光滑圆润的鲛珠,将叹息隐在海风中。
“走吧,你帮不了他。”
谁也帮不了他。
蕴禾收起鲛珠,身影融入月色中。
苏见清视线追寻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再度看向柳颐,伸出手掌。
咸湿海风穿指而过,风过无痕,无影无踪。
或许,他们都抓不住自己追寻的那缕清风。
……
刚回到小院,蕴禾的房门骤然打开,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姑娘倚靠着门框,素手捂唇打着哈欠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苏见清一怔,没想到她竟一直在等他,眼睛笼上一层微亮光芒,轻声道:“我去陪了陪柳颐前辈。”
蕴禾不满,“他一个有手有脚又有修为的修士,你陪他作甚?现在的他,想陪伴的只有莲若,大晚上的不回来休息,你去凑什么热闹?嫌自己伤得不够重?”
语气虽然有些冲,但话里的关心苏见清听得一清二楚,闻言弯起眼睛,“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鬼。
蕴禾不悦乜他一眼,往外丢了样东西,懒洋洋道:“喏,把这药吃了。”
苏见清徒手接过,看清上面的标志,疑惑道:“这是伏渊的药,阿蕴姑娘怎会有?”
打了一半的哈欠骤然顿住,蕴禾掀起长睫,睡意去了一半。
糟了,拿错了。
她若无其事朝苏见清走去,“什么伏渊的药,那东西我怎么会有?你看错了吧。”
苏见清摩挲着药瓶,轻轻摇头,“我自小吃惯的,绝不会认错。这是伏渊的回灵丹,专治内伤。”
他问:“阿蕴姑娘去过伏渊?”
两根葱白长指从他手中将药瓶拿走,苏见清抬睫。
站在月下的姑娘穿得单薄,月光似银色轻纱披在身上,她微微仰头,打量着手中药瓶,随口道:“我怎会去过伏渊?这药从哪儿来的我也忘了,许是买的吧。”
苏见清欲言又止。
这药产自伏渊药堂,仅供弟子们使用,绝不会外售。
“阿蕴姑娘……”
蕴禾骤然瞪来一眼,水润双眸内盛满恼怒,“我都说忘了,你还问什么问。”
她气呼呼把药放回去,另外再给苏见清一瓶药,“这药效果一般,你吃这个。”
说完,蕴禾转身快步回房,匆匆道:“吃完赶紧疗伤,我困了要休息,没事别打扰我。”
房门在苏见清面前阖上,他握着掌中药瓶,无奈苦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心知阿蕴姑娘介怀,他定不会追问到底,何必如此避之不及。
长长叹口气,苏见清垂目凝望药瓶,眉眼在月色渲染下显出几分温柔。
他吃了两颗灵丹,旋身飞上屋顶,对月打坐疗伤,正脸始终对准蕴禾的屋子。
……
没了鲛珠作怪,蕴禾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她伸着懒腰开门,抬头便见苏见清坐在屋檐上冥想。
蕴禾盘腿席地而坐,撑着下巴细细打量他,披散的青丝随着动作散在肩头。
屋檐上的年轻剑修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金黄色的光照亮眉梢侧脸*,驱散他身上清冷,增添温柔暖意。
蕴禾抬了抬眉。
其实苏见清这个人只是外表看着冷淡不好接近,但只要熟悉后就会发现,他其实特别温柔。
喜欢毛茸茸的灵兽,喜欢做些稀奇古怪又精巧的小东西,心肠软,人又善良,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手好厨艺。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适合她了。
适合她带回妖域,做妖皇陛下的专属厨子。
许是蕴禾的目光太过灼热,苏见清眉心微动,渐渐掀开眼皮。
睁眼的刹那,下方姑娘目光灼灼盯着他的模样映入眼帘,苏见清心头一跳,怔愣须臾,轻声问:“阿蕴姑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蕴禾:“苏见清,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待在伏渊吗?”
要不要跟我回妖域?
话未问出口,苏见清已颔首,“我长在伏渊,自幼得师尊教诲,往后自然该留守伏渊,尽我余生之力庇佑师门。”
浓黑长睫如羽翼轻轻一颤,他垂下眼,不敢看蕴禾,生怕泄露一丝情绪。
蕴禾扬起的嘴角逐渐拉直。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修真界的厨子这么多,她还能缺一个苏见清不成?妖域找不到,那就在玄清域找,她不信找不到一个合她心意的厨子。
他要留在伏渊那便留吧,等她找到解开同生咒的方法,立马回妖域当她的妖皇。到时候日日潇洒,三五年后,谁还记得一个普普通通的苏见清啊?
蕴禾噌一下站起,语气平淡道:“哦,随便你罢。”
她转身,房门砰一下阖上。
苏见清茫然不解,阿蕴姑娘怎么生气了?
