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蕴禾与苏见清来到上次的那间小院。


    她故技重施,带着苏见清进入院子,跃上屋檐,低头打量院中二人。


    莲若正和丈夫做饼。


    二人亲亲热热靠在一处,说笑着聊家常,男子伸手,抹去莲若脸上面粉,惹得她俏脸羞红,嗔了丈夫一眼。


    好个郎情妾意。


    蕴禾坐着青羽,两腿交叠,一手撑着下巴,偏头问:“你说,他们可知封柔死了?”


    若是知晓,这男人却面不改色与妻子调情,倒是好一个薄情人。


    苏见清摇头,“我不知。”


    蕴禾哼一声,“不管他们知或不知都无妨,现在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


    她张目四望,挑中一人,指尖溢出一缕妖力,飞速钻入那人眉心。


    苏见清:“阿蕴姑娘想做什么?”


    蕴禾拍拍掌心,“别说话,你只管看。”


    苏见清只好闭嘴,目光落在被蕴禾挑中那人身上。


    只见她双目茫然在原地静立片刻,随后目标明确朝莲若家走来,脸色惊惶敲响房门。


    “莲姑娘在家吗?”


    莲若侧耳一听,对丈夫道:“好像是隔壁的徐嫂子。”


    男子起身,“去看看吧。”


    莲若笑着点头,净过手在身上擦拭后将院门打开,好奇问:“嫂子寻我有事?”


    徐嫂子一把抓住莲若的手,惊道:“莲姑娘听说了没,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今日城中死人了!”


    莲若震惊,“啊?什么人?”


    徐嫂子:“听说是城南封家的姑娘,无缘无故死在大街上。好端端的,城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也太可怕了。”


    莲若拧眉,“封家姑娘?”


    “是啊。”徐嫂子连连点头,“莲姑娘认识她?”


    莲若摇头否认,“我极少去城南,怎会认识什么封家姑娘?只是可惜,她年岁应该不大吧?”


    “还未出阁呢。”


    莲若叹气,“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她家里人该是何等伤心。”


    徐嫂子也随之一叹。


    “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徐嫂子瞧了他,意外道:“柳郎君也在家?”


    男子颔首,笑着打招呼,“徐嫂子。”


    徐嫂子拉着男子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语重心长道:“封家姑娘貌美,虽不知她因何招惹杀身之祸,但家里有女子的警醒些最好,你近日可要好生照顾莲姑娘,别让她单独出门。”


    男子面色微敛,肃着脸沉声,“嫂子放心,我定会保护好娘子。”


    徐嫂子满意点头。


    莲若红着脸道:“嫂子高看我家柳适了,他只是个普通书生。”


    徐嫂子不赞同道:“柳郎君好歹也是个男子,遇事总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你啊,就是太心疼他了。”


    莲若羞红脸嗔道:“嫂子。”


    柳适作揖,“阿若脸皮薄,嫂子别打趣她了。”


    见二人情义深重,徐嫂子面露笑意,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蕴禾手撑着膝盖,“你看出什么了?”


    苏见清沉吟,“那名叫柳适的男子听说封柔姑娘出事后的反应太正常了,若非你我曾亲眼见他二人卿卿我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有奸情。”


    “卿卿我我”“奸情”这样的字眼从他这样光风霁月的仙门仙君口中说出,总觉得分外违和。


    蕴禾弯眼,并未多言,目光看向返回院中的莲若,眸底绿光亮起。


    【你知道你夫君和封柔的事吗?】


    莲若抬头,似往蕴禾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只停顿一息便将目光移开,侧眸与柳适说话。


    蕴禾噌地放下腿,难以置信地盯着莲若,再度催动神控术。


    仍是毫无反应。


    她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怎么回事?一日之内神控术接连两次失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苏见清她还能理解,可莲若是怎么回事?


    她一个普通凡人,为何能不受她控制?


    蕴禾咬牙。


    这座城果真克她!


    敏锐察觉不对的苏见清问:“怎么了?”


    蕴禾没回,吐出一口气,转而看向柳适。


    【你是魔修?封柔是你杀的?】


    柳适目光有一瞬呆滞,短促回答在蕴禾心间响起,【什么魔修?不是。】


    下一刻,他陡然恢复,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


    莲若关心问道。


    “没事。”


    柳适缓缓摇头,“只是方才走了神。”


    他拉住莲若细腕,拧眉道:“怎么洗了这么多遍?”


    莲若看他一眼,轻轻笑了,“手弄得那么脏,当然得好好清洗干净了。”


    柳适唇畔含笑,手掌覆上莲若手背,柔声道:“为夫替你洗。”


    屋檐上,蕴禾脸色沉重。


    苏见清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蕴禾侧眸对他道:“柳适并不知道魔修的存在,也否认自己是杀害封柔的凶手。”


    她沉着脸,眸色阴恻恻的,不敢相信今日自己竟栽了三次。


    一个苏见清,一个莲若,就连柳适,她也不过控制了他两息。


    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所向披靡的妖皇大人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神控术竟被克制,眉心紧紧皱着,看向院中二人的目光极为不善。


    这对夫妻,一定不对劲。


    苏见清若有所思。


    他见过阿蕴姑娘那神奇的术法,她说柳适不是凶手,那便一定不是。


    可这样一来,事情便没了头绪。


    不是柳适,那又是谁?


    柳适?


    苏见清拧眉,脑海中有什么飞快闪过,他来不及捕捉,只觉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想了片刻,始终没有头绪,苏见清只好作罢,“阿蕴姑娘可否问问莲姑娘?”


    这一问直接戳中蕴禾伤疤,她恶狠狠瞪苏见清一眼,恶声恶气道:“不行。”


    苏见清不解,“为何不行?”


    蕴禾更怒,恶声恶气道:“不行就是不行,不行就是我对她施不了神控术,这下你满意了?”


    苏见清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打了下磕巴,“抱、抱歉。”


    蕴禾不买账,哼一声环胸瞪向莲若,“这女子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她究竟为何能抵抗本……我的术法?”


    苏见清拧眉沉思。


    天色渐暗,莲若和柳适携手进屋。莲若烙完饼,与柳适一同进餐,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着吃完晚膳,不久后,屋里的灯熄了。


    蕴禾伸懒腰,“走吧,先回去。”


    苏见清不解,“不再接着看看?”


    蕴禾朝他翻白眼,“你若是想看这夫妻俩共赴巫山,只管留下。”


    苏见清猛然明白过来,白皙脸庞轰一下红了,嗫嚅道:“我、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看他这一脸羞涩赧然,蕴禾心情大好,操控青羽往前两步转身,戏谑道:“还不走?我以为你真想看呢。”


    苏见清噌地起身,衣袍翻飞,逃一般离开此地。


    蕴禾慢悠悠坐着跟上,眸底笑意久久不散。


    第42章


    夜间的观沧海依旧繁华如初,仿佛白日那个女子的死不过是滴水入川流,掀不起一丝风浪。


    夜明珠高高悬挂夜空,柔和光线温柔撒下,却照不进此间客栈。


    蕴禾又做梦了。


    奇怪的是,这次梦境的主角并不是她,她附身在一名女子身上,短暂地成为她。


    她感受到“自己”宛如初生小兽,好奇凝望周围一切,所有东西在她眼里,都带来莫大的新奇。


    她孤身游历玄清域,有时宿卧野外,以枝干为床;有时摘一片巨大叶子放入河中,倾身躺上去,任由水流将她带去远方。


    她自由、好奇地探索这片领域。


    直到那日,她遇见一个人。


    山岚缥缈,雾色浓郁。


    湖水清澈,倒映着山川青影。忽地驶来一只小船,破开水面上的倒影,留下层层涟漪。


    蕴禾感受到“自己”躺在船上,面朝天闭眼休憩。


    清风温柔拂过脸颊,发丝晃动,轻微痒意让她眉心略动。


    小船骤然不动了,她睁开眼,轻咦一声,坐起身打探。


    一只手破水而出,牢牢抓住船沿。那手格外苍白,根根分明,修长匀称,十分好看。


    她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盯着它。


    破水声“哗啦——”一响,水珠洒落,溅到船内,从少女裙摆滴落。


    有人攀着她的船从水中钻出。


    那是个生得很好看的男人,肤色白皙,眉骨清秀,眉毛颜色不浓不淡,恰到好处。一头潮湿墨发紧贴着脖颈肩膀,青筋微凸,湿透的衣衫内隐隐透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浑身泛着水汽,清新俊雅得仿佛这水里催生出的水妖。


    “水妖”抬头,对着蕴禾温和一笑,“抱歉,惊扰了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让我上船停留稍许?”


