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沈知懿,我只对你一人……
因着这次夺下青州和颍州是拓跋顽突然身受重伤, 而北羌又陷入内乱一时措手不及造成的。
在被大燕一连下了两城后,北羌六皇子与太子达成休战协议,重新派了新的将领来抵御闻连烨他们。
而青州城与颍州城刚刚经历战火的洗礼, 再加之九年时间都被北羌人统治,所有的一切都急需重新安置, 所以裴淮瑾赶到青州后,不得不命人暂时停战修整。
众人住进了青州城的一间闻连烨派人提前安置好的府邸中。
这几日青州都是艳阳天,干燥寒冷的北风下, 阳光一照倒有了几分初春的温暖。
这日午膳过后,沈知懿正在房间里埋头研究陈秋霜给的药方,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沈知懿以为是沈钰楼来了,想都没想应了声“进”。
说完,便头也不抬地继续研究药方。
可门口那人从进来后, 便一直没了动静, 就只定定站在一进门的位置,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沈知懿拿药膏的手一顿, 心里忽然涌起一抹奇异的感觉, 微微抬头间,果然见到是那个男人雅白色的袍角。
她蹙了蹙眉, 抬头放下手里的药膏,语气不耐道:
“裴将军不同他们去研究正事, 来我这里做什么?是战士们的药不够用了么?陈秋霜配好的药,估摸下午才能到, 裴将军下午再来吧。”
小姑娘这几日许是天天被沈钰楼换着花样的喂,小脸上红润了不少,眼底也渐渐有了些许娇俏的亮光,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 仿佛站在那里就会发光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同从前越来越像,娇艳明媚,可又与从前不太一样。
如今的她经历了许多,比从前成长了不少,如今她的耀眼与光亮,不再是仰仗于沈家的光环,而是她自己给她自己的。
是她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自信、勇敢与明媚。
她的身上彻彻底底地摆脱了“沈姨娘”三个字,她如今是最好的她,可也是他错过了的她。
裴淮瑾默默看着她,良久,才哑声开口:
“沈知懿,我……”
他嘴唇翕动,嗫嚅了一下,似是想同她说话,却又不敢或是不知从何处开口。
沈知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没耐性等他下来的话,重新又拿起手里的药膏,对着方子默念了起来。
裴淮瑾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紧张过。
若说有,那也是沈府出事那日,他将她紧紧箍进怀中,用了毕生的力气问出了那句“可愿随我回裴府。”
裴淮瑾静静站了会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桌案前低着头的姑娘,等到她放下一张方子的间隙,他才再度开了口:
“可否……可否陪我去外面走一走?”
沈知懿漂亮的柳眉轻轻蹙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抬了抬唇角:
“如今外面天太冷,我不愿出门,再者手头的药方还要尽快整理出来,怕是要拒绝裴大人的相邀了。”
她看着他,明明唇角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可语气却疏离而客气,冷得一瞬间让裴淮瑾想起她从裴府离开那日乌云沉沉、风雪交加的天气。
从前……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的么?
裴淮瑾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唇角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意。
“知知,我们如今连说说话的机会也没了么?”
从前那个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如今看向他时眼底只有警惕与不耐,仿佛与他多待一阵都会浑身不舒服一般。
裴淮瑾见她不想与他多说的样子,他默默转身离开。
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沈知懿执笔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她盯着自己眼前那张错字频出的纸,怔然的眼底缓缓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水雾,兴许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心底最深处还是抑制不住地漫上一丝丝酸楚。
沈知懿吸了吸鼻尖,无声嗤笑了下,正打算继续提笔,忽听那脚步声去而复返。
她皱起了眉,不耐抬头:
“不知裴大人又回来做什么……”
沈知懿的声音在看到裴淮瑾手中的东西时顿了一下。
阳光从门外洒落进来,跳跃在裴淮瑾挺拔的身姿和雅白色绣银丝的袍角上,男人背着光,表情难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灼热的温度,始终落在沈知懿脸上。
沈知懿面色僵了一瞬,别开视线,“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淮瑾的手中拿着一枚风筝,不大不小的风筝做工精良,上面的图案和字迹沈知懿稍微一看,就知道出自谁之手。
她鼻尖一酸,忽然想起了曾经。
宣眀十九年的春日,经历了一整个沉闷的冬天,天气转暖,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温柔的风裹挟着花香,美好极了。
沈知懿央求了母亲好久,才在那日让夫子给自己放了一日的假。
她满心欢喜与羞涩带着自己亲手做的一枚风筝,照旧翻墙去找裴淮瑾。
其实那枚风筝她只做了一多半,还剩一处空白的地方,她想等去找了裴淮瑾后,让他在她那首“表白心迹”的诗旁也题上一首诗。
沈知懿单纯地想,这样,当风筝飞上天空的时候,天上的月老就能看到了,说不定就会给她和他牵了线。
可当她拿着风筝去到隔壁的时候,却不期然碰到了同裴淮瑾在书房里探讨一副古画的秦蓁,而那秦蓁的手边,还放着一个比她这个风筝大、也比她这个风筝做工更为精致的风筝。
秦蓁第一个发现了站在窗口的沈知懿,笑着唤了她一声“沈三妹妹”,问她:
“沈三妹妹可是来找允安的?快进来稍等一下,我俩就要说完了。”
秦蓁温柔贤淑,对谁都好,沈知懿知道她是真心将自己当做妹妹来看待。
可她就是不喜她,尤其不喜她与裴淮瑾琴瑟和鸣的样子,不喜她总是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更不喜京中人都说裴淮瑾和她郎才女貌的传闻。
她在她的笑意中当即冷了脸,回怼道:
“我来淮瑾哥哥府上,不是来找他的,难不成还是来找你的?”
