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人的床铺相邻,柏舸顺势在自己的那边坐下,弯腰给他从夹道中的床头柜里拿新的拖鞋。
“柏舸。”
“嗯?”
拖鞋放得靠里侧,柏舸只能向更深处摸去。衬衫因沈邈留下的水迹而紧贴在宽阔的后背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把干燥的拖鞋在沈邈面前摆好,见对方半晌没有下文,便抬眼看过去。
未散尽的潮气在沈邈眼底结了湿漉漉的雾,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像是手指在镜面上抹出了水痕。
很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追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沈邈的目光混在昏沉的灯光里,像是融入了这场无声的暗色。他在与柏舸的对视中不自觉地口舌发干,面庞燥热。
氛围在这样的胶着里发酵出奇异的旖旎。
最终,他抹去了柏舸鬓角处被他沾染的水珠,轻声道,“就是,叫叫你。”
柏舸便没有再问。
但想要收回的手被不容拒绝地捉住了。细碎的吻密密麻麻自指尖落下,印于指腹,拓于骨节,最终收入十指相扣时紧贴的掌心。
源源不绝的热度从掌心传来,强化了眼前人的实感。沈邈在松弛中很快找回了思路,就着这个姿势紧了紧手指,示意柏舸过来一点儿。
“想起来了,是有正事要问你的。”
“上一轮小胖发动的第二次回溯,是在系统收了你一套牌的能力之后,对吧?”
“是。”柏舸在他的默许下,索性坐在了他这边,接过浴巾给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那套牌里,有什么?”
柏舸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茬,试图蒙混过关。
“随机的,我会的东西太多了,没注意。”
“系统的回溯可以发动的条件是致死性选项。”沈邈摁住了某些人把自己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大手,转过头认真道。
“那次回溯能够被允许,肯定不是因为系统同情小胖少了大腿的分数加持。”
“是因为对你来说,缺失某项能力,会死。”
“……我们刚吵完架,你就这么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想弄死我。”柏舸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顺从地答道,“是‘未定向’。”
“我会有灵性这件事,系统也没有料到。因此被判定为随机事件,给了这个命名。”
“没有这项能力的话,可能就会变成个普普通通的NPC?”柏舸歪着头想了想,比划了个招财猫的动作,模仿着纯人机的声音。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沈邈成功被他逗笑了,点了点他摇摆的爪子,“伸手。”
柏舸依然摊开手掌。只见他指尖微动,镜链末端缀着的银饰便被轻巧取下,放入他掌心。
他原以为只是骨节鞭的尖端所化,没想到还能单独拿下来,凑近看倒像是黑桃的形状。
“送你,就当红包了。”
“这可是镀了黄金剑的金,名贵着呢。”
柏舸哪想到他会当真,哭笑不得地将讨来的打赏妥帖收好,重新望进那双懒散的眼里,叹道。
“你说是对我一时兴起,现在我真有点儿信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能让这个兴头,保持得长久一些?”
沈邈一时语塞。他沉默着将剩下的镜链挂好,终于下定决心道。
“柏舸,我是会老的。”
“如你所见,我现在的身体确实已经有超过90%的部分是用人胚替代的。所以系统的强制睡眠状态会对我固有的机体部分产生影响,但大部分时候都归属于我自主控制。”
“但核心的部分都依然保持着普通人类的结构。”
“‘赋灵’能够实施,依赖于我体内存在的Y基因片段。或者说,我是创生这么多年来的试验里,接受Y基因后唯一存活的宿主。”
“所以,‘赋灵’暂时没有继承人。而我,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通过不断更换宿主来延续寿命。”
“能够见证你的灵性成为完整的独立人格,是我的荣幸。”
沈邈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温柔,如同漫天星光汇成银色的星河,在无际的夜幕中穿行流淌。
“我与你,如朝菌与晦朔,蟪蛄与春秋。按理说,我应该做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蜉蝣撼树是冲动,一时兴起也是冲动。冲动都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从未这样直白地表达过心意,沈邈觉得方才褪去的潮热又泛了上来,烧得他眼里似隐有幽幽鬼火,偏要逆势而为,竟显出几分妖冶的昳丽。
“我对你,是循规蹈矩以外的冲动。与旁人无关。”
“这让我很想冒昧地参与一下你的人生轨迹。”
“请你见谅。”——
“怎么想起来做西红柿鸡蛋面了?”
沈邈摸着有些微微红肿的嘴唇倚在套房内的厨房门边上,看着柏舸忙碌的背影,尾音懒散。
“上次在博物馆的展柜里,牟女士说想把你卖了换这个的。”
酸甜软烂的浇头淋在过了凉水的面条上,再用热油逼出葱花的香气,沈邈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却因为扯到了唇角的伤口“嘶”了一声。
“不轻而易举地满足她一下,怎么能让她知道,你是不能用西红柿鸡蛋面当计量单位的?”
柏舸将面分装几份,先拿了一碗递给沈邈,“去外面等吧,他们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吵,不去。让他们自己吃。”
“你在这儿监工我紧张。”
柏舸无奈地转过身,小麦色的脸庞在沈邈玩味地注视下隐隐有些红了。他扶着肩膀把人推到餐桌前坐下,抱怨道。
“刚刚已经差点儿把西红柿和鸡蛋的下锅顺序搞反了,多没面子啊。”
“……”
面条劲道爽滑,裹着浓郁的汤汁,入口却让沈邈蹙了眉。
好咸。
简直咸得发苦。
让他一瞬间回想起了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的某一天,他误食了过期了不知道多久的甜面酱的味道。
沈邈一时间表情精彩纷呈了起来。
厨房里还响着叮叮当当忙碌的声音。柏舸的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破绽。
沈邈第一次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率先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怀着莫名的心虚和难以置信,他鼓足勇气,又尝试了第二口。
而后坚定不移地放下了筷子,甚至立刻用纸巾擦去了唇角的汁水,以杜绝任何再接触到丁点酱料的可能性。
就在他思考该如何措辞才能比较体面地让柏舸停止制造生化武器时,门厅处仿佛天降救星一般响起了牟彤的声音。
“我们回来啦!”
沈邈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立刻马上将一行人迎进屋内的冲动,努力维持着惯常平淡的表情,招呼道。
“趁热吃,刚出炉的。”
牟彤几乎是一个滑铲便在最近的椅子前坐下,先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到肩膀上停着的陆至嘴边,又就着筷子呼噜呼噜地嗦掉了剩下的面条。
一人一鸟,你一口我一口,在沈邈震惊的目光中,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香!”
牟彤把碗筷一搁向后一靠,巴适地眯起了眼,冲柏舸遥遥喊道。
“下次能点菜吗柏哥!”
接连坐下的葛肖庞、赵菁和陆青都用光盘行动切身证实了面条的品质。短短几分钟之后,沈邈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面在餐桌上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葛肖庞一边打着小小的饱嗝,一边凑过来小声道。
“你们……还没和好啊?”
沈邈:?
“生气归生气,别跟吃的过不去嘛。”葛肖庞语重心长地劝道,“对柏哥再有意见的人,也挑不出这面的毛病。”
在众人无声谴责的目光里,沈邈硬着头皮,再次将面条送进了嘴里。
“……”
有点儿冷了的面条咸得更离谱了。沈邈只觉得从舌尖一直到舌根都被苦瓜芯挟持了,甚至让他想割以永治。
“凉了?给你热一下吗?”
柏舸从厨房端了准备好的点心摆在了桌上,这才端着自己腕蹲在沈邈边上,尝了一口道。
“不热好像也还行?”
就在柏舸抬眼看过来的那一刻,沈邈清晰地觉察到,面条的味道变了。
咸与苦潮水般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俘获味蕾的酸甜蛋香,让他原本紧绷的下颌线蓦地一松。
他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且几乎与柏舸的话音完全同步,似乎正是做出的回音。
以至于在葛肖庞他们看来,沈邈仿佛只是因为一个人吃饭而面色沉郁。柏舸一来,立刻就云销雨霁了。
柏舸:?
众人:……
沈邈:……
这可真是解释不清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邈一时间进退两难,最终只能低下头,将面条囫囵塞进嘴里,耳根却悄悄红了。
在沈邈放下干干净净的碗后,系统久违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亲爱的考生,晚上好。”
“本次考试测试阶段已结束,检测到全部考生进入考场,下面宣读考试规则。”
“本场考试的考核内容为:团队协作能力。”
“该考场内遵循‘奇变偶不变’的规则,即:当寻找到的小组成员为奇数时,可能在当前世界出现对应镜像改变;当寻找到的小组成员为偶数时则无改变。”
“请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尽可能多的小组成员,并判断最终找到人次的奇偶数。”
“本场考试为通用考场,你可能在考试过程中遇到其他小组成员。”
“小组成员数目会依据分组不同时时变化,在合适的时间加入合适的小组可能获得新的机缘。”
“我们将在明早九点前为全部考生完成传送。”
“祝大家晚安。”
第52章
入目是光滑的飞梭穹顶,身体的体验却像是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上开越野拖拉机。
四周是封闭的独立空间,屋内陈设只有简单的起居用品。眼镜放在床头桌角,正因为载体的一蹦三跳而摇摇欲坠。
他刚把眼镜捞回来戴好,便被骤然出现的下坠感甩了个趔趄。
飞梭似乎是被什么击中了,刺耳的警报顷刻响彻屋内——
“声波防护罩损毁度70%,请尽快前往逃生舱!”
“声波防护罩损毁度80%,正在强制开启应急通道,请尽快前往逃生舱!”
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拉开了,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拖着沈邈就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通道跑去。
来人全身裹在银色的制服里,□□,新鲜的血迹正从严严实实的头盔缝隙中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胸口的制服上。
“你快走!”
青年的声音让沈邈隐隐觉得熟悉,但在混乱中隔着面罩听不真切。
通道的尽头是狭小的逃生舱,沈邈被推搡着胡乱塞入其中,安全带立刻将他捆牢了。
“声波防护罩损毁度95%,即将发射逃生舱!”
“这是暴君的惰性代码!”细长的链子套在了沈邈脖颈上,下面缀着颗暗芒流转的黑水晶。
层层叠叠自动穿上的防护服隔绝了沈邈细看的视线,贴着肌肤的水晶沾了对方的血,带着滑腻的温热。
“声波防护罩损毁度99%,逃生舱发射!自毁程序启动!”