    蕴禾听到“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跳声。


    她呆呆愣了许久,那“水妖”保持着笑容不变,温和又礼貌地注视她眉心。


    她脸一烫,忙道:“可、可以。”


    “水妖”一笑,撑着船翻身而上。


    他身量很高,站在船上,身上水珠淅淅沥沥下落,将船打湿。


    “水妖”单手成印,一个术法弹出,身上连带船内的水眨眼消失。


    她好奇发问:“你是修士?”


    “是。”


    “水妖”弯起眼笑,举起手中之剑,从容自信道:“我叫柳适,是名剑修。”


    她心脏再度狂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叫……”


    蕴禾猛地睁开眼。


    不是,断在这儿,这梦有病吧?


    她气冲冲下床去隔壁找苏见清。


    谁知房门一开,苏见清正站在门外。蕴禾眉梢一扬,与他同时开口。


    “柳适此人不简单。”


    “阿蕴姑娘,我想起那柳适是何人了。”


    蕴禾:“?”


    苏见清一怔,“阿蕴姑娘是怎……”


    蕴禾竖起手掌将他打断,“你先说。”


    苏见清按下疑惑,“我幼年时在师尊的沉霄峰练剑,曾无意中听他与长老说起,百年前玄清域有名剑修名唤柳适,持一柄清风剑,剑法出神入化,若他潜心修炼,未来说不准能问鼎玄清。可惜他不知出了何变故,多年来销声匿迹,长老猜测,他或许已不在人世。”


    “我看过柳适清风剑的画像,与柳姓郎君腰上那柄玉剑一模一样。”


    蕴禾也道:“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我附身在一女子身上,那女子当年游历玄清域,曾与柳适见过面,听他自称是名剑修。”


    这便对得上了。


    柳姓郎君,极大可能便是柳适,只是他如今为何修为全无,竟似个普通人?


    还有一事苏见清不解,“阿蕴姑娘为何会做这个梦?”


    说到这儿蕴禾就郁闷。


    从来到这观沧海开始,奇奇怪怪的梦境不断,如今都能梦到别人的过往了。


    心中一动,她摊开掌心,露出一枚紫色鲛珠。


    “或许与它有关。”


    苏见清沉吟片刻,“阿蕴姑娘是怀疑,你附身的那名女子是这枚鲛珠的主人?”


    “有可能。”


    紫色鲛珠在蕴禾掌心散发出柔和莹润的光芒,她道:“百年前妖域混乱,或许有鲛人趁此时机离开妖域,来到玄清,与柳适相识。”


    苏见清迟疑,“阿蕴姑娘认为,此事与封柔姑娘的死,或者说魔修有关吗?”


    蕴禾掌心收握,收起鲛珠,“我不知道。但这对夫妻一定不简单。”


    苏见清唇线平直,想起在莲若身上感受到的气质,他不确定道:“鲛珠的主人,有没有可能是莲姑娘?”


    “不可能。”


    蕴禾斩钉截铁,“鲛珠对鲛人来说何等重要?一旦离体,那鲛人活不过三年。莲若虽柔弱,却不像寿数将尽之人,何况我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妖气,不可能是她。”


    苏见清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得从封柔姑娘身上下手,不如我们现在去趟城主府?”


    蕴禾拒绝,“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她转身进房。


    大晚上的不睡觉,往外面跑什么跑?


    苏见清无奈,“那阿蕴姑娘,我自己去了。”


    “赶紧去。”


    蕴禾摆手,顺道关了房门。


    ……


    翌日睡到自然醒,蕴禾伸着懒腰从贝壳床上起身。


    奇怪,昨晚回去之后,她竟然没做梦了。


    离开客栈,蕴禾随意找了家铺子吃早膳。


    叼着鱼饼嚼,目光随意扫过街边来往行人。蕴禾吃着吃着,忽地把饼拿掉,轻轻叹口气。


    苏见清不在,她竟然有些不习惯。


    蕴禾味同嚼蜡,草草吃了两口,将账结了,施施然去莲若家。


    还是上次那片屋顶,她拿出青羽,姿态舒适地躺上去。


    今日这夫妻俩待在家中,柳适兴致上来,拉着莲若作画。他的画技很是精湛,寥寥几笔,画中美人活灵活现,与莲若相对而视时,跟照镜子似的。


    莲若捧着画,笑得一脸欢喜,凑上去在柳适脸上亲了一下,在丈夫伸手抓她时脚步轻旋,笑着躲开。


    夫妻二人你追我赶,笑声充斥着小小院子。


    蕴禾跟看戏似的,等两人进屋,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惹来一阵困意。


    蕴禾枕着双臂躺在青羽上,缓缓闭眼。


    仿佛只有短短一瞬,蕴禾的意识再度清醒。眉心有轻微痒意传来,她眉头一蹙,挣扎着睁眼。


    面如朗月,清淡似风的男子在她上方。


    他手里拿着一绺头发,正用发尾轻扫姑娘眉心,见她睁眼,男子勾唇轻笑,似清风吹拂山岚,露出青山苍翠的身影。


    “醒了?”


    第43章


    哦,她这是又入梦了。


    蕴禾十分平静地想。


    她感觉到“自己”起身,扑上去拍打柳适,“你好烦啊!我睡得好好的,你干嘛弄醒我?”


    柳适边逃边笑,“我错了,真的错了,小祖宗,你饶了我吧。”


    她怒气不散,“说!你还敢不敢这么闹我?”


    柳适举手投降,眉眼间皆是笑意,“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只是你再睡下去,我们该错过观沧海的年庆了。”


    “啊!”


    她大叫一声,慌乱道:“那你该早点叫我的,快快快,我们赶紧走!”


    柳适无奈耸肩,含着笑的眼里流露星点宠溺。


    他追上前方慌慌张张的姑娘,“别急,来得及,你慢慢走。”


    二人赶在年庆开始之前到达观沧海。


    入城的刹那,万千烟花如流星覆盖整座城池,游鱼如流水涌进,在空中摆出数条祝福语。


    乐声响起的瞬间,身着华服的姑娘们凭空出现,伴着游鱼翩跹起舞,彩色气泡萦绕周身,鱼儿吻在姑娘脸颊,惹来阵阵笑声。


    珊瑚为树,珍珠作星,眼前一幕美得仿佛一幅画。


    她一眼不眨地看着,轻声道:“好美,我喜欢这里。”


    偏头看向柳适,她笑声清脆,“以后如果要在玄清域选一个地方隐居,我一定会选观沧海。”


    柳适惊奇,“这么快就确定了?”


    “是啊。”


    “此处是美,可为何非它不可?”


    她背着手,歪头看他,“此处有我喜欢的水,喜欢的景,这还不够吗?”


    柳适含笑点头,“足够了。”


    她笑开,蓦地跑进欢呼雀跃的人群,回身对着柳适招手,“快来,这里好热闹!”


    柳适在原地安静地凝视她,清澈眸底倒映着姑娘灿烂的笑容。


    他一眼不眨地看了许久,似要从她的外表,看进她的内心。


    她疑惑,高声唤她的名字,“柳适,你怎么不动,快过来!”


    晚风吹得男子衣袂翩飞,墨发如丝带散开,他脸上笑意如沐春风,忽地用力朝姑娘奔去。


    “来了!”


    “这个灯好漂亮。”


    “喜欢?我替你买。”


    “哇,这个好吃,你快尝尝。柳适,你快看那里,好多姑娘。”


    “好像是有人在作画,去看看?”


    “好啊。”


    “他画得好漂亮,那些姑娘看着好高兴,说来,我还没被人画进画里过呢。”


    “简单,我替你画。”


    “喏,你看,如何?”


    “啊啊啊好丑!柳适!你怎么可以把我画成这样!”


    “千篇一律的漂亮有什么稀奇的,这样才有特色呢。”


    “柳适!你太过分了!”


    “错了错了,我错了。你若想要一张漂亮的画,我带你回家,我的……作画……”


    二人的声音像被罩上一层结界,离蕴禾越来越远。


    她徐徐睁眼。


    眼前一张放大版的俊脸关心道:“阿蕴姑娘,你醒了?”


    与梦里相似的情景令蕴禾心跳失衡,有片刻的失神。


    她怔怔凝着眼前之人,忽地伸手触碰他的侧脸。


    苏见清瞳孔放大,瞬间红了脸,“阿、阿蕴姑娘,你、你怎么了?”


    哦,是真的苏见清。


    蕴禾手贴着苏见清的脸把他推开,伸手抵住额头,闷声道:“我又做梦了。”


    苏见清坐在她身边,温声问:“什么梦?”


    “柳适和那女子共游观沧海的梦。”


    蕴禾眯眼盯着下方房屋,“你说,男人的情意当真这么廉价?假如那鲛人当真已香消玉殒,可不过百年罢了,柳适竟另觅新欢,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如果是你。”


    蕴禾偏首望向苏见清,“你的爱侣身陨道消,你会怎么做?”