裴淮瑾当时看着她皱了皱眉,低低训斥了她一句,“知知,好好说话。”
沈知懿更委屈了,眼圈一红眼泪便落了下来。
但她又不想在秦蓁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干脆冲进去将手中的风筝往裴淮瑾手中一塞,转头便跑了。
当时沈知懿其实并未跑远,她跑到裴府小花园拐角处的月洞门前便停了下来,一边抹眼泪,眼神一边悄悄往回扫。
然而她等啊等,等了好久,等得腿都站麻了也未见裴淮瑾追出来。
沈知懿气不过,将他小花园里种的菊花全部给他拔了个精光,这才气冲冲地离开了。
后来那枚风筝去了哪里她一直也没问,过了有半个多月,裴淮瑾一连三日来府上哄她,她才原谅了他。
想不到这枚风筝,他原来一直保存着……
沈知懿盯着那枚风筝眼神微微闪烁,而后将视线移到裴淮瑾的面上,盯着他,语气复杂:
“你还留着它做什么?”
裴淮瑾缓缓抬手,将那风筝递到她的面前,“你从前送我的东西,我没有一样随意丢弃的。”
他垂眸抬了抬唇角,“我知道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我不说……”
他不说怕会有遗憾。
裴淮瑾顿了顿,接着道:
“沈知懿,我如今二十有四,遇见你的时候,我方十五,那时候少年意气不懂情爱,后来年岁渐长,又经历了兄长战死之事,我便越发将情绪收敛,这二十四年的光阴里,若说男女之情——”
裴淮瑾的喉结轻滚,嗓音带了沙哑,瞧着她的眼神含着不加掩饰的情意:
“沈知懿,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
沈知懿的喉咙里像是被堵了块儿棉花一般,酸涩从胸腔里瞬间弥漫上来,连带着,还有这么多年的委屈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在裴淮瑾这句迟到了许多年的话中爆开来。
从前她做梦都想得到他这样一句话,可如今,在她早就已经对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又说出这句话,她除了感慨人生无常,除了遗憾两人之间有缘无分,还能作何感想。
一切晚了就是晚了。
“在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沈知懿勾了勾唇角,她明明不想哭的,但眼睛和鼻腔止不住地泛酸,也是在这一刻,听到他说这句话的这一刻,她终于同自己这么多年执拗的情绪和解。
她终于能够抱抱曾经因为爱他而受了太多委屈的自己。
“裴淮瑾。”
沈知懿笑了笑,一滴泪落在她勾起的唇角,“多谢你告诉我这句话,但晚了就是晚了,你我之间,隔着太多,早就是分隔两岸的人生。”
她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春黛这个名字。
虽然春黛的死不是他下的令,而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太多巧合在里面。
但她和他,都在这些“巧合”里。
倘若她听了春黛的话没有急着为了摆脱裴府而去别院,倘若他没有纵容秦茵、没有在那个夜晚将侍卫调走,是不是春黛就不会死。
沈知懿擦了擦眼泪,“裴淮瑾,今日这些话,我听过便过了。”
她竭力让自己稳住情绪,“大敌当前,我嫂嫂和侄儿也还没有救出来,裴大人若真想做点什么便好好应对眼前的战事吧。”
裴淮瑾眼尾亦红了。
他定定瞧着她好久,点点头,哑声笑道:
“战事了结后,你想过去哪里么?”
见她眼底瞬间升起的警惕,裴淮瑾温声道:
“我不会去纠缠你,只是在想,到时候过尽千帆,你我、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对了,我欠你的命还是要还的,那你呢?你会去哪里?”
沈知懿没想到他还会记得那件事。
春黛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他罪不至死,当时想要杀他是因为初初杀了秦茵后,自己那些激进而疯涌的情绪还未平息。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她只想手刃秦安后,和哥哥嫂嫂一家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
兴许她在未来,还会遇见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她会努力重新去爱、去好好生活,她不能辜负春黛为她的牺牲。
裴淮瑾见她不说,也未逼问,只是将那题了字的风筝重新放回到她的桌前。
他似乎想摸摸她的头,但手抬起来,很快又放了回去。
裴淮瑾看着她笑了笑,一如从前温柔:
“沈知懿,从前种种,皆因我对不住你,往后……好好生活。”
第62章 第 62 章 “沈、沈姑娘不见了!”……
裴淮瑾走后, 沈知懿盯着桌上那个风筝看了许久。
风筝的纸已经有些旧了,竹竿的位置很亮,能看出是被人长期把玩的痕迹, 裴淮瑾题的那首诗,墨痕也能看出是许久之前的了。
沈知懿抿了抿唇, 拿起那枚风筝出了门。
青州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些行人匆匆而过,看到最多的是闻连烨或者裴淮瑾手下的士兵, 一对对身披铠甲整齐地从街那头巡视过来。
绕过街角,有一座破庙, 破庙里有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是被遗弃的孤儿。
沈知懿过去的时候,那个年长些的男孩正在给小女孩儿梳头, 而那个年纪轻些的男孩, 则不时上去捣乱,捏捏小女孩的脸, 气得她哇哇大叫。
是那个年长些的男孩先看见了沈知懿, 手里一边替女孩梳着头一边笑着唤了声“沈姐姐”。
这一声让其他两个孩子也不约朝她看过来。
沈知懿对他们笑笑,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
“给你们带了些烤鸡和馒头, 待会儿来吃。”
小女孩和年纪小的小男孩激动得哇哇大叫,年长些那个替小女孩梳好了头, 拍拍她的脑袋,随后走到沈知懿面前接过油纸包, 郑重道了声谢。
那小女孩儿也蹦蹦跳跳过来。
小女孩脸颊圆嘟嘟的,皮肤干净、白皙透粉,身上的衣裳虽然旧,但洗得干净, 身上的补丁针脚也细密工整。
一看就能瞧出那个年长的男孩将她养得很好。
小女孩张着嘴被年长男孩投喂了一口烧鸡,香得眯了眯眼,一回头看到沈知懿手中的风筝,不由“咦”了一声,“沈姐姐,你去买风筝了吗?”
