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卿云脑中一时嗡鸣。
张平远在折子上写得并不详细,能得到的信息也就只有昨日暴雨,漕渠塌陷,苏兰贞正巧在漕渠,如今下落不明,说是正在派人在搜寻。
搜寻?卿云盯着这两个字一气合上了折子,前后踱了两圈步之后深深吸了口气。
皇帝还在休息,卿云走出殿内,齐峰就在外头。
“太子呢?”卿云道。
齐峰一怔,道:“太子自然在明正殿。”
卿云抬脚便走,齐峰连忙拦住,“云公公,”他面上带着恳求之色,“您别为难微臣啊。”
“你放心,皇上睡前应了我,让我见太子一面,我也只是同太子说两句话罢了,”卿云盯着齐峰的眼睛,“齐峰,你信我,我不会胡说的。”
齐峰仍是挡在前头,“云公公,既然皇上应了,那不如等皇上醒了,您再见太子也是一样的。”
卿云心说他等不了了!
苏兰贞……他虽在心中早已将此人舍弃,可他毕竟也是半个长龄啊!让他眼睁睁地再看着半个长龄出事……他做不到!
“我现在就要去,”卿云沉声道,“齐峰,你一定要拦我吗?”
平常每次护卫时,都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表现得有些怕他的侍卫恭敬道:“云公公,皇上既然放您见太子,您就耐心等着吧。”
卿云心下既怒且恨,心中又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说到底李旻是皇帝,李旻再爱他,他的人也都是以李旻为先,就连他自己也是李旻的人,也要受李旻管束,听李旻的话。
卿云看着毫无可能让步的齐峰,他若强冲,皇帝必生疑,之后事情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胸膛涌起一股气,卿云恨不能回去将寝殿里的皇帝扇醒。
方才对皇帝产生的那一点情愫瞬间烟消云散,不是为苏兰贞,是为他自己,为他自己不能随心所欲!
卿云握紧拳头猛转过身,人未入殿,却听外头一声清唱,“太子觐见——”
卿云立即回过身,却见太子仪仗由远及近,李照指挥了轿辇停下,他远远地便已瞧见了卿云,大半年未见,卿云面目有少许变化,只那双眼睛还是没变,见他下轿辇,眼中便露出哀怨楚楚之色。
“殿下。”
齐峰一时没想到太子会主动前来,皇帝倒是没明确说不让太子随意过来,只是太子大约自己心中避嫌,皇帝不召,便不会过来。
李照略一颔首,目光越过齐峰,看向卿云,“可否拜见父皇?”
“皇上服了安神的药,正在歇息。”
“父皇祈福有德,昨日京中突降甘霖,孤是想来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既然父皇正在休息,那孤便先不打扰了,请父皇安心。”
李照的眼神温柔有力,便就那么看着卿云,简直一下看到了卿云心里去。
他知道了!李照知道苏兰贞在漕渠失踪了!他是特意来让他安心的!
卿云轻一点头,“多谢太子殿下。”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对李照这般全心全意地感谢。
李照又看向齐峰,“齐峰,好好护卫父皇,孤先去京城查看降雨情形。”
齐峰连忙拱手,“是。”
卿云望着李照离去的身影,紧紧揪着的心忽上忽下,终于还是落到了胸膛里。
李照在处事之上是真正的君子,他既那般说了,一定会尽力施救。
卿云背身垂脸,不叫齐峰看见他眸中水色。
李照既去了,卿云便只能在殿内等着,他心中静不下来,便取了纸笔抄经。
安神香在旁袅袅升起,卿云斜着腿坐在榻上,满脑子都是长龄和苏兰贞的模样交错。
苏兰贞到底什么身份,卿云也未曾细查,实在他若一动,皇帝必然知晓,若再牵扯出前尘往事,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除了怕内侍相亲会招来罪名,卿云实则也不想将同长龄的情事与皇帝分享,长龄是他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帝醒了,卿云立即进去告状。
“方才齐峰拦着我,不让我去见太子!你答应了让我见一面的!”
皇帝抬手,宫人低着头将外衫袖子穿过,皇帝道:“怎么又想见了,方才不是说只是气气朕吗?”
“见一面又何妨,”卿云过去帮他系带,抬起眼,“皇上才没那么小气。”
皇帝见他眼珠剔透忽闪,心下又爱又沉,只面上仍是不显,“所以方才都是在哄朕的?”
“我愿意哄皇上,皇上便偷着乐吧,我可从来没哄过太子,不信你问太子。”
皇帝穿好衣物,将他搂入怀中,“那为何忽然想见维摩了?”
“你能不能别管?”卿云将手搭在皇帝肩上,“我保证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皇帝深深地看着卿云的眼睛,卿云始终迎着他的目光,他眼中满是乞求,便是石人也该心软了,皇帝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你见他,便已让朕不高兴了。”
卿云手臂慢慢泄了力,失望地从皇帝颈上滑落,却又被皇帝拉了回去,皇帝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好吧,就依你。”
卿云面上瞬间又露出了笑颜,只不过一瞬又板了脸,“逗我有趣吗?”
皇帝笑了笑,“你怎知方才朕是在故意逗你?”
卿云神色一怔,避开了皇帝的目光,他不想同皇帝打机锋,敷衍道:“皇上太坏了。”
皇帝却是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卿云微微吃了一惊,“皇上不是刚更衣吗?”
“更衣是为了带你去别处。”
皇帝一直将人抱到了浴池,卿云看一眼浴池水面便立即扭过了脸,心下砰砰乱跳,他是相信秦少英的武功的,秦少英也实在不是蠢人,昨天白日里他一直叫宫人近身伺候,秦少英便未曾现身,浴池之事,卿云相信并未泄露。
“怎么面上发红?”皇帝垂着脸笑道,“怕羞了?”
卿云搂着皇帝的脖子,将脸往他的肩后藏,“皇上青天白日的,这是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
皇帝将人放下,卿云两手仍环在他的脖子上,脸贴在他的胸膛,似正在羞怯,“皇上,别闹了,这儿太热了。”
皇帝只是笑,胸膛震动,激得卿云也跟着震颤,他心里还记挂着苏兰贞失踪之事,又兼担了同秦少英一事,心中正是五味杂陈,哪有心思做那事。
只皇帝既然抱了他来,他若推辞,倒又要叫皇帝生出不知多少疑心,不让他再去见李照了,兴许便是因皇帝同意了让他见李照,才有的这一出。
腰带被解,卿云身上又是一颤,他愈加紧张地抱紧了皇帝,皇帝许久未见他如此羞怯抗拒,只当是卿云在想李照的缘故。
越是如此,皇帝越不肯放过他。
将卿云衣物除尽后,双手在他背后轻抚着,低声道:“替朕宽衣。”
卿云身上一颤,知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抬手也去解皇上的腰带。
二人衣物相对落地,皇帝毫不迟疑地低头吻去,卿云心中紧张,连舌头都僵了,手也不知该往哪放,只拘谨地抵在身前。
“皇上……”卿云扭转过脸,皇帝的手已在揉捏他的双臂,他低低道,“还是算了吧,到夜里再……”
“你今夜不是要同维摩相见吗?”皇帝淡淡道。
卿云浑身紧绷,“我说了,我不会做让皇上你不高兴的事的……”
“是吗?”
皇帝舀起一瓢水从卿云背后浇下,热水滚滚,卿云轻轻打了个激灵,很快,身上便被打了个全湿,卿云面目湿润地看向皇帝,皇帝眼中已满是欲望。
入水,卿云双手抓着浴池壁,背对着皇帝半浮着,皇帝原便爱他,几日不见,更是想他想的发紧,双手用力扣着他的腰。
卿云闭着眼,死死地咬着唇,水波不断撞到他腹上,如同万千羽毛轻挠,卿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张口贝齿,哀声鸣叫。
“这便对了,忍着做什么?”皇帝轻咬他的耳朵,“朕爱听。”
太过相似的话语,太过相似的场景,卿云猛烈摇头,湿发不堪承重地飘落水中。
“不行……皇上……李旻……”卿云一面哭一面道,“我要上去,我、我不行了!”
皇帝对他了如指掌,当下便不放他,只更厉害,“不打紧,就在这儿,朕又不嫌你。”
数十下后,卿云大哭一声,浑身都快掉下去,被皇帝拉入怀中,手臂横贯在卿云单薄微烫的胸前,以免他脱力掉入水中。
此番一直折腾到黄昏,卿云险些死过去,皇帝才抱他上去,又命人换了水重新擦洗,卿云已是人事不知,他许久没被皇帝那般折腾,回过神便在皇帝身上打了好几下。
“李旻,你想弄死我啊!”
皇帝抓住他绵软无力的手,笑道:“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哪就弄死了?”
卿云气得面红耳赤,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何这般,只实在李照是为别人担了虚名了,他抽回了手,翻身躺下,“反正我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有什么法子。”
皇帝俯下身,轻轻撩开他的头发,“你是朕的?这话朕爱听,再多说几遍。”
卿云直接捂住了耳朵。
皇帝笑了笑,他在捂住耳朵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朕去理政,你歇着吧,明日再放你出去。”
翌日晨起,卿云便板着脸要去明正殿。
“维摩尚在京中未归,”皇帝搅着一碗燕窝莲子,“你急着去明正殿做什么?”
“你别管,你既应了我,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朕只应你见一面,可没应你在他身边待上多久。”
卿云放了手中羹匙,气恼道:“我都肿得不能碰了,你还担心什么!”
皇帝扫了一眼四周宫人,宫人们皆深深地低着头,皇帝道:“嚷什么,叫别人听了笑话。”
“皇上做的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吗?实话告诉你,我便是要躲着你,疯子——”
卿云起身便走,他走路时姿势明显慢了许多,皇帝见状,给了前头要拦的齐峰使了个眼色,还是让卿云去了。
卿云坐了软轿去了明正殿,李照果然未归,宫人上了茶,对卿云道:“殿下走之前说,您若来了,便到里头榻上歇歇,放心歇。”
卿云看向宫人,宫人躬身行礼,便自觉退了出去,卿云依言进了内殿,内殿的布置让他恍若回到了东宫,卿云躺上软榻,手靠在软枕上,心中思绪万千。
如此,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外头脚步声,卿云连忙下榻,却见李照从外头走入。
“放心,”二人方一照面,李照便道,“人已经找着了。”
卿云浑身一软,跌坐在榻。
第132章
“人陷落在下头,幸亏他福大命大,上头一根木梁替他挡了上头的泥沙,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李照重倒了茶给卿云,“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卿云,“伤了腿。”
卿云浑身一颤,猛然也看向李照,心中隐痛立时发作。
李照神色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长得同长龄有几分相似,你查过他的身世吗?”李照温和道。
卿云垂下眼,手指在茶杯上轻划,“我同他又不相干,查那些做什么。”
“他是长龄的弟弟。”
卿云神色微震,“可他不是出身隆平苏氏吗?!”
“说来话长,当年我身边的内侍许多都被处死,有些便连家人也无法幸免,长龄虽留了下来,他心中惧怕,生怕日后犯错连累家人,便将赏赐得的百金给了老母幼弟,让他们回南原投靠本家。”
李照抿了口茶,眉间轻皱,“没落世家,百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孤儿寡母挟百金回到那本家之中,简直如同羊入虎口,加之苏母本便体弱多病,娘两个回到本家,不到半年就钱财尽失,母丧子孤,苏母在临死前,将幼子托付给了隆平苏氏,丈夫的旧友照料,便撒手人寰了。
“那时苏兰贞年纪尚幼,他的养父母本也是无子嗣的,自然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从未同苏兰贞提过他的身世,他那养父母也是苦命,他才中举子不久,便也因病去世了。”
卿云心下阵阵惶惶,苏兰贞的经历竟同他有几分相似。
“只是造化弄人,他竟又回到了京城。”
李照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卿云静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苏兰贞真的是长龄的亲弟弟,原来这么多年,他过得也并不好,原来长龄以为远离皇城便能保住自己的家人,全都是空想罢了,这世上本处处都是倾轧算计,哪逃得了呢。
“我在想,你与其那般躲躲藏藏,不若便坦荡地干脆告诉父皇,你是因长龄之故才想多多照顾苏兰贞。”
卿云身上一颤,“殿下,莫不是我听错了吧?你……”卿云不禁握住茶杯,“即便长龄死了,我想他也是不能忍的,他如今是越来越不能忍了。”
李照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入东宫后一直便是长龄照顾你,后来……在寺里头亦然,你同他便如亲兄弟一般,只是宫中避讳,之前才多番遮掩,便这般说辞也够了。”
“其实有时候父皇未必真的那么想追根究底,”李照手掌握着茶杯,“尤其是对真心喜欢的人。”
手掌贴在茶杯沿,卿云低着头,看着杯中茶水,忽然问了个问题,“殿下为何不寻机来找我?”
李照垂着眼,低低道:“父皇的性子,你我相见,最终受罪的还是你,倒不如,相见不如不见了。”
“况且……”李照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并未在等我。”
卿云抬起眼看向李照,李照的面容也成熟了许多,甚至可以让卿云窥见年轻时的李旻是何模样。
不,父子两个不一样,李旻年轻时必定锋芒毕露杀气外溢,李照却是温润如玉,胸有邱壑,将一切的锋芒都收敛其内。
“那殿下呢?”卿云情不自禁地追问道,“殿下在等我吗?”
李照垂着脸,唇角微微一勾,似平淡又似苦涩,“是吧。”
他没有将话说得过分深情笃定,反叫卿云心中微荡,同李照这一番交谈,令他心下竟平静了许多,真是奇了,为何从前他在东宫时,会觉得李照面目可憎,对他多番怨恨,反而离开之后,二人每次见面都能让他心绪平复不少。
卿云甚至生出……
“倘若我当年向你坦白我同长龄……”
“别去想,”李照截断了他的话,“未发生的事,便别去想了。”
卿云心中又是一揪,他双手捧着茶杯,良久才又抿了一口。
“你若放心,我便替你关照一二,你若想亲自去看看他,便那般对父皇说吧,如此一来,上回你犯夜之事也能解释,如今东宫全是我的人,父皇要查验也是无从查证的,更何况父皇应当比那时的我还要无法相信一个内侍竟会得到你的青睐。”
李照自嘲一笑,“罢了,也都是造化弄人。”
卿云低声道:“你为何现在才对我这般好呢?”