    苏见清转过眸子,清浅眸光落在蕴禾身上,出神一瞬,轻声道:“我若有道侣,定是视她为此生唯一,倘若她不幸身陨,那我就为她守节一辈子。”


    蕴禾略有恍神,不满暗瞪苏见清一眼,心中腹诽,这么认真看着她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道侣是*她呢。


    她不屑开口,“修士一生何其漫长,感情好时自是各种甜言蜜语,可人若不在了,这孤寂岁月如何度过?难不成只能靠一点稀薄记忆挂念故人?一年两年尚能如此,可百年千年呢?一个个的,不过都是下一个柳适罢了。”


    苏见清无声轻笑,并未反驳,“阿蕴姑娘说得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如此,蕴禾心里仿佛有股气在乱窜。倘若苏见清驳回她的话,她或许还会好受些,偏偏他无比顺从。


    可她若是因此发脾气,又显得她喜怒无常,无理取闹。


    简直像是一块石子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得惹她心烦。


    蕴禾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你在城主府可有发现?”


    说回正事,苏见清正了脸色,缓缓摇头,“我检查过封柔姑娘的尸体,她的脖颈与手腕皆被利器割破,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伤势。杀人者身法极快,行事谨慎又大胆,除了那缕魔气,我再无其他发现。”


    “割喉而亡。”


    蕴禾托住下巴,“这么恨封柔,究竟是谁呢?”


    目光下扫,莲若与柳适交换位置,女子执笔,含笑勾画对面郎君。


    蕴禾眉头轻蹙,“凭直觉来说,我还是觉得这对夫妻的嫌疑最大。”


    柳适虽说封柔非他所杀,但此事一定与他有关。


    苏见清:“阿蕴姑娘既心存疑虑,不如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


    ……


    夜色无声降临,将整座城池包含在内。


    闪烁繁星与皎洁明珠交相辉映,光泽温和明亮。


    小院里升起袅袅炊烟,一道温柔女声忽道:“夫君,家里没酒了,你快去买些回来。”


    男声疑问:“今夜想喝酒吗?”


    “哎呀,是我做菜要用的。”


    莲若拉起坐在灶膛后的夫君,推着他出门,嗔怪道:“这道菜没酒,滋味可就少了一半,你快去。”


    柳适笑着开口,“好,我这就去。”


    莲若叮嘱,“一定要快些哦。”


    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女子已急匆匆折回厨房。


    柳适无奈,关好院门,独身离开。


    他去最近的酒馆打了酒,拎着酒壶回家。


    小巷昏暗,在夜明珠辉映下依稀可看清道路,一道黑影映在墙壁,随着他的脚步挪动。


    海风自身后吹来,夹带淡淡的海腥味。


    柳适衣摆飞扬,脚步不停。


    在观沧海住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对这股味道免疫。


    只是……


    他忽地转身,目光落在黑暗处,平声问:“阁下跟了我一路,究竟想做什么?”


    第44章


    一道身影在柳适的注视下缓慢出现。


    他眉心堆叠,眸底渗出寒光,直直射向对面男子,“你是谁?为何一路跟随?”


    苏见清瞥向他腰间玉剑,声如碎雪,“没想到昔日的清风剑柳适,竟龟缩在这观沧海多年。”


    柳适目光陡然一厉,“你认得我?”


    苏见清:“你腰间玉剑,我碰巧见过。”


    柳适目光下移,手掌紧攥一瞬,又缓缓松开,“你既认得我,又一路跟我至此,究竟想做什么?”


    苏见清眸光冷冽,“封柔之死,可与你有关?”


    柳适眉间微松,“无关。”


    “撒谎。”


    苏见清直直盯着柳适眉心,“封柔姑娘一介凡人,并未与人交恶,唯一的异常便是与你有私下往来,若不是因你之故,她怎会招惹杀身之祸?”


    柳适眉眼不动,“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她平日里的行径我一无所知,怎能因几分私情便给我定罪?”


    他眉尾上挑,眸中溢出讽刺邪肆,“或许,是她自己行为不当,惹出来的祸事?”


    “你还不承认!”


    苏见清大怒,“封柔分明死于魔修之手,柳适,你可是入了魔?!”


    “什么?”


    柳适震住,掌心下意识攥紧,“怎么可能?”


    苏见清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祭出长虹,一剑朝柳适刺去。


    雪亮剑光映上侧脸,柳适蓦地回神,长指翻飞,快如残影。一道法印自他手中飞出,落到苏见清头顶,刹那间数把白色小剑当头坠下。


    苏见清迅速收势,身影如燕避开剑势。


    他飞身而上,长虹撞上法印,一剑劈下。


    法印晃动两下,稳稳不动。


    苏见清锲而不舍,单手结印,灵剑气贯长虹,再度一剑斩下!


    法印裂开一道缝隙。


    柳适失神凝视苏见清的身法,低声喃喃,“穿云剑法,伏渊剑修……”


    他目色渐凝,眸底闪过杀意,双手再度结印,两道法印飞出,一道烈火灼烧,一道清风徐来。


    三道法印结成剑阵,刹那间万剑齐发,势将那伏渊剑修斩于阵下。


    苏见清意外,视线看过去时,正好看清柳适眉间尚未退散的杀意。


    他心中不解,柳适想杀他?为什么?


    剑气齐刷刷落下,三种颜色的灵光坠于眼中,苏见清不欲纠缠,拿出蕴禾交予他的青羽,用力一捏。


    青光闪烁,下一瞬,剑阵之中已无剑修身影。


    剑气湮灭,柳适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脸色逐渐难看。


    竟然跑了。


    伏渊的剑修,也不过如此。


    结印的双手散开,三道法印逐一消散,柳适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上片刻,拎着酒壶返回家中。


    推开院门的前一刻,他脸上扬起笑,温声唤道:“阿若,我回来……”


    话音陡然截住。


    院中一道身影徐徐转身,对他温和一笑,“这位便是柳郎君吧?”


    方才还与他在巷中交战之人,此刻竟好端端站在他家中。


    柳适目露煞气,手指一动,在暴露杀招之前,一道女声懒散唤:“莲姑娘,你家夫君回来了。”


    “回来了?我的酒呢?”


    莲若的身影从厨房内走出,笑盈盈朝柳适迎去,“可算是回来了,就等你的酒呢。”


    柳适手松开,露出笑容,目光掠过莲若身后的蕴禾与苏见清,“阿若,他们是?”


    莲若笑着为他介绍,“这位是阿蕴姑娘,这是苏见清苏公子,他们夫妻二人准备在观沧海定居,买下了我们隔壁的院子,今日是来串门的。”


    柳适笑容微僵,“我们隔壁不是已经有人住了?”


    莲若解释,“黄婶子家去年不是迎了儿媳妇进门?今年她添了双孙子,家里住不开,索性将房子卖了,换个大点的住处。”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


    莲若笑,“黄婶子搬家匆忙,我也是今日阿蕴姑娘过来串门时才知道的。”


    柳适笑意不达眼底,“原来如此。”


    莲若拿过他手里酒壶,俏皮眨眼,“你陪阿蕴姑娘和苏公子聊聊,我进去做饭。”


    柳适温柔而笑,“好。”


    窈窕身影消失,他脸色骤变,眸中渗出寒光,“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苏见清温和道:“柳前辈不必如此紧张,我们只是想找出杀害封柔姑娘的魔修。”


    柳适勾唇,嘲讽恶意朝着剑修压去,“你这么关心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姘头。”


    “你这人不仅说话难听,心思更是龌龊。”


    蕴禾冷笑搓着指腹,“还清风剑呢,当真是辱没了此名。”


    柳适眸中寒芒乍现,轻抬的眸光夹带慑人冷意,垂落身侧的手划出一缕灵气。


    苏见清挡在蕴禾身前,“我寻魔修,是为了除魔卫道,与封柔姑娘无关,柳前辈不必过多猜测。”


    蕴禾对他的背影无声轻哼,挡上来作甚,本皇还怕一个柳适不成?


    柳适分毫不让,手中法印隐隐成型。


    “诶,你们站着做什么?”


    莲若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嗔怪道:“阿适,你怎么都不知道帮客人们搬个凳子?”


    柳适飞快将手收到身后,法印逐渐溃散,笑道:“怪我,我马上就来。”


    莲若这才露出笑,略带羞赧道:“二位见谅,我家夫君有些不喜见生人。”


    苏见清颔首回复,“是我们冒昧打扰了。”


    “都是邻居,有什么打扰的。”


    莲若笑回:“饭菜快好了,你们先坐吧。”


    一刻钟后,四人在院内落座,莲若热情招待二人,“粗茶淡饭的,也不知阿蕴姑娘和苏公子吃不吃得惯。”


    蕴禾瞄一眼,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实话实说道:“这若是粗茶淡饭,外面的铺子都开不起来了。”


    简单一句话听得莲若眉开眼笑,姣美面容萦绕温柔笑意,“阿蕴姑娘可真会说话。”


    蕴禾捏着筷子莫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会说话,怪稀奇的嘞。


    柳适拉着莲若入座,夹一块肉放在她碗里,温声道:“阿若今日辛苦了。”


    莲若轻轻摇头,笑眼弯弯,“有你陪在身边,我不辛苦的。”


    柳适笑容微顿,温柔抚摸莲若柔软发顶,轻声细语为她夹菜,极尽体贴。


    余光瞄到对面二人,他眼睛微眯,温声道:“二位是夫妻?”