沈知懿笑了笑,将手里的风筝递给小女孩,“给你们的,如今战事快要平息,待到春天,去放风筝吧!”
沈知懿从前十分喜欢放风筝,看着风筝在天空中无忧无虑地飘着,她自己的心也跟着飞了。
原本这个风筝她是想拿去烧了的,可都放在了火上,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般刻意,恰好要来看他们,便将风筝上裴淮瑾的题字用画遮了,带了过来。
左右这风筝放了许多年,估摸着玩一个春天,也该坏了。
那小女孩儿接过来,喜滋滋地道了谢。
沈知懿又掏出一些碎银给了那年长的男孩,嘱咐他几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买些吃的,这个风筝不用心疼,若是玩坏了,再去买上一个更漂亮的来。
看完那三个孩子,沈知懿刚一出来,就见谢长钰双手环胸立于街边。
他本就身姿提拔高大,往这灰败的街上一站,刹那间便像是吸引了这条街上全部的光亮一般。
见沈知懿出来,他提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自己一个人出来,胆子大了?”
沈知懿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捏小女孩脸的年轻小男孩,没忍住笑了声。
“还笑呢?我问你,今日你单独见他了,还与他说了好久的话。”
谢长钰的语气没有兴师问罪,只是听起来有些吃醋和委屈。
沈知懿瞪了他一眼,往回走去,“你胡说什么呢?谢长钰,大战当前,你就不能想想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你。”
谢长钰转过来面对着她走在她身侧,她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沈知懿被他这话说得脸颊一热,夕阳投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映出点点红霞,“谢长钰你就没个正经!”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什么正经?”
谢长钰笑了,他背着光,但眼底却像是染上了夕阳一般灼热和耀眼。
他挑眉看她,“所以你拒绝了他对吗?”
沈知懿一愣,不知怎么回答,但一想自己确实拒绝了裴淮瑾去外面走走的邀请,便没说话,只低头将地上的一块儿小石子提到了远处。
见她不答,谢长钰唇角的笑意更甚。
他啧了声,站定身子,转回身重新与她并排走着。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街上没有一人,四周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谢长钰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沈三。”
沈知懿脚步一顿,面上刹那间浮现起一丝慌乱,就在谢长钰正打算再度出声的时候,她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你胳膊还疼不疼?下午的药换了么?待会儿回去让我再看看,重新给你包扎一下,你……”
“你怕什么?”
谢长钰无奈,“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怕什么?莫不是怕我现在说出让你嫁给我的话?”
沈知懿被他一噎,面颊发红,虚晃的眼神隐隐透着心慌。
谢长钰掩下唇角那么若有似无的苦涩,张了张嘴,刚要出声,就见楚鸿从不远处驾车而来,风声四起停在了他们面前:
“开战了,主子让你们速速跟我回去!”-
青州城楼上,闻连烨一把拽住裴淮瑾,紧凑激进的鼓声中,他满眼不可思议:
“当时只说好是收复失地,如今你怎可贸然进攻?!”
楼下士兵进攻的声音激昂,风声呼啸,即便闻连烨尽力嘶吼,听起来也断断续续。
见他不语,闻连烨攥着裴淮瑾手臂的动作用了力:
“若非我的人来报,我都不知李宴来找过你!说什么突遇敌袭身亡!裴淮瑾!别人不懂你我懂你!”
他凑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你可知你现在犯的是杀头的大罪!”
裴淮瑾神色淡然,只微微压着眼帘瞧着战场上的战事,薄唇微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闻连烨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一把挥开他的手,打算去一旁让人鸣金。
然而他才刚一转身,裴淮瑾身后一直站着的楚聿不动声色横刀在了他面前。
闻连烨眼睛瞬间一片赤红,揪住裴淮瑾的衣领:
“裴淮瑾!裴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像对那李宴一样杀了我?!”