银色头盔下的血珠连成了线。在最后的警报声里,那人终于力竭,靠坐在逃生舱外的通道边软倒下来。
他伸手摘下了头盔,露出下面苍白的娃娃脸。
眼耳口鼻处都在往外涌血,他擦了一把脸,在斑驳的血迹中冲着沈邈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是葛肖庞。
沈邈霍然挣动起来,但逃生舱已然完全封死,将他投向茫茫宇宙。
噪音潮水般退去。最后的视线中,银色的战舰在浩荡星海中化作微不足道的烟花,在短暂的爆裂后归湮寂静。
“考场初始环境已加载完毕,下面为您介绍本次题目背景。”
“创生纪元末年,创生人与普通人类的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全星域范围内战事四起,旨在摧毁彼此的最后据点。”
“因创生人与普通人类的生物电频谱不同,声波攻击成为了战争中最泛用的武器。”
“但创生人的领袖却不受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生物电流频谱影响。”
“他所带领的金乌军所到之处无人生还,也因此被称之为,暴君。”
“人类先驱留下了可以读档的时间机器,终于在不断的复盘中找到了可以克制暴君的惰性代码。”
“只要将惰性代码植入暴君体内,便可将暴君转化为普通人。”
“本次已经是时间机器的最后一次读档机会。离暴君攻陷人类坞堡还有最后36小时。”
“请找到你的队友,阻止末世降临。”
“祝你好运。”——
逃生舱降落在一颗毫不起眼的荒星上。
确认着陆后,舱门自启。沈邈从舱内拿了便携的急救用品和武器别在腰间,踏上了这片未知的领域。
为了避免考生之间直接互认,手环的通讯功能已经全面关闭。幽幽的屏幕上只有本场考试的倒计时,映着沈邈晦暗不明的脸。
荒星上没有日月,只有蒙蒙灰雾在缓慢流淌。沈邈摸出脖子上的长链,在看清吊坠的形状后沉了脸色。
那枚黑水晶正是黑桃的形状,与他送给柏舸当作红包的镜链末端如出一辙。
情势尚未明朗,沈邈不愿作过多无意义的猜想。他深吸一口气,将吊坠重新贴身放好,一边盘算着已知的信息,一边朝薄雾深处探去。
从他与葛肖庞的相遇来看,他们应当是都被投入到了同一个副本内,但并没有落在相同的时间节点上。
惰性代码被葛肖庞获得,显然是要带他前往暴君的所在地,但中途遭遇了攻击,未能成行。
其他人在副本内的身份和载入时间尚未可知,但如果黑水晶已经在副本内出现,那么柏舸一定在已经进入了考场。
荒星的位置在暴君所在的主星后方边缘地带。资料库中的信息提示,暴君每场战役结束之后,都会在这颗不起眼的星球上停留一段时间。
人类认为此处一定藏有暴君的秘密,说不定可以找到彻底将暴君一劳永逸解决的方法。奈何此处防御极为森严,在无数次的读档中,人类从未成功登陆过这里。
但沈邈却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你是谁呀?”
沈邈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从沉思中猛地回神,才发现薄雾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正站在他的身侧,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沈邈警惕地眯起眼,没有回答。
“你长得真好看,怎么不说话,是个哑巴吗?”男孩见他不语,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
“怪不得也被丢来垃圾场了,原来也是个残次品。”
沈邈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颗荒星与他在C区见到的垃圾碎片岛如出一辙,只是没有了系统警戒的红光。
“你的腿受伤了,不痛吗?”男孩指了指他被鲜血浸透的裤腿,无机质的眼里没有关切,只有单纯的好奇。
应该是逃生舱坠落时撞击的结果。以他的身体构造,这种程度的伤口应该早就长好了。但眼下却依然敞着,因为混着血块与外裤粘在一处而麻木无感。
沈邈眉心微蹙,摇了摇头,像个误打误撞进入此处的人,试探着问道。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男孩的注意力轻易就被他转移了。他有点儿同情地看向沈邈,答道,“现在应该是人类纪元3074年了,这里是系统回收区呀。”
3074年,距离“赋灵”试验成功还有3年。也就是说,这里是初代系统的垃圾场。
沈邈脚步一顿,隐隐猜到了眼下的处境。
在考场题目的设定下,由于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所以触发了“奇变规则”,时间从创生纪元末年被拉回到了人类纪元末年。
而此时的他尚未经历过身体改造,只是普通人类的躯壳,自然无法自愈。
手环上的倒计时还在分秒不差地流逝。
“嗨呀,回收区也挺好的,不用日复一日地训练,也不会有人管。你在这里混熟了,会发现比外面自在多了。”
男孩以为他是不满回收区的处境,所以才踟躇不前,语调轻快地解释道。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沈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当然啦,这地方就没有我不认识人,没去过的地方。”小男孩骄傲地挺着胸脯,“你害怕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向导呀。”
“我想找个人。”
“哦?是你朋友?也被淘汰到这里了?”小男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信心十足。“说来听听。”
如果想要回到正常的时间线上,意味着必须要有偶数个队友。沈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字一顿道。
“他叫柏舸。你认识吗?”
小男孩的脸色古怪起来,打量沈邈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怎么了?”
沈邈在他森冷的注视下绷紧了后背,状若无意地扶了下眼镜。
“我认识。”
男孩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犬牙。
“我就叫柏舸。”
“不过,前段时间还来了个人,说他也叫柏舸。”男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微怔的表情,目光中有着野兽般的狡黠。
“他跟我打了一架,但是没打过。我念在同名同姓的份上,觉得他可怜,好心给他找了个养伤的地方。”
“你要跟我去看看吗?说不定是你要找的人?”——
沈邈迈进洞穴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血肉腐烂的味道。
洞穴的穹顶极矮,沈邈不得不拱着腰才能进入其中。越往深处,腥味越重。一直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引路的男孩才停下脚步,踢了踢阴影中的人形。
“喂,有人来看你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便朝着沈邈撇撇嘴,背着手朝洞外走去。
“他太脆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好活。”男孩语气凉凉的,在路过沈邈的时候停顿了脚步,侧头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故意提高了声音。
“等他没气了,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玩啊。”
“我虽然现在小,但总有长大的一天。”
“和他比起来,肯定是优绩股。”
阴影中的人似是被他气狠了,猛地咳嗽起来,喑哑着嗓子呵斥道。
“离他远点儿!”
男孩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待确认脚步声离远了,沈邈才挪到阴影处蹲下,触手是异常滚烫的身躯。
“柏舸?”
“嗯,是我。”
指尖被人轻轻捏了下又拂开了。黑暗中熟悉的声音里是从没有过的虚弱,
“现在,我们是偶数了。”
“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沈邈靠着他席地而坐,将毛茸茸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让他枕得舒服些。掌心下是柏舸的胸口,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在缓缓起伏的节律中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等你伤口痊愈了,我就走了。”
“出什么事了?”
“小胖没了。”沈邈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哄小朋友睡着。“只有奇数状态才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线。”
“我要找到解法。”
第53章
明明是他直面了那场爆炸,但语气却冷静得像是檐上初雪,映在清透的眼底。
“这是考场里。既然时间可以操纵,那就一定有解法。”
他似是对柏舸,也是对自己肯定道。
“会有办法的。”
柏舸在他微凉的指尖里慢慢躺了回去。苏醒的愈合能力正飞速闭合着裸露的伤口,体温调节中枢重新执掌了机体,试图在冷热之间寻得平衡。
肌肉和神经快速生长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二人都没有再出声。柏舸伤得更重一些,沈邈在黑暗中摸到他微微皱紧的眉头,岔开了话题。
“你和小孩儿怎么打起来的?”
“说到这个,”柏舸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紧了,“是因为你。”
“嗯?”
“这小屁孩跟我说,他认识你。”
沈邈想起自己与小男孩的初见,眉尖一挑,“那还真是巧了。”
“喵老师,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柏舸突然道,“副本里有时候会有这样的世界的。”
“它取材于真实,可能有很多与现实相通、甚至于相同之处,包括人,也包括时间线。”
沈邈在他的话里回过味儿来,缓声道,“所以,我们可能会遇到这个世界里的‘我们’。”
“是。”柏舸将他的手指在掌心拢紧了,“这次的考核既然是团队协作的默契度,那肯定不只是找到原班人马碰头就可以通关的。”
“那你见到小孩儿说的‘我’了吗?”
“没有。”柏舸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偏头吐掉陈旧的血块,翻身坐起,舔了舔齿龈间的血迹,骂道,“这小孩说只有打过他,才带我去见。”
“哦——”沈邈看着他恨恨的样子,不由得失笑,“结果被揍了。”
“这是他的主场,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柏舸丝毫没觉得这么形容另一个自己有什么不妥。
“我俩打架跟左右互搏没区别。要不是仗着愈合速度比我快,怎么也不至于输这么难看。”
“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一会儿我先和你一起去逃生舱,确保你在创生纪元时间上,去创生人的帝都白星。”
“尽可能确定暴君准确的位置。”
沈邈将从逃生舱里带出来的通讯器一端给柏舸绑上,而后将星图摊开,点着显示此时位置的荒星,若有所思道。
“按照先有资料,这里是暴君会停留的地方。”
“而此时,这里还是个回收区。”
“小孩既然说认识‘我’,那说明,‘我’极有可能是这个区域的外来户。”
“再加上‘金乌军’,你会想到谁?”
柏舸眯起了眼,“陆至。”
沈邈倏尔笑起来,眉峰轻扬,语调锐利。
“这个‘暴君’和‘我’没关系,我是不信的。”
“不过在人类纪元的时间线里,他应该也是个半大孩子。”
“于情于理,我都该会会他。”
“如果真的是,你要怎么做?”柏舸却没他那么轻松,“将他扼杀在摇篮里?不怕引发外祖父悖论吗?”
“见了再说。”沈邈摆摆手,“大部分时候,我并不是个喜欢反思自己的人。”
“如果‘我’真的长成了暴君,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给他照亮了这个选项的人。”——
二人沿原路返回。
灰雾散去,荒星周围是无垠星空,空气里飘散着久经战事后硝烟未烬的气息。路途坑洼,二人就这么一深一浅地踩着星光走着。
时间线改变,他们没有再遇到小柏舸。泥土在硬质的靴底发出被碾碎时细小的喀拉声,随着风声被落在身后。
柏舸忍不住偷偷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邈。
对方姿态从容,眉目沉静,唯独微抿的唇线泄露出思索的模样。侧脸边轻晃的镜链像是猫咪无意间拍打的尾巴,勾住了他的目光。
直到钻进逃生舱,带上头盔时,柏舸才叫住了准备独自再探荒星的沈邈。
“沈邈。”
柏舸几乎从未这样直呼过他的名字。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撕掉了那些昵称的粉饰,突然就多了沈邈没有体会过的份量。
沈邈在无形的压力里回身挑眉,“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先在白星遇到了另一个你,而你就是暴君呢?”
“你要我怎么办呢?”