    “夫妻”二字让苏见清耳根一烫,剥蟹的手险些不稳,见蕴禾没应,赧然含糊应道:“是。”


    柳适轻笑一声,“怎么看着不像?”


    “柳郎君觉得怎样才像夫妻?”


    蕴禾抬头,“每个人性子不同,你与莲姑娘成婚多年,自是柔情蜜意恩爱如初。我家见清性子腼腆,不喜在外人面前做出亲密之举,我也不能强求不是?”


    “不过他素来听我的话,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大碍,你若想看,我应了便是。”


    蕴禾转向苏见清,轻抬下颌,双唇微张,命令道:“喂我。”


    第45章


    早从那句“我家见清”开始,苏见清整个人便已呆滞。


    此时听见蕴禾的命令,整张脸庞瞬间爬满红晕,耳根红得滴血,清澈眸光似蒙了层水光,羞赧得似沧海上空瑰丽绚烂的晚霞。


    他握紧手里的蟹,好半晌没动静,惹得蕴禾暗暗瞪他一眼。


    搞什么,现在拆她台。


    莲若见状拍了柳适一下,笑着打圆场,“看你做的好事。阿蕴姑娘,他就是调侃两句,没坏心的。”


    蕴禾掌心逐渐收紧,就在眼里怒气快要压抑不住时,苏见清快速将蟹肉喂到她嘴边。


    蟹肉入口的刹那,温热指腹落在饱满唇肉上,蕴禾一呆,连肉都忘了吃,唰一下侧头看向苏见清。


    他亦是惊呆了,瞳孔微颤,赧然逐渐从脸颊爬至眼中,使得那双凤眸像极了晨间山麓中弥漫的薄雾。


    蕴禾杏眼中倒映着苏见清清隽的脸庞,她眼睛微微一弯,快速偏头,将口中蟹肉囫囵嚼两下吞咽,对莲若笑道:“柳郎君的确做了件好事。”


    莲若目光在蕴禾与苏见清之间打转,眼里漫上笑意,“是阿适的荣幸。”


    蕴禾端起酒杯,“莲姑娘,我敬你一杯。”


    “好啊。”


    这二人相谈甚欢,柳适在一旁时刻注意着妻子的动作,无人理会一旁还未醒过神来的苏见清。


    他呆滞地剥着蟹放在蕴禾碗里,余光悄悄瞥向她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往下移,落在蕴禾唇瓣上。


    下一瞬又慌里慌张移开,努力将注意力放在手中蟹上,可思绪一会儿就不受控制地飘走了。


    苏见清轻轻摩挲一下指腹,唇瓣微抿。


    好软。


    ……


    用过晚膳,蕴禾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她将礼物送到莲若手里。


    “多谢莲姑娘招待,这是谢礼。”


    手腕上的温润触感格外清晰,莲若低头,瞧见一只翠绿手镯。


    她连忙推拒,“不过一顿饭而已,这也太贵重了。”


    蕴禾把她的手摁回去,笑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光好看罢了,莲姑娘拿着吧。”


    她拉过苏见清,朝莲若挥手,“再会。”


    莲若送二人到门口,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隔壁,这才折回去。


    柳适正在收拾碗筷,见状问道:“她送了什么?”


    莲若抬手,露出葱白手腕上挂着的手镯。指尖拨弄几下,她轻声道:“这位阿蕴姑娘,像是来头不小。”


    柳适笑,“管她什么来头,你既喜欢,那便收下。”


    莲若露出笑,“好。夫君,我来帮你。”


    她走上前,帮柳适将碗叠在一处。


    动作间腕上翠绿手镯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适瞥去一眼,眸光微暗。


    隔壁。


    进门后,蕴禾抬手布下一道结界,问:“如何?”


    苏见清摇头,“柳适的身上并无魔气,不过……”


    “不过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蕴禾白他一眼。


    苏见清轻咳一声,不太敢看她,目光偏移,虚虚落在蕴禾肩后半空,“柳适分明是剑修,可我与他一战,却并未见他出剑。”


    停顿片刻,他道:“他的路数,倒像是法修。”


    “法修?”


    蕴禾皱眉,“玄清域并非没有剑法双修的例子,难不成是他这百年来转修了术法?”


    “有这个可能。”


    苏见清迟疑,“若柳适并非杀害封柔的凶手,那莲姑娘便有嫌疑了。倘若她发现了丈夫与封柔姑娘的情事,恼怒之下杀人也并无可能。可她怎么看,都像是一介普通女子,怎会和魔修有牵扯?”


    蕴禾想得头痛,直接不想了,“明日再探吧,我要休息了。”


    转身之际,却见苏见清神色扭捏,似有难言之隐,她好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苏见清长睫扑闪,侧眸避开蕴禾清亮好奇的目光,小声道:“为何……要与我夫妻相称?”


    就这?


    蕴禾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方便啊。”


    “我与你同住一屋,不说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兄妹?姐弟?”


    看看自己,又看看苏见清,蕴禾撇嘴,“我俩一看就长得不像。”


    微凉夜风吹过,院中枝叶“沙沙”作响,树影斑驳无章,苏见清面上热度退散,双唇抿直,“也可以说是朋友。”


    “谁家朋友特意买个院子一起住?说出去你信吗?”


    蕴禾摆手,“不过一个对外称谓而已,咱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行了?累死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去休息罢。”


    院内很快只剩下苏见清一人,他静静站了许久,晚风吹拂碎发,暗淡双眸若隐若现。


    回屋后,蕴禾正要躺上床,忽然后知后觉,“他刚才是不是在不高兴?”


    她起身开门,脑袋往外一探,院中已不见苏见清的人影。


    默默将视线挪向亮着灯的隔壁,蕴禾摸不着头脑。


    他为什么不高兴?


    心里似有猫爪在挠,挠得蕴禾心痒难耐,很想追过去问个究竟。


    脚步刚一挪动,却见隔壁的灯已经熄了。


    行吧。


    蕴禾不情不愿地缩回脚步。


    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她重重把自己扔回床上,不爽往上吹口气。


    都怪苏见清,好端端的有什么不开心的?


    闷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闭眼。


    蕴禾发现自己又入梦了。


    她听到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说:“阿适,你家里人真的不会不喜欢我吗?”


    柳适牵住她的手,柔声说笑,“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


    她甩开手,“你烦不烦,我在这儿担心,你倒好,还有心情和我说笑。”


    “好了好了,别生气。”


    柳适连忙去哄,“我与你说过的,我父母早逝,家中唯有一胞弟,留在祖宅由老仆照料。”


    “我这弟弟身子不好,性子有些古怪,他若是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只管来寻我出气。”


    她皱着眉,语气夹带怜意,“你弟弟为什么身体不好?”


    柳适无奈叹气,“母亲在怀我们时曾受过伤,我出生后身体康健,可他却孱弱无比,想来是那暗伤都落在了他身上,导致他常年缠绵病榻,无法如我一般,修习母亲的剑术。”


    她小小“啊”一声,可怜道:“那他岂不是从来没走出过你们的家乡?”


    “是啊。”


    “那回去之后。”


    她忽然露笑,挽住柳适臂弯,“我们把玄清域各处风景都说给他听,画给他看。”


    柳适微怔后露出笑意,“这法子好,不过我的画技不如阿弟,就怕到时贻笑大方。”


    “你不会画我来就是。”


    她笑意盈盈,“我的画可比你的好看。”


    “那当然。”


    二人说说笑笑在一座城池落定,柳适带着她穿柳过桥,在一座老宅前停下。


    门前柳树下站着一道身影,柳适欣喜唤他,“阿弟!”


    她踮着脚尖好奇张望。


    那人转过身来,浓荫之下,清浅眸光轻轻在她身上停留,旋即看向柳适。


    “阿兄。”


    第46章


    蕴禾霍然睁眼,身子腾起在半空中翻转一周,避开凭空射来的剑气,跃出窗子,稳稳落在院内。


    隔壁的苏见清亦从入定中醒来,快步行到蕴禾身侧。


    二人抬头,望向屋檐上的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衣摆翻飞,墨发飞舞,修长十指快如残影,一道道法印飞出,将小小院子牢牢包围。


    苏见清与蕴禾对视一眼,朗声道:“不知柳剑君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圆月自那人身后升起,皎洁月光照亮男子面容。柳适抬眸,碎发下遍布寒星的眸子冷冷向苏见清投去一眼,手势快速变换,最终定格。


    “嗡——”


    院中法印齐齐发出震动,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剑雨从四面八方朝二人压来。


    苏见清眉头一皱,掌心张阖将长虹握在掌中。


    他刚要动,忽地被蕴禾一把拉住。


    “……阿蕴姑娘?”