裴淮瑾眼睫一颤,回头看向他,淡淡道:
“不能收兵。”
闻连烨气笑了:
“为何?!你可知现在收兵你在圣上面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淮瑾眼神缓缓变得幽暗而沉毅,重新转身看向战场。
——就在一刻钟前,沈钰楼收到了一封信,这场仗,非打不可……
沈知懿进屋的时候,看到沈钰楼正抱着一封信站在窗口发呆。
她走过去,唤了一声哥哥。
沈钰楼回头的时候,沈知懿猛地愣住,她还从未见过自己哥哥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钰楼的眼睛赤红,眼尾还有泪光闪烁,额角青筋暴起,神情痛苦而自责。
“……哥哥。”
沈知懿轻轻唤了声,视线一转,却发现那边谢长钰正拿起一截儿血淋淋的东西。
沈知懿脑中“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什么,一把抢过沈钰楼手中的信。
那是一封威胁沈钰楼、迫他想办法让大燕退兵停战的信,信里言明他们早就知晓苏婉、拓跋恒和沈钰楼的关系。
而这封信……这封信的笔迹沈知懿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的学生、曾经的秦阁老秦安的字迹。
而谢长钰手里拿的,分明是一小截儿小儿的手指!
沈知懿的眼眶也一瞬间红了,走过去抱住沈钰楼,“哥哥……”
沈钰楼这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一开口,嗓音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便好,我还怕开战了你在外面有危险。”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尽管嗓音依旧温柔,但紧绷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抑制不住的哽咽:
“哥哥要出去一趟,过几日回来,你在这里跟好谢长钰,让他保护你。”
沈知懿的身子一僵,她在他怀里点点头:
“好,我都听哥哥的,哥哥要平安回来。”
沈钰楼没说什么。
沈知懿从他怀里出来,擦了擦眼泪,视线在房间里一转落在桌上那个茶壶上。
她捡起茶壶,斟了三杯茶,给他们三人一人一杯,笑着举杯对沈钰楼道:
“此处条件简陋,既然哥哥有了自己的决定,我也不想多劝,只能以茶代酒为哥哥践行,祝哥哥早日凯旋!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谢长钰亦举了举酒杯:
“沈兄莫要太过着急而乱了分寸,只要裴淮瑾在这里攻势不下,苏婉和恒儿的性命至少无虞。”
虽然这么说,但谢长钰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力。
真正爱的人,怎么可能只盼着她性命无虞?!
易地而处,若是今日沈知懿收到了敌人的威胁,他连她掉一根儿头发都会心疼难当,恨不得杀了对方。
谢长钰叹了口气,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知懿跟着饮下。
沈钰楼看了看他二人,对谢长钰举了举茶杯,语气郑重道:
“照顾好她。”
“放心。”谢长钰颔首。
沈钰楼再未说什么,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知懿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了一圈,轻轻敛下纤长的眼睫,盖住眼底情绪,“我去给哥哥准备行李。”-
城楼上,北羌人的防守明显无力,眼看着就要破开城门的时候,由北羌八皇子领兵的援军又到了。
眼瞅着天色渐黯,双方一时胶着不下。
裴淮瑾一直立于墙头,一手搭在城墙上,夜色勾勒出他挺拔坚毅的轮廓,仿佛他站在这里,就令人心定。
徐中行走过来站到他身边,“弟兄们等这一场仗,等了九年。”
裴淮瑾放在城墙上的手微微收握成拳,“如今我们是罔顾军令行事。”
“狗屁的军令!”
赵硕冷哼,“当初不派援军,置我们于不顾,后来骠骑将军出事,朝廷更是连我们管都不管!裴家军凭什么听他们的?!”
裴淮瑾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此一战我今日也说的清楚,实是为我的私欲而战,你们当真不恼?”
“管他为啥而战,弟兄们早就想打到北羌老巢了!若是能端了北羌的窝,我们裴家军自此名扬天下,还管他当初为何而战?!”
裴淮瑾听赵硕突然这般文绉绉说话,不禁微微勾唇,回头看向战场,再未说什么。
其实从杀李宴的那一刻,他早就想好了裴家军的退路。
他要替沈知懿救苏婉母子,但他也要为哥哥的裴家军找好未来的路。
日光沉了下去,战场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鼓声不停,厮杀声更为激烈。
裴家军好像真如赵硕所说一般,积攒了数不尽的力气和杀意。
忽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安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裴、裴将军!”
他急着凑到裴淮瑾耳边,语气因为惊吓都变了调儿:
“爷!沈、沈姑娘不见了!”
裴淮瑾面色猛地一变,回头狠狠瞪向他,“你说什么?!”
“方才我去屋中给沈姑娘送饭,却见谢大人和沈公子在屋中倒着,似是中了迷药,而沈姑娘、沈姑娘不见了……”
“那封信?”
苏安回道:
“那封信在桌上放着!沈姑娘定是看到了信孤身去了北羌救人!”
裴淮瑾脸上血色尽褪,扶着城墙的身子晃了晃,视线死死盯着对面北羌的城楼,眼睛像是在滴血。
片刻,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沈知懿你这个疯子!徐中行,上强弩,我要亲自出战!两日内,务必攻入北羌都城!”
第63章 第 63 章 偶遇故人
“裴淮瑾!”
闻连烨一把攥住裴淮瑾的手腕, 在一阵强烈的鼓声和厮杀声中怒吼:
“你疯了!攻入北羌都城?!你难不成还要灭了北羌不成?!”