忆起方才的对话,他心中蓦地一动。一股隐秘的欣喜从心脏溢出,暖流般淌过胸膛。
阿蕴姑娘,是在不舍他?
苏见清嘴角抿起一股清浅笑意,跃下屋檐,认真从芥子囊中挑选食材。
或许阿蕴姑娘只是舍不得他的厨艺,但这已经足够了。
香味从厨房里飘出的第一瞬间蕴禾便闻到了。
她推开门去到厨房,一半身子倚在门上,对里头忙活的苏见清道:“你在做什么?”
苏见清拎着锅铲,抽空回头道:“做鱼。”
在盛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清隽秀雅的剑修回头,唇边浅笑融入烟雾中,被渲染得温软柔和。
蕴禾一怔。
脑海有片刻的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时,苏见清已转身忙活去了。
她撇撇嘴,目光从案上扫过,语气不明道:“这么丰盛啊。”
苏见清抿唇,眼里有清浅笑意溢出,“嗯,惹了姑娘生气,自然该赔罪。”
蕴禾切一声,“什么姑娘,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一个……”停顿片刻,苏见清轻声道:“很好很好的姑娘。我嘴笨,总在不知不觉中惹她生气,别的不出彩,唯有一手厨艺还算不错,只能以此请求原谅。”
蕴禾半晌没出声。
心中腹诽,苏见清还嘴笨?两句话说得这么好听,这要是嘴笨,世上就没嘴甜的人了。
她哼声,“行了,她知道了,你快做你的吧,别把那姑娘给饿死了。”
苏见清含笑,“遵旨。”
翻了个白眼,将脑袋靠在门扉上,蕴禾眼中含笑注视他,自己也未发觉,被几句话撩起的火气,竟不知不觉消散了。
吃完苏见清做的一桌子好菜,醒来时听到的那些话彻底被蕴禾抛之脑后。
她放下木筷,“咱们什么时候走?”
苏见清眸光晶亮抬头,阿蕴姑娘还会与他同行?
“我随意,你呢?”
蕴禾神色莫名,“不着急赶回伏渊,怎么,你不怕你师尊责怪了?”
苏见清一滞,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些日子,他竟从未记起过师尊,实在不孝。
视线虚虚落在蕴禾头顶,苏见清道:“师尊宽宏大量,自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蕴禾轻嗤一声,她可没看出那玄陵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
之前苏见清回去受罚的事她还记着呢。
“明日吧。”
早些回去,免得他挨骂。
苏见清没想到竟这么快,神色略有失落,“好,都听阿蕴姑娘的。”
目光向外,看见一片湛蓝天空,他道:“我们去看看柳颐前辈吧。”
柳颐依旧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枯坐在礁石上,任由海风拂面,海水打湿衣摆。
他手握珍珠,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长发被风吹得卷起,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像,亘古守候这片海域。
“柳颐前辈,你……”
话出口,苏见清却不知该说什么。
劝他放下?可柳颐看样子,应是放不下的。
他只能沉默,陪着柳颐听潮起潮散。
伤感的情绪只在蕴禾心头出现一瞬,她站着无聊,取出青羽躺上去,吹着海风闭眼。
日光照在身上暖意丛生,蕴禾很快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
那两人一坐一站,维持着蕴禾睡前的姿势,她揉着眼睛起身,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微哑,“苏见清,我们该走了。”
苏见清的身影动了动,转身时心脏陡然一缩,一股微弱的疼痛令他身体僵住。
过了两息,那疼痛散去,苏见清眉头微拧,没放在心上,侧首对柳颐道:“柳颐前辈,我们要走了,你保重。”
柳颐一动不动,面无波澜。
苏见清叹气,越过他朝蕴禾走去。
朝阳初升,金黄色的光照耀在姑娘身上,眉宇灼灼,明亮似火。她一如初见般鲜活,吸引飞蛾向她扑去。
蕴禾打了个哈欠,骨头泛懒,懒洋洋靠着青羽,“走罢。”
指尖萦绕一抹绿光,她随手一勾,青羽泛起青光,载着她离开此地。
苏见清唤出长虹,御剑跟随在身后。
二人朝伏渊的方向飞去,离那道孤寂的身影与大海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海鸟盘旋在上空,鸣叫声高亢欢悦,海水扑打海岸,潮声一声高过一声。
柳颐缓慢地动了下眼睫,指腹轻轻摩挲掌中珍珠。
潮退了,他的身影随之隐去,遍寻不见。
过路人终有离去的一日,万物生长轮回自有定数。唯独这片海域,日复一日,亘古不变停留在此地,见证世人悲欢离合,爱恨交缠。【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