    蕴禾最烦被人吵醒,此时戾气深重,恰逢罪魁祸首打上门来,不好好收拾他一顿,简直浪费了这般良机。


    她身上妖气暴涨,衣袍无风自动,手握一根翠绿青竹,棍风横扫,法印发出脆响,“噼里啪啦”全部碎裂!


    蕴禾飞身而上,一棍朝柳适当头砸下!


    柳适法术被打断,体内遭到反噬,嘴角溢出血丝,单手结出结界挡在身前。


    眼前的姑娘面无表情,眼底溢出烦躁戾气,看人的目光格外凶戾,与晚间那名带有几分懒散的姑娘截然不同,像是一只被唤醒的凶狠庞大的妖兽。


    柳适闷哼一声,鲜血喷涌。


    他单手擦去,望着蕴禾的目光渐深,喃喃道:“妖……”


    余光落在下方的苏见清身上,柳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堂堂伏渊仙君,竟与一名妖修以夫妻相称。


    可真是……有意思。


    眸光一转,柳适眼角泄出邪意,指腹摩挲捻去血渍,缓缓落在腰上。


    蕴禾握着青竹的手往下压。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呼唤无比清晰送入众人耳中。


    “阿适,你去哪儿了?”


    “阿适?”


    蕴禾眉心微动,望向隔壁院内正在寻找夫君的柔弱女子。


    瞪了柳适一眼,她收回青竹。


    在她收势的那一刹,柳适的身影原地消失。


    “阿适?”


    女子的声音里饱含欣喜,“你方才去哪儿了?我醒来时不见你,找了你许久。”


    男子嗓音温柔,“是我不对。我半夜醒来见月色甚美,一时看住了。”


    “你想赏月,为何不叫我?”


    “扰你睡眠,待你醒来该恼我了。”


    “我才不会。走吧,我和你一道出去赏月。”


    “好。”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蕴禾跃下屋檐,莫名道:“他为何要杀我们?”


    苏见清摇头,眉心紧皱不放,“我也不知。”


    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她梦中如风肆意的柳适。


    岁月当真能让一个人发生巨变?


    蕴禾懒得想,正要回屋,脚步将将抬起,又重重落下。


    看着苏见清,她问:“你方才为何不悦?”


    苏见清被问住,“我、我何时不悦?”


    “回屋之前。”蕴禾笃定,“你定在不悦。”


    苏见清哽住,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


    偏蕴禾并不想放过他,凑近仔细观察苏见清的表情,眯着眼逼问:“说!”


    苏见清喉结滚动,手心发麻,内心反复纠结。


    是说,还是不说?


    蕴禾:“快说。”


    猛地深吸一口气,苏见清攥住衣袖,“是因阿蕴姑娘说,与我夫妻相称,只是图个便利。”


    蕴禾不解,“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不是事实吗?”


    思绪一转,她问:“难不成,你是怪我不经过你同意,在外与你假扮夫妻?”


    蕴禾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我说都说了,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她丢下苏见清,转身就走。


    “阿、阿蕴姑娘……”


    苏见清不解,怎么就变成了这般?他、他还以为说出来之后,阿蕴姑娘会将他骂一顿。


    急忙追上去,苏见清去拉蕴禾手腕,“阿蕴姑娘……”


    蕴禾侧身一躲,眨眼之间身影已落在屋内,带着脾气关上门,“困了,我要睡了,别打扰我。”


    苏见清无奈又茫然。


    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屋内的蕴禾气极,将收在储物手链里属于苏见清的东西放出,从里拿了棵灵草,把它当成苏见清,泄愤似的咬在嘴里。


    哼,和堂堂妖皇陛下以夫妻相称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她都没嫌弃苏见清呢,他竟然敢嫌弃她!


    可恶的人修!


    蕴禾用力嚼嚼嚼,把灵草咽下去,仍不解气,又取出几颗灵石,将之捏成齑粉抛着玩。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可恶哇!


    ……


    翌日,蕴禾推开门时,一眼瞧见院子里忙活的颀长身影。


    她板着脸将之无视,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


    “阿蕴姑娘要去哪儿?”


    蕴禾语气恶劣,“你管我。”


    苏见清指着厨房,垂着眼睫语气低落,“昨夜惹阿蕴姑娘生气是我不对,我一大早便起来忙活,想给阿蕴姑娘赔罪。阿蕴姑娘一口也不想尝尝吗?”


    蕴禾嗅了嗅鼻子,闻到空气中的香味,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余光瞥着苏见清莹白侧脸,她暗暗咬牙。


    这人修从哪儿学来的做派,这样就想拿捏她?


    做梦去吧。


    她哼一声,目不斜视往前迈一步。


    苏见清:“我还做了许多糕点,原以为阿蕴姑娘会喜欢……”


    剩下的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下去,蕴禾喉咙滚动,大气地想着。


    算了,妖皇陛下大人有大量,不和一个小小人修一般见识。


    她遽然转身,闪身到石桌旁坐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向苏见清,“还不快把东西都呈上来?”


    “是。”


    苏见清转身去端盘子,凤眼里闪过笑意。


    阿蕴姑娘,当真和云团一样好哄。


    片刻后,蕴禾心满意足地吃上早膳。


    她一手拿一块糕点,咬一口这个,又尝尝那块,吃得好不高兴。


    苏见清给她倒水,轻声细语道:“吃慢些。”


    等蕴禾吃得差不多了,他犹豫半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这个送给阿蕴姑娘。”


    蕴禾叼着桃花糕往下瞟一眼。


    石桌上躺着一只食铁兽玩偶。材质很眼熟,似乎是由碧落潮边上的石头做的。


    那食铁兽做得惟妙惟肖,像极了她的原形。


    把糕点咽下,蕴禾拿起食铁兽玩偶,“为何送我这个?”


    苏见清轻轻勾唇,眼带温柔,“云团是我的家人,阿蕴姑娘是我……朋友,我一时兴起做了此物,想让阿蕴姑娘也看看它。”


    掌心触感温润,有些像玉石,蕴禾打量着它,中肯道:“可爱。”


    苏见清轻笑,“阿蕴姑娘喜欢?”


    蕴禾不假思索,“当然。”


    她自己的原形,怎么能不喜欢。


    “若是有机会……”


    苏见清的话音骤然顿住。


    阿蕴姑娘是妖修,师尊向来不喜妖族,她若是上伏渊被师尊发现……


    “你说什么?


    蕴禾没听清。


    “没什么。”


    苏见清摇头,语气温和,“今日还去隔壁吗?”


    蕴禾收下食铁兽,“当然要去。”


    第47章


    用完早膳,蕴禾与苏见清一道去了隔壁。


    “谁呀?”


    隔着门,莲若略显闷厚的嗓音响起,“嘎吱”一声,她推开门,惊喜道:“阿蕴姑娘,苏公子,快请进。”


    “莲姑娘,叨扰了。”


    蕴禾二人入内。


    “岂会叨扰,有人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莲若弯着眼笑,温婉清丽中透出俏皮。


    蕴禾目光扫视,问道:“柳郎君今日不在?”


    莲若摇头,“他出门去了。”


    蕴禾挑眉,“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在外找了份活计,忙碌时常常见不到人影的。”


    蕴禾了然颔首,看向院中木盆,“莲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莲若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我想着把桌椅搬出来清洗干净,避免发霉。”


    苏见清:“我帮莲姑娘。”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莲若急忙拒绝,“哪能让客人动手呢?”


    “没事。”


    蕴禾摆手,“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莲姑娘做点事。”


    话是这么说,莲若却不能什么都让苏见清做,对蕴禾笑笑,去打了盆水来,拿着木刷冲洗。


    苏见清站在一旁观察她的动作,有样学样。


    蕴禾无所事事站在一旁,不时与莲若说几句话。


    “苏公子准备何时去寻活计?”


    蕴禾:“啊?”


    她一脸懵,“什么活计?”


    莲若意外,“苏公子若是不寻活计,他拿什么养家?”


    蕴禾无所谓,“我有钱,不用他养。”


    莲若细细打量她一眼,笑道:“看来阿蕴姑娘出身不凡。”


    蕴禾笑笑,并未答话。


    莲若垂首,认真冲洗桌椅,嘴里轻轻哼出小调。


    调子轻柔又动听,似深海中传出的一首歌谣,古老悠远。


    蕴禾问:“莲姑娘这调子是从何处习来的?”


    她回忆片晌,“我好像在何处听过。”


    莲若脸色骤变,唇瓣轻抿,抬头佯装无事,“是我家乡流传下来的曲子。”


    “莲姑娘的家乡在何处?”