裴淮瑾此刻早已不复方才的淡然,满心想的都是混入北羌的沈知懿。
他赤红着眸回头看了闻连烨一眼,语气坚决:
“此一战败也是败, 胜亦是败,闻连烨, 带你的人撤军吧。”
“你……”
闻连烨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他虽同裴淮瑾同窗,也曾惺惺相惜,但经过秦茵一事两人之间本就有了裂痕, 再加之裴淮瑾是为了沈知懿带着裴家军冒险,但他闻连烨不能看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去送死。
可让他就这般撤军, 他又无法说出口。
裴淮瑾看着他,微微勾起来了唇,拍了拍他的手臂, “去吧, 命你的人撤军。”
闻连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狠下了心, 对自己的人发出特有的收兵讯号。
鸣金的声音一响, 正在攻城的一部分士兵“哗啦啦”退了下来,立刻有另一部分早就蠢蠢欲动的裴家军如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顶了上去。
裴淮瑾拿过楚鸿递来的强弩。
乌云压城, 黑滚滚的天边连成一线,北风呼啸不止。
裴淮瑾站在城墙上最后看了眼远处北羌都城的方向, 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然而才刚走到城楼下,不远处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裴淮瑾看到来人, 不由一愣。
“逆子!”
镇国公冲下马背,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裴淮瑾一脚。
镇国公虽说如今年岁大了,但一辈子行武浑身有的是力气,更何况此次之事他憋了一路的气, 这一脚下来毫不留情面。
裴淮瑾被踢得一个踉跄,捂着胸口吐了口血。
“爹!”
他用手背擦了血,皱眉。
“别叫我爹!”
镇国公气得胡子一颤一颤,回头指着徐中行,“你要带着他们去送死?!还有你!老徐你也纵着他?!”
徐中行神色僵了一下,似要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的父子,又住了嘴。
裴淮瑾盯着镇国公:
“爹说什么,今日这一战都势必要打。”
“你……”
镇国公气结,他以为自己儿子为了沈家一事只是胡闹,没想到他竟能胡闹到这个地步!
他气不打一处来,左右看了看,猛地一把抽出裴淮瑾身旁楚鸿的佩剑,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将剑架在了裴淮瑾的脖子上:
“我今日就是杀了你这个逆子,也不允许你带着裴家军犯险!”
“爹既然是受皇命而来,想必比我更清楚如今朝中的局势——”
裴淮瑾毫不退缩地迎着镇国公的目光,语气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那陛下是在哪里接见的爹?!修道的密室,还是贵妃的寝殿?!”
他这话说得近乎赤//裸,不仅是镇国公,就连一旁的楚鸿都跟着变了脸色。
“逆子,你在胡说什么?!”
镇国公收了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你这般是陷整个裴家、整个裴家军于不义。”
“那爹可知九年前一事,又是谁有意要害裴家军?”
裴淮瑾的声音亦如冬日的雪冰冷而压抑。
眼见得说完这句话镇国公的脸色突变,裴淮瑾忽然笑了:
“原来爹什么都知道。爹就是这样带兵的,爹这样就对得起信任你的裴家军了么?爹每每想起兄长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将您身边袭击的敌军射死那一幕,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哥么?”
“你……”
镇国公听他说起裴鹤枕,原本还怒意冲天的脸色一下变得灰败。
皇命难为,可……
恰在此时,他的余光一瞥瞧见在他身后偷袭的徐中行,镇国公下意识反手要挡,却在抬起手的瞬间又落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缓缓阖上了双眸再未反抗。
徐中行重重用手刀砍在镇国公的后颈,将人接住。
他看向裴淮瑾:
“将军,老将军他太过仁义了,其实当年之事兄弟们心里都有数,我们恳求将军带我们报仇,带裴家军重拾往日荣光!”
裴淮瑾深深看了他一眼,侧头吩咐:
“苏安,将老爷子扶回去,其余人——”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银色长枪:
“随我出发!”
夜色四起,裴淮瑾的身影在硝烟战火的背景下被夜色勾勒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徐中行和赵硕等人在身后看着,忽然眼眶一热。
曾经九年前那一战,最后一次出征时也是这般场景。
骠骑将军裴鹤枕当时拍了拍徐中行的肩,还笑着同他说打完了这一仗大家都可以回家了,他已经几年没同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一起过年了。
之后他也是一杆长□□破黑夜。
裴鹤枕小将军光风霁月,英勇仁义,那样的一个小将军,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没人能忘。
徐中心学着裴淮瑾的样子也高举长枪:
“弟兄们!出发!为裴家军的荣誉而战!为骠骑将军报仇!”