若李照从刚开始捡到他,便对他这般好……
“是啊,”李照也只轻叹一声,“我为何现在才明白该怎么对你呢。”
卿云心说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他注定要被绑在皇帝身边一生,一直到皇帝死去。
卿云不禁打了个寒颤,起身道:“殿下的建议我会考虑的,我还是回正殿去吧,免得他又多心。”
“去吧,当心些。”
卿云移步走到殿门口,脚步慢慢停住,在殿门口处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
卿云最终还是斟酌着,按照李照的法子,将同长龄、苏兰贞之间的渊源“和盘托出”,告诉了皇帝。
皇帝果然未曾动怒,“原来如此。”
卿云瞧他神色,觉着皇帝根本便是早已知道苏兰贞便是长龄的弟弟。
“皇上也是知道的,当年我险些被杖毙,奄奄一息地被驱逐出了东宫,便是长龄公公救了我一条命,说句僭越的话,也是真心话,李旻,长龄在我心里,不比秦大将军在你心里的位置低,你如何看待秦少英,我便如何看待苏兰贞,他也算是长龄那一家留下的唯一血脉……”
卿云一番话入情入理,皇帝听罢,道:“其实你早告诉朕,朕也能体谅的。”
卿云心下冷笑,心说装模作样,他分明早已知晓。
“所以你前日非吵着要见维摩,也是担心那个苏兰贞了?”皇帝道。
卿云颔首,直视了皇帝的眼睛,“是。”
他除刚入六部时同苏兰贞亲近些,之后几乎都未再同苏兰贞说过话,他身边的暗桩一定早就呈报给皇帝了,总不能因为他看一眼苏兰贞便定他的罪吧?
皇帝伸手,卿云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便被皇帝轻轻握住了。
“也是可怜你有这心,却不敢同朕提,”皇帝道,“你从前想要什么,一向都直说,怎么这回踌躇迂回,偏是忍着不说呢?”
卿云如今已经习惯皇帝越来越严重的多疑,便靠入他怀中,道:“到底是从前在东宫里的事,怕皇上听了,终究心中不悦,昨日我见了太子,也是太子劝我,太子是孝子,也知道皇上你不会计较这事,实则是希望我同你说开了,我们彼此都能高兴些。”
皇帝手掌在他背上摩挲,“维摩的性子难得。”
卿云道:“齐王和太子的性子都是极好的。”
皇帝笑了笑,“嗯?真的?朕以为你经了先前的事后便厌了无量心。”
“齐王那般设计,我自然讨厌,不过也是一码归一码,齐王殿下当时也不过是同我立场不同,他素日里待人也是极好的。”
“看来上回无量心接你回来,是说了让你高兴的话了。”
卿云笑了笑,手掌环住皇帝的腰,“我高兴,那也都是皇上待我好,我才高兴呢。”
为了叫李照不在皇帝心里留下太多疙瘩,过分显眼,卿云故意言语当中带上了齐王,也说了齐王不少好话。
皇帝允准了他去探望苏兰贞,只避暑山庄离京城还有段距离,一来一回光路上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卿云也是说尽好话,不知做了多少保证才得以回京,能有个三五日的时间。
卿云不要齐峰跟随,“我不喜欢他了,现在一见他就烦。”
皇帝笑,“原来你从前还挺喜欢他的?”
卿云冷哼了一声,讽刺道:“是啊,我便是最喜欢欺负过我的人了,欺负得我越厉害,我越喜欢,越放不下。”
皇帝拍了下他的手,“别胡说,那朕便换个人来护卫你。”
马车来接时,卿云面上神情险些出现波澜。
“云公公,”秦少英勾唇道,“又见面了。”
卿云冷着脸,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回禀皇上,我不要他来护送。”
内侍连忙道:“是。”
秦少英懒洋洋道:“云公公,你也省省力气吧,这行宫里头的闲人如今唯我一个,要找旁人也难,我受些委屈,你也受些委屈,便就这么凑合吧。”
卿云想皇帝大概是觉着他对秦少英厌恶至极,秦少英又没那个胆只是嘴上喜欢胡言,再加上父亲已故,自然更加谨慎,故而才这般安排。
内侍返回,果然皇帝说,不想要秦少英,那便只有齐峰了。
皇帝也实在坏得可恶,他若选回齐峰,那就是趁了皇帝的意,若忍了秦少英,也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卿云心下轻叹,哪怕是对自己唯一付出真心的人也要这般算计,皇帝真的不累吗?
卿云一言不发,冷着脸便上了马车。
秦少英坐在车前,背往后一靠,懒懒道:“走吧,护送云公公回京了。”
夜里在驿站停歇休息,驿站饭食不佳,卿云草草吃了一些便梳洗休息了,将伺候的内侍都屏退了,叫几个侍卫就在屋外头护卫。
卿云独自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心乱如麻,想到李照同他说的那番话和李照面上的神情,心下便一阵奇异的激荡。
其实李照不是没本事来见他吧?李照只是不想叫他为难受罪。
卿云待在皇帝身边久了,不同李照在一处,反而能将李照看得更清楚,他是个完美的储君,对君父敬爱,对兄长包容,胸怀天下,宽厚仁德,在他的位子上,他已尽力做到最好。
恐怕,卿云是他人生坦途秩序中唯一的意外,他如此守序,隐忍退让,不出手,但心下仍保留了那一点点妄念。
他能看透兄长,看透卿云,看透皇帝,甚至看透自己,他得不到他,又忘不了他,甘愿在那魔障中清醒沉沦。
维摩……人间的佛,卿云侧躺着,抬手揪住衣襟。
“这又是在想谁?想得满脸春色?”
卿云说震惊也不震惊,他头也懒得抬,“反正不是想你。”
秦少英低低一笑,他俯身道:“李维摩终于又把你给感动了?你忘了他当初险些将你杖毙?”
“忘与不忘,那都是我的事,怎么,你很怕我忘了对他的仇怨,原谅了他,爱了他,却永远只恨你,对你没有半点情谊吗?”
卿云话音刚落,脸便被箍着抬起,一张冰冷的芙蓉面直视着秦少英,秦少英神色也是冷的,他在卿云面前已再懒得伪装,那是伪装吗?装得太久,秦少英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那么容易被感动,是不是我对你好,你也会动心?”秦少英淡淡道。
卿云道:“你对我好?”他轻笑一声,“那便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他脸微微抬起凑近,唇启舌动,一字一字道:“你去死。”
外头侍卫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卿云在榻上与秦少英纠缠,他也不管,每一声都叫出来,秦少英双手扶着他的腰上上下下,阵阵猛顶,清脆响声夹杂着二人喘息之声叫人几欲狂乱。
卿云眉头紧皱,双手垂在身侧抓着自己后弯的脚踝借力,他闭着眼,想象在自己身体内的是李照……心中忽然一阵激荡,抬手抚住秦少英的脖子用力吻他。
“殿下……”
卿云低低地唤着。
秦少英冷笑一声,“还真是水性杨花,在我床上还想着别的男人。”
说罢,便将卿云转了过去,令他跪趴在床上,单手箍起他的腰拱起,秦少英几乎是半站着入了进去。
这一下又深又狠,卿云哀鸣一声,手掌抓住自己散落在床的头发,一面喘息一面道:“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床……”
“真是一张厉害的好嘴。”
秦少英抬手在那波浪般涌动的小臀上“啪”的打了一掌,卿云又是一声哀鸣,里头却是咬得更紧,秦少英舒爽得恨不能死在他身上。
卿云亦是爽快异常,腰肢不由自主地随着秦少英扭动,他的身子已经彻底变了,被这个皇宫改变了,被人间的爱欲与怨恨填满。
二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数回,直到天光微凉,秦少英这才最后一次抽身而下,卿云前几日才被皇帝弄得死了一场,今日再死一场,已是酥软到了骨头里,身子大敞着人事不知的模样。
秦少英披了内衫直接打开屋内,对一个侍卫道:“去打水来。”
“是。”
那侍卫竟也是秦少英的人,卿云半眯着眼,心下微紧,先前秦少英说拔钉子,这么快便成功了,原来不是拔钉子,是换钉子,皇帝的侍卫当中竟有秦少英的人!
秦少英回身看向卿云,“怎么,还想要吗?”
卿云扭头,哑声道:“去死。”
秦少英过去,在他面上亲了一下,“死了,昨儿晚上你杀了好些秦家子弟,真是厉害。”
卿云抓起枕头便往他脸上砸。
秦少英是无所谓卿云打他的,本便恨他恨得要死,不打他难道还要亲他吗?
卿云打完,秦少英便箍着他的脸又亲了下去。
到出驿站,换马车,秦少英便毫无顾忌,径直也入车内,同卿云共坐马车,卿云心下生出几分惊疑,他一向以为皇帝对四周把控得极为严密,到底何时被钻了空子?
“想什么呢?”
秦少英靠在马车车壁上,懒懒道:“为了同你偷情,我可是费了大劲了,你在我面前就不能不想别的男人?”
“笑话,”卿云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在我这儿,便是半个死人。”
秦少英嗤笑一声,“嗯,哪哪都死了,就那是活的,能把你干得欲死。”
卿云面色微红,随即也冷笑一声,“那也不是你的本事,便是太监也能让我欲死。”
秦少英拱了下手,示意认输,手里刀把推了下窗户,“马上便要见到太监的弟弟了,不知他是否也有这个福气?”
第133章
马车停在京郊小院,卿云推开车窗,又是一重震惊,苏兰贞竟就住在先前尺素的那间院子里!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秦少英抱着刀,靠在车壁上,“万一你这小妖精突然发骚,他腿都断了,满足不了你,把他这破屋子给水淹了,该如何是好?”
卿云冷冷道:“你放心,他的腿断了,我的腿还没断,我若真要他,有的是法子。”
秦少英勾唇一笑,“去吧,我替你们把风。”
卿云推开车门下车,未叫任何人跟随,轻叩了叩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却也是个熟人,正是张平远。
“云公公!”
张平远极为诧异,想不通为何这位大宦会忽然现身,卿云身穿常服,不过寻常打扮,倒像是个访友的世家公子,他忽然福至心灵,“您是来看道真的吗?”
卿云淡淡道:“你折子上写他在漕渠受了伤,我替皇上来瞧瞧他伤势如何。”
张平远立即侧身让他进内,“微臣代道真多谢皇上体恤关怀,幸得皇上恩德庇佑,道真只左腿伤得重些,不过大夫说应当是能恢复好的。”
卿云径直向着主屋走去,张平远见他如此熟门熟路,心说难道云公公来过道真这儿?
因卿云走得太快,张平远没跟上,都未来得及说一声,卿云便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一股浓郁的药味,小案上药炉滚滚,烟气袅袅,苏兰贞只着内衫素衣正侧坐在榻上,手中还拿着一卷公文,见卿云这般闯入,神色之中也未见惊异,只目光轻轻向卿云投去。
卿云见他面色苍白,神色憔悴,同平日那冰雪模样不同,倒显得气势弱了几分,心中更是想起长龄,眼不自觉便红了。
苏兰贞神色一怔,却见卿云几步走到他跟前,先瞥了一眼他受伤定骨的左腿,目光才又慢慢移向他的脸,眼中竟是啜然欲泣。
苏兰贞脸微微一偏,对后头的张平远道:“麻烦张兄先出去一下,替我把门带上。”
张平远立即退了出去关上门。
“你是堂堂工部侍郎,工部的人如今也收归你管,”卿云开口,嗓音沙哑低沉,“为何还要亲自去漕渠勘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苏兰贞已久未曾同卿云这般说话,他定了定心,公事公办道:“京中暴雨,漕渠那情况到底是好是坏,旁人去瞧,下官放不下心。”
“漕渠是好是坏又如何!难道还比得上你的命!”
卿云看向他的伤腿,长龄伤得也是这条腿……这世间为何会有这般巧的事?
卿云抬手在他伤腿上方虚虚掠过,又回头看向苏兰贞,眼中满是担忧水色,“大夫如何说?真能治得好吗?你别骗我。”
苏兰贞手攥了下手中公文,仍是平缓道:“能的。”
卿云低垂下脸,眼中竟簌簌落泪,这一瞬,他忽然理解了为何长龄当初会对他那般好……他也只有这一个了,只活这一个,别再叫他出事了。
泪水打在伤腿素纱上,溅出朵朵水花,苏兰贞一言不发,单只看着卿云对着他那条伤腿垂面落泪,泪水太多了,从他素白面颊上滴滴滑落,坠在他尖尖的下巴上,他瞧着实在不像个城府深沉的内宦,而只是个伤心的人。
他为何会为他伤心呢?
苏兰贞手向后撑了撑,从枕下拿了帕子递过去,卿云心中生气,气他不爱惜自己,扭头不理。
过了片刻,卿云听得一声轻叹,下巴泪珠便被轻柔拭去,他这才扭过脸看向苏兰贞,苏兰贞神色如常,因腿脚受伤,不便挪动,帮卿云拭泪都拭得很吃力。
卿云心下万千思绪涌动,看着苏兰贞此刻苍白病弱,同长龄气质更有几分相似的侧脸,忽地抬手搂住了他的腰,一下扑入他的怀中。
苏兰贞身体微僵,手里捏着那沾了泪的帕子定在半空。
卿云不管,他早已想通,只管任性到底,当下要如何便如何,将脸靠在苏兰贞胸膛前尽情抒发自己对长龄的思念,“我原不想再见你了,偏你要受伤……”伤得还是同长龄一模一样的腿,“你知不知道,我听闻你下落不明,我的心慌得都快从里头跳出来……你怎么那么狠心……”
卿云一面说一面眼中滴滴渗泪,“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炸了那漕渠,也缓不了我的伤心,”卿云忽然又放开他,抬起脸看向苏兰贞,苏兰贞睫毛低垂,也不知是被卿云的反复无常给搞糊涂了,还是被他这番话给吓着了,卿云却是不管,只道:“我不许你再出事,你若再不爱惜自己,我宁愿找个地方将你锁起来藏一辈子。”
卿云说着,手掌抬起,手背轻轻滑过苏兰贞失血的面庞,他在看长龄,看死去的长龄,看活着的长龄留在人间的一缕魂,他才不管苏兰贞是不是长龄的弟弟,他便是这般人,只能先顾自己,再顾旁人。
手掌被倏然握住,苏兰贞轻轻拿开了卿云的手,抬眸看向卿云,神色清明,“云公公,我们好似并不相熟。”
“那又如何?”卿云微微抬了抬下巴,他眼中还水盈盈的,“我是三品,你能奈我何?”