    “一个很远的地方。”


    莲若看向某个方向,语调哀伤,“可惜,我或许此生都无法回去了。”


    蕴禾:“为何?”


    莲若笑笑,“我爹子嗣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何况我离家前惹他生气,或许他也不想我回去。”


    蕴禾若有所思。


    眼前方桌已清洗完毕,莲若端起铜盆准备将水倒掉。刚往前迈一步,她忽地头晕眼花,“哐当”一声,铜盆掉落,脏水洒了一身。


    “莲姑娘!”


    蕴禾及时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没、没事。多谢阿蕴姑娘。”


    莲若扶额,低弱的嗓音透着虚弱,“可能是蹲太久了,我缓缓就好。”


    苏见清停下动作,关心道:“没事吧?”


    蕴禾摇头吩咐,“你把剩下的清洗了,我带莲姑娘进去坐坐。”


    “好。”


    半抱着将莲若扶进屋里坐下,蕴禾给她倒了杯水。


    莲若手抖,险些没拿稳,蕴禾只好亲手喂到她嘴边。


    这还是妖皇陛下第一次亲手喂人喝水,连苏见清都没这个殊荣。


    不对。


    蕴禾莫名,好端端的,她干甚想起苏见清?


    一转眼,杯中之水险些倒进莲若衣领中,她连忙止住,问道:“如何了,好些了吗?”


    莲若缓上片刻,“好多了,多谢阿蕴姑娘。”


    蕴禾:“你这眩晕之症是怎么回事?最近可经常如此?”


    莲若摇头,“不常,也只有劳累过后才会如此。阿蕴姑娘切莫担心,想来我只是累着了。”


    她自嘲一笑,“我现在这身子,可真真算得上娇弱了。”


    蕴禾没从她身上看出病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莲姐姐,莲姐姐在吗?”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姑娘清脆的嗓音。


    “是巷口周家的周婉妹妹。”


    既是相熟的,苏见清便去开了门。


    “莲姐……”


    手停在半空,五官清秀的姑娘怔怔看着苏见清,眼中惊艳,“你、你是谁?为何会在莲姐姐家中?”


    苏见清颔首,侧身让姑娘入内,言简意赅,“邻居。”


    “邻居?”


    周婉觑着苏见清,低喃道:“莲姐姐何时有了这么好看的邻居?”


    小姑娘面上飘红,没忍住又看了苏见清一眼。


    “周婉妹妹,有事吗?”


    莲若从屋内款步走出。


    周婉一个激灵,急忙回神,红着脸道:“莲姐姐,这是上次柳大哥借给小弟的书籍,我特意来还的。”


    她把怀里抱着的书交还给莲若,脸上红意越发浓厚。


    莲若看她一眼,接过书,笑道:“好。下次若再有想看的,尽管来借便是。”


    周婉点头,甜甜笑道:“谢谢莲姐姐,莲姐姐真好。”


    莲若轻拍她发顶,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离开院子。


    蕴禾:“如何,身子还好吗?”


    莲若抱着书,笑着摇头,“没事,我去歇歇就好了,今日多谢阿蕴姑娘和苏公子。”


    蕴禾理所应当地应下这声谢,“那你快进屋躺着,我和苏见清就不打扰了。”


    “好。”


    告完别,蕴禾与苏见清回到隔壁。


    “要去柳适做工的地方看看吗?”


    蕴禾问:“你知道他在哪儿?”


    苏见清一怔,缓缓摇头。


    “行,那你去打听。”


    蕴禾捂唇打哈欠,“我有些倦,先去睡一觉。”


    “阿蕴姑娘。”


    苏见清拉住蕴禾手腕,皱着眉端详她的神色,“你最近怎么了?”


    蕴禾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阿蕴姑娘最近……”苏见清斟酌着语气,“像是格外困*倦。”


    往常她入眠的时辰还算正常,可这两日往往说不了几句话便喊困,苏见清实在担心。


    蕴禾挣开苏见清的手,摆摆手无所谓道:“无碍,不过是做些梦罢了。或许那鲛珠的主人迫不及待想让我知道些什么。”


    她往屋内走去,背影潇洒随意,“我去睡了。”


    苏见清这才放下心,“好,我去寻柳适的踪迹。”


    蕴禾正要点头,忽地停在屋前,转身拧眉审视苏见清,“你方才是在担心我?”


    苏见清心中一紧,“我、我视阿蕴姑娘为友,自然担心。”


    “哼。”


    蕴禾冷哼,抬起下颌,神色充斥着目空一切的霸道睥睨,语气骄矜,“本……本姑娘可不是寻常的妖,从来不需要别人担心,往后少把这种情绪浪费在我身上。”


    威胁般一眯眼,她危险盯着苏见清,“听见了吗?”


    蕴禾今日穿着水蓝色留仙裙,腰间缀珍珠链子,乌发被挽成花苞一样的形状,发上水晶宝石熠熠生辉,眸色清亮无垢,眉宇间的神采比日光与宝石闪烁的光辉还要耀眼。


    有一瞬间,苏见清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却依稀听见自己轻声作答。


    “听见了。”


    第48章


    “阿适,咱们就这么不辞而别,你弟弟会不会生气?”


    有意识时,蕴禾听见身体的主人这么问。


    她暗忖,这是离开柳适的家乡了?


    身侧的柳适一袭广袖白衫,长发用青色发带高高束起,腰佩清风剑,端的是公子如玉,翩翩风流。


    他抬手用折扇轻敲“蕴禾”额头,笑道:“咱们若是当着小颐的面告别,他岂不是更伤心?”


    柳适笑着揽住“蕴禾”的肩,“你这么关心小颐,看来是越发代入嫂子的身份了。”


    “柳适!”


    她羞恼,拍开柳适的手,握着拳头追打。


    蕴禾在心里赞一声,恨不得身体的主人再用力些。


    敢这么对妖族之皇动手动脚,手爪子不想要了?


    “打我作甚?我说得不对?你可不就是小颐的嫂子?”


    “柳适!咱们还没成亲呢!”


    “你若是想,等下次回去,咱们就当着小颐的面成亲。”


    “你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我不跟你说了!”


    “生气了?不理我了?错了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小仙女?仙子姐姐?你理理我,理理我嘛。”


    “哎呀你真烦!”


    “肯和我说话,那就是不生气了?”


    自动过滤二人打情骂俏的话,蕴禾心道,柳颐,便是柳适弟弟的名字?


    这几日与柳适夫妻接触下来,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柳适并未与莲若提起,还是柳颐出了意外?


    等蕴禾回过神来,眼前却已是另外一幅场景。


    柳适二人不知游历到了何处,蕴禾目光移转,只见柳适正和一名颇为俊美阴柔的男子交谈。他们似在一处神秘之境,四周遍布嶙峋高峰,岩石翻滚,寸草不生。


    “不知后饶兄可知此地是何处?”


    名为后饶的男子神色冷淡,语调慢吞吞的,“此地乃北郡石林,林中妖兽多凶恶,险象迭生,若非意外,寻常修士多避着此处走。”


    柳适试探询问:“后饶兄既对此地如此了解,怎会出现在这儿?”


    “我要找一件东西。”


    后饶远眺石林,没什么情绪的眸底忽然大放异彩,嘴角轻轻勾起,满怀憧憬,“我寻了它许久,终于被我找到了。”


    柳适揣度他的神情,“那不知我们可否与后饶兄同行?”


    “不行。”


    后饶缓慢开口,“我只想一个人去。”


    柳适一噎,不好再做邀请,只能礼貌与后饶告别。


    “他不想与我们一道,那我们怎么走出这里?”


    蕴禾听见附身的姑娘轻声开口。


    柳适无奈,“没事,咱们不急,慢慢找,总会出去的。”


    她勉强点头,“好吧。”


    这次的梦断断续续的,蕴禾并不能完整看清二人经历了什么,只知他们在北郡石林中待了一个多月,始终寻不着出去的路。


    日复一日身处相同的环境中,情绪一日日受到压迫,姑娘开始焦躁,柳适也整日眉头紧皱。


    二人皆是心性坚定之人,哪怕不耐,也终日忍耐。


    红日高悬,日光普照,灼热干燥,仿佛一场永远也走不出去的梦境。


    过了一月。


    又是一月,二人被困在此处,焦虑、压迫、烦躁……各种情绪在蔓延。哪怕沉稳如柳适也做不到冷静。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出现一群石虎。


    妖兽张口,朝二人咆哮而来,无数块碎石如滚滚江涛,汹涌澎湃着似要将柳适两人吞没。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柳适拔出清风剑,身形如风,剑气浩瀚,杀入石虎群中。


    她也忍耐不住,配合着柳适出手。


    可这群石虎仿佛斩不断的江水,杀了一只,立马有另一只补上来。


    柳适力气耗尽,泄力跌坐,姑娘无法,只能暂时带着他退离。


    第二日,同样的时辰,那群石虎再次发起攻击。


    尚未完全恢复的柳适咬牙,与姑娘避开。


    第三日,消失的石虎再度出现。


    蕴禾冷眼旁观,隐隐察觉不对。


    按理来说,柳适二人已经避开数千里,这群石虎哪怕鼻子再灵,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准确无误找到他们的踪迹。


    况且,它们是如何做到每日准时出现的?