裴家军打从那一战之后,从全大燕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一下子沦落到人人奚落,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九年了,终于有人肯带领他们重拾荣光,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皇命不皇命,一个个铆足劲儿地冲了出去。
夜色中,厮杀声冲破天际。
而另一边沈知懿也绕过长长的山林地带,赶在天色黑透之前,进了城。
北羌的都城与大燕边关距离不远,只隔着一座城池,而再往北气候不佳又无法建都,所以他们此前才会想方设法夺下青州和颍州,以图都城远离边关。
眼下青州和颍州被裴淮瑾夺回,沈知懿进入北羌都城便也容易许多。
可进得了都城,却不知该如何进入皇宫。
沈知懿换了一套北羌人的服饰,打扮得灰头土脸,趁着天黑绕着皇宫转了一圈。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身旁的湖里有了些许动静,仔细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浮动。
夜色漆黑,沈知懿到底是孤身一人的姑娘家,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趴在石头后面朝湖面看去。
未几,那湖面哗啦啦响了几声,一个人影从水底下钻了出来。
那人影鬼鬼祟祟往四周看了几眼,而后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艰难爬上了岸。
那人身上穿着北羌皇宫下人的服饰,走得时候匆匆忙忙,从包裹里掉出一件金玉首饰。
沈知懿眯了眯眼,视线盯着那湖面,若有所思。
待到人走远了,她悄悄走到湖边,朝方才那人出现的湖底看了看。
她不会水,再加之前两次入水的经历都实在算不得美好,沈知懿站在湖边,一时有些犹豫了。
倘若下去后发现那湖底什么都没有,自己很有可能今夜就交代在湖里了。
夜色渐渐深了,远处缓慢走来一队举着火把的北羌士兵。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朝这个方向走来,沈知懿一狠心,找了块儿巨石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给自己鼓足勇气,悄无声息地窜进了水中。
湖水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凉,冻得她几乎想哭。
有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她甚至想要就这般死在湖里——这种感觉,在沈家出事的那一年,她经常会有。
那时候她看什么都是灰暗的,有时候盯着湖面,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走进去。
可是从她再次恢复记忆后,尤其是亲手杀了秦茵后,那种感觉就再未出现过,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活,想好好活。
但是此刻,那种感觉又莫名如鬼魅一般缠了上来。
沈知懿死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利用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不能自我放弃,苏姐姐和恒儿还在等她。
沈知懿定了定神,朝着湖底的亮光沉下去。
沉得越深,那光越亮,忽然,眼前豁然一片开阔,也不知这湖底是如何构造的,那开阔处先向上再向下,居然有一处平台还充满了空气。
沈知懿急忙爬过去,探出水面猛地吸了几口气。
缓了片刻后,她又跳入水中朝着通道的另一边扶着石壁游了过去,就在她体力即将不支的时候,终于再次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处宫殿的后花园,宫殿里漆黑一片,也不知是荒废了还是人未回来。
沈知懿压着声音喘息片刻,往四周看了看,艰难地爬上了岸。
北羌冷得出奇,一阵风过,沈知懿身上几乎快要冻透了。
她忍着想要哭的冲动,悄声吸了吸鼻尖,抬脚就往花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刚走几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低的说话声,沈知懿脚步一顿,迅速藏匿在黑暗中,竖着耳朵仔细听去。
这一听,沈知懿才刚稍微有些热度的身子又刹那如坠入冰窖。
——那是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是秦安,而那女人、那女人居然是夏荷!
沈知懿强忍住冲出去的冲动,手指攥得几乎泛白,听那男人冷哼一声,道:
“想不到裴淮瑾居然能召集起裴家军!若是让他攻入都城,你我的筹谋全都白费!”
“大人莫动气,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苏婉母子看紧,有了他们,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裴淮瑾他们,威胁谁都是一枚好棋子。”
夏荷的声音还是她的,但语气却透着妩媚。
忽然,一道异样的轻哼从她的口中溢出,秦安的语气阴鸷:
“那你就好生将他们看紧了!若是让他们跑了,你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夏荷的声音似痛苦,又夹杂着莫名的暧昧,断断续续:
“奴婢……奴婢知、知道了。”
之后两人再未说话,只有衣衫的窸窣声,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动静停了下来,秦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今你这具身子被我调//教得是越来越勾人了,记得好好伺候六皇子。”
夏荷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奴婢明白。”
秦安什么也没说,片刻后,寂静的夜里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沈知懿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地压进了胸口。
等了会儿,再确定无人过来,她紧了紧手里的匕首,从身后将匕首架在了夏荷的脖颈上,冷声道:
“好久不见,夏荷姐姐。”
夏荷刚想开口喊人,听见沈知懿的声音,她忽然坐了回去,飞快将脸上的泪擦干,不顾架在脖颈上的匕首,回头看她:
“小姐……”
夏荷脸上暧昧的红潮还未褪去,眼圈红红的,颈上全是紫红的痕迹。
沈知懿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别开视线:
“想不到你如今竟沦落至此,秦安?他的年龄都能做你父亲了吧?真令人作呕!”
夏荷咬着唇,脸上的潮红刹那间变成了惨白。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对上沈知懿的目光,“小姐是来救太子妃的么?”
“别叫我小姐!”
沈知懿一想起方才那些声音,恶心得都能吐出来,眼前的夏荷陌生得令她难以置信。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眼前的她,是从前那个温婉的、照顾她时体贴入微的夏荷姐姐。
夏荷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沈知懿那张脸,像是看不够一般。
良久,她忽然笑了:
“小姐变了好多,现在的小姐,比从前更美了。”
沈知懿蹙眉,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会说这些。
夏荷却是起身,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姐若是信我,便随我来,我带你去救苏婉母子。”
沈知懿站着没动,匕首仍架在她的脖颈上。
夏荷脚步一顿,看着她的神色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二话不说便吞进了口中,又将另一个药瓶交到沈知懿手里,笑道:
“这药如今就这一枚解药,倘若一个时辰内吃不到解药,我就会五脏流血而亡,小姐将解药拿着。”
沈知懿没动。
夏荷将那药瓶塞进她手中:
“小姐如今在北羌的皇宫,能信的人只有我不是么?我知道苏婉母子关在哪里,小姐不如赌一回,信我一次。”
沈知懿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药瓶,终是将那药瓶接了过来,面无表情道:
“若是敢耍花招,我这匕首可比你的喊声快。”
夏荷瞧着她的模样,眼底映出一抹湿意,笑容却纯粹:
“还能看见小姐这样,真好。”
沈知懿蹙了蹙眉,语气冰冷:
“前面带路。”
夏荷先带沈知懿去换了身北羌侍女的衣裳,替她带上面纱,随后又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带她在一处宫殿前停了下来。
夏荷拿出个令牌,用流利的北羌话对那两个守卫说了什么。
那两个北羌人看了眼她身后的沈知懿,略一颔首,走过去将门打开。
第64章 第 64 章 “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
走进殿内, 沈知懿没想到还有层层暗门,不知走到第几道暗门,房门打开, 沈知懿看见了苏婉母子。
苏婉一听见声音,便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抱着恒儿向墙角瑟缩了一下。
沈知懿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恒儿, 但兴许是血脉释然,只要一眼,她就能确定那是哥哥的孩子。
她的视线落在恒儿露在外面少了一根手指的小手上, 心里一酸,急忙冲上去跪在了他们面前, 将两人抱进怀中:
“苏姐姐,苏姐姐!我来救你了!没事了!”