苏兰贞自然有千百种应对的法子,可他看着卿云那双眼睛,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又垂下眼睫,似乎是叹气了,也似乎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
卿云才不管他,“快坐好,若这腿废了,我杀了你。”
苏兰贞抬眸看了一眼卿云,神色中颇有几分无奈,他是从地方最低等的官吏做起,在地方上不知斗倒了多少同僚,他的手段说出来,恐怕都会吓面前这个大宦一跳,只面对这任性得还带了几分稚气的大宦,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卿云起身看了一眼药炉子,手方要去伸,便听苏兰贞道:“别碰。”
卿云扭头瞪他,苏兰贞对这眼神竟极为熟悉,只缓声道:“烫。”
“我有那么傻吗?”卿云拿起一旁的帕子,掀开这药炉,“这是什么?你要喝吗?”
“热膏药。”
卿云瞥了一眼苏兰贞的伤腿,“城里能有什么好大夫,我叫御医来替你重新瞧一瞧,”他眼先瞪了,“你敢说僭越,我立即赏你两耳光!”
苏兰贞轻吸了口气,“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自称下官,下官下官的,听着生疏,我不爱听,”卿云看着苏兰贞的脸,“你兴许想不通,也不必想通,总之你这条伤腿归我了,若是治不好……”
“……便杀了我?”苏兰贞接道。
卿云道:“对!若是治不好,我杀了你!”
苏兰贞心说他只听过对大夫发狠的,对他这病人发狠的,还真是头一遭。
“还有——”
卿云上前夺了他手里的公文,“你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养病,还看什么公文,工部的事你便交给外头那个傻大个去做便是,没了你,工部也垮不了!我可警告你,再让我瞧见你带病理政,我就罢了你的官!”
这般如同佞幸般的嚣张之语竟未让苏兰贞生起半分恶感,自从他父母死后,他便投身官场,在官场中几经浮沉,自认不说通达万全,也早已认清世事,什么人也都见过了,只他真的从未见过卿云这样的人。
“云公公……”
“也不许叫我云公公,”卿云打断了他,“我的名字叫卿云,你叫我的名字便是。”
苏兰贞嘴张了张,继续道:“为何如此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卿云道,“我是……代皇上来探望,你少多嘴,只管教好你的病就是,你这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会留两个人在此照料监视,你若胡来,小心你的命!”
苏兰贞闭上了嘴,看着卿云从将他手里的帕子抽了出去,将自己脸擦干净了,又丢回他榻上,卿云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打开门,外头倒是没人,一直打开院门,在发觉张平远人在院外,正在同秦少英说话。
“张大人。”
卿云出了院子,又恢复了冷淡之色。
张平远连忙回身行礼,“云公公。”
“你也辛苦了,回去吧,这儿我会派人照料,这几日工部的事,你要多担待。”
“云公公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分内的事。”
“怀静、怀安,你们留在这儿照顾苏大人的一应起居,别叫他再操劳了。”
“是。”
两位内侍二话不说便入了院子。
卿云上了马车,对车外的秦少英道:“去张太医府上。”
苏兰贞原本正独自养病,不到半个时辰,内侍进来伺候了,太医也来了,重看了他的伤,将他熬的药全倒了,换上了宫里的药。
苏兰贞眉头微皱,他不明白卿云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他语气似乎原是想见他的,只为了别的事却又不见他了,因他受了伤才又来见他……他真的把他搞糊涂了……
“苏大人,可还安好?”
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打断了苏兰贞的思绪,苏兰贞侧过脸,秦少英腰间挎刀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他屋内,屋子狭小,他一站,便仿佛挡住了整个屋子的光。
“怀安,”秦少英道,“你先出去。”
“是。”
大宦的内侍同样也很听这嚣张的少将军的话,本正在煎药,便停了下来,出了屋子。
秦少英略略向前走了两步,打量了他的腿,“张太医说你运气不错,要是再多埋上半个时辰,这条腿便废了。”
苏兰贞道:“是。”
他对不相熟的人一贯少言,因说得越多,便越容易暴露。
譬如面前这位秦大人,口中似乎就带着一点酸味。
苏兰贞不禁回想起有一日他在竹林散步偶遇秦少英,秦少英说他正在巨石后小解,他鼻尖却分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可惜啊,福祸相依,你这条腿……”
秦少英提起佩刀落在苏兰贞的伤腿上,直视了苏兰贞那双清冷的眼睛,“若是真废了,才是你的福气。”
屋内药炉滚沸,二人一站一躺,四目相对,一股难言的紧绷气息正在屋中弥漫。
“秦少英——”
一声低哑的厉喝打破了这种紧张,秦少英刀直接被推走,卿云挡在苏兰贞榻前,恶狠狠道:“你做什么?!”
“这么紧张,”秦少英懒懒地将佩刀重新佩在腰间,“瞧你那样,像只护犊子的母鸡。”
“滚!”
“行,我滚,我滚去旁边厢房,今夜是就在这儿歇息吧?”
秦少英目光环视,“不过这屋子,墙壁似乎挺薄的?”说完,便看向卿云,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所指。
卿云身上发紧,只道:“快滚!”
秦少英抱着刀出去了,卿云回头看向苏兰贞,“苏兰贞,你是哑巴啊你?你素日里不是挺能气人的吗?方才一句话都不说!”
苏兰贞仍是不语,沉默片刻后才道:“云……也是这般用三品官职压住了秦大人吗?”
卿云面色微红,他便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脸,“这不是你该问的,”卿云很快便将脸转了过去,大喊道:“怀安,谁叫你听他的话了,进来煎药,再有下回,小心你的狗头!”
小内侍连忙踮着脚进来。
苏兰贞看着卿云从侧脸一直红到脖子,默不作声,将脸轻轻垂了下去。
第134章
苏兰贞被勒令不许翻看公文,只能躺在床上,卿云命人买来些京中时兴的话本子给他解闷,苏兰贞翻了一页便放在了手边不看,之后实在无聊又拿起来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穷书生配高门贵女的故事看得他直摇头。
内侍们搬着软榻进来,苏兰贞还未反应过来,等他们搬了冰鉴,又开始铺被子时,他才道:“这是在做什么?”
不仅是他,正在院子里头晒太阳的秦少英也拦了人询问。
“是云公公吩咐的。”
内侍们才被卿云教训过,不敢多言。
秦少英转身走向院中树下正在喝茶的卿云,“他们这是做什么?”
“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卿云冷冷道。
秦少英手压在石桌上,弯腰垂脸看向卿云,“你该不会今夜真的要睡在他屋里?”
“哦,原来你长眼睛了。”
秦少英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带着我的人护卫你,然后你睡在他屋子里?”
“你可以不护卫,”卿云头也不抬道,“滚回你的将军府。”
秦少英手掌慢慢握成拳,他低声道:“你信不信,你睡在他屋子里,我照样干你?”
卿云抬手便将茶泼在了他脸上,双眼冰冷地看向秦少英,秦少英却是纹丝不动,“正好他腿断了,我就在他病榻旁干你,他若想救你,也只能爬下床来救了,他长得又像长龄,到时岂不更刺激?”
“秦少英,”卿云冷道,“你死了爹以后,脑子里那些阴谋算计就全被精虫给吃了吗?”
“说得不错,我觉着这般很好,专注在一件事上,也少了许多烦恼,我每天睁开眼不必再想那么些事,只需想你便好。”
秦少英脸凑近,“谁叫你那日非来招我?”
卿云冷笑,“你少倒打一耙,我现下要你滚回府,你又不肯。”
秦少英道:“这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卿云干脆不理,又倒了杯茶。
“今夜同我睡。”
秦少英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环着卿云的腰,鼻间气息若有似无地在卿云面上游移,“就睡在他隔壁的厢房,我想在那儿干你……”
卿云身上微微泛起热意,他和秦少英同床之后才发觉二人在床上竟是异常合拍,秦少英那不顾一切的狂烈很对卿云如今身子的胃口,况且卿云也实在没别的选择。
李照是君子,他不愿为一时的欢愉叫卿云受罪,卿云也不愿再轻佻地去坑害李照。
旁人,无论是谁,只要上了他的榻,恐怕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厌恶皇帝对他那不公平的管束和日渐多疑的性子,他喜欢同秦少英在床上最简单也最极致的欢愉。
秦少英像个畜生,他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二人只能算是媾合,只不过权且忘记那些他们无法面对也无法解决的难题。
卿云手端着茶,杯沿顿在唇边,他神色若有所思,甚至有几分忧郁。
秦少英想若是没上过这妖精身的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生了这一张清泠楚楚面孔的人在床上有多要人命。
秦少英忽地抬手扣住卿云的下巴,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别装模作样了,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连个赝品都算不上,便是长龄复生,你难道会舍得抛下你如今有的一切,同长龄私奔吗?”
“以长龄的本事,要还敢偷上你的榻,便只有死,你们俩根本注定就不能在一起,何必老是想着他,你气恼,也不过是气恼你的东西被人毁了,若是你自己毁去,你便无谓了,想想若是长龄真的还在,对你该是个多大的隐患,我恐怕你会亲手除了他……”
卿云甩了下脸,躲开了秦少英的手指,胸膛微微起伏,“说得不错,你父亲只要在世一日,皇上便永远猜忌你们秦家,看来你父亲死了,对你们秦家也是好事,”卿云眼中闪烁着微妙的笑意,“还有你也是,你继续废物下去,皇上会厌弃你,你若振作,便是步你父亲的后尘。”
“秦少英,我的长龄死了,再不会受苦了,你呢?”
卿云抬起手,也捏了秦少英的下巴,低哑道:“你还活着待在炼狱里呢。”手指一甩,起身便走。
步入那充满了药香的屋内,卿云径直走向软榻躺倒下去。
卿云胸膛前后起伏,方才秦少英那番诛心之语的确让他心头大乱,他脑海中却是浮现了李照同说他的话——别去想,未发生的事,就别去想了。
苏兰贞看着趴在软榻上单薄如叶片般颤抖的人,放下手中书卷,迟疑片刻,道:“你没事吧?”
卿云充耳不闻,只满面赤红地平复气息,然他本便是暴烈性子,心中郁气上来,一时怎能消解,心中又痛又闷,想要大哭一场,心中却另有一股气撑着不愿哭。
苏兰贞瞥了一眼床边手杖,抬手过去,拄了杖拖着断腿下了榻,他虽是书生,到底也常在河堤漕渠这些地方奔波,并非全然文弱,勉力撑着走了两步,方才要靠近,门便被推开,秦少英沉着脸进来,二话不说便将榻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
卿云想也不想便甩了秦少英一巴掌,秦少英头都没偏一下,“不是把我挤兑得都没话说了?怎么自个还气成这样?”
秦少英一面说一面抱着人往外走,卿云不愿意,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秦少英自是不管。
“秦大人,请你放开他。”
秦少英原是看也没看苏兰贞一眼,听了苏兰贞的话,双手仍旧紧紧地抱着卿云,头微微一偏,躲过卿云拍打的手,回头对苏兰贞微笑,“我不放,你又能怎样?”
他说罢,故意将人在怀里颠了颠。
卿云也不挣扎了,不想看苏兰贞再被秦少英欺负。
“我是不能怎么样,”苏兰贞拄着拐,淡淡道,“我只知吏部里有个申屠牙,不知秦大人认不认识。”
秦少英双眼微眯,他盯着苏兰贞这张和长龄有几分相似,细看却又完全不同的脸,缓声道:“苏大人耳聪目明,人在工部,连吏部的人都相熟啊?”
“相熟倒也谈不上,”苏兰贞语气还是如常平缓,“只略见过几回,对他有些印象。”
“秦大人,我一心只想做好工部的事,修好漕渠,造好战舰,希望你别逼我。”
秦少英对上苏兰贞平静无波的眼睛,蓦了,轻轻一笑,“苏兰贞,你够胆。”
“放下他吧,”苏兰贞拄着双拐道,“君子不该强人所难。”
秦少英笑道:“原来我在苏大人眼里是君子?”
苏兰贞道:“不,所以请秦大人君子些,将人放下。”
秦少英看向怀中面色显然是被气红的卿云,淡笑道:“你挑男人的眼光不错,比之前那个强。”
“秦少英!”
秦少英将人放回榻上,双手举起,对苏兰贞道:“行,那你来哄。”说罢,便退出了屋子,从背后将屋门重重甩上。
卿云衣裳微微有些凌乱,他顾不得整理,连忙起身去扶苏兰贞,“谁让你下榻的!快回去!”
苏兰贞道:“我自己可以。”他一面说一面移动了手杖,卿云仍是搀着他,到了床边,拿开了手杖,扶着苏兰贞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榻沿,“申屠牙是谁?为什么他一听这话,便不再发疯?”
“申屠牙是吏部先前的侍郎,只后来调出京城了,因工部的人罢官闹到吏部,我也去吏部打了不少招呼,所以常往吏部,我习惯多多留心,便发觉了这个人的调令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只是一种直觉,”苏兰贞挪了挪,将压在身下的话本子拿了出来,“申屠牙是平调出京,以他的家世背景和为官生平,这不该。”
“此人和秦少英有关系?”
“我也只是猜测,申屠牙的调令原是压在后头的,是有人打了招呼才挪到了前头,那个打招呼的人是谁吏部的人没有透露,只是有一回我见秦大人来了,似是随手翻了下那些调令,调笑几句后便又离开了。”
苏兰贞在底层官场混迹过,对周围一点异常,哪怕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也会留心一二,自然就记在了心里。
若秦少英今日不这般对卿云,他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原可以留待来日,兴许会有效用,只见卿云那般被欺负,便不由自主地将这事说了出来,秦少英的反应倒是更坐实了申屠牙调令的奇怪之处。
卿云定定地看着苏兰贞若有所思的脸,“喂,”他小声道,“你方才为何出头?你腿都断着呢,真不怕他打你?”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苏兰贞道,“秦大人没那么鲁莽。”
“他鲁莽起来根本不是人,下回不许这般强出头了,你的腿若因此落下什么病根……”
卿云心下想起长龄的瘸腿,不由伸手在素纱上头轻轻摸了一下。
苏兰贞腿动不了,只道:“可否别摸?有些痒。”
卿云抬眼,方才苏兰贞拄着拐却不肯退让的模样,他在秦少英臂弯里瞧了个一清二楚,他有长龄的表,里却同长龄不一样,不,也还是有相同之处的,他也会为他出头。
卿云道:“你还未说,方才为何替我出头?”