    好像背后有只眼睛在默默观察一切,操纵着这群石虎攻击柳适二人。


    就是不知,这两人有没有发现了。


    蕴禾的视线里,柳适靠坐在岩石上,俊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汗水径直从额角坠落。他大口喘气,俨然一副力竭的模样。


    看样子,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接下来的三日,石虎每日准时准点出现,对二人发动攻击。


    姑娘终于发现不对,喘气对柳适道:“阿适,这群石虎不对劲,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柳适抽空应声,将清风剑竖在身前,双眸紧闭,口中念起剑诀,指尖灵气游走。


    “清风三千,诸邪避让,破!”


    忽有一阵清风平地起,似嫩绿枝叶第一次破土而出,百花初绽,明月沉于湖面,清新、温和、美丽。


    这样柔软的风在触碰到石虎时,一瞬间化为万千剑刃,将石虎绞灭,化为漫天齑粉。


    “阿适!”


    姑娘扶住元气大伤的柳适,焦急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柳适摇头,露出一抹苍白笑意,“我没事,咱们快走。”


    姑娘扶住柳适,拿起清风剑,带着他快步远离此地。


    她转身时,蕴禾瞥见柳适眼底猩红,脸色痛苦地皱紧眉头。


    蕴禾敏锐地察觉柳适不对劲,她还想再看,可惜那姑娘埋头赶路,一门心思只想带柳适离开,并未再投过去一眼。


    蕴禾无奈,嘟囔一句这姑娘死心眼,只能按捺住好奇的心,等二人落地再好好观察。


    姑娘寻到一处洞穴,小心翼翼把柳适扶进去,从须弥戒内取出丹药和水,一口口给柳适喂进去。


    “怎么样,好些了吗?”


    柳适脸色苍白靠坐在山壁上,勉强勾唇,“没事,我好多了,不用担心。”


    “你脸这么白,我怎么能不担心?”


    姑娘轻轻抚摸柳适的脸,压着烦躁道:“你好好在这儿待着等我,我再去找找路,今天非得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可。”


    她转身就走,下一瞬,“呲”的一声,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剧痛从身体内传出,姑娘不可置信垂首,只见清风剑刺入心脏,鲜血顺着剑身流淌。


    “……阿、阿适。”


    柳适面无表情收回清风剑,一掌将姑娘打飞。


    单薄的身子撞在山壁上,她无力跌落,一颗流光溢彩的紫色鲛珠从胸腔内飞出,飘浮在半空。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幕的蕴禾猛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飞出那姑娘体内,垂首一看,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映入眼帘。


    柳叶眉,含情目,温柔素婉,柔情似水。


    竟是莲若。


    第49章


    “……阿适,为什么……?”


    泪水不断从莲若眼眶里溢出,在眼角化为颗颗晶莹剔透的白色珍珠,滚落在地。


    失去鲛珠令她全身失力,妖力凝滞,被贯穿的胸膛淌出大量鲜血,她嘴角溢出血渍,抬起苍白的脸,不解又痛苦。


    “阿适,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鲛人的血从清风剑上滴落,在山洞中汇成一滩灵光闪烁的紫色水洼。


    柳适垂首,碎发遮挡住面容,蕴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此刻的他浑身充斥着浓烈的杀意。


    他握紧清风,嗓音刺骨冰冷,“你这妖孽,跟在我身边想做什么?”


    莲若瞳孔扩大,不可置信低声喃喃,“你、你知道我是妖?”


    “从你出现时我便知。”


    柳适缓缓抬头,一步步朝莲若走去,清风剑在地面划出一道长血痕。


    他闲庭信步,嘴角笑意明朗如月,眼底却一派冰冷。


    “我赶着去寻阿若,你说还是不说?”


    莲若怔住,表情定格在难过与迷惑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强撑着身子对柳适道:“阿适,我是阿若,我就是莲若啊。”


    “就你也敢冒充阿若?”


    柳适不屑,“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


    “行了,你既不说,我也懒得再问,杀了你离开此地,我自会去寻阿若。”


    说着,他剑指莲若。


    蕴禾看到这儿已经明白。


    柳适应该是被某种幻术或者东西影响,将莲若认成了别的妖物,这才会误伤她,导致她鲛珠离体。


    她皱眉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鲛珠。


    鲛珠离体百年,那莲若是怎么活下来的?


    雪亮剑光从眼前掠过,蕴禾侧眸,只见柳适持剑刺向莲若脖颈。


    她没力气退让,用尽力气大喊一声,“阿适!”


    剑尖在离莲若半寸处顿住,眼中红芒忽隐忽现,柳适表情狰狞,挣扎不已。


    “妖、妖物……我要杀了你……”


    “阿、阿若?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柳适一会儿清醒,一会儿陷入混沌,他单手抱头,侧额青筋暴露,痛苦呻吟。


    “阿若,我、我怎么了?”


    “阿适。”


    莲若强撑着身子,眼中含泪,嗓音轻柔唤他,“阿适,醒过来,别被人控制了。”


    “我、我……”


    柳适神色痛苦,脖颈、手背青筋凸显,用极大的力气遏制自己举起清风剑的手。


    “阿若,快走!”


    莲若苦笑,如今这个情况,她如何能走?


    眼见柳适眼中红芒大盛,她轻轻闭上眼。


    柳适眸色一定,面色在刹那间变得阴寒,他毫不犹豫握住清风,一剑朝莲若刺去。


    “啪嗒。”


    泪水化为珍珠,滴滴答答落在清风剑上,于剑尖湮灭成粉。


    一颗珍珠顺着剑身朝柳适滚去,他皱眉看着,鬼使神差伸手,将之捏住。


    入手的刹那,珍珠如泡沫碎开,星星点点水渍散在柳适指腹,他仿佛被火灼烧,指尖用力一颤。


    那股烧灼之意从指尖蔓延至心脏,柳适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姑娘,心口宛如被刀割开,巨大的痛苦和恐慌一瞬袭来。


    他“当啷”一下放开清风,跌跌撞撞奔赴过去,一把将莲若抱住,颤抖的手捂住她仍在流血的伤口,惊慌道:“阿、阿若,怎么会这样?”


    “我、我给你疗伤,阿若,你撑住,撑住。”


    柳适一股脑将须弥戒中的灵丹拿出,全部喂给莲若,手捧着她的脸,眼里有泪涌出。


    “阿若,咽下去,快咽下去啊。”


    他骤然想起什么,凭空抓住紫色鲛珠,用灵力将之渡入莲若心口。


    “对不起,阿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珠砸在莲若脸上,她扯出一抹笑,“不怪你……”


    眸色倏地一变,莲若慌乱,“小、小心……”


    已经晚了。


    蕴禾侧身,一颗玉珠穿过她的身影朝二人袭去,打断柳适的动作。


    灵力泄开,鲛珠砸在莲若裙摆,柳适愤怒回头,看清来人的刹那,脸上惊怒交加。


    “是你?!”


    蕴禾意外挑眉,是柳适和莲若初入北郡石林遇见的那人?


    他叫、叫什么来着?


    “后饶!”


    柳适准确无误叫出来人的名字,恨得眼眶发红,几欲滴血。


    “迷惑我的人,是你?”


    脸色苍白的阴柔男子并未否认,轻轻点头,“是我。”


    “为什么?”


    柳适咬牙,“我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设此毒计?”


    后饶认真道:“我要的东西到手了,现在来取下一件。”


    他目光移至莲若裙摆上的鲛珠,目光痴迷,低喃道:“传言鲛人族这一代最美的鲛人,乃是阙以王族最小的公主,阙以莲若。妖域暂封,哪怕是我想进去也不容易,本以为此生与阙以莲若无缘,可谁能想到,她竟然偷偷跑出了妖域,与我在北郡石林相遇。”


    后饶脸上露出笑,赞许道:“不愧是王女,这颗鲛珠,美得令我神晕目眩。”


    柳适飞快将鲛珠收好,眸光警惕,暗自召回清风剑。


    后饶摇头,“你二人不过强弩之末,何必与我作对?我只要鲛珠,乖乖把它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柳适哪怕再无知,也知道妖丹是妖修的修炼本源,而鲛珠对鲛人族来说,是关乎性命的东西,莲若失了鲛珠,哪怕用无数灵丹妙药吊住,最多也只能苟延残喘两三年。


    他绝对不会把鲛珠交给眼前这个无耻小人!