苏婉听出是沈知懿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过来, 不确定地唤了声:
“知知?”
“是我, 姐姐,是我哥哥让我来接你们, 快跟我走!”
沈知懿瞧了眼身后的夏荷, 夏荷忙道:
“我去将人引开,你们出来后往左走, 抄近道去小姐方才过来的那个湖边,从那里出去, 那里……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知懿警惕道。
夏荷瞧着沈知懿眼底的疏离和警惕,不禁苦笑。
可她什么也没解释, 只道:
“小姐信我这一次就是,若是我骗了你,你就将那解药扔了,或者……或者杀了我。”
她们说话的功夫, 苏婉才看清对面那人是夏荷,不知为何,她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拉了拉沈知懿的袖子,小声说:
“知知,我愿意信她一次。”
沈知懿一愣,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向夏荷,“既然苏姐姐信你,我再信你最后一次,夏荷,别让我失望。”
夏荷听她语气冷冷的,唇角划过一丝苦笑,应了声,率先出去,也不知是怎么跟外面的守卫说的,那些守卫竟真的离开了。
苏婉抱起恒儿,被沈知懿搀扶着,几人一道离开了大殿。
“苏姐姐方才为何说信任她?”
沈知懿看了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夏荷,压低声音问。
苏婉抿了抿唇,低头将怀中儿子的耳朵捂住,一边和她快速走,一边低声道:
“六皇子掌控皇宫后,我被困在东宫,有一日晚上,秦安……秦安来了我的寝殿,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夏荷站出来替我挡住了秦安,但是她自己……若非这段时日有她在秦安身边斡旋,我恐怕早就……”
苏婉说的断断续续,但沈知懿还是听明白了。
想起方才在那花园里看到的夏荷身上的青紫,和她对她说出那句令人作呕时夏荷煞白的脸色,沈知懿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她脚步不由地放慢了,目光复杂地落在夏荷身上。
夏荷不知她们二人说了什么,在沈知懿看她的时候,她还对她露出小心翼翼又有些讨好的神情。
沈知懿心里一酸,急忙别过视线。
几人很快到了方才那个湖边,苏婉看着湖水有些犹豫。
沈知懿低头看了眼恒儿和他的断指,抽出帕子将他的手指紧紧包裹住:
“没时间了,想要逃命就只能忍耐,恒儿乖,你是最勇敢的,对不对?”
恒儿原本身为小皇孙,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活泼可爱,可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小孩子如今像惊弓之鸟一般,沈知懿一出声,他就下意识地发抖。
沈知懿心疼地紧紧抱住了他,“乖不怕,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父亲了,你要勇敢,你现在是小小男子汉,待会儿要记得保护好你的母亲知道吗?”
许是沈知懿身上有熟悉的气息,许是血脉使然,恒儿在她平缓的语气中果然放松了下来,小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奶声奶气地对沈知懿道:
“我会保护好母亲。”
沈知懿眼底笑意温和,摸了摸他的脑袋,起身,对苏婉叮嘱:
“从这里下去,会有一处平台可以换气,之后上去就到了皇宫外,我们走吧……”
“小姐!”
沈知懿刚要下水,夏荷叫住她,匆匆过来往她手中塞了个布条:
“这是北羌皇宫的构造和各个暗道,兴许你们用的上,小姐……”
夏荷笑了笑,“保重。”
这一瞬间,沈知懿忽然想起了春黛死时的画面,她也是这样对她笑着,让她快走。
沈知懿鼻尖一酸,眼底涌出眼泪。
但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她匆忙回过身,带着苏婉和恒儿下了水。
然而几人才刚潜入水中,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噗通”入水的声音,夏荷在岸边惊惶大喊:
“小姐快走!”
沈知懿猛地回头,一眼看见身后追过来的士兵。
她回头看了眼前面的苏婉和恒儿,狠了狠心,在他们背上重重推了一把,那两人在她的推力下迅速往出口潜过去。
而沈知懿则由于后推的力量朝着反方向浮去。
所幸来抓他们的只有一人,沈知懿摸黑在水底死死抱住那人的腰,直到再看不见苏婉母子的身影,她才力竭松开了手。
拖她上岸的是一个高壮的北羌侍卫。
沈知懿被他像丢小鸡仔一般往草地上一扔,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不止。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华丽皂靴,沈知懿撑在地上的手指被那只靴子踩住,靴子的主人狠狠碾了碾鞋底,沈知懿的手指刹那间传来钻心一般的疼。
“你放了我的人质,那你就来当我的人质如何?我瞧瞧……”
沈知懿的下巴被人用匕首抬起来,她看到了一张偏阴柔的少年的脸。
那少年啧啧了两声,笑道:
“你就是那姓裴的沈姨娘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说我要是用你来威胁姓裴的,他会为了你答应我的要求么?”