风声止歇,浮动的星光落了下来,将小狗眼底的忐忑和挣扎映得明明白白。
“当然想过。”
沈邈笑了。他弯下腰,给柏舸把安全带系好,在倾身的时候擦过对方耳畔,语调轻缓。
“所以,谁去我都不放心。”
“只能你去。”
“因为你说过,不会认错的。”
柏舸悬浮空中的心在他的话里安定下来,像是风筝找回了自己的引线。
他们在荒星上已经过去了一天有余,逃生舱的引擎却还热着。柏舸翻开手环上的倒计时,见时间只过去了寥寥数秒,了然道。
“果然流速不一样。”
“按照这个换算比例,人类纪元时间线的一年,相当于创生纪元的一小时。”沈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运气不太差的话,总能让我与暴君‘巧遇’一次的。”
“虽然这话不太吉利,但还是祝我们好运吧。”
沈邈再次踏入薄雾时,小柏舸正坐在隆起的垃圾山包上,晃着腿等他。
少年眉眼间隐约可见长大后英挺的轮廓,见他走近毫不意外,开开心心从山包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面前。
“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因为时间流速的差异,沈邈一来一回的功夫,眼前人已与他一般高了,黏黏糊糊凑过来的时候像是等身的大型犬往身上扑。
沈邈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耐着性子解释。
“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肯定还会回来的。”
“咦,你不是来找那个柏舸的?”
少年面露狐疑,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原本是的,但现在我有更感兴趣的人了。”
少年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拖着散漫的调子长长地“哦”了一声,而后颇有些无奈地一摊手,耸肩道。
“可你要找的人,我也找不到呀。”
“只有他找我,从来没有过我找他。”
“那你们一般都在哪里见面?能带我去看看么?”沈邈并不意外他的避而不谈,迂回着商量。
“我可以等。”
“那你可能等不到了。”少年离他远了些,遗憾道。“他应该……很久都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也不是这里的人呀。”
少年脸上有一瞬间的落寞,但又很快恢复了嬉笑如常的样子。
“我听见他跟别人说,这个地方应该被清空,不然会留下安全隐患的。”
少年伸手接住了一片空中飘落的碎片,无所谓道,“没关系,垃圾嘛,多活一天,就快活一天。”
沈邈却蹙起了眉,尘封的记忆中有什么快要破土而出。他下意识立即否认道。
“不会的。”
“什么?”少年柏舸吃惊于他的反应,神色微讶。
“如果他知道这里有新生的灵性,是不会启动清除的。”
“唔……看在你们俩也长得差不多的份儿上,姑且相信你好了。”少年看着他依旧拧紧的眉头笑起来,打趣道。
“系统清除也做不到彻底扫荡干净,而且启动之前会有警报。你如果愿意等等试试,我就带你去他常去的地方。”
“反正你肯定来得及跑,我也未必躲不过去。想那么多做什么。”——
三年的时间让沈邈并没有那么急迫,反而在荒星和小柏舸度过了一段早起翻垃圾,晚上看星星的日子。
创生时代没有正式开启前,系统其实也跟着显得十分抠搜,丢进回收站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破得不能再破的玩意儿,在荒星里走上一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一样能用的。
但小柏舸却乐此不疲。
他似乎有无穷的精力和好奇心,再加上沈邈这个移动知识库,居然真的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些好东西。
比如可替换的仿真皮肤、再生修复的营养液……
当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大多都是装饰和辅助类的,像是穿上就能飞行一次的恶魔翅膀、戴上就能变成九阴白骨爪的美甲。
有一次,他们捡到了一瓶滴眼液,灰扑扑的瓶身上贴着“活出炫彩”的标签。
在沈邈还没来得及组阻止的时候,小柏舸就拔了盖子把里面的液体往眼睛里倒去。
刺鼻的味道让沈邈顿时意识到不妙,急忙掰正了他的脑袋好让剩下的液体流出来。
结果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
瞳仁中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琥珀色,在薄雾中熠熠生辉。
少年握住了他扶在自己脸侧的手,甜滋滋唤道。
“喵老师,我好看吗?”
眼前的容貌与记忆中的青年缓缓重合,如出一辙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沈邈一时怔住了。
像是海底深处掩埋的古迹终于探寻到了正确的密码,向徘徊在外的人泄露了一丝蜃宫的曦光。
沈邈终于在此刻确认,他与柏舸,在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第54章
回忆替代了思考,那些他早已放弃追溯的过往如同支离破碎的镜面重新聚拢,切割着新嫩的大脑皮层。
“你怎么了!”
密密麻麻的钝痛在颅内引发海啸,轰然拍打在骨壁上。沈邈搭在少年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痉挛似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系统的警报不合时宜地刺破薄雾。
“警告,将在3分钟后对回收区进行例行清扫。”
像是被抽走了雾中的氧气浓度,强烈的窒息感令人眼前发白。少年见状,顾不得周围不断崩塌的空间,将沈邈背在身上就往两人初遇时的地点狂奔。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快叫你朋友来接你!”
沈邈的眼耳口鼻处都在往外渗血,淅淅沥沥淌在少年耳后,顺着脖颈往下流。
鼓膜在气压失衡中发出轰鸣。在眼前的茫茫白光里,沈邈俯身紧紧贴住了少年的脊背,垂下的左手挣扎着揽紧了那截混着血珠和汗水的脖子,甚至因为分不清力度而险些把对方勒了个踉跄。
他右手挣扎着摸上了镜链,在与下一道崩塌裂缝迎头撞上的时候,拼劲全力向前抽去。
“‘突围’,定向白星。”——
“你这么坐在我哥脸上,真的不会把他压成面瘫吗?”
“嗨呀小事!就他平常那样,谁能看出来啊!”
“阿嚏——”
沈邈再次睁眼,是以把骑在脸上作威作福的陆至喷出二里地为代价的。
入目是澄澈的夜空,漫天繁星坠入眼底。沈邈深吸一口气,在干燥柔和的空气里收拾好了思绪。
他翻开手腕,原先只有36小时初始值的倒计时不出所料地延长了,变成了一个星期。
葛肖庞抱着被弹飞的陆至回来的时候,看见沈邈在笑。
并且是在冲着他笑。
虽说他自觉与沈邈的关系和最初相比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但被这么盯着还是有种隐约的别扭。
活像是在他坟头上香之后发现人诈尸了的老怀甚慰。
“……哥?没事吧?”
他伸手在沈邈眼前晃了晃,见对方瞳孔对光反射良好且对焦自如后才放下心来,还没等他开口问就解释道。
“柏哥没在这儿。”
“……”
沈邈瞪了他一眼。
但活生生的葛肖庞带来的心理慰藉超过了其他,他懒懒应了一声,“其他人都在呢?”
“都在都在。”葛肖庞蹲在边儿上给他掰着指头点人。
“菁姐和青姐目前在金乌军中路,牟彤混到了暴君身边当饮食女官。”
“按照你的吩咐,我留在人类阵营配合她们行动,时不时提供一点儿破绽,好增加她们在内部的威望和信任感。”
沈邈在听到那句“按你的吩咐”时眉尖一动,但没有打断,示意他继续。
“陆至就比较机动了。反正没人能把小胖鸟和镇军神兽联系到一起,所以菁姐她们有不方便传递的信息时,就让她当传话筒。”
“不过,你之前说让我们在这里接应你,说有人会和你一起过来。”葛肖庞四下打量,困惑道。
“可是就你一个人啊。”
“……就我一个人?”沈邈摁了摁额角,记忆重组的浪潮归于平静,似是表面再次结了厚厚的坚冰,无法窥见里面的真容。
“你刚刚说柏舸不在,他人呢?”
“他本来就没和我们一起啊?”葛肖庞面露诧异,奇道,“不是你告诉我们,你跟柏哥商量好了分头行动吗?”
“那我没说,他的行动内容是什么?”
“说了啊。”这下葛肖庞看他的眼神都带上怀疑了。
他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手环上的倒计时,再次确定眼前的沈邈是属于他们的原装货后才恍然大悟地解释道。
“原来你说的,这次你回来,表现可能会有点儿不对劲,是指失忆?”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续道,“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怀疑这个副本里的‘暴君’就是‘你’。只有柏哥能打过你,所以让他直接去白星帝宫,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这个世界的‘你’铲除了。”
“没有了首领,我们再从外部发动军变,就可以顺利阻止末世。”
沈邈眯起了眼。
果然,创生纪元和人类纪元并行的时间线,因为“突围”而交织在一起了。
他和少年柏舸从荒星出来,因为奇偶数的变动,导致突围不仅改变了空间定位,还更改了进入副本的时间锚点。
那么跟他一起出来的少年,现在何处,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所以到底是谁会和你一起回来啊,柏哥吗?”
葛肖庞困惑地挠头,“不对啊,柏哥不是一直在帝宫吗?”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的时间线有过变动吗?”沈邈看着腕间忽然闪烁的倒计时,问道。
“没啊。”葛肖庞将自己的手环翻过来给沈邈看,上面的倒计时中规中矩,显示距离末世降临还有——
一个月。
沈邈将自己已经闪成了雪花屏的手环给葛肖庞展示了下,而后垂眸沉静道。
“并不是每个人的时间线都发生了交织。”
“啊?”
“你们在副本里,有没有遇到这个世界的自己?”沈邈见葛肖庞发愣,没有立刻回答的他的问题,反问道。
“没有。”葛肖庞挠了挠头,“我们这种路人甲乙丙,没有对应的角色也很正常吧?”
“所以‘突围’产生的时间线变化并不会影响到你们。”由于时间锚点的变化,他只能从现有的信息逆向推测自己曾经制定好的计划。
“原本我应该带着这个世界的柏舸一起出现在这里,但是显然没有成功。”
“那只能说明,他在此时的时间线上,有原本该出现的地方。”
“并且,这一段应该是副本时间线上的重要节点。”
他说着,拍了拍衣摆上的草梗起身。“你柏哥从帝宫有消息传回来吗?他的刺杀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只说确认了‘暴君’是你,但还没拿到惰性代码呢。”葛肖庞颇有疑虑,“你真觉得,他对着你那张脸,能下得去手啊?”
“他如果都不行,就没人行了。”沈邈摆了摆手。手环上的倒计时几经摇摆,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团乱码。
“……”
眼前的时间线因为他和柏舸的加入很难再捋出确切的规律,他索性放弃了,边向停在不远处的飞行器走去,边紧着袖口问。
“现在战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暴君’的赋灵在战场上几乎是所向披靡的。”葛肖庞小跑着跟上他,“他主导的战争几乎只有物资的消耗。所有的军人都在系统存有备案,一旦阵亡,会根据功勋赋予不同程度的救助。”
“战功卓越的人,阵亡后甚至可能被赋予全新的躯体。”
“普通人类守城很艰难。不仅要提防敌袭,还要防着自己人直接叛降。”
葛肖庞叹了口气。“如果要说现在是什么重要节点的话,今天是‘暴君’给出的最后和谈期限。”
“使者是谁?”沈邈把人类阵营可能派遣的人按照现实世界的盘算了一遍,居然没想出来什么能指望得上的选项。
“不知道。”葛肖庞摇摇头,“和谈本来就是个幌子。‘暴君’都没派菁姐她们这些核心出动,连陆至都被放了假出来。”
“就算来的是诸葛再世,也改变不了暴君一统的决心。”他说罢感慨道,“虽然是平行世界,但性格差异也太大了。”
“真是你的话,我都很难想象,得是多大的驱动力,才能让你这么毁天灭地的。”
沈邈扣紧安全带的手指顿了下。
如果让人知道,初代系统关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纪征……
沈邈“啪”的一声把安全扣系牢了。
葛肖庞还在滔滔不绝。沈邈看了看他毫无知觉的样子,决定让这件事烂在自己肚子里,胡乱应了几句,便将定位调在了和谈的灰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灰星位于交战区的边缘地带。沈邈到的时候,双方人马已经到齐了。
周围被大量围观的普通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他将飞行器停在人潮末端不起眼的地方,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密度蹙眉。
哪个办事这么不靠谱的,居然连疏散平民都想不到?