苏兰贞垂了下眼,道:“我听你不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原来你真是个好人。”
卿云温柔地注视着苏兰贞,长龄也是个好人,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人。
苏兰贞抬眼看向卿云,卿云的眼神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仿若含了一汪春水,忧愁中带着柔情。
苏兰贞不是个傻子,相反,他极其敏锐,对人与人之间那些细微的异常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他便是颜归璞所说的那种天生适合混迹官场之人。
卿云和秦少英之间怪异的气氛,还有卿云看他的眼神……苏兰贞手指微微一蜷,却是刺啦一声。
卿云探险,“嗯?你将那话本子的书衣扯坏了。”
“抱歉。”
苏兰贞将手挪开,把那话本子塞到榻里头。
“抱歉什么,本便是拿来给你解闷的,你看也好,撕也好,只要你高兴。”
苏兰贞不说话了。
卿云心下平复,过了一会儿,便叫内侍进来伺候用膳。
苏兰贞婉拒了内侍的伺候,他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至于用完膳沐浴擦洗,他更是推拒,“我自己可以,多谢。”
卿云坐在一旁榻上,道:“你们都别动他,去打水来便是。”
内侍们退了出去,苏兰贞低着头,道:“我真的可以,……也出去吧。”
卿云察觉到了,“苏兰贞,你不肯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名字便那么难以启齿?”
“我只是觉着不敬。”
内侍们打了热水进来放在榻前小案上。
卿云道:“都下去。”
内侍们纷纷退出,卿云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低着头的苏兰贞面前,也垂下了脸,“你现在自己擦洗给我瞧瞧。”
第135章
苏兰贞自是不动,前几日他的确也是自己擦洗的,自然张平远也搭了把手,二人本是好友,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苏兰贞低着头,卿云衣裳上的莲花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洗啊,”卿云道,“怎么不洗?”
苏兰贞只是不言,卿云瞧他这锯嘴葫芦的模样,心下却是更觉着熟悉,毕竟是兄弟俩,哪怕自幼分离,也都是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滋味总有相同之处。
卿云抬手,将手放在苏兰贞腰间系带上,苏兰贞也抬了手,一下便攥住了卿云的手腕,他的力气比卿云想得竟还要大些。
卿云也不恼,低声道:“要么你自己脱,要么我帮你脱,要么我叫外头人来帮你脱,你自己选吧。”
苏兰贞抓着卿云的手沉默良久,对付秦少英,他都有法子,卿云这般把柄就露在外头的便更不用说了,只他一开口,恐怕他便又要掉眼泪了。
只是掉眼泪又如何呢?他从前在地方可没少见过眼泪。
苏兰贞手里攥着细腻如玉的腕子,他的腕子又薄又细,薄瓷瓶一般,怕是轻轻一捏便要碎了。
“我自己来吧。”
苏兰贞放开了手,卿云便也放开了,他瞧着苏兰贞利落地解了内衫系带,兴许是这些天一直在漕渠的缘故,苏兰贞面上有些晒黑了,身上却仍是白皙,肌肉匀称,虽比不得秦少英那般武将,瞧着也不是文弱书生的模样,这便同长龄也不像了,长龄是太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像普通男人那般结实。
卿云心下又浮现出酸楚,他先前一直也替长龄恨他那亲母幼弟,如今得知他们离京后过得也不比长龄好多少,心下却更替长龄难过。
苏兰贞解开外衫,他原腿上受了伤,便只穿了长衫,长衫脱下堆在腰上,卿云拧了帕子递给他。
苏兰贞自去擦身,在他擦后背时,卿云道:“我来。”他也不管苏兰贞肯不肯,自抢了他手里的帕子,探过身替他擦背,苏兰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觉卿云在他面前晃动的腰肢纤细,身上也很香。
卿云替他擦完了背,又过去重拧帕子,苏兰贞见他那双素白玉手在水中搅拧,心下不由大颤了一下,“我自己来。”手伸入水中,却又不敢去抓卿云的手,卿云不理他,自拧好了帕子,在他心里他不是在伺候苏兰贞,而是在伺候长龄。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一向都是长龄伺候他……
卿云心下又是一阵酸楚,他知道苏兰贞不是长龄,他忽然想起从前他对长龄说的一番话,他说长龄休想从他身上去补偿自己,如今竟是在他自己身上也一语成谶。
他终于理解了长龄,却是在他已逝之时,才发觉当时自己的那些劝说有多么不近人情。
卿云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你别动,”他抬眼,眸中果然又是潋滟含光,“我不许你动。”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卿云,他生得很美,只是红颜枯骨,美貌不过眨眼间便逝于人世,可他眼中那般万千愁绪柔情,若是瞧进了心里,便一生一世都不会褪色。
他又哭了。
苏兰贞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他哭了。
卿云也察觉到泪珠从眼下渗出,便低头眨了下眼,让那泪落下。
泪水“啪”的一声打在苏兰贞大腿上,热热的,渗入夏日薄薄的内衫,一直沁到了他的肌肤。
苏兰贞手边没有干净帕子,便抬起手,用手指替卿云揩了揩眼角的泪痕,“为何总在我面前落泪?”
苏兰贞直接问了,脸微微向下,想瞧见卿云此时面上神情。
卿云却只是摇头,“谁叫你不保重自己,害人担心。”
“我们相识也不过短短几日,何苦担心?”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卿云心下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是在同长龄说,还是在同苏兰贞说,他只喃喃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苏兰贞替他拭泪的手微微一颤,卿云这话实则已是差不多将话都挑明了。
苏兰贞一向心思敏捷,当下却说了一句说出口便觉着不该说的话,“那秦大人呢?”
“别提他,”卿云口气一下冷了,“他怎么配同你相提并论。”
苏兰贞望着卿云的侧脸,他心下又是不解,他看得出卿云说的是真心话,可既然如此,为何二人……难道是他误会?可即便竹林之事是他错想了,下午秦少英同卿云的那般情形,他若看不明白,他便是傻子了。
“是他强迫你?”苏兰贞语气微沉。
卿云不想谈这个,他垂下脸拿了帕子去撩苏兰贞的内衫下摆,却又被苏兰贞抓住了腕子,“他欺负你?”苏兰贞眼直直地看向卿云,“是吗?”
卿云心下一阵缭乱,他自然可以说是,反正骗骗苏兰贞便是,可是他偏在苏兰贞面前说不出那样的话。
当初同太子在一块儿,卿云便叫长龄觉着他如何受尽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只字不提实则他那向上攀爬的野心也做了附庸。
如今苏兰贞这般问他,卿云真觉着恍惚,苏兰贞真的只是长龄的弟弟,不是长龄派来拷问他的吗?
卿云轻吸了口气,他猛地抬起脸,同苏兰贞那双冰雪眸子对上,幸好,他的眼睛不像,否则,叫他怎说得出口。
“不是。”
卿云胸膛微微起伏,“我是自愿的。”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他,仍未放手,“那你为何方才要同我说那番话?”
“那是我心里的话。”
苏兰贞微微眯了眼,“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这世上难道不是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吗?”
苏兰贞思索片刻,“我还是不明白,你既是自愿,又为何说是身不由己?”
“这话真是糊涂,这世上有许多的自愿便都是身不由己。”
卿云无法向苏兰贞解释他的处境,只道:“你只需知道,他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你在我心里,却是珍宝。”
苏兰贞一怔,道:“为何?”
“呆子,这还有什么为何,我说你是珍宝你便是珍宝,这便是我的道理。”
卿云道:“先放开我的手,我替你擦洗干净好早些休息。”
苏兰贞仍是有几分迷思,手上力道却是松了,卿云撩开他的内衫下摆,一眼瞧见,面色便一下红了。
苏兰贞那儿长得……更不似书生,长龄没有的地方,倘若长龄有,也会是这样吗?
苏兰贞察觉到卿云面颊绯红,立即收拢衣摆,“我自己来。”
卿云默默地将帕子递给他,背过了身。
苏兰贞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也是五味杂陈,草草擦洗了,便系上内衫,“好了。”
卿云回转过身,见他重新穿好了内衫,便又笑了笑,“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是呆子,衣裳也得换哪。”
卿云走到衣柜前打开,取了干净内衫出来,“快脱了。”
苏兰贞这回没再多忸怩,便将内衫脱了,卿云过去替他将袖子套上,又俯身替他系腰带,苏兰贞看他弯腰躬身,动作细致,却不像是内侍伺候人,面上那虔诚的神情简直像是个新婚的小妻子在侍奉夫君。
苏兰贞情不自禁地第三次抓住了卿云的手,卿云抬眸。
苏兰贞道:“我知你一开始接近我是想插手工部,如今你在六部如鱼得水,根本不必再对我另眼相看。”
卿云道:“你既知我已用不上你,还说这话做什么。”
苏兰贞难得显出一些困惑之色,“你让我……有些糊涂了。”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糊涂便糊涂吧。”
卿云拉开了他的手,“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你要什么,想做什么,便叫我。”
苏兰贞此刻心下混乱,难以理清思绪,如何能睡得着,他一则不明白卿云,二则也不明白自己,卿云说得含糊,他更是糊涂。
卿云不由分说按着苏兰贞躺下,他坐在苏兰贞榻前,柔声道:“你不必去想,也不要去想,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帐内昏暗,卿云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苏兰贞面上轮廓,“我只要你好好的。”
苏兰贞见他神色迷离,满目哀愁柔婉,心下便更乱了。
传闻中,这位破格进入六部的内宦深得皇帝宠幸,他原先是东宫内侍,同样也曾深得太子的宠爱,他同君主少将军这些人的关系到底如何?
苏兰贞不懂,也不明白,卿云却已起了身,用力合紧了床幔,再看到那张脸,他怕他便要把持不住了。
卿云躺在软榻上,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他的胸膛却是热的,他多么想趴在他的怀里,哪怕只感受片刻相似的温暖,可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那么做,便是又害了个人了。
长龄已死,他不能再出事了。
看过念过也便罢了。
卿云转过身,背对着那床榻。
苏兰贞一夜都未曾叫他,卿云也难得不需要昏过去,便在有他人的屋子里睡了一夜。
小院里,内侍已泡好了茶,卿云抿了一口,面前很快便多了个人,秦少英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原以为你昨夜会爬他的床,”秦少英抿了口茶,道,“未曾想如此风平浪静。”
卿云明白以秦少英的耳力一定什么都听到了,他淡淡道:“他跟你不同,你若暴露了,可以去死,他不能。”
秦少英端着茶,道:“你这般说,就不怕我去杀了他?”
“你去杀吧,”卿云平静道,“你若杀他,我便跟你同归于尽。”
秦少英定定地看着卿云的脸,“值得吗?他甚至不知道长龄是谁。”
“他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就够了。”
卿云轻轻抿着茶,“以他的资质,将来会成为一代名臣。”
秦少英勾唇一笑,“你竟这么看得上他。”
“你倒是看不上,怎么昨日灰溜溜地便跑了?”卿云冷冷道。
秦少英道:“你在那又哭又闹的,我不跑,还等着哄你?”
卿云听他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更确定几分,那个申屠牙一定有问题。
而且是有大问题,否则秦少英不会一下便这么避讳。
秦少英目光环顾了院子,“这宅院倒是挺小的,如何,要不要给你那小名臣换套大宅子?”
“这无需你操心。”
卿云淡笑道:“你还是操心操心秦家该怎么支撑下去吧,我听闻秦大将军走后,皇上有意提拔柴大将军啊?可惜,真是可惜,”卿云又抿了口茶,“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秦氏快要到头了,”卿云目光直视了秦少英,“少将军,你又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啊?”
“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我不知道,”秦少英笑着也挑了下眉,“还有多少日子快活我倒知道。”
他说完,便弯腰过去一把将卿云扛在了肩头。
“秦少英——”
卿云猝不及防,手里的茶杯都掉了,连忙用力打了下秦少英的背。
“别成日苦着张脸,”秦少英道,“相公带你出去玩玩。”
第136章
秦少英早已备好了一身女装,将卿云扛到厢房,让他换上。
“成日在这里瞧一个活死人,有什么好瞧的,难得能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出去逛逛?放心,有我在,保你身边没有钉子,有钉子也没事,只要稍作装扮,便能混过去。”
卿云看了一眼案上的衣服,扭头就往外走,又被秦少英手臂一展,横腰拦住。
“做什么?”秦少英偏过脸,微笑道,“不想出去玩,成,那咱们就在这儿快活,我更高兴。”
卿云抬手,想打秦少英,又想到此人实在铜皮铁骨,打他就跟挠痒痒似的,反而自己受疼受累,便放下了手,手肘抵了下秦少英的胳膊,沉声道:“滚开。”
秦少英眼睛朝上瞧了瞧,“哦,我明白了,你不想同我出去玩,就只想泪眼婆娑地同那白面书生在屋里头说那些肉麻话,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听得我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秦少英重又看向卿云涨红的脸,眼中戏谑之意浓浓,“你说,他若是知道,你这话其实是说给一个死人听的,他会作何感想?”
卿云冷道:“秦少英,你要挟我?”
“这算要挟吗?”秦少英面庞凑近,气息喷洒在卿云面上,“真正的要挟是,你现在同我出去玩,否则,我就过去将他的左腿彻底打断,叫他永远变成个瘸子,不更合你的意?”