    后饶见状摇头叹气,“既然你不退让,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取鲛珠。”


    柳适放下莲若,义无反顾反攻而上。


    这二人皆是化神修为,动起手来堪称惊天动地,山洞承受不住,轰隆坍塌。


    蕴禾一言不发看着,眉头轻轻拧起。


    身侧莲若一双含情目内泪光点点,视线追寻着柳适,担忧不已。


    蕴禾侧眸看她,轻轻叹一口气。


    可惜这一切皆是回忆,她此刻又是神魂之态,哪怕再想帮忙,也无济于事。


    她冷眼看向半空中的后饶。


    这要是在现实里,她一拳把他头给打爆!


    觊觎什么不好,偏偏觊觎别人的鲛珠,这不就跟惦记人修心脏一样吗?


    恶心,变态!


    柳适好歹也是个化神,虽前几日消耗了许多灵力,但他可是修士之中被誉为最强者的剑修,勉强与全盛时期的后饶打个平手。


    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日。


    第四日时,后饶大抵是不耐了,攻势越发猛烈。


    柳适招架不住,应付得格外吃力。


    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回眸望了莲若一眼,嘴角笑意荡开,清风般温和的嗓音落至莲若耳畔。


    “阙以莲若,很好听的名字。”


    “阿若,其实你一点也不会隐藏,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妖。却不知,你竟是那般美的妖。”


    “可惜,此生怕是不能见到作为鲛人的你了。”


    “我早该提醒你的,玄清域对你来说太危险,早些回妖域去吧。”


    莲若瞪大眼,珠串从面颊上滚落,她声嘶力竭地吼,“不!”


    蕴禾伸手,除了满手清风。


    她抬眸。


    温柔的风化为这世间最坚韧的剑,剑光织成剑网,将中心二人牢牢包裹。


    剑气同时穿过他们的身影,仿佛一场白日流星,美得令人心殇。


    “轰——”


    灵气爆炸,气浪卷起碎岩,山峰轰隆倒塌。


    过了许久,尘埃落定。


    天地间一片静谧,唯有一声嘶哑哽咽的嗓音颤抖着唤着心上人,柔弱身影艰难向前匍匐。


    “阿适……”


    “柳适——!”


    第50章


    坍塌的世界里,莲若抱着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的柳适哭得双眼通红。


    双手从柳适身上轻抚而过,她喃喃道:“他还活着,他没死,我要带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她抹去眼角珍珠,将身上灵丹灵药全部喂给他,拼尽全力带他离开此地。


    蕴禾的身影不由自主跟随。


    她看着莲若艰难带着柳适走出倒塌的北郡石林,躲在山洞中,日夜守在他身旁,生怕柳适就此消失。


    在莲若的照料下,柳适的气息逐渐稳定,可他外表虽看着安然无恙,内里却是千疮百孔。


    莲若伤势也不轻,只能将他暂且安置在山洞里,外出寻找疗伤圣药。


    半个月后,一座熟悉的城池出现在蕴禾眼前。


    红枫热烈如火,风铃清脆响亮,枫叶簌簌而落,铺就一座和谐安宁的城池。


    枫泠城。


    莲若抬头,安静注视片刻,缓步走过城门。


    她放出手里有妖族珍贵之物的消息,从城主碎金那儿交换了许多灵丹,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杯水车薪。


    柳适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莲若白日为柳适擦身,轻声与他说话,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夜深人静之时,她独自蜷缩在角落,看着昏迷不醒的心上人咬牙哭泣,连哭声都不敢泄出。


    到了第二日,她又打起精神,佯装无恙,笑意盈盈与他说话。


    一日日绝望,一日日崩溃,又一日日心生期待,莲若逐渐消瘦,昔日璀璨小脸变得苍白憔悴。


    柳适就像一座精致的雕塑,无法出声,无法做出回应,若非气息尚存,蕴禾真的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七日后,越发憔悴的莲若拿出离体已久的鲛珠。


    琉云璃彩的紫色鲛珠躺在白皙掌心,珠内光芒璀璨,珠外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莲若手捧鲛珠,不舍用脸颊轻蹭,略一闭眼后,眼里皆是坚定。


    她再度前往枫泠城,跪在碎金面前,乞求用鲛珠换一部分他的本源之心。


    当年的碎金已经有了如今的滑头模样,只是无论何时,身为木灵的他都有一颗仁爱之心。看着莲若心如死灰的模样,他心里实在不忍。


    加春化为人形站在碎金身旁,冷嘲热讽一通,“她的鲛珠珍贵,你的本源之心就不珍贵了?”


    碎金小声辩驳,“她是鲛人,鲛珠不可再生,我是木灵,还可以再生的嘛。这样算下来,我也不吃亏。”


    加春恨铁不成钢点碎金额头,“长点脑子吧,你损失的本源之心,或许要用千年才能恢复。”


    碎金讷讷,“不、不过是千年光影,弹指一瞬,我给、给得起。”


    尾音在加春要吃人的目光里越来越小。


    加春怒而挥袖,“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等你为了点金银珠宝被坑害死,可别来找我哭!”


    碎金窝窝囊囊低声嘟囔,“还说我呢,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当心哪日被野男人坑了。”


    加春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碎金条件反射抱住脑袋,飞快摇头。


    蕴禾瞧他这样还挺新鲜。


    这两个木灵,一个爱金银,一个爱美色,别说,还挺般配。


    碎金还是用一部分本源之心换了莲若的鲛珠,她感激道谢,匆匆回到山洞,将碎金的本源之心渡到柳适口中。


    掌心抚摸心上人冰冷侧脸,莲若低声乞求,“阿适,你快醒过来吧。”


    只要你醒过来,哪怕只能再陪伴你短短数载,我也心甘情愿。


    ……


    睁眼的刹那,鼻尖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蕴禾快速起身,身影一晃,朝外飞去。


    “呃……啊……救、救命……”


    到地方时,蕴禾只看见一道倒在血泊中的娇小身影。


    她快速上前,拨开那人脸上的发丝,略有意外。


    竟是那名去莲若家还书的小姑娘。


    好像是叫……周婉?


    察觉到有人来了,周婉暗淡的眼眸一刹绽放出神光,染血的苍白手掌拉住蕴禾的衣袖,气息微弱,“姐、姐……救、救救我,求你……”


    眼泪从眼角挤落,小姑娘疼得面如金纸,嘴唇苍白,可怜不已,“姐姐,求你……救救我……”


    蕴禾从储物手链里取出灵丹喂到周婉嘴里,轻轻拂开她的手,指尖一划,周婉的身子凭空落到院中藤椅上。


    她暂且顾不上其他,快速追出去。


    此时正值午后,巷内安宁静谧,空无一人。


    蕴禾闭眼,庞大妖气悄无声息笼罩住整个巷子,寻找魔修的气息。


    片刻后,蕴禾睁眼,眸底恼怒溢出,气恼地深吸一口气。


    她折回周婉家,又给她喂一颗灵丹,催促她醒来,迫不及待问:“今日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周婉呆呆看了她半晌,在蕴禾逐渐不耐的目光下哭哭啼啼道:“我不、不知道。我只是在家里洗衣裳,忽然感觉好疼好疼,身上好多伤口。”


    蕴禾皱眉,“不是有人袭击你?你没看清他的长相?”


    “不知道。”


    周婉哭着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这位姐姐,到底是谁和我有深仇大恨,非要杀我?姐姐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有钱的,我把压岁钱都给你。”


    蕴禾长指按住太阳穴,不想再听她废话,索性仰头扯着嗓子喊:“啊!杀人了!”


    声音响彻整座巷子,瞬间惊动了所有人,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杀人?”


    “啊!这不是周家丫头吗?你这是怎么了?”


    周家院门前很快围了许多人,对着周婉嘘寒问暖。


    蕴禾立在一旁,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阿蕴姑……阿蕴!”


    苏见清不知从何处跑来,视线在蕴禾衣袖上一落,语带惊慌,“你可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


    蕴禾朝他翻白眼,手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周婉,“是她险些出事了。你今日去找到……”


    话音一顿,蕴禾看着柳适跟在苏见清身后,瞧见周婉浑身的血脸色一变,追问道:“不知阿蕴姑娘可有看见我家娘子?她……”


    “夫君,阿蕴姑娘,苏公子,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蕴禾转身。


    一身蓝色素裙的莲若站在院外,踮着脚尖往里看。


    “发生什么事了?”


    蕴禾盯着她,眼睛缓缓眯起。


    之前她私心里认为此事与莲若无关,那是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


    可她是阙以莲若,鲛人王族最小的公主。


    她在梦境中看得清清楚楚,莲若将鲛珠换给了碎金,甚至那颗鲛珠现在就在她的储物手链里。


    那么,失去鲛珠的阙以莲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封柔的死与周婉的伤,可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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