他借着人群掩护向谈判席中央靠过去,眼神空洞的平民根本无心关注身边是否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你们说,小将军会投降吗?”
中央地带的窃窃私语渐渐多了起来,沈邈低着头从中穿行而过,不着痕迹地听着他们攀谈。
“如果小将军也投降了,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可小将军……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类的样子啊,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别说了别说了!小将军来了!”
普通人类的一侧爆发出小小的欢呼,沈邈随人群仰头,只见空中划过一排暗金色的飞行器,尾翼的火光留下流行似的光华。
为首的飞行器落在谈判区中央。顶盖缓缓开启的时候,沈邈忽而似有所觉,定定向走出的人看去。
那人是初长成的青年身形,肩背宽阔,步态潇洒,逐渐褪去的机甲覆面下,渐渐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转过身,向身后的人潮微笑挥手致意。意气风发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全副武装的沈邈身上蜻蜓点水般停顿了片刻便挪开了。
是柏舸。
是沈邈从荒星带出来的,这个世界的柏舸。
第55章
沈邈忽而有些感慨。
但还没等他的感慨组成词句,人潮中的窃窃私语在金乌的啸鸣中蓦地退去了。
薄雾中钻出鸟喙锋利的反光,遮天蔽日的巨翼黑云般沉沉压在普通人类心头。
沈邈旁边的人两股战战,颤抖的牙关挤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是说这次的会谈就是走个过场,‘暴君’怎么会亲自来?”
可能是见色起意。沈邈遥遥看向从机甲中走出的熟悉身影,默念道。
与沈邈相比,暴君身上的锋芒要外露得多。他在鸟喙尖端站定,向下睨了一眼,淡淡道。
“是你。”
“嗯,是我。”青年仰起脸。他站在旧势力的希望之光处,笑意疏朗,像一棵挺拔的松柏。
“先前系统清盘的时候,上报了一起人胚逃逸事件。”
暴君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小柏舸身上,因为积威甚重和经年杀伐,即使没有问责的意思,依然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被遗弃者不敢奢望长官记得姓名。”小柏舸将这份打量坦然受了,笑盈盈地回望过去。
“你不记得吗?”暴君似乎踟躇了一下,眼神里有与年轻昳丽的容貌全然不符的沧桑和孤寂。
“本该是我去救你的。”
“你本该与我站在一处。”
这里面多少带着困惑、不甘和被打乱节奏的恼怒,但被全息屏幕实时转播后,落在普通民众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对敌将赤裸裸的邀请和赞许。
身旁的窃窃私语变了。沈邈边儿上刚刚险些要晕倒的人是个自来熟,听了这话立刻精神抖擞,拉着沈邈的袖子小声嘀咕。
“这怎么看起来,好像暴君和我们小将军有旧似的?”
沈邈却从中捕获了另外的意思。
既然能说出“本该”,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有自己的剧本。
只是其他人在一次次的回档中被清除了过往的痕迹,但主角们却早已对各中桥段倒背如流。
“记得。但是腻了。”
小柏舸长枪一横,直指暴君,琥珀色的瞳仁映着跃跃欲试的火光。
“我不是来和谈的,我是来宣战的。”
“你与我,打一场。”
随他话音落下,人群寂静了一秒,而后如潮水般哗然退去。一时间谩骂声、哭喊声在沈邈耳边炸开,跌跌撞撞地裹挟着他涌向后方。
最后的视线里,金乌上的人一跃而下,骨节鞭的森森白光与枪口红芒悍然相撞,刺目的光华令天地失色,人潮失声。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沈邈所有的感知都停摆了,只有持续高亢的耳鸣缭绕不散。
就在他忍无可忍之际,终于听到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当前考场BOSS非正常逻辑线死亡,考场内全线任务终止,正在回溯并重新载入考试界面。”
“请稍候。”——
“喂,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不是真的见过我。”
沈邈再睁眼时,垃圾山上的少年一如既往晃着长腿,歪着头打量他。
“那没有。”少年照例黏黏糊糊凑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脸啧啧称奇道,“你看,回溯之后的你是有之前的记忆的。”
“我骗不了你呀。”
荒星的薄雾散发着熟悉的潮湿。沈邈揉了揉少年的打着旋的发顶,轻声道。
“对不起。”
“怎么?”小柏舸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你说回溯?没事的,我们俩都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轮了。”
“你们原先的剧本是什么样的?”沈邈任由对方拉着他的衣袖,凭着记忆向熟悉的淘金区走去。
“没什么新意,就是像你说的那样。”小柏舸耸耸肩,按图索骥从垃圾堆里翻出一块儿能用的再生材料给自己贴上。
“在我即将被清盘前,暴君发现我产生了灵性。”
“然后呢?”
沈邈一把夺过了少年蠢蠢欲动准备故技重施的滴眼液,没好气道,“还来?”
少年做了个鬼脸,手法鬼魅般的从沈邈手中夺回了灰扑扑的小瓶,放在自己破破烂烂的裤兜里,摊开手无辜地眨眨眼,故作言他。
“然后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桥段咯。”
“感激他,敬仰他,加入他,最后——”
“最后?”
“啊,最后的种类太多,记不清了呀。”
少年一点儿也不觉得把人的胃口掉得不上不下是件很欠揍的事情。他仰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长的调子。
“再惊叹的桥段,演个成百上千次也没劲了。”
“反正他那个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实在没什么输的理由。”
“那你呢?”沈邈没有被他轻而易举地敷衍过去。他在就地一趟的少年边上席地而坐,手指翻飞。
“我?无外乎是他的兵、他的将。混得好的时候,算是战死了立刻能被赋灵拉回来的那批人?”
少年晶亮的眼神缠绕在他手指上,奇道。“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护腕。”沈邈头也没抬答道,“感觉你和长枪挺配的,缺个护腕,正好就地取材。”
“你真好。”少年眼神晦暗了一瞬,又很快阳光灿烂起来。“不过,如果按照上一轮的情势来看,我好像没法给你开小灶。”
“你这次准备怎么办?”
“救你。”沈邈答得言简意赅,但毫不犹豫。
少年愣住了,“还救?”
“嗯。”
护腕很快在沈邈手中成形,仿生材料内里柔软服帖,表面印着若有若无的红色暗纹,套在少年腕间仿佛自皮肤自然生长的纹路,像是华贵的图腾。
“我好喜欢!”少年对着薄雾虚虚抓握,犹如长枪在手,竟真有几分气势如虹的感觉。
“除了上一轮里和你对打,他一次都没有输过吗?”沈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少年兴冲冲的模样,突然开口。
“这么大本事呢?”
“天纵奇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太渺小了。”少年对护腕爱不释手,将双臂交叠枕于脑后,优哉游哉地翘起了二郎腿,“而且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嘛。”
“你们这些过客的目的不是阻止末世吗?其实成为他的子民就好了。”
“哦?怎么说?”
“如果你们站在普通人类的阵营,那么阻止末世的途径就是杀死暴君。”少年似是嫌他不开窍,循循善诱。
“但如果你们和创生人站在一个阵营,那么只需要付出与他作对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的努力,屠掉最后的人类坞堡,再让他赐予你们一个全新的纪元,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起来好像不错。”沈邈认真点了点头,而后突然俯身凑近了少年。
骤然贴近的面庞让小柏舸下意识把脑袋向边上偏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再次直面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露出甜甜的笑。
“哎呀,想老牛吃嫩草啦?”
“先说好,我可不接受野战啊。”
沈邈不闪不避地直视着那双玩世不恭的黑眼珠,指尖摁在了对方毫无笑意的眼尾上,平静道。
“你不喜欢普通人类,为什么?”
“这可真是,从何说起呀?”被他掣肘在下方的少年面上虚浮的笑意退去了,乌黑温润的眼珠人畜无害地盯着他。
“你不也是普通人类?我对你不好吗?”
“不是对我,是对他。”沈邈没有因为对方的放弃挣扎而收起警惕。“比起怀疑他的能力,我更不解的是他的动机。”
“‘暴君’的未来我已经看到了,但他的来时路尚未明朗。”
“是什么让他走上了成为‘暴君’的这条路呢?”
“你觉得是因为我?”少年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目光炯炯。
“不是吗?”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少年眼中的厌恶不再掩饰,如同蜕了皮的蛇自暗处中钻出,缠住了沈邈的咽喉。
“我只是给了他一种可能性呀。”少年语气幽幽,“他既然珍视灵性,那么给每一份灵性一个完美的躯壳,不正是物有所值吗?”
他凑近沈邈,轻缓的吐息几乎要浸润浅淡的唇瓣。
“既然能选择做无所不能的神,又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在人堆里摸爬滚打,还未必能得善终呢?”