卿云死死地盯着秦少英,此人也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只会这一套,如今秦恕涛已死,更是越来越疯,他有心想再从申屠牙身上做文章,但回过神来已想明白,这是个引子,倒不如先假装过去,后头再抓。
卿云放下手肘,回过身,也不在秦少英面前矫情,自去解了腰带,利索地将自己身上衣物除去。
秦少英欣赏着他如玉般的身躯上重叠着两个男人爱过他的证明,上前搂了他光裸的腰,将人揉入怀中用力吻了上去。
卿云双手推拒,只推拒的力量也并不大,怕闹出动静,叫隔壁的苏兰贞听见。
“我反悔了……”秦少英嘴唇在他面上蜻蜓点水、若有似无地游移,“别出去了,咱们还是留在这儿快活吧。”
卿云由着他那般亲他的脸,却是冷冷一笑,“你敢吗?后日便要回去,若叫他发觉,他兴许不会杀你,可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秦少英低低一笑,在他唇上用力啄了一下,“聪明。”
他放开手,后退半步,笑盈盈地看着卿云,“为了咱们日后做一对长久的野鸳鸯,暂且还是忍忍。”
长久的野鸳鸯?真是痴人说梦。
卿云懒得看他,他还是头一回穿女子装束,心下倒无多少不适,原本他也不算个男人,这装扮也的确好骗过眼线。
秦少英预备的是一套齐胸襦裙,上襦鹅黄下襦碧,轻纱薄裙,卿云身量纤细,肌肤白皙,胭脂色的翻蝶披帛挂在臂间,穿上之后真如单薄少女一般,只这少女面容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再瞧他面上眉峰那一点红痣,隐隐却是有着妖异之气。
秦少英上前替他束发,发丝落入掌心,微微有些凉,他忽然道:“我送你的玉梳,你真的还留着?”
卿云扯了下烦人的披帛,冷道:“那是诓你的,早便扔了。”
秦少英微微一笑,为他盘发,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双垂髻,“我就知道。”
秦少英打开脂粉盒子,也只略略替他描了描眉,涂上口脂,再贴上梅花云母花钿,这般有了妆容,旁人一打眼瞧过去便会认为他是个女子了。
“你若是女子,”秦少英手托了卿云的下巴,淡笑道,“恐怕全天下的男子倒要为你打破头了。”
卿云撇开下巴,他冷道:“自己想打便打,别怪到我头上来。”
秦少英笑了笑,为他戴上轻纱兜帽,忽地一把打横将他抱起,“带娘子出去玩咯。”
二人换了装束,秦少英没有带他走正门,而是将他抱在怀里,直接越过后院,轻盈地落在偏僻的小巷之中。
卿云坐在秦少英怀里,卿云落地时不由瞪大了眼睛,秦少英见他那般模样,笑道:“好玩吗?”
卿云早便知秦少英轻功卓绝,只自己没体会过,方才他在秦少英怀里竟像只鸟一般飞过了院子,那感觉真是奇妙。
“不好玩。”
卿云说着,放开环在秦少英脖子上的手臂,“放我下去。”
“那完了,”秦少英笑眯眯道,“你还要‘不好玩’好一阵了,抓紧——”
秦少英提气跃起,卿云吓了一跳,赶紧双手重新抱紧秦少英的脖子。
“京中有许多暗桩,也不是专程为了盯你,毕竟天子脚下,他又那般多疑,为保万无一失,所以咱们得避开那些暗桩,到了闹市便没人会注意你了。”
秦少英一面说一面快速起落,卿云在他怀中真如翻飞起落的燕子一般,衣袂与披帛齐飞,秦少英抱着他施展轻功,依旧语气轻松,卿云紧紧地搂着他,不自禁道:“我们要去哪?”
“去哪都行,”秦少英的声音随着风传入卿云耳中,“只要你想。”
卿云在秦少英怀里头一次完整地看到了京城,那是极为不一样的京城,京城时不时地便在他脚下,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却没人发觉上面还有一个他。
一股奇异的香味传入鼻腔,秦少英抱着卿云在小巷中落下,改成拉着卿云的手,卿云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被握得更紧,“别乱动,你若走丢了,我可不管。”
秦少英拉着卿云走入闹市之中,热闹的气息一下便扑面而来,卿云几乎从未在这般人挤人的地方走过,不由心下觉着几分新鲜又几分害怕,他自小长在宫里,到了东宫之后也一贯少与人往来,哪怕是到了六部,接触的也都是各部官员,哪曾真的走入过人间呢?
“这里头有一家胡麻饼,味道极好,便是宫里头也吃不着,方出炉的时候,整条街便全是它的香气。”
卿云手被秦少英紧紧地拉着,人也贴在秦少英身侧,目光透过兜帽悄悄观察着往来人群,发现倒也没什么人盯着他瞧,心下便放松了不少。
“我才不信还有什么是宫里头吃不着的,宫里头的胡麻饼我早吃腻了。”卿云冷哼道。
秦少英笑道:“等会儿你别嘴硬便是。”
“要两个胡麻饼——”
胡麻饼很烫,卿云拿在手上,都不知该如何下口,秦少英已自顾自地站在街边咬了一口,“嗯,不错,还是那个味道。”
“吃吧,就得吃这一口烫的,冷了便不是那个味道了,宫里头便是规矩多,生怕烫到贵人,你永远吃不上这一口最热乎的。”
卿云想了想,试探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口感和芝麻的香味同时在口中爆开,是好烫,可是……也很香。
“如何?和宫里头的味道不一样吧?”
卿云不说话,只默默咀嚼。
秦少英嘴角含笑,望着他躲在兜帽里头一口口地嚼那胡饼。
待卿云吃完,秦少英便递了帕子过去给他擦手净口,“这只是开开胃,走,带你到前头喝一碗竹沥饮子漱漱口。”
秦少英拉起卿云的手,这一回卿云没挣,这四周繁华热闹的气息和他身上的这身装束,还有方才头一回尝到的味道,令卿云想要忘记,想要短暂地忘记那个宫里带给他的一切爱恨仇怨,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嗯……”卿云皱眉,险些把喝进去的饮子给吐出去,“这怎么是苦的?”
秦少英笑道:“你再多喝两口,回味是甘甜的。”
卿云半信半疑,“你先喝。”
“我喝便我喝。”
秦少英一口气喝了一节,给卿云看清楚他已喝完,卿云这才捧着竹罐又抿了几口,舌尖咂摸味道,好似确实有些甜味。
“尝出味道来了吧?”秦少英道。
卿云不理,只又抿了一大口,让那引子在舌尖多留了一会儿,苦味确实慢慢淡下去,留下的是清新甘甜的味道,令人越喝越想喝,他慢慢将自己那罐喝完,把空了的竹罐递给秦少英,秦少英却是拉了他的手,躲入一旁小巷,二话不说,便撩开他的兜帽深深吻了下去。
外头来来往往全是人,卿云心下紧张,赶忙攥住秦少英的衣襟向外推,秦少英是个疯的,全然不管,只用力地勾着他的舌头,将他吻得快要背过气去。
秦少英躲在他的兜帽里,见他杏腮桃脸,眼波含情,唇上口脂都被抹乱了,真像是同情郎出来幽会的少女,双手搂了他的腰,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叫任何人瞧见你的。”说罢,便低下头再次吻了上去。
卿云仰着脸,同他在小巷中细细亲吻,他闭着眼睛,并未将秦少英当作任何人,甚至是秦少英自己,他只是在享受片刻不属于他的欢愉。
“好了,”秦少英将他唇上凌乱的口脂抹干净,只那唇已被他亲得色泽鲜艳,不点而朱,“带你去看百戏。”
宫中诸多宴会,登场的歌舞百工都是本朝最厉害的,可卿云却从未有过能欣赏他们表演的时候,集市中帐篷里头,几个伶人在斑斓的地毯上快速旋转,如彩云般逐一飘过,引起阵阵喝彩和众人抛掷钱币。
卿云在兜帽缝隙里看着他们满面笑容,心下也不知是喜是悲,他拍了下秦少英的胳膊,道:“你快打赏。”他这回出来,换了装束却忘了带上那个装金锭的荷包,如今正是身无分文。
秦少英偏过脸,道:“他们都是外邦人,在外邦苦得没法过日子,才跑京城来讨生活,不必同情,只看个乐便好,若是旁人也同情你这本朝第一大宦,你心下如何?”
卿云拧了下他的胳膊,“那么多废话,我只叫你打赏。”
秦少英笑了笑,对着那不断旋转的伶人道:“我娘子叫我打赏!接着!”说罢,便摘了腰上一荷包的钱币扔了过去,钱币顿时撒满地毯,众伶人们纷纷停下惊呼感谢。
卿云不想那么多人投来目光,赶紧扯着秦少英的马尾出了帐篷。
这附近全是各种戏法表演,秦少英带卿云看了个遍,有些卿云看了害怕,譬如那个走索,一个人在绳子上跳来跳去,卿云看一眼便拉着秦少英赶紧走,有些卿云倒很喜欢,有个人会隔空取物,卿云实在惊奇,撩开兜帽,露出两只眼睛,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障眼法,”秦少英道,“我也会,回去演给你瞧。”
“我不要看你的,”卿云盯着那伶人的手,“我就爱看他的。”
秦少英只是笑。
天色暗下来,秦少英便带他去京中最高的酒楼,点了炙全羊,俯瞰京中点灯的情形,便像是说好的那般,一盏灯起,烛火满城,卿云趴在栏杆上,望着下头灯火如龙的街市,不由心醉神迷。
“别光看了,来,自己割肉。”
卿云不理,只一味看着,秦少英割了块肉过去,见他神色迷离,便软了语气,“想什么呢?”
卿云定定地望着人群,从前,他只觉着宫里头荣华富贵的日子最快活,离了宫,无权无势,便会落到在真华寺那般受人欺凌的境地,他好似从未想过还有另一种日子,手头有些小钱,能每日在集市里头逛一逛,玩一玩,饿了便去酒楼叫上一桌酒席,那样的日子,好像……也很快活,若是自己再能做些小买卖,有进有出,那便更好了。
“我想……开一间酒楼。”
卿云低声道,“一间只属于我的大酒楼。”
不是别人赐给他的,便是他自己的,一砖一瓦从一开始便是他的。
秦少英道:“内宦不可从商,再说你也不缺钱花。”
卿云不理他,转头自己割羊肉,店里有自酿的米酒,卿云没喝过,觉着酒味清淡,入口甘甜醇厚,里头还加了蜂蜜桂花,一时不察,便喝得多了些,等他反应过来,头都已经晕了。
“秦少英……”
卿云扶着额头半趴在桌上,低低道:“我头疼……”
“谁叫你喝那么多,我越劝,你越不听。”
“你这贱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秦少英见他醉得嘟嘟囔囔,便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我看再待下去,你要发酒疯了。”
“抱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秦少英一面说一面抱着他从酒楼侧后一跃而下。
卿云双手不假思索地抓住了他的衣襟,迷迷糊糊中,不知道为何,觉着这怀抱好熟悉……
夜风拂面,兜帽轻纱扑在脸上,卿云觉着不舒服,抬手甩了兜帽,素纱兜帽飘飘然挂在树梢,又不知成了哪个过路少年郎的一场春梦。
秦少英低头,见他那张少女般的面容沉静地靠在他怀中,胸膛竟止不住地微微发紧,一瞬有冲动将他拐走,同他夜奔离开这皇城。
将熟睡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秦少英解了卿云的发髻,将那一头乌发散开,好叫他睡得舒服些,他坐在榻前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他的面容,俯身过去,在他眉心轻轻亲了一下。
第137章
卿云要走了,临走前留下两个内侍照顾苏兰贞,他坐在苏兰贞榻前,低声道:“以后万要保重,千万别再伤着自己了,知道吗?”
苏兰贞心道他的意思是否是他日后若没再伤着自己,他便会如先前一般,同他假作不识一,又对他开始疏远冷淡起来?
“我会保重自身的。”苏兰贞道。
卿云神色微松,目光在苏兰贞面上流连,想趁着能这般光明正大地看他时再多看两眼。
只当是一场梦罢了,不,连梦都算不得,至少在梦里他可以随心所欲,而不是这般只能这样看着他。
卿云受不了了,仍是忍不住扑入了他的怀里,苏兰贞手垂在身侧,迟疑了片刻,抬起手轻轻地搭在卿云肩头,卿云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的药香,他记得他才入东宫时,身受重伤,便是长龄每日端了药来照顾他。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也别再让我担心,”卿云喃喃道,“我知道,其实我们不相识才是最好的,我不在你身边,你或许才能平安喜乐一生,待别人我都能无所顾忌,唯独对你,我不能自私。”
卿云说罢,不等苏兰贞有何反应,便放开了手,干脆利落地扭头离开。
秦少英抱着刀歪着脑袋在门口等,见卿云低着头出来,便道:“哟,咱们话本子里头的小姐来了。”
卿云头也不抬地给了他一巴掌,秦少英还是照例连脸都没歪一下,“小姐的手好滑啊——”拉长了嗓子恶心卿云,顺带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苏兰贞,“回见,穷书生。”
返回避暑山庄,卿云自然又是被皇帝好一番明里暗里地旁敲侧击,卿云疲于应付,干脆拖了皇帝上床,总算是堵住了皇帝的嘴。
各地灾情不断,皇帝整个夏天都政务繁忙,一直到入秋回到皇宫之后依旧不停歇,经常丑时仍在理政,到了寅时又要去上朝。
卿云对皇帝心下再有怨言,也见不得他如此折腾自己,到了子时便软磨硬泡让皇帝去休息。
“皇上,你若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叫我怎么是好?”
卿云双手使劲扯着皇帝的袖子,“睡觉去。”
皇帝被他扯得龙袍都要被撕烂了,无奈地笑道:“你自去睡便是,朕不累。”
“不要,”卿云见扯不动他,干脆爬上龙椅直接解他的龙袍,“再不睡,可别怪我。”
皇帝微微笑着,看着卿云将他龙袍的布扣解了,拉开他的衣襟,将他衣裳扯得极为凌乱。
卿云捧着皇帝的脸,亲了下他的嘴唇,“皇上,歇着吧,瞧你眼下都黑了,”卿云手指描摹了他的眼睛,“眼睛也都是红的,”神色之中满脸心疼,“李旻……摩诃……陪我去睡吧。”
皇帝将人搂在怀里,他对卿云是越来越爱,先前若说只是情爱,如今已更多了几分伴侣之爱,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像卿云那般真正担心他的身子?
“好。”
皇帝搁了朱笔,将人一把抱起,“回去陪朕的云儿睡觉。”
二人沐浴熟悉过后,上榻就寝,皇帝搂了卿云,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卿云的背脊,政务繁忙,皇帝如今和卿云同床也变少了,有时也是实在没那心情,各地旱灾尚未解决,到处都缺钱缺粮,好似一瞬间所有的麻烦都齐齐涌来,叫这么些年来一直得心应手的皇帝感到了力不从心。
比起发泄,皇帝更喜欢就这般静静地搂着卿云,这令他的心思能稍稍平静几分,只卿云今日如此爱娇,让他难免起了几分兴致,抚摸卿云的手不知不觉便朝寝衣里伸了过去。
卿云身上一颤,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上,你今日太累了……”卿云小声道。
“是啊,朕累了,”皇帝慵懒道,“你自己来吧。”
卿云知道皇帝性子越来越固执,也不同他多辩,便在被中自行除去亵裤,他对此事如今是毫无异样之感了,便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这兴许还要多亏了秦少英那畜生。
如今,卿云一到六部,秦少英便找机会同他亲热,自然也不敢留下痕迹,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忽然要和他同床?
卿云想起白日秦少英在他那屋子里如何舔他,心下便是一阵阵潮热,将皇帝的亵裤除去,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皇帝身上,抬头略有些懒洋洋地含着皇帝的嘴唇同皇帝亲吻,两手在被中,一手料理自己,一手料理皇帝,等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入巷。
卿云将被子拉高,好将自己整个挡住,皇帝却是笑,笑他都多少年了,还是保留了那一份羞怯,双手在卿云绸缎一般的肌肤上揉来揉去。
二人正是得趣之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了内侍焦急之声。
“皇上,八百里军情急报——”
卿云连忙停下,从被中探出绯红的脸看向皇帝,皇帝脸色极其难看,“知道了。”
卿云从皇帝身上撤下,帮皇帝一块儿穿好寝衣,抚了抚皇帝胸前,“皇上,别太着急了。”
皇帝握了下他的手,“你睡吧。”
之后,皇帝便一夜未归,卿云一直等到天亮,宫人来禀,说皇帝去上朝了,他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重又趴下。
今岁夏日大旱,只京城下了几场暴雨,算是勉强缓解,其余各地灾情四起,不止皇帝焦头烂额,边境那些外邦见此情形,也不由蠢蠢欲动,今岁他们也一样遭了旱灾,自然比往年更加凶悍。
如今方才入秋,边境几个小城便爆发了几次外邦抢劫,从十几人到百人到最近的一回有将近千人,边境实在兜不住了,这才加急传信回京。
皇帝震怒,立即怒斥柴善尸位素餐,人在边境却跟个废物一样,连这种小股势力的骚动都镇压不了。
柴善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原是秦恕涛的副将,从来是秦恕涛指哪打哪,秦恕涛一死,他便失了主心骨,他本便是个性情当中有些一根筋的人,秦恕涛是看中他的悍不畏死,一旦得到指令便贯彻到底,这才将他一路提拔到身边。
秦恕涛是帅才,不仅自己勇猛刚强身先士卒,更有识人之能,明白将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如今秦恕涛已死,边境军队不止柴善,其余大小将领多多少少都有缺陷。
也不知是秦恕涛故意留了一手,未曾将自己的指挥才能传授给他人,还是不管文官武官,都是要讲一个天赋的。
唯一能够继承秦恕涛那身黄金甲的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
接到战报的翌日,皇帝便召了秦少英。
对自己的兄弟,皇帝实在太了解了,秦恕涛除了用多年的兄弟情谊求他之外,还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枚绝顶的保命符,那便是用兵之道。
秦少英真正上战场只有过一回,在那场战役当中,他大放异彩,和他的父亲一样,不仅自己勇猛无匹,更兼具指挥的才能,众多老将无不惊叹。
那次之后,皇帝便再没有派秦少英去过战场,他要留着他,在最适当的时候重新启用。
卿云正在六部厢房榻上翻开户部今岁收上来的账。
这回的旱灾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各地收上来的钱粮都少了许多,卿云托着腮思索,忽然门被大力推开,他都不用抬头便知是谁。
果然,很快便被人按倒在榻上,秦少英二话不说便吻了上来,卿云懒得反抗,由着他吻了一气,秦少英喘着粗气道:“皇帝命我出征。”
卿云早猜到了,边境军队如今群龙无首,势必要有个人去填秦恕涛的空缺,而这个人,除了秦少英,不作他想。
卿云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秦少英双手扣在卿云指节之间,他面上的神情微微带着笑意,眼中却是泛着危险的色彩,“他说,阿含,元峰死前替你求了个恩典,朕没应,因为朕相信你能自己挣到这个恩典。”
卿云看着秦少英的眼睛,心下一紧。
秦少英面上笑容阴鸷,“他便是为了等这一日来收服我替他卖命,而叫我父亲饮恨而终,真是好厉害,好算计。”
卿云心下亦是感到一种无奈的苍凉。
这的确是皇帝会做的事,为了这个王朝百年的未来和稳固。
皇帝早想好了将来要用秦少英,明知那日秦少英就在外头听着,硬是不应,让秦少英伤心绝望,再到今日,告诉秦少英,他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请死战了。
皇帝算计来算计去,唯独没算计到人心从来是最难算计的。
“他是皇帝,”卿云低低道,“这世上便没有他不算计的人,便是连他自己,他也算计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卿云不禁想说。
秦少英没那个心思去想皇帝算不算计自己,他只神色阴沉道:“你对他还有感情?他将你当狗一样看着,你不知道你身边有多少钉子,拔了一个还有一个。”
“他如今也只有我一个贴心人了。”卿云平静道。
秦少英冷笑道:“是吗?你既那么贴心,为何还要背着他和我同床?”
“因为他是皇帝,他是皇帝,所以他给不了我全部,他不是皇帝,我也不会要他,我们之间亦是无解的死局。”
“那你不是更应该盼着他早死?若是李维摩登基,你岂不称心如意了?”
“李照……”
卿云神色若有所思,甚至带了几分愁绪,“我不知道他成为皇帝之后,会不会也变成另一个人。”
他无法想象君子端方的李照变成如今皇帝的那个样子。
卿云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他看向秦少英,“他近日不会有心情了,你要不要,不要就放开。”
秦少英愤愤地盯着卿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真是笑话,你不是一向清楚吗?难不成我们是两情相悦才这儿媾合?”
卿云目光清冷地看着压着他的秦少英,“你要我,也不过是因我是他心爱的人,你恨他,你觉着这般能羞辱他。”
秦少英望着卿云的面容,“你便是这么想我的?”
“不然呢?你想说什么?”
卿云抬起手,指尖在秦少英面上划过,“你想说,你是因为爱上我了,才对我欲罢不能?”卿云嘲讽地一笑,“可别恶心我了。”
秦少英低头,俯身堵上了这张利嘴,他们还是不适合说话,他们最适合的便是这般,在这无人之处偷欢,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他们之间的仇怨,只享受最原始最极致的愉悦。
地上很快便堆了一地的衣裳,卿云背坐在秦少英身上,双臂向后搂着秦少英的脖子,这般由着秦少英在他身上发泄欲望,他同样也在秦少英身上发泄着昨夜未尽的余韵。
他喜欢秦少英的身体,喜欢秦少英每次都狂烈得如同最后一次般对他。
悬在空中的脚趾深深蜷曲,卿云喉间压抑着响动,全身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修长的腿阵阵紧绷,秦少英痴迷地吻上他的颈子,他无法在这具身体的外面留下任何痕迹,这令秦少英更加焦躁,恨不能将自己完全嵌入这具身体。
“真想咬死你……”秦少英喃喃道,“荡妇!”
卿云低笑一声,粗喘道:“疯狗。”
秦少英又将他推到榻上,令他趴到窗前,“这儿可是各部都会来休息的地方,你说,你那个苏兰贞会不会路过?”
卿云双手死死地抓着窗沿,被秦少英所说的情形刺激得腹间快要炸开,他重重地抿着唇,不敢咬下去,怕留下什么痕迹,只不停地迎着秦少英,嘴中嗯嗯作响。
“若是叫苏兰贞瞧见你这荡妇样,他还会对你那般怜惜吗?他恐怕会后悔没在第一次见就干了你!”
卿云已经不行了,他双手捂住嘴,尽力不让哭叫声传出去。
秦少英说得每一句话都刺激到他内心最深处,如果长龄见了他在太子榻上的模样,还会相信他说的什么恶心被迫吗?恐怕会被他在别的男人身下放荡的模样吓坏……
卿云用力地摇着头。
不、不要——
二人同时紧抱在了一处,浑身大汗淋漓,秦少英仍在不住地吻他能吻到的所有地方,卿云则是气喘着放开了手,他面上早已被自己的口涎弄得湿润一片,连捂住嘴的手掌都湿了。
“我走了,你会找谁?”
秦少英紧紧地搂着赤裸的人,没等卿云回他,便道,“暂且忍忍吧,别人可没我的本事,若是被发觉了,你就这么死了,我会很遗憾的。”
卿云面颊靠在他胳膊上,轻摇了摇头,眼睛微微出着神,“你最好也别死在战场上,要死也得留一口气,让我捅最后一刀,也不枉我们媾合一场了。”
“成日里媾合媾合的,多难听,”秦少英似乎是被他这句话取悦了,在他面上重重亲了一下,“我可是你无媒无聘的四相公,相公马上要出征了,快叫声相公来听听。”
卿云直接一巴掌打碎了他的妄想,“滚——
第138章
定下了主将,剩下的那些事也足够皇帝烦的,粮草军需自不必提,还有,皇帝并不放心秦少英就这么出征。
“阿含心思重,”皇帝眉头紧皱,他这些时日一贯都皱着眉,“恐怕他心里还是怨恨朕未曾答应元峰离世前最后的请求。”
卿云心说皇帝既然知道,那为何当初不答应呢?
皇帝看出了卿云面上的疑问,捏了捏他的脸,“他都快死了,朕何苦骗他。”
卿云趴在皇帝肩头,“所以皇上对少将军……不,现在是大将军了,也并非完全信任。”
皇帝道:“这世上没有朕完全信任的人。”
卿云抬头,剔透的大眼睛看向皇帝,他没说什么,只垂了下眼睫,“皇上也是没法子。”
皇帝微微笑了笑,搂了卿云,道:“你已算是朕很信任的人了。”
如果不是秦少英将他身边的钉子一一告知,卿云兴许真的要信了。
皇帝不仅派人盯着他,还时不时地会换人,不让同一批人长久地盯他。
卿云想他防的大概不是秦少英,而是李照。
“好了,你先下去吧。”
卿云会意退下,皇帝如今依旧是避讳让他见李照,他没有退得太远,只是在后头屏风之内。
“太子觐见——”
卿云拨香炉的手微微一顿。
自上回苏兰贞受伤一事之后,卿云又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李照了,算算日子,也得四个多月了,如今他也不知对李照是什么感觉,若说恨,好似也没那么恨了,若说别的,不可能的事,不如不想,李照和苏兰贞一样,都是他不该碰的。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皇帝同李照说话的语气,卿云觉着没有从前那般亲切温和了。
皇帝的心思,卿云明白,在皇帝正值壮年,一切都牢牢把控在手中时,对待自己的儿子,也如对待这世上任何的人与事一般,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雕琢,而李照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按照皇帝预想的那般成了完美的太子。
只是随着太子的长成,皇帝便愈加能够从他身上窥见自己的年华已逝,尽管皇帝一向觉着自己正值壮年,但看到青年之姿的太子,也不免心中生出微妙的妒意,更何况太子还和他如此相似。
如果正值二十来岁的那个人是他,该有多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变得有些失去控制了?
似乎是有一年皇后忌辰快到之际,这个儿子大费周章地救了个小内侍,那之后,便三番五次地顶撞他,到如今,将东宫里他的人全部排除在外。
皇帝人微微往后靠了,俯视着他这长成的儿子,“边境出了些小乱子,朕打算让阿含那小子去历练历练。”
“阿含有才,必定不会叫父皇您失望。”
“阿含有才,那你呢?”
卿云静静听着,不由将脸偏了偏,他从皇帝微淡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
“父皇的意思是……”
李照似也察觉到了。
“朕欲命你监军,”皇帝声音威严,“你意下如何?”
空旷的殿内回荡着皇帝的询问,李照立在殿下,需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父亲,他离得足够远,所以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宫廷之中便是如此,亲父子有时也离得很远很远。
“儿臣领命。”李照颔首低头,拱起双手。
李照心下明白皇帝对秦少英并不全然信任放心,所以要派出他这个儿子,同时也因边境三城的郡守都是他的人,只有他去,才能全力支持秦少英。
皇帝同样也不信任他这个亲儿子,他让他去监军,是不得已的,是让他和秦少英能够互相制约。
李照已将这个父亲看得很清楚,越清楚便越觉得可悲。
先皇后在世时,时时教他仁厚,可皇帝却觉着先皇后之所以这般教导他,是盼着他将来掌权后会对世家宽仁,扶持杨家,为打消皇帝的猜忌,他对杨家,乃至有着几分师徒之情的杨新荣都不大亲近。
如今,李照已都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去想是受谁的影响,也不必去想非要令谁满意,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令他想明白的却是个小内侍,他宁死也不愿活成皇帝这般。
李照道:“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手搭在扶手上,淡淡道:“若是不情之请,便不要提了。”
“父皇,儿臣离京,心中放不下的除了您,便是卿云。”
卿云猛地扭头。
香炉中香片被他一个用力拨翻,烟气袅袅,香气大盛。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已许久未曾提起此事,此时骤然发难,皇帝却未曾像先前那般用赐婚搪塞,因他这个儿子羽翼已丰,原是他一手栽培的继承人,终究也会走到那一步的。
皇帝心中亦是反复纠结,若派太子去,太子监军,自然会在军队中扩大影响力,可若不派太子,其余人皇帝都不放心,那些人也没本事制约秦少英。
两难境地,皇帝只能忍痛选择前者。
他一手培养的儿子,旁的不提,品行一向出众,事母至孝,对他这个父亲自然也一向恭顺,且的确是发自内心,并未敷衍,只是再恭顺的儿子也有锋芒。
皇帝道:“你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在儿臣离京这段时日,无论卿云犯了什么错,都还请父皇多多包容。”
皇帝笑了笑,“朕还不够包容他吗?都已许他行走六部了,还要如何?”