他话音刚落,修长的手指闪电般地探出,径直捏在了他颈侧动脉处。
轻微的窒息感分毫没有改变他脸上的笑意,甚至显出几分挑衅的夸张来。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凝固了。
因为沈邈收回了手,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儿可怜,淡淡点评道。
“演技还得多练。”
“什么意思?”少年警惕地眯起眼。
“你就不好奇,我来找的那个‘你’,现在去了哪里吗?”沈邈站起身,看向远方地平线出逐渐出现波动的空间裂缝,估算着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抵达白星,选择了适当的机会,在‘暴君’面前露面了。”
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几乎是在警报声响起的瞬间弹射而起,一记鞭腿向沈邈腰间踢去。饶是沈邈早有准备及时闪身避开,依然被带起的腿风刮得脸颊生疼。
一击不中,他毫不留恋,扭身钻入了身旁的空间裂缝,回身冲着沈邈咧嘴一笑。
“回见。”
第56章
“跑了。”沈邈揉着发胀的后脑勺,把陆至在他脑门上打洞的尖喙扒拉到一边,竟被小柏舸的叛逆激出了一丝冷笑。
“但柏哥说在那边没遇见过他。”葛肖庞在原地转了几圈,“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有就对了。”沈邈看着和柏舸空荡荡的通讯界面。“不过没消息大概率就是好消息。”
“你们先原地待命,我去抓个人。”——
但事实上,柏舸的日子实在很难用好坏来形容。
从荒星出来没多久,柏舸就顺利与暴君“偶遇”了。而后以远超其他所有人的速度,一跃成为暴君身边最亲信的红人,拥有着随意进出帝宫各处的权利。
暴君的寝殿装潢简单得和沈邈的办公室如出一辙。柏舸敲门发现无人应声后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便瞧见纯黑的被子下面平展地躺着一截儿冰雪似的人。
……如果不是薄薄的被单隐约可见起伏的节律,说这是暴君的祭奠间也不会令人意外。
尽管他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但常年的警觉还是让熟睡的人第一时间睁开了眼,在瞥见来人后又重新躺了回去,不着痕迹地往里挪了半存。
苍白的手在身侧拍了拍,印出浅淡的凹痕。
“坐。”
柏舸依言在他让出的那侧坐下了,想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窝,却在触到对方皮肤的时候蹙了眉。
那只手像是在冷柜里冻存了八百年后刚刚取出似的,连淡青色的血管都干瘪了。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针眼密布,甚至还有新鲜的孔洞表面残留着刚刚凝固的血痂。
暴君觉察到他的注视,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却被牢牢扣住了手腕。
温热干燥的指腹从他腕间寸寸捏过。柏舸的目光专注沉静,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也不见丝毫暧昧和狎昵。
原本沉寂的触觉随之缓缓苏醒,最终化作熟悉的暖流,自尖端流回四肢百骸。
“可以了。”
莹白的手指反握住了柏舸的小臂。暴君望着他皱着眉头的侧脸,微微笑起来。
“不是说完全不会混淆我和他么?这么生气做什么?”
“对事不对人。”柏舸将搭在胳膊上的手指拂下,重新给他掖好被子,不赞同道,“你和他不一样。他身上好歹有大半都是仿生构造,耐受度还高一些。”
“你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类的肉身,以这么高的频率发动‘赋灵’,根本吃不消的。”
暴君没接话,就这么弯着眉眼,带着几分半醒未醒的懒散瞧他。
柏舸对上那双笑意浅淡的眸子瞬间哑火,恨恨道,“我看迟早得有一次,这条世界线被你自己玩儿死。”
“那不是正合你们心意么?”
“跟谁‘们’呢。”柏舸没好气看他一眼,“那些考生之所以喜欢来刷这个副本,不就是冲着你这个半吊子‘赋灵’的噱头?”
“我们又不需要。”
暴君面上的笑容滞了一瞬,半晌才幽幽道,“你说话好难听。”
“当初就不该手软留下你。”
“少来,你手下留情的小屁孩现在毛都没长齐呢。”柏舸翻开腕侧的倒计时,因为镜像时间的时间差,显示离末日还有三周。
“你觉得就凭他一个人在外面摸索,能发现什么惊天动地的逆转方法?”
“我对揣测别人的行动方式没有兴趣。”仿佛有某种奇怪的默契,暴君在怼柏舸这方面与沈邈本人都有着张嘴就来的天赋。
“反正按现在的世界线,你们也打不过我。”
“万一,我的小朋友魅力四射,把你家那位勾搭走了呢?”
“那你不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柏舸猛地俯身,与他鼻尖相对,不知是要吻上去,还是要咬死他。
“没事啊,”暴君不闪不避,静静望进那双金黄的竖瞳,“能跑一个是一个。”
“我不在乎。”——
荒星的某处垃圾堆边上,沈邈与小柏舸遥遥对峙。
青年膝头放着初具雏形的长枪,额间沁着晶亮的汗珠,在与沈邈对视的时候滚落到眼眶里,还没放出狠话就“唉哟”了一声。
他用脏兮兮的手揉着眼睛,甜腻地唤着沈邈的名字。
“追得这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相好呢。”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沈邈瞥了一眼他枪身的模子,不由得挑眉。
上一轮中远远一望还没发现端倪,这次离得近了才看清了具体的构造。
枪头的突刺上被小柏舸用蓄能晶体改造了。这样一来,长枪所指之处,便可以定向放大某种能力。
“我本以为我们会在帝宫重逢。”沈邈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没想到你还在荒星捡垃圾呢?”
“嫁妆没备齐,不好去提亲呀。”
小柏舸拍了拍长枪,模样苦恼。
“能与他打一架的机会仅此一次。一击不中,下次他该有所防备了,就更难杀了。”
“故技重施是没有胜算的。”沈邈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总做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你图什么?”
“哪有,我这人最简单不过了。”青年头也没抬,拒不承认。
“让暴君成为霸主,是这个世界线里不可回避的桥段。”沈邈盯着他逐渐放缓的动作,不疾不徐道。
“但暴君的自我意识觉醒了。所以系统为了修正这一点,会给他一个不得不选择成为‘暴君’的理由。”
“我猜,那个理由,与你有关吧?”
青年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蓦地笑起来。
“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沈邈:“?”
小柏舸拍了拍身边垃圾堆上的浮灰,示意沈邈坐过来。见对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于是毫不害臊地把原本准备的悄悄话提高了音量。
“你们睡过吗?”
“?”
他看着僵在原地的沈邈,眉眼里都漾着餍足的笑意,因为过于咄咄逼人而显出明显的坏心眼。
“我们睡过。”
妈的。
“……”沈邈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半晌才挤出一句。
“那,恭喜?”
“都这么多轮了,有些冗长的前戏实在没必要。”
小柏舸似是对沈邈的冷脸毫无所觉,自顾自道,“你能想到是因为我,不也是从你们之间的关系推断的吗?”
“时间久了,该有的总会有的。”
青年的语调里甚至有一些老练的劝慰,“别急啊。”
急你大爷。
沈邈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了想不管不顾先把这个小王八犊子揍一顿的冲动,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
“所以你不喜欢普通人类,是因为在他那里,你和普通人类之间有利益冲突点,而他没有站在你这边。”
沈邈说的是问句,语气确实肯定的。
青年上扬的嘴角被拉平了。乌黑的眸子沉沉看向他,半晌才划过一丝不屑。
“我和普通人类压根儿就没有交集,谈何冲突?”
“他拥有的‘赋灵’,并不完善吧?”沈邈终于扳回一局,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小柏舸越来越臭的脸色。
而这幅神情像是终于给散落的珠子串起了线头,沈邈终于隐约摸到了小柏舸计划的门槛。
“‘赋灵’的发动对本人的消耗是惊人的。”他语气平淡,完全没有代入本人的自知自觉,像个苛刻的资本家在点评廉价工厂的流水线。
“考场里的‘赋灵’只能做到表面的模仿,甚至可能对他产生更多的副作用。”
他在缓慢的陈述中飞速思考,并在意识到其中关键时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系统在利用这个考场,利用他,作为‘赋灵’的试验场。”
小柏舸盯紧了他,犬牙在下唇印出深深的齿痕,半晌才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道。
“你还挺了解牠。”
“牠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沈邈嗤笑一声。没有小尾巴们在这儿,他孤身一人,骂起系统来显得毫不避讳。
“广撒网才符合牠的作风。这个考场也不过是牠的试验品之一罢了。”
“但对你们而言,想要离开应该也不难。”小柏舸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感觉自己要被看穿了。
“只要向系统投诚就可以了。”
小柏舸的目光闪烁了一瞬,被沈邈精准地捕获了。
他了然,但又很快产生了新的困惑。
“你试过,但是失败了。”
“为什么?”
“他不愿意。”
小柏舸似是被他气狠了,把长枪往腰间一别,起身就走。
“愿与垃圾死,不愿与我活。”
“你们真是好骨气。”
“可你也是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明珠。”这一次,沈邈没有追他,只是远远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里是难得的温柔。
他似乎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就在他正准备把手搭在通讯器上时,那块小铁盒子先一步心有灵犀地震动起来。
通讯接起,柏舸的声音顺着嘶嘶电流传入耳内,如同耳鬓厮磨般的低语。
“还顺利吗?”
“嗯。”青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沈邈叹道,“但估计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小兔崽子要来了?”
不等沈邈回复,柏舸便在那头轻哼一声,“暴君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刚刚和我正说着话,就突然又睡过去了。”
“他再不回来,连人最后一面可能都见不到。”
第57章
“这次怎么时间这么短?”
“不知道。”
“你们的心思,我从来都猜不到。”
“……”
柏舸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的疲惫,但沈邈却在其中些许纵容的言外之音。
他正要把通讯器从熏热的脸庞拿开一点儿,就听另一端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
沈邈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在嘈杂中听见了柏舸的吼声。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他,是……来找我的。”熟悉的音色里是明明白白的虚弱,没几个字的句子都得停顿一下才能续上。
“老东西,这儿没你事儿,往边上让让。”
长枪的尖端呲呲窜着电流,悍然指向柏舸。青年一脚踏在倒塌的城墙残垣上,眉宇间锋芒尽显。
“你相好不在这儿,你打不过我。不想再挨一次打,就找个凉快的地方看戏吧。”
“艹你大爷!”
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是柏舸没憋住的粗口,和小柏舸遥遥的喊声。
“沈邈,我来入赘了!”
这一头的沈邈“啪”的一声挂了通讯器,表情一时精彩极了。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全星域内所有存放着大型武器的能量库不约而同响起了警报。沈邈的通讯器被葛肖庞的传入申请无缝衔接攻陷了。
“哥!你听到了吗!所有的武器库都被强制启动了!!双方阵营的都是——”
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哪怕是在荒星这么偏远的地方,目之所及之处,也能看见所有重型武器缓缓升空后,在茫茫宇宙中轰然对撞。
炫目的烟花在星图上点点亮起,像是天公的玩笑,为了纪念某个盛大的仪式而随手一挥。
烽火戏诸侯,但博美人笑。
辐射产生的星云连结成片,翻涌成潮,顷刻间横跨全域,万物在致死的浪漫中霎时收于无声。
沈邈在巨浪席卷而来前心想,这下可把某人爽死了。
但系统显然不是很爽。
几乎是视野被吞没的瞬间,机械的通报响彻全境。
“检测到当前考场环境非正常逻辑崩塌,正在终止全部任务线,即将进行回溯。”——
“你再搞几次,这荒星上的风景我就要看吐了。”
“不要紧。”小柏舸嬉皮笑脸,态度敷衍,正娴熟地给自己的长枪做进一步的改造。“再看看说不定连我这张脸都看腻了,方便你修无情道。”
“?”沈邈一边给柏舸传简讯,让他盯紧暴君,少干作死的事,一边气不打一处来地回应。
“无情道又是哪来的传言?”
“哦,不够精确,我修正一下。”小柏舸这一回把枪头改造成了层层推进式,可以把前面攻击后逸散的能量回收,叠加到下一次的进攻里。
“你们那个不叫无情道,叫圣贤道。”
沈邈对于让别人认同自己的三观没什么执念,更遑论强求他人做出和自己同样的抉择,故而只是摇了摇头问道。
“你那个‘入赘’又是什么馊主意?”