李照也笑了笑,“父皇是很疼爱卿云,儿臣是希望父皇能再给他多些包容,他的性子总是像个孩子一般,天性还是野的,爱自由,讨厌规矩管束。”
卿云望着屏风,屏风后是皇帝巨大的龙椅,他被完全藏在阴影之后,李照不知道他在这里,他心下微微发颤,忽然很想从屏风后走出去看一眼李照。
“朕知道了,”皇帝道:“你下去吧。”
“儿臣多谢父皇。”
李照退出殿内,皇帝在原地坐了许久,才道:“出来吧。”
卿云立即从殿后出来,他神色审慎,移步到皇帝身前,皇帝目光打量了他,道:“你这不是挺守规矩的嘛,太子多虑了。”
卿云莞尔浅笑,“我从前在东宫时确实顽劣,太子觉着我不懂事也是应当的。”
“他不是觉着你不懂事,”皇帝拉了卿云的手,“他是偏就喜欢你这不懂事。”
卿云道:“皇上不喜欢吗?”
“朕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
皇帝抚着卿云的手,“你最近一向懂事,朕有时候也在想,你太懂事,是不是在朕面前拘束了的缘故。”
卿云心说他从前那些“不懂事”也是为了对皇帝的胃口罢了,只是如今皇帝疲于政事,性情越发内敛深沉,他若再“不懂事”,可要惹人生厌了。
卿云靠向皇帝,坐到他怀里,皇帝也搂住了他,卿云轻声道:“不是拘束,是心疼摩诃。”
皇帝抓了卿云放在他胸膛的手,卿云这话无疑是令他觉着窝心,可同时也令皇帝觉着他如今是否真的对朝政的把控大不如前,便连卿云都来心疼他了?
半月之后,大军出征,太子监军,皇帝亲自在城头相送,卿云跟随着站在皇帝身后,秋日阳光很盛,秦少英身披金甲,带着千军万马跪谢皇帝恩德,起身时,卿云分明瞧见他抬头看了上面一眼,是在看他吗?还有李照,李照一直在看他。
卿云目送着大军离去,心中五味杂陈,既对秦少英即将建功立业感到无奈,也对秦少英的处境有着兔死狐悲般的预见,还有李照……此次若是胜仗归来,李照势力更强,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接回东宫……会吗?如果当真如此,他自己呢,他愿意吗?
卿云心下一片乱麻,竟是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舍不得维摩?”
御辇内,皇帝冷不丁发问。
卿云一怔,随即道:“自然不是,只是略有几分感慨罢了。”
皇帝没再追问。
其实皇帝心下也有几分混乱,如今他对朝政掌控得不是那么牢固了,一方面自然有他栽培太子,为太子铺路,为国家长治久安考虑做出的牺牲,另一方面自然是李照自己也在奋力争取。
皇帝心下承认当初他从东宫带走卿云,而不是直接将人杀了,的确是存了几分磨炼太子的意思,只未曾想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般。
如今太子已露出了想要回卿云的意思,他又该如何抉择?
作为皇帝,作为父亲,于情于理,他都该把人还给太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可作为李旻,作为男人,让他将心爱的人交给别人,叫他如何舍得?
御辇在殿外停下,卿云随着皇帝下了御辇,皇帝向前迈步,忽然道:“你还是搬回小院去住吧。”
卿云脚步倏然停住,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心头猛震,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身后内侍绕过他跟随,卿云定定地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他这是……失宠了吗?心下涌上一阵恐慌,竟还有几分久违的轻松。
卿云没去追着皇帝问,径直便往小院去了。
小院多日不住,哪怕是皇宫里的地界,也的确是荒废了不少,几名宫人收拾打扫了小半个时辰便也焕然一新了。
卿云进入院子,往那紫藤花旁的椅子一坐,只觉恍如隔世。
皇帝是在考虑他的去留吧?
卿云神色平静,他从未觉着皇帝会爱他一生一世,越是接近皇帝,他越是明白皇帝的这副躯壳里剩下的爱少得可怜,哪怕全掏出来给了他,也比不上长龄的一点点。
这是无法的,因他是皇帝,自然注定如此。
卿云心中比他先前预想得还要镇定,他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在皇帝摇摆的这段时间里得到更多。
秦少英出征,既是对他的打击,同时也给他留出了富裕的时间。
皇帝对秦恕涛或许还会有些愧疚之心,对秦少英可便难说了,能用那般手段对待秦少英,说到底,什么疼过的孩子,都是骗人的,一旦有人能够取代秦少英,秦少英便什么都不是了。
卿云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着,起身出了院子,到了殿内要了茶入了内殿。
皇帝似也心情不佳,难得正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卿云端着茶过去,轻轻放在案上,皇帝抬眼,见卿云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忽地伸手将他拉入怀中,皇帝嘴唇压下来时,卿云早已有了预备,毫不迟疑地便迎了上去,二人一番热切亲吻,在这般情形下竟是起了兴。
皇帝还记得,他曾在这张软榻上也是青天白日地便要了他。
卿云半褪衣衫,将自己完全打开,迎着皇帝猛烈的撞击,抬手捧着皇帝的脸不住亲吻。
“卿云……”
皇帝低低叫他的名字,卿云也舔着他的舌尖回应道:“摩诃……”
云雨过后,二人仍是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处,皇帝竟还有几分苦笑之意,“朕怎么觉着如今朕变成了那个被棒打的鸳鸯?”
卿云扑哧笑了,他在皇帝怀里钻了钻,柔声道:“我便是回了东宫,皇上想见我,只管召我,我便又回来了。”
听卿云将那窗户纸捅破,皇帝不由低头,眼中带着笑意,“从前你可最恨朕这般说。”
“时移世易,”卿云亲了下皇帝的嘴,“只要摩诃想,卿云永远是摩诃的人。”
皇帝双手将他更紧地搂住,“朕以为你会更希望回到东宫。”
“一夜夫妻百日恩,”卿云道,“我从来不是无情之人,皇上是知道的。”
皇帝微微一笑,心下竟又平复了几分,他搂着卿云道:“只是委屈你了。”
“我又算什么呢,还不是你们父子俩怎么安排我,我便怎么做。”
卿云手指玩着皇帝散开的腰带,“即便我无法那般陪伴皇上,总也可以为皇上做些其他的事的。”
“其他的事?”
“皇上讨厌的,或者不方便做的,我都可以做。”
卿云仰头,眼睛晶亮,“我愿意为你分担的。”
皇帝看了下他剔透兴奋的眼睛,只是淡淡一笑,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拍了下他的肩膀,“先歇着吧。”
第139章
秦少英留下来的探子告诉卿云,他身边的暗桩锐减了一大半,若是周国行事方便,他会来告诉卿云,那探子忽然现身,态度恭敬,说了那通话,卿云瞥了那人,也没给好脸色,“滚。”
那探子倒也算老实,回了声“是”,立即便退了出去。
卿云面前一大堆档案,是各部六品及以下的人员,还有个特别的申屠牙。
申屠牙外放到雍州去了,任的是司户参军事,的确奇怪,以申屠牙的出身,外放至少也该是五品以上,这个官职唯一可说的便是负责雍州财政了,只雍州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地,卿云心下有些糊涂,最好是能请教颜归璞,只可惜请教了颜归璞便等同于告诉了皇帝。
身边的探子还是秦少英的人,卿云干脆便先将此人搁置不管,只专心去找寻六部之中有无可用人才栽培。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卿云怔了一瞬,将那人的档案拿起。
程谦抑。
卿云记得此人,当年皇帝特开恩科,为了招揽用兵的人才,程谦抑便是其中一位举子,他当时看了他的文章,便觉得此人应当能高中,只后来他竟落了榜,将卿云气得将当时写下名字的纸条都给撕碎了。
他不是落榜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六部?
卿云连忙翻开他的档案细细查看,原来此人落榜之后,去了兖州为刺史幕僚,之后便由兖州刺史推荐进入吏部,成了吏部的考功主事,说不定那会卿云去吏部时,程谦抑就在其中。
卿云叫来内侍,“你去,叫吏部的程谦抑过来,我要见他。”
不多时,内侍领来了个容长脸淡胡须小眼睛的男子。
“下官程谦抑拜见公公。”
卿云打量了他。
现下官场中其中有一项便是品貌,品貌不佳者,即便有才,也难以晋升,程谦抑的相貌便属于在吏部能做主事已经算不错的了。
“程谦抑,我看过你当年科举的文章,”卿云道,“你的文章当中对用兵之道颇有见解,怎会落榜?”
程谦抑仍是那副极为恭谨的模样,“下官不知。”
卿云笑了,“你倒不先谦虚两句?似是对不起你这大名啊?”
程谦抑道:“公公既夸了下官的文章,下官便不假作谦逊了。”
有意思。此人面上恭敬,内里倒还是个傲气十足的人。
卿云喜欢有傲气的人,卿云下榻,绕着程谦抑走了一圈,“你武艺如何?”
“下官乃是一介书生。”
“既是书生,何谈用兵?”
“孔明亦是书生。”
卿云大笑了一声,“好胆,你竟敢自比孔明,很好,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
“此次边境之战,想必你已有所耳闻,以你的本事,可否预测多久能结束?”
“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以上?!”卿云大为吃惊,“为何?”
“今岁大旱,边境外邦一向以草场为生,旱灾来袭,必定损失惨重,且影响深远,至少要到明年才能缓和,先前他们不成气候,是因几个部落之间无法联合,时常互有倾轧,如今共遭劫难,反而能促使他们团结一致,这回能集结近千人便可见一斑。”
“我朝虽也受灾,但朝廷储备完全,尚能应付,那些外邦却是储备稀少,这般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既然不打不抢也是死,奋力一搏尚能有一线生机,于他们,此战关乎存亡,绝无退路,只有死战。”
“秦将军首次挂帅,自然想锐意出击,速战速决,否则拖到天气冷了,更对我军不利,而对方最不惧的便是速打,只要留下残余势力,必定集结再度攻打,局势便会缠绵拖沓,让我军无法轻易抽身。”
“拖到冬日之后,我军适应不了那严寒气候,便只能先行休养生息,被动防守,恐怕要一直等到来年夏日,秦将军若能抓住机会,大胜压制,兴许能结束战争,否则便难以收场了,毕竟我朝粮草供给也有限,各地今岁旱灾,明年会需要更多赈灾的粮食。”
卿云听罢,不由阵阵心惊,“那按你的意思,这仗根本不该打了?”
“非也,只不过该以防守为主,那些人的目的不过是抢粮抢钱,只要咱们坚守阵地,做好防御,高筑城墙,令他们次次无功而返,他们自然消耗不起,便退去了。”
卿云道:“如此一来,只守不攻,我朝威严何在?”
程谦抑拱手道:“臣失言,还请公公恕罪。”
卿云再次打量程谦抑,有才的人,难得,有才还不自傲的人,更难得,有才不自傲甚至能屈能伸的人,那简直了不得。
“程谦抑,”卿云当机立断道,“我保举你去兵部,你意下如何?”
程谦抑猛地抬起脸,小眼中迸发出不可置信的激动之色。
卿云看着他微笑,“我是宦官,你可会嫌弃?”
程谦抑二话不说,立即撩袍单膝下跪,拱手道:“公公知遇之恩,下官没齿难忘,英雄不问出处,也请公公万勿自轻!”
“好,很好,”卿云心下亦激动,他当年果然就没有看走眼!“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卿云找到了程谦抑,便如从一堆鱼眼珠当中发现了明珠一般,更令他高兴的是这颗明珠是他当年便发现的,可见他的眼光比当年的主考还要厉害呢!
卿云立即派人将程谦抑的家世背景查了个清清楚楚,大族小支出身,也算清正,家中还有个妹妹,正是出嫁的年龄,只苦于家中并不算富裕,出不起贵重资妆,难以觅得佳婿,她亦不肯下嫁,耽误了许多年,成了个老姑娘。
卿云心说这简直是老天爷为他量身定做的人才,只可惜他是宦官,没有下属可以去配程谦抑的妹妹,只能在六部之中多多留心。
程谦抑得知此事,特来感谢卿云。
“公公,下官自知相貌丑陋,从来饱受冷眼,原以为能高中扬眉吐气,未曾想却是名落孙山,”程谦抑面上难掩落寞之色,“下官一度消沉,觉着自己从前自视甚高,实则也是无才无德之人罢了,是小妹勉励下官不要放弃……”
程谦抑说着,绿豆大的眼睛里落出了两滴泪,“我此生一愿为国效力,二便是想为小妹寻得如意郎君,对了,公公您放心,我小妹相貌不似我,生得不差,她性子也好,极是明理,公公若要做媒,下官斗胆需得让小妹相看,她喜欢才是。”
卿云见他如此爱护妹妹,兄妹两个又互相扶持,哪还有不应的。
“你放心,我一定找一个让你妹妹满意的郎君。”
程谦抑再次激动下跪,“若能了下官此愿,下官愿肝脑涂地,以报公公恩德!”
收服程谦抑不难,难得是如何在皇帝面前保举程谦抑。
卿云想过是否迂回一些,让颜归璞去,可他又不想颜归璞掺和此事,以这老狐狸的识人之能,恐怕三言两语便会发现程谦抑是难得的璞玉,以那老狐狸的手段,必定会将程谦抑揽入门下。
卿云反复思索,这个人情必须得他亲自给。
皇帝让卿云搬回小院后,实则卿云倒是觉着轻松了许多,至少有了自己单独休息的时间,平常皇帝处理朝政,卿云也还是陪伴在侧,只是夜里有时皇帝忙得太晚,便叫卿云回去休息,卿云拗不过他,便自去回了小院,躺在床上倒也觉着挺舒畅,只想起皇帝从前说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睡的话,觉着好笑罢了。
情爱这种东西,终究和这世上许多事物一般,都是易逝的。
长龄死了,所以长龄对他的爱永远留下了。
他在李照还爱他的时候离开了他,所以李照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卿云自嘲一笑。
正因如此,他才更该在此刻向皇帝提出要求才是。
皇帝如今也还爱他,只是正在摇摆之中,将他还给李照,无疑能够缓和同李照的关系,是选择做皇帝,还是选择做自己,卿云心道,这大约不必去想。
茶水轻轻搁在案头,皇帝抬眸,淡笑道:“不是叫你先回去睡了吗?”