“他未婚我未嫁,两情相悦,在一起怎么了?”最后一块蓝水晶被顺利装入卡槽,小柏舸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语调都上扬起来。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觉得你在他那儿并不怎么受欢迎,每次去都喊打喊杀的。”
沈邈指着他握持的枪身处,好言相劝。“长枪单次耗能越高,后座力就越强,你的抓手也得跟着改,不然枪杆会在两头作用力下直接碎掉。”
小柏舸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再这么下去我要移情别恋,爱上你了。”
“你背靠知识库这么久,难道已经跟它情根深种了?”
“……”小柏舸噎住,缓了半天才舔着嘴唇,望向他的眸色深深,重新笑起来。
“真像。”
“感觉更喜欢了。”
“打情骂俏能不能看看场合?”
情话这种东西,听着一回生二回熟,沈邈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像免疫回溯后遗症一样,把小柏舸这套流水的情话完全屏蔽掉。
“你喜欢人的方式,是要对方死吗?”
“既然不能一起活,那一起死不也挺好?”小柏舸承认得很大方,上扬的尾音里带着丝丝蛊惑。
沈邈却从他不着边际的话里听出些其他旁敲侧击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在这次回溯后难得的附和了对方的观点。
“确实。”
“?”小柏舸看着他转身就走的背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人打发走了。
“喂,你去哪里?”
“去找我的相好。”
离去的背影片刻未停,薄雾中传来沈邈隐约带了笑意的声音。
“万一这次又被你倒带了,好歹死能同穴,显得我不那么像个孤家寡人。”——
离开荒星后,沈邈并没有如方才同小柏舸讲的那样前往帝宫,而是去了距离荒星最近的武器库所在的矮星。
矮星位于荒星与白星之间,因为毗邻帝都,所以装备从品类到质量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但也因为就在暴君眼皮子下面,无人敢拔老虎的眼睫毛,所以矮星上武器库的规模不大,防备不重,只设置了简单的仿生人巡逻队,入口处采用生物样本识别。
是真正的小而美。
“哥,我到虫洞附近了,随时可以转移到你定位的地方去。”
葛肖庞的声音在虫洞磁场的干扰下听不真切,“就等你一声令下了。”
“先不急。”沈邈手里拿着握持版的小型虫洞,悄无声息地向武器库入口贴过去。
这种虫洞只能做到简单的单人传送,并且启动后限用一次,是个粗糙的单程票,一般都用于空间作战里应急逃生使用。
沈邈从逃生舱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个小玩意,并且在这次回溯一开始便联系了葛肖庞,完成了定向配对。
“我先试试,不行再让你过来。”
“真不用我提前去候着吗?万一不行呢?”
“不行就等着他们再把自己作死一次,时间线自然能回溯。”
“反正后遗症难受得要死,改变时间线复活甚至都不需要我们操心,还不如趁机体验一把死感。”
“……万一人家这次就成功了呢?”
葛肖庞还是放心不下,碎碎念道。
“你怎么不想着万一我也成功了呢?”沈邈终于在生物样本采集区前站定,轻笑道。
按照上一轮的情势,武器库在最后时刻被统一启动。而这种事的始作俑者,非小柏舸不做第二人之想。
这个权限,本该是只属于暴君的,但他却没有理由拖着整个副本里的所有人下水。
除非,这个权限发生了变动,并且不需要经过暴君本人的许可。
能有这个权限的只有系统,以及利用系统规则的考生们。
生物样本采集的红光落在,将沈邈完完整整笼罩其中。
“检测到进入申请状态,正在识别身份。”
通讯那头,葛肖庞的心高高悬起来,一只脚踏在传送器边缘,随时准备进入虫洞。
连陆至都屏住了呼吸,羽翼无声地在葛肖庞耳边细颤,像是如果葛肖庞的反应慢了一秒钟,金乌的大比兜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扇进虫洞。
不管是死是活,总得在数量上占据一定的优势。
“正在对采取的生物样本进行分析处理,请稍后。”
葛肖庞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却因为喉咙干涩突然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采集已完成,正在与资料库对比。”
“判定当前访客为,沈邈。”
“已确认开放全部权限。”
“欢迎回来。”
警戒的红光撤下,武器库的大门缓缓向打开,由于尘封多年激起了刺鼻的白烟。
沈邈一个箭步跨入内部,立刻点击了确认传送。下一刻,葛肖庞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身旁。
“哇,他们用的东西这么好吗?”
葛肖庞被暴君的财大气粗震撼住了。这所武器库内存放的不仅仅是兵器,还有无数自动运转的人胚制造机。
在这条流水线上,每个人从概念图,被放置在大门口的起点处,到塑形、点缀,最后被赋予适合的兵种和武器都看起来十分正常正规。
而这正是暴君得以立于不败之地的本钱。
“咦,怎么不动了?”
葛肖庞正观摩得起劲,只见试验台仿佛能量告罄了似的,吱呀咕扭地停止了工作。
他茫然地看向沈邈肉有所思的眼,小心翼翼问道。
“难道是我的目光太过热情,它害羞了?”
“因为表演时间到了,该演证据了。”沈邈示意他看手环内的倒计时。因为此时两人都在场,倒计时又恢复了正常的时间线,并非飞速向前推进了一大截儿。
葛肖庞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本能地觉出哪里不对。沈邈的手指轻轻拂过陈列的一排排能量炮,最终在一列空架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个小崽子,在利用我们的规则。”
“这还能利用?”
“可以的。”沈邈想起对方那双油盐不进的眼睛就觉得一阵头大,“他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个考场的规则,并且在我和柏舸身上进行了验证。”
“奇变偶不变里改变的不只有时间线,还有一些认定标准和判读规则。”沈邈解释道。
“比如,在镜像世界里,生物样本识别的管理者,是小柏舸。”
“所以他才能够向全星域的武器库同时下达指令。”
“利用我,而后自己当土皇帝。”
“会玩。”
第58章
他看着对方在能量炮上流连忘返的手指,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莫非你想……?”
“你不想?”沈邈循循善诱,“谁说一定要加入普通人类阵营,才能阻止末日呢?”
“扯起自己的大旗,为自己而战,不好吗?”
好,简直是好极了。
葛肖庞紧张地咽了口水,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口巨大的传销包。
并且因为滋味纯正,自己马上就要被说服了。
“可是……就我们几个……不行吧?”
“谁说就我们几个?”
“还记得考试题目吗?”沈邈在操作台上十指翻飞,飞快滚动的数字倒映在他脸上,葛肖庞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很像某个一肚子坏水的AI。
“本次考试内,可能会遇到其他小组成员。”
“话虽这么说,但就凭一个武器库,就想让其他组跟我们一起冲锋陷阵,怕是不太现实吧。”葛肖庞挠挠头,仍有疑虑。
“通用考场内存在组间竞争。你如果真的自立山头直接跟暴君对着干,他们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在将死的BOSS身上划一刀,也算是贡献奖呢。”
“……”
沈邈代入了一下暴君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开始怀疑这个考场的产生是不是系统的某种叛逆期的恶趣味。
他在心里默默给系统多记了一笔,本着人在考场内不得不低头的识时务,哑火,“其他人组不起这个局,是因为他们开不粗有绝对吸引力的筹码。”
“但我有。”
“我的‘赋灵’,是暴君都没有的原版。”
“如果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你猜他们跟谁?”
“可‘赋灵’不是默认的不进考场吗?你之前不是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葛肖庞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他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就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赌场里,‘赋灵’就已经暴露了。”沈邈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上场结束之后,你柏哥去表世界的博物馆回访了一下,发现最上面的标识已经亮了。”
“就算我不找别人,也会有数不胜数的人,在地毯式地找我。”
“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被登门拜访。”密密麻麻的字符滚动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沈邈长长吁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细细擦拭着。
葛肖庞被他话里毫不掩饰的信心和野心震住了,“所以你想……”
“我想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暴君。”
全息屏上的残影终于停下,沈邈看着葛肖庞,眼尾微扬,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利落地摁下了回车。
随他动作停顿,葛肖庞只觉世界忽然静默一瞬,而后因为无数声波引起的共振瞬间耳鸣。
在滋啦成串的电流声中,武器库内的所有监控都将镜头对准了沈邈,将他眼尾眉梢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全星域内暴君管辖下的每一个公共频道。
昼夜不同的清晨黄昏里,几乎所有人都被纳入了强制收听的范围。画面中那张熟悉的脸上是比平日更加克制的肃冷,玉石般的左手腕上缓缓盘旋着透明的触手,如同冬眠的蛇苏醒吐信。
“各位亲爱的朋友,早上中午晚上好。”
帝宫,暴君的寝殿内,柏舸看着画面中十指交叠的男人,端着药碗的汤匙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镜头前的人像是早已习惯这种被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甚至在某个摄像头凑近时微微笑起来。
“时间宝贵,我长话短说。”他意有所指,但毫不避讳。
“惰性代码至今下落不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黑水晶被他胸口处的皮肤捂得温热,但丝毫不改变某些人面不改色的谎言。
“不过,只要我在这里,暴君就并非不可战胜的。”
“博物馆的标识已经亮起。”
“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么,欢迎来加入我。”
暴君直接控制的武器库应声接连响起开锁的警报。寝殿内孱弱的人在看到沈邈的瞬间便瞬间从床上坐起,想要更改权限,却被身旁的柏舸死死扣住了肩膀,因为力量的悬殊而逼红了眼。
“让开!别逼我抽你!”
“来不及的。”柏舸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松,“你们本是一体,开锁容易换锁难。”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把权限托付给谁?小屁孩吗?”
暴君在那双明亮瞳仁的注视下嘴唇微颤,对峙半晌后突然失去了抵抗,任由对方攥紧自己,笑容里隐隐藏了令柏舸感到陌生的疯狂。
“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
他拍开柏舸的手,重新躺回寝被,侧头合目。
“你去找他吧。”
“不然小心后悔。”
与此同时,画面中的大半武器库在星域图中亮起绿灯,示意向沈邈全面开放权限。
投影中的人起身,镜链取下,长鞭抖落,蛇信环绕的手是邀请的姿势。
“我在矮星,恭候各位。”——
白星到矮星的距离并不算远,饶是如此,等柏舸赶到的时候,矮星的接驳轨道已经堵得人山人海。
第一个抱着试试心态来拜访沈邈的考生原本就落脚于矮星。他本来和女友一起进入了这个副本,但没想到一路精心呵护的对象根本不是他的队友,而是副本世界的原住民。
原住民是普通人类。她先发现了被投入副本但奄奄一息的女生,并从她口中得知了相关世界线的任务。
在发现男生的性格有些懦弱,只想坐收渔翁之利后。她鸠占鹊巢,放任女生死去,自己将其取而代之,借机怂恿男生加入推翻暴君的部队。
但奇迹终究没有降临到普通人身上,为爱参军也无法改变人的本质。普通人类的战死率高得惊人,而男生终于也在日复一日不断加深的崩溃和没有回应的交往中识破了原住民的真面目。
而作为第一块敲门砖,他拥有了沈邈不加犹豫的慷慨。
如同历史惊人的重现,人总是对与自己相似的人有更强的代入感。人性的杠杆屡试不爽,沈邈对此再了解不过。
只是这一次,他从幕后走向了台前。
柏舸望着数个小时之内便拔地而起的矮星指挥总部,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山呼万岁的号召力。
在接驳处接他的是葛肖庞。小胖子努力在人潮中蹦跶着,向他高高挥手。
“柏哥!这里!”