“皇上还在操劳,我怎放心得下。”
卿云瞥了一眼桌子折子,“太子他们还有多久抵达前线?”
“一两个月吧。”
卿云伸手捏了下皇帝的肩膀,“皇上,我便直说了,近日我在吏部发现个难得的人才。”
“哦?”皇帝抬眸,面色兴味。
“此人名为程谦抑,他极通兵法,只是相貌丑陋,一向耽误了。”
卿云将程谦抑对战事的一番预测娓娓道来,“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向后靠了,微一颔首,“此人的确有几分见解,”皇帝看向卿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含笑道:“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说来话长……”
卿云笑着在皇帝腿上坐下,“当年皇上加开恩科,我便相中了他,可惜他后来落榜了,我便也将此人抛诸脑后,这几日我一心想着为皇上分忧,难不成除了秦少英,就找不出一个懂兵法会打仗的了?便发现了此人,召来一问,果然有几分才华。”
皇帝单手搂着卿云,若有所思道:“当年我开恩科时,你还在东宫,那时你便看中了他……”皇帝微笑着看向卿云,“原来,你那时小小年纪便心怀大志。”
卿云看着皇帝嘴角噙着的笑,心中却是从容不迫,他知道要经这一遭的,尤其是在皇帝越来越多疑的情形下,卿云淡淡道:“无论是在皇上还是太子身边,我都只想为你们分忧,你若信便信,你若不信,杀我便是。”
皇帝沉默良久,卿云用这一招“上吊”来逼他喝药休息,他觉着很好很窝心,如今用这一招来逼他纵着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心下却感觉到阵阵异样。
坐在皇位之上的人吸引来的永远也是围着皇位转的人,他原是知道卿云也是冲着他的权力来的,可他要了他的真心,他却一点也不肯给吗?
从前恩爱种种在此刻的皇帝心中似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步步为营至今,难道便是为了今日?
皇帝到底没有发作,只淡淡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卿云未再坚持,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皇帝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或者说比他预料得还要好些,他以为皇帝会严肃警告他几句。
程谦抑是个实打实的人才,他推荐这么一个人,哪怕皇帝起初会觉着他手伸得太长,到最后也还是会承认这确实是个人才的,只要将程谦抑培养一番,那制衡秦少英的人选不就出来了吗?这般,同李照之间皇帝也会更有余地。
他的推荐完全有利于皇帝,卿云相信皇帝会想明白的。
回到院中,卿云进了屋子,洗漱之后,半躺在软榻上细细思索了一遍,万分确信,他是正确的,不冒险永远走不出那一步。
轻轻地呼出口气,卿云转到床上躺下,才要入睡,便似听得外头有什么奇怪的动静,连忙睁开眼,起身吹亮了一旁灯烛,回头一瞧,只见烛光照映之下,小屋外头密密麻麻立了许多人,见屋内灯亮了,动作便更大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卿云很快便看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封他的门窗。
第140章
门窗被封的当夜,卿云倒头便睡。
封吧,爱怎么封便怎么封,老王八多疑成什么样了,他便是要针对秦少英,便是有自己的私心又如何?!
也好,他还乐得清静,封了最好,谁都不会跑来害他!
卿云一觉睡到天亮,便有宫人轻推了窗户,很快递了两个托盘进来,是一应梳洗物品和早膳,随后便又放下了窗户在外头锁上。
卿云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躺在榻上看也不看一眼,等躺得饿了再起身梳洗用膳。
外头宫人一日三次地递东西,每次都快送快走,只同卿云说了一次话,让他将马子放在窗边,自有人会来取走。
日出日落,卿云这般过了五日后才开始有些焦躁。
宫人来送东西,卿云扑上窗前,伸手想去拽那宫人,只那宫人训练有素,动作实在是干脆利落,一点机会都不给卿云。
“他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卿云低吼道。
外头宫人没回答,只默默地便离开了。
卿云趴在窗上,心下冷笑,好,有种他便关他一生一世!看谁先低头!
中午宫人再来时,卿云便吼道:“拿走,我不吃!他不放我,我干脆饿死!”
宫人依旧没应答,卿云忍着一直不吃,到了傍晚,宫人便将那托盘收走了,翌日卿云仍是闹着要绝食,宫人们也只是按时按点地送东西,浑然不管卿云到底吃是不吃。
如此到了翌日傍晚,卿云便挨不住了,他原从小就最恨挨饿,又锦衣玉食地过了这么些年,怎能挨得住饿,托盘放在窗后,饭食香气袭来,肠子里咕咕作响,卿云还是不争气地过去吃了。
到了第八日,卿云便开始求饶了。
“姐姐,你替我向皇上求求情,说我知道错了,先放我出来好不好?”
“我很想皇上……皇上不喜欢我了吗?我是他的云儿啊!你让他放我出来!”
卿云求着求着便忍不住了,“李旻!你个老王八!我自到你身边哪里对不起你!你凭什么关我!”
外头宫人怕听这个,转身就跑。
卿云暴怒地将屋子里的许多物件砸了个粉碎,又拿了椅子砸门砸窗,窗户倒是被他砸开了个小口子,只很快便有人来加固。
“啊——”
卿云狂叫一声,上前撞门,外头加固得极牢,根本撞不动。
“李旻……”
卿云哭了。
这是他被关禁闭以来头一回掉眼泪,他靠在门上哀声哭了许久,直到加固的人离去,他才收敛哭声。
卿云坐在地上,将自己抱紧。
皇帝是想重新掌控他,这段关系开始带给皇帝负面的,他不想要的东西了,他便想拿回主动权,是啊,他在朝政上力不从心,难道连自己的人也管不住吗?
卿云一面分析一面安慰自己,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便好了。
他哪一次得到皇帝的让步,不都是那般生死冒险?
那回他在疾驰的奔马上尚且都能保持镇定,只不过被关上几天,有吃有喝,什么都不愁,这又算什么?只当休息一段时日罢了。
卿云起身躺回榻上,他翻了个身,描摹了被子上的莲花纹饰。
如此又过了三日,卿云再次哀求。
“要关便关,放我出了这屋子,只关在院子里头不成吗?我哪也不会去啊。”
自然宫人们是不会理会的。
十多天了,没有人同他说一句话,卿云能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声音,他忽然觉着这间屋子便如玉荷宫一般,可玉荷宫里至少还有个疯妃能同他说说话,这里却只有他一个……疯妃……皇帝是要把他逼疯吗?
卿云痴痴地一笑,胸膛缓缓起伏,扑到桌上,捧起经书抱在怀里,不,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长龄……
长龄、长龄……
卿云猛地开始撕扯那经书。
都怪长龄!若不是他心里担了他的死,要为他报仇,他安分过他荣华富贵的日子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卿云用力撕扯着经书,他一面哭一面吼,吼到最后嗓子疼得难受,抓着经书碎片倒在榻上,不知是睡还是昏过去了。
到了后头,卿云便有些糊涂了,算不清到底是十五日还是十六日,拿了碎瓷片在墙上做了记号,手握着那锋利的瓷片,心下大颤,魔怔地盯着那瓷片,过了许久,才如梦魇醒来一般大叫一声,将那碎瓷片扔得远远的,跑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不要,他不要发疯。
卿云死死地咬住唇,想一想长龄,想一想尺素,想一想李照,想一想苏兰贞,哪怕想一想秦少英……
秦少英,秦少英那日带他出去玩,原来京城里头那么好玩,那么有趣,有许多他没吃过的吃食,没见过的戏法,原来宫外头真正的世界是这般的。
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滑落,卿云坐在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小小一团,他的喉咙沙哑疼痛,嘴唇粘连在一块儿,那个陌生的字眼从他唇间逸出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娘……”
卿云怔住了,泪珠子挂在面颊上,随即更加强烈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不受控地迸出来,那已叫人听不清具体的含义,只是被抛弃在人间的小兽发出的求救哀鸣。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卿云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磕头,额头隔着被子一下下砸下去,很快便砸得他头脑眩晕发红,他倒了下去,依旧躲在被子里,嘴唇颤抖,一声声,还是在叫娘。
不知又过了几日,卿云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他不再求救,不再咒骂,也不再嚎叫,只成日里躺在榻上,能不动便不动,脑海里几乎什么都没想。
那日秋高气爽,外头拆东西的声音传来时,卿云依旧躺在榻上未动。
等到门被打开,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时,卿云仍是一动不动。
丁开泰满眼心疼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人。
床榻早已被糟蹋得凌乱无比,被关了一个月禁闭之人肌肤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面上神情不知是麻木还是平静,原就是巴掌大的小脸,一瘦,让人见了简直心惊。
“卿云,”丁开泰柔声道,“皇上放你出去了。”
卿云依旧是没有反应,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屋顶,屋顶上不知何时爬进了只蜘蛛,那蜘蛛勤快得很,日夜不停地结网,那网越结越大,大得已将它自己都困住了。
丁开泰见他这般,忙后退半步,让跟随过来的御医替卿云诊脉,卿云仍是一动不动,任由御医拉了他的手搭脉。
御医看向丁开泰,轻轻点了点头,丁开泰心下安心不少,忙柔声安慰道:“小祖宗,别赌气了,皇上还是喜欢你的,这不那么快便放你出来了?听丁公公的,别想不开,赶紧起来梳洗去拜见皇上,皇上也想你了。”
卿云仍是不动,只定定地看着那蜘蛛坐在自己结的网上。
丁开泰无法,便挥了挥手,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将卿云轻轻从榻上抬了下来,卿云软骨头一般,抬他的几个宫人也暗暗心惊,觉着卿云比先前瘦了许多。
关禁闭原是宫里头对宫里头犯了错的妃嫔或是奴才用的手段。
一般奴才都是关在又小又黑的暗房里头,吃喝也都是些残羹冷炙,卿云被关在这华丽的屋子里头,一应吃喝不缺,已算是不错的了。
只宫人们一向知道他有多受皇帝宠爱,骤然受罚,心中打击一定比身上更大。
几人抬着他入了浴池梳洗,怕他滑下浴池,只能下水扶着人,待替他穿好衣裳,戴好幞头时,卿云终于反应过来,他像是从大醉中忽然醒来,按着宫人搀扶他的手,低声道:“放开我。”
他的嗓子比先前更哑了几分,宫人们迟疑犹豫,卿云已自推开了他们,只宫人们一撒手,卿云便倒了下去,吓得宫人们连忙跪地去搀扶。
“别碰我。”
卿云趴在地上一字字道,宫人们为难道:“云公公,皇上还在等您呢,您就别生气了,这一个月,皇上也不好过,每日都要询问您的近况。”
卿云面无表情,他是想笑的,只是笑不出来,脸上僵了一般,做不出表情,他道:“我知道皇上疼我,只我如今这副模样,羞见天颜,你们将我抬回去吧,过几日我再来拜见皇上。”
“去将我的话转达给皇上,”卿云眼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砖石,“说我愿做李夫人。”
宫人们跪在地上还在迟疑,卿云道:“去吧,皇上,会答应的。”
有平素里胆子稍大些的宫人去回了皇帝,皇帝果然同意了,于是众人又将卿云抬起,卿云摇头,“我下来,你们搀着我。”
在宫人的搀扶下,卿云一步步又走回了那院子,多日不下地的脚也终于慢慢恢复了些力气。
屋子已被重新收拾过了,里头的物件几乎是一应全换了新的,卿云让人搀扶他躺到榻上,他抬眼一瞧,顶上的蜘蛛没了。
*
清茶落在案头,皇帝瞥眼过去。
卿云低眉顺眼,双手垂在身前,面庞白得恍若透明,更显出那一点红痣的鲜艳夺目,原本便清冷的神情如今更是冷到了骨子里,仿若看一眼便会被那冷意刺伤。
皇帝不说话,只拿了一本折子扔在案边。
“程谦抑的调令,朕令他填上阿含的兵部侍郎之位,这下高兴了?”
卿云面孔低垂,仍是不言不语,皇帝轻叹了口气,拉了卿云的手,卿云倒也没反抗,皇帝拉着他在龙椅上坐下,二人这般静坐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
“你令朕想起梓潼。”
“从前,年少夫妻,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的时候,可等到朕登基之后,一切便开始慢慢变了,”皇帝握着卿云的手,低声道,“朕知道会变的,只是当朕真的看到那些变化时,仍是不由心惊,这也是朕不希望你掺和到朝政的初衷,朕希望你不要变。”
卿云很平静,不知怎么,他如今在皇帝面前,心下竟再难起任何波澜,对于皇帝说的,他甚至不感到愤怒,而是平静道:“那么皇上呢?在先皇后眼中,何尝又不是自己的夫君变了?”
皇帝没有反驳,他低低道:“或许是朕错了,人人都会变,这是没法子的事。”
“是啊,我也变了,从前太子要宠幸我,我心中千般委屈万般不愿,后来我却心甘情愿躺到了皇上榻上,皇上,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会给我想要的一切,比太子给得更多。”
卿云今日面上头一次露出了神情,那是个有些讽刺的笑容。
“我怎么觉着却是皇上一直在从我身上拿走你想要的一切呢?”
皇帝抬眸看向卿云,卿云的眼睛剔透地反射出他自己,一个贪婪、多疑、索求无度的君王。
皇帝垂下脸,看着卿云在他掌心里的手。
一个月的时间,卿云被关了一个月,皇帝也将自己的心门紧闭了一个月。
到底是去还是留?
“今日云公公一直在屋子里喊娘……”
皇帝手持着朱笔,心下竟像是被什么绞紧了一般。
他想起当年,他亲手将他从已然死去的亲娘腹中抱起,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人儿,他当时都未曾想过他能活下去,活得那般拼尽全力,有声有色。
他要他的真心,要分他的权力……当年对自己的结发妻子苦苦哀求,都能狠下心来,毫不迟疑地杀掉结义兄弟的皇帝却在明知卿云想要什么时,心下产生了动摇,甚至最终偏向了……罢了,还是给他吧。
皇帝搂了卿云,他搂得很紧,“留在朕身边,这一生一世都留在朕身边。”
卿云没回答,过了半晌,才低声应答。
“若皇上有那个本事的话。”【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