“过得怎么样?”柏舸简直感觉自己要被摩肩接踵的人挤成二维平面图形了。终于在一个闪身之后,他勾住了葛肖庞的肩,与对方向通往总部的飞行器走去。
葛肖庞当然明白他最想听到的主语是谁,立刻愁眉苦脸地大倒苦水。
“可别说了,我觉得我哥疯了。”
柏舸想起临行前暴君的话,眉心一跳,“怎么说?”
“这考试不是‘奇变偶不变’嘛。”葛肖庞瘪着嘴,“最开始来得人很多,所以时间轴和大家眼里的世界成像都跟频闪似的来回跳跃。”
“倒计时混乱导致很多战略部署都难以推进。”葛肖庞一提起那个场景就忍不住揉着脑壳儿,“于是我哥在每个接驳处都设了专人,任何登陆的人都会被带去做筛选。”
“怎么筛?”柏舸系好安全带,飞梭的舱顶缓缓合拢。他看着葛肖庞一脸牙酸的样子,迟疑道,“该不会他自己一个一个筛吧?”
“可不么。”葛肖庞把目的地直接设在总部专属通道,难以理解地摊手,“按理说,他完全可以让确认过是队友的人去承担这项工作,这样效率会高很多。”
“但他谁都不信,连我都不信!”说到这句,葛肖庞才暴露出真正的委屈。
飞梭融入无边夜色。窗外向着总部涌动的人流如朝圣的信徒,正向着祭坛缓慢移动。
柏舸收回目光,安抚地拍了拍葛肖庞的肩,未再多言。
踏入正殿时,先来迎接柏舸的是赋灵的终端。
拥有回溯能力的触手滑溜溜地钻进裤脚,缠住脚踝,厮磨片刻亮起了绿色的光,示意他通过了检测。
柔软的管路直立起来,向他指明了被分配好的通道。
柏舸没有动。
触手颇有礼貌地扯了扯他。柏舸弯下腰,将无声的催促握于手心,轻轻“嘘”了一声。
光华流转的星域图映出深邃浩瀚的蓝光。沈邈在其中伏案而眠,眉宇间是积压已久的疲惫。
没有人敢在沈邈面前抬头。“赋灵”的震撼力甚至让前来被判读的人生不出丝毫觊觎的侥幸,即使偶尔有人露出些许苗头,也会直接被触手抽成陀螺,转到自己该去的轨道上。
但柏舸是特殊的。连触手都知晓主人的心意,安静地伏于他宽厚的掌心。
他轻手轻脚地登上台阶,在即将触及对方微蹙的眉心前察觉到触手的回缩。眼前人尚未睁眼,但精准地与他手指相互勾连。
“来了?”
“来了。”
柏舸便就着这个姿势站住了,声音放得很轻,“真的要靠打赢吗?”
“我不打,有的是人要打。”沈邈的声音尚未醒透,但话里的逻辑已经清晰起来。
“小孩搅乱世界线,迫使系统不断回溯重开,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的暴君,真的会输。”
“如果暴君输在考生手上,那么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便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小孩能想到的事,暴君会不知道?”柏舸眸色深深,望着对方不肯睁开与他对视的眼。
“你把我送到他身边,不也是为了向他证明你的存在吗?”
“你的替身太多,哪怕是你亲自去也未必能直接让暴君相信你就是本体。”
“但我的本体,一定会和你的本体同时出现。”
沈邈在他笃定的语气里笑起来。他半眯着眼,把对方的手牵过来蹭了下,慢悠悠道。
“还挺自信。我非要在每个世界里都选你才是对的吗?”
“难道不是?”
柏舸顺着力道擒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直面自己。
“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嗯?”
第59章
手指的交缠里还有缱绻的意味,但柏舸的荡漾已经可以和头脑清明泾渭分明地各走一边了。
于是他深深浅浅地在对方指缝里摩挲,把那只手把玩得暖乎起来,连甲床都透出浅淡的粉色。
但语调却很冷静,甚至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无情又凉薄。“不猜。”
“你直接说的话我都得琢磨琢磨真假,猜的就更没谱了。”
“啊,可是说实话,你大概率会生气。”沈邈眸色温润,眼神诚恳。
“哦,勃然小怒一下也不行吗?”柏舸俯下身与他平视,报复性地攥紧了他的手指,即使对方“嘶”了一声也没立刻松手。
两人就这么较了一会儿劲才放开。柏舸挑眉道,“怒完了,说吧。”
“想知道暴君的目的,还是要回到最初的问题。”
“‘普通人类和创生人之间的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为什么?”
“题目还需要有为什么?”柏舸不解,“默认条件不是给什么就接着?”
“如果是NPC版的暴君和小屁孩,自然不用深究。”沈邈老神在在,“但你看他俩像吗?”
“……”柏舸回忆了一下自己百年一遇被暴揍的经历,发觉不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这俩人都不能、也不可以是NPC。
沈邈在他吃瘪的样子里笑弯了眼,续道。
“基于某个小屁孩的自信,以及他对普通人的厌恶,我不得不怀疑,暴君的战争不是为了屠戮。”
“而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
“暴君的‘赋灵’并不完善,仅能在考场内生效,发挥类似于备份的作用。”
“有灵性的NPC才会对‘赋灵’产生需求,而这份拷贝,将成为他们在考场内重生的根源。”
“小孩儿是在救他。”柏舸回想起前两次世界线中断的场景,隐隐明白过来小柏舸的意图。
“或者说,在他把自己耗死前,先掐掉这条线。”
“是啊。”沈邈伸了个懒腰,“毕竟不论在哪个考场里,‘赋灵’都是找不到继承者的孤本。”
“没了就是没了。”
“新造的永远不可能是上一个。”
“暴君说完了,那你呢?”柏舸拇指摁在他眼底的乌青处,“你想救谁?”
“我?自救罢了。”沈邈眨巴了下眼,显出十成十的无辜,“我没那个耐心等个半大孩子研究破局方案。”
“一次也就罢了,回回换汤不换药的。装备拿够了就去正面硬刚,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柏舸紧紧盯着他,半晌才笑起来。
“喵老师。”
“怎么?”
“其实我觉得暴君对这种把戏还挺喜欢的。”
“但你好像有点儿……消化不良?”
粗粝的指腹在沈邈微红的耳廓边缘蹭了下,“之前没有提供这种风味的情趣,看来是我疏忽了。”
“……学点儿好的吧。”
在全面开放6小时后,矮星总指挥部以人口饱和为由,关闭了所有的接驳处。
而矮星上的总考生数,被控制在了偶数。
茫茫夜色中,无数飞行器成双成对地离开停泊口。葛肖庞遥遥眺望着无数闪烁的尾灯消失于天际,忍不住母单的感叹。
“这怎么不是一种比翼双飞呢?”
柏舸难得没有接他的玩笑话。他的目光只在这些临时聚集的兵力上停留了一瞬,便重新收回,描摹着高台上端坐的人浅淡的轮廓。
赋灵的触手被全然释放。须状的管路自沈邈腕间发出,向下扎入无数等待唤醒的人胚刺青,向上朝着无垠的夜幕中疯长,在夜风中光影绰约,枝条摇曳,似参天巨木。
沈邈开出的条件太过优渥了。每一个经过赋灵判读的人都被留存了灵种片段,在本体阵亡的瞬间便会被溯源抓取识别,而后便有源源不绝的、崭新的人胚自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们高举双臂,破土而出。不知疲惫,永无停歇,踏上赐命者长鞭所指的征途。
巨木落下漫天莹莹光华,如白日永昼,恩泽遍野。矮星外战火流离,星球上万物新生。
帝宫的飞檐之上,暴君与小柏舸并肩而立。长风习习,将两人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交织一处。
防守的战线节节败退。小柏舸攥着长枪的手臂青筋暴起,恨声道,“当初怎么就没杀了他。”
“你的枪都是人家给改的,拿什么打?”暴君的面容在不眠不休的战火中映出病态的苍白。
但他神色是松弛的,像是泅水的人终于望见了彼岸。在又一道防线提示被摧毁时,他像是站得太久,终于倦了,在青年的震惊里,靠在了对方略显僵硬的肩头,柔声道。
“你前几次的要求,我答应了。”
“什么?”
“我说,我答应了。”
他说着,孩子气似的自顾自笑起来。如果柏舸在场,便能在这一笑中清清楚楚看出他与沈邈的不同。
暴君的眼早在多次的重启中磨灭了年少的透亮,眼尾也似是载了太多心事而压出了细纹,但也因此在此时显出沈邈所不具备的豁然风韵。
“想打一场也好,想入赘也好,都答应你了。”
青年觉得心口渐渐热了,热得发烫,甚至烫得有些痛了。他没敢低头看对方的神情,勉强扯出个笑,问道。
“那如果我说,我想来娶亲呢?”
“也答应你了。”
捷报似连绵不绝的烽火将矮星寸寸点燃。这里大部分是响应号召前来的考生,还有极小部分是坚定不移想要推翻暴君的原住民,但胜利的喜悦无差别感染了每个人。
他们在暴君统治区域的逐渐灰灭中相拥而泣,语无伦次地口口相传对沈邈的感激和称颂。
最终的胜利还未宣告,但人们已经建立了以“赋灵”为中心的、不可动摇的信仰。
柏舸在奔涌而出的创生人潮水中逆流而上。他穿越狂欢,最终停在石像般的树根前方。
几近透明的皮肤让沈邈反而显得最不像人,青色的血管与触手末端几乎融为一体。本就浅淡的唇几乎教人辨不出轮廓,只有眼里还吊着两缕野郊鬼火,乍一看有些森然骇人。
高台设在矮星某座不知名的山头。山风呼啸,将外界的纷嚷卷散了,二人在静谧中对望,竟有种一人一鬼的错觉。
“好看吗?”
沈邈率先打破了沉默。山下灯火连绵,山外炮声轰鸣,在如梦似幻的光影里,柏舸一时分不清,他是在问盛世景,还是在问眼前人。
“好看。”
柏舸怕打扰他能力运转,在距他足尖半步远的地方蹲下,“但是帝宫那边拒降。”
“你要打过去吗?”
“向前推进就是了。”沈邈并无意外,平淡道,“‘暴君’自会选择要走的路。”
“那你呢?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吗?”
柏舸半垂着眼,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为宣誓效忠的人提供源源不绝的寿数,放任不认同这个观点的人自生自灭?”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
即便是“赋灵”的原宿主,驾驭整个星球范围内的人群对沈邈的消耗依然是惊人的。
但他不愿在柏舸面前露出疲态,故而语速放得很慢,言辞中的压迫感因此浓重起来。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只是尊重了他们的选择而已。”
“不,是你诱导了他们的选择。”难得的,柏舸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把‘赋灵’作为筹码,本身就已经完成了对人群的筛选。”
“哪有进入赌场的游客呢?都是赌徒的美称罢了。”柏舸终于抬起头来,逼视着对方的双眼。
他向前伸出手,不复往日嬉笑,郑重道,“当初你送我的礼物,可以还给我吗?”
“那个黑水晶。”
宽大的手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向他展开着,似乎有足够的耐心等他的回复和解释。骨节鞭安静地放在他身侧,但尖端早已没有了熟悉的黑芒。
“我送你的礼物,你现在问我要,算怎么回事呢?”
空余的触手悄然垂落一根,在干燥温暖的掌心中漫不经心地画着圈。
“那我换个问题。”柏舸由着触手动作,语气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送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考场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骨节鞭,如果只是用作□□的惩罚,未免太过轻巧。”
“监管者最初设立的功能之一是清道夫。”柏舸一字一顿,“灵性不灭,火种不熄,便如现在。”
“所以初代监管者,也就是后来的赋灵师,所具备的能力,其实还有‘褫灵’,对吗?”
掌心的触手动作一顿,而后轻点两下。沈邈眸光精亮。他抬手阻止了柏舸身后想要无声无息将他拖入深渊的触手,示意他继续。
“‘褫灵’的载体,就是那个黑水晶。”
“正好对应这场考试中所提到的‘惰性代码’。”
柏舸抬起头,黄金瞳牢牢锁住了他。
“在考试副本的设定里,‘暴君’其实是我,对吗?”
沈邈终于在他灼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道,“怎么发现的?”
“因为现在的这一切,我曾经梦到过。”
“或者说,在牠给我制定的规划模拟中,我见过无数回。”
第60章
“不是我,是你。”柏舸定定望着他。
“那个牠想要放置高台,被山呼万岁的人,从来都是你。”
“我也好,暴君也好,都是牠用于推演的试验品。”
“那么,牠想要证明的命题是什么呢?”
帝宫防御墙的攻陷进度已达90%。战场的实时转播屏幕里,飞檐上相互依偎的两人轮廓被火光映得逐渐清晰。
声波炮黝黑的洞口探出,对准了最后的防御工事。得以永生后,攻方获得了无限的勇气和动力,密密麻麻的新人类不断向上蚁潮般向上攀爬着,啃噬着。
暴君不怕声波炮,但他肯定怕别的。
大不了一人一下,小刀拉口子,也总能把他耗死。
毕竟所有人都能重生,只有暴君不能。
杀了他,战争就结束了。
考试就结束了。
末日就结束了。
对创生人的敌意在此刻具象在暴君一人身上。日积月累对战的溃败里发酵的屈辱爆发,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沈邈的神情在这样声势浩大的讨伐里平静得近乎温柔,柏舸忽而从中看出了一丝怜悯。
“牠想证明,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是吗?”
“剑之所向,无往不胜。”
“自古以来,种族之间用屠戮来证明优劣。”
赋灵的触手随着激增的战损数目而光华大盛,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方,淡青色的血管因为能量的快速流失迅速干瘪。
沈邈的声音很轻,像是难以维持形态的枯败花束。
“胜利者会被留下。他日史书一笔,就是进化。”
“但所谓的种族隔阂本就是战争的谎言。给利益罩上天经地义的皮套,就可以让人去杀人。”
“创生人杀普通人,真赋灵杀假赋灵。”
“可是,人就是人啊。”
极致的光芒里,赋灵的触手自沈邈腕间根根断裂。莹白的管路失去了支持的源头,蒲公英似的随风飘远了。
柏舸几乎是瞬间上前,扶住了沈邈轻得不像话的身子。他想拼尽全力抓住这个人,但又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儿,这人也会化作蒲公英的须,散在夜色里。
“人,是不能成神的。”
在柏舸俯身侧耳过去听他近乎耳语的呢喃时,沈邈垂软无力的手蓦地抬起,闪电般探向他耳后,直指曾经刺青留下的瘢痕处。
黑水晶上还留有沈邈的体温,在尖端刺入皮肤的时候因不可遏制的颤抖顿住了。
柏舸一手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颈窝,另一只手将他偷袭的指尖扶住了,稳稳向内刺去。
毒素如墨汁入水,沿着神经网络迅速蔓延开来。
失去意识前,柏舸低低笑起来。
“那看来,是我遇到心软的神了。”
与此同时,墙头的小柏舸将沈邈留给他的黑水晶一口咬碎,扭头吻住了暴君冰冷的唇瓣。
霎时间,交错的时间线轰然对撞,失去赋灵支撑的奇偶数在分秒间反复切换,所有的因果与逻辑崩坍于无序,人体的结构在顷刻碎裂又重组。
“检测到当前考场出现重大数据错误,正在重新计算。”
“检测到镜像世界逻辑冲突。”
“检测到考生世界线交叠程度过高,正在分解。”
“独立计算已完成。”
“即将公布优化考试规则,请稍候。”
“基本背景故事线不变的前提下,现对规则进行补充说明。”
“禁止组内人数进入考场后扩张。”
“奇偶数不再以当前考场范围内的被识别的考生总数进行判读,改为根据当前小队内已确定识别的奇偶数,进行世界线呈现。”
“世界线及时间线均为单向线性,不受镜像影响。不存在同空间内不同时间点可能。倒计时为固定数值,且全体统一。”
“不论在镜像世界或真实世界,成功阻止末日降临,均视为考试成功。”
“另,为避免组间悬殊过大,本场考试内禁用全部外来能力。”
“为充分发挥考生的主观创造力和团队协作力,本次考试将倒计时延长为末日降临前三个月。”
“请尽情探索全新的镜像规则,并完成任务。”
“祝各位好运。”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缓缓散去。沈邈再次睁开眼时,没有即将爆炸的飞行器,也没有吊儿郎当等他的少年。
荒星的薄雾像是渗透进了考试的背景,比终年不化的积雪还顽固。
他翻身坐起,检查了下随身携带的简易装备,无声地向天空比了个中指。
玩儿不过就禁,没出息。
他正盘算着如果在荒星捡垃圾,三个月的时间捡出一个够他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飞行器概率有多高,腰间灰扑扑的通讯器就震动了起来。
因为信号欠佳,沈邈抓着通讯器使劲儿磕了几下,小小的屏幕上才闪烁蹦出几个字——
“幸存者搜救公频”。
直到坐上印着巨大搜救标识的救助舱,沈邈才稍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总算遇上了一次正常的开局。
救助员的面孔均隐藏在银色的面罩后。他们沉默着核实了沈邈手环信息和身份,甚至没有任何盘问,就毫不犹豫地将他带了回来,而后前往下一个提示可能有幸存者星球。
比起言语上的沟通,没有习得力维持社会功能体面的沈邈反而更喜欢依赖自己的洞察力来弥补。
所以他对眼下的沉默适应十分良好,甚至因为太多松弛,引得其中几个救助员频频回头。
几次回档让沈邈身心俱疲,他乐得借此机会先修养生息片刻。终于,再又一次剧烈的颠簸将他从美梦中震醒后,其中一个救助员出声打断了他原本准备再次小憩的计划。
“你不问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吗?”
这可真是,快睡着了有人非要让听睡前故事。但看在这个飞行器的出现好歹也算瞌睡来了递枕头的份儿上,沈邈还是配合地问道。
“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瞧瞧,又是一个被伤了脑子的。”救助员对同伴感叹道,“要我说,这种敢死队似的袭击方式,根本不可能对暴君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这又不是打嘴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人。”
未必不行,沈邈心想。他试图代入了一下,发现这个画面感充满了味道,忍不住皱了眉。
可能会被恶心死。
救助员却第一次看见他面上有其他的表情,还以为唤回了他某些记忆,欣喜道,“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但系统显然没有让他顺利拿到完整世界线的打算,所以沈邈只能继续维持着他的失忆人设,茫然摇头。
“完全没有。”
“啊,真可怜。”救助员看他的眼神更加同情了。“你们都是被选中,成为与暴君联姻的候选人呀。”
“当然,是被淘汰了的那批。”
“由于暴君嗜虐成性,每个被送去的候选人,即使没有被选中,也会被清除记忆,而后随意丢弃。”
救助员言及此处,忿忿不平。
“肯定是因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会吃干抹净,再把人丢到极难找到的荒郊野岭,任人自生自灭。”
沈邈被他这几句“暴虐”“吃干抹净”劈得外焦里嫩,差点儿就想直接问他说话是不是带错了主语,忍了又忍,才换了个问题。
“联姻是怎么一回事?”
“嗐,因为暴君是个情种。”
“据说他初出茅庐那会儿,有个相好,荒星出身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走散了,再也没出现过。”
“暴君这些年一直在找他。”
“打到哪儿,就找到哪儿。”
“你说他找人吧,也没个画像。哪怕让人按图索骥,也好过大海捞针啊。”
沈邈赞同地点了点头,附议道。“确实蠢笨。”
“多年不见,人的音容笑貌很可能已经变了,他是靠什么判断故人的?”
“感觉。”
“?”
“没错,就是靠感觉。”人的本质还是爱八卦的。救助员见沈邈搭话,也来了兴致,“据可靠情报,暴君识人,最主要考的是——”
“狗鼻子。”
“……”
沈邈这才反应过来,失去了外力干扰,现在的暴君就是小柏舸了。于是他明知故问,又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炫耀问道。
“他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确实是有的。”救助员毫不犹豫答道。
暴君偏好口味奇特,是全星域公认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失忆,这位种子选手肯定不会忘记如此大瓜的。救助员如是想。
出于好心,也为了消解失败联姻对象的心理阴影,救助员慷慨地向沈邈分享了关于暴君的情报。
“据可靠消息,暴君的相好,是一只鸟。”
“?”
“千真万确!金乌军,你总还记得吧?”救助员被沈邈怀疑的目光刺激到了,大力拍着他肩膀,信誓旦旦道。
“暴君的相好,就是金乌军的首领!”
“据说曾经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但不知后来闹了什么脾气,他相好就化作鸟形,再也不肯变回来了。”
“这两人宁可是君臣关系,成日里东征西战,彼此可以交付后背,但正面相遇从不说话。”
“这次暴君说要和谈,大家不就动了心思嘛。”救助员看着沈邈逐渐僵硬的神色,安慰道。
“你也算容貌出众的,但还是没入暴君的眼,太常见了。”
“要我说啊,他就是没眼光。”【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