沈知懿狠狠瞪着他:
“想都别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用我来威胁大燕的将领!”
“哟,还大燕的将领,承认那裴淮瑾是你的心上人就这么难?也是……”
六皇子笑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你应当杀了他才对,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杀了裴淮瑾?”
沈知懿哼了声,舌尖刚咬上牙齿,那六皇子掐住她狠狠一用力,她的下巴传来一阵剧痛便动不了了。
“还想自杀?那可不行,好玩的还在后面呢,秦安,背叛你的女人,不杀么?”
沈知懿随着声音这才发现秦安也在旁边。
秦安闻言,看了眼地上的夏荷,笑了声,抽出匕首随手一挥。
沈知懿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得手,一道血迹便从夏荷的脖颈喷涌而出,那道鲜红的血迹犹如开在暗夜中的花,惊心动魄。
沈知懿瞳孔骤缩,死死掐住掌心,浑身刹那冰凉。
她想喊,可她一个音也发出不来,她眼睁睁看着夏荷缓缓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她的脖颈,就像那晚的春黛一样。
她的脑中拉出一道尖锐的嗡鸣声,天旋地转间,好像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不远处的夏荷却像是不甘心一般,眼珠子都快蹦出了赤红的眼眶,双手死死抠在地上,指甲缝里都抠出了血,一点一点拖着满是鲜血的身体朝着沈知懿爬了过来。
沈知懿愣愣盯着她,盯着她爬到自己脚边,盯着她抢过她手里攥着的那个药瓶,将方才她给她的那丸药吃进嘴里。
“拦住她!”
秦安厉声喝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夏荷飞快将那药丸咽进肚子里,她用尽力气抬了抬手,似乎想去触碰沈知懿的脸,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攥住了她的衣角,趴在地上没了呼吸。
在她的身后,是拖出的长长的一道血印子。
忽然,身前的秦安一声爆喝,他的口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踉跄地跑到夏荷身旁,疯了一般将夏荷的尸体一脚踹翻过去,而后拿着手里的匕首生生将夏荷开膛破肚,手伸进夏荷的腹腔中,神色疯狂地一边疯狂往外掏着,一边语无伦次,“哪儿呢?!在哪儿呢?!”
“小贱蹄子!你暗算我!!吃下去的药在哪儿呢?!”
他疯了般将夏荷肚子里的器官往出掏,双手鲜血淋漓,夏荷血淋淋的器官洒落一地。
沈知懿瞧着那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往上一涌,趴着吐了出来。
一旁的六皇子倒像是看好戏一般,啧啧两声,还出声调侃:
“老东西,早就给你说不要沉迷女色,如今栽在了女人手里吧……”
他往秦安逐渐泛紫的脸上看了一眼,遗憾道:
“那蛊毒无解,触发蛊毒的药引子也被她方才吞了下去,你早些认了吧,给自己挑个风水宝地,今后我逢年过节还能给你去上柱香。”
“逆子!”
秦安大吼。
夏荷吞下去的药已经找不到了,那蛊毒通过男女交//媾早就不知何时传给了他。
面对自己的死亡,秦安彻底疯了,他猛地站起来,一巴掌挥在六皇子脸上。
血淋淋的一个巴掌印印在少年阴柔偏白的面颊上,说不出的诡异。
六皇子深处舌头舔了舔脸颊边沾上的血,笑了,“老东西,你还真以为你是我的生身父亲?就你那低贱血脉,也配做我的父亲?”
秦安猛地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被我利用!你被我利用背叛你的国家,被我利用背叛你的老师,连你自己的亲女儿都被我享用过,你还真做梦以为我登顶皇位奉你为亚父?”
六皇子笑着将匕首推进秦安的胸口,“既然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你就安心去吧,我会替你女儿报仇的。”
“你……”
秦安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那把冰凉的匕首。
可他身体里的蛊毒早已发作,让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怔怔回头,视线从胸口的匕首移向一旁趴在地上呕吐到几近昏厥的沈知懿,张了张嘴:
“报……”
一个“仇”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六皇子的匕首在他的胸口一转,秦安颈侧青筋猛地一迸,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砸在了夏荷身旁那一堆带血的器官上。
鲜血和着血肉被砸得飞溅。
紧接着,许多黑色的小虫从秦安的皮肤和眼睛里钻了出来,发出“啵啵”的声音,很快便密密麻麻爬了他一身。
沈知懿“啊”地发出闷声,整个人吓得向后缩去,却被六皇子一把提住了衣襟拽了起来:
“走吧,听说你那从前的夫君打到皇城下了,还真是快呢……”
六皇子笑得渗人,“怎么办,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裴淮瑾为了救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了呢。”
沈知懿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若非被六皇子拎着后颈,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晕倒过去。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都不知是怎么被六皇子带上的城楼。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绑在城楼一旁的架子上,脖颈上还架着一柄匕首。
六皇子对她指了指远处那道骑在马上的身影,笑道:
“看到了么?你说,我是将他做成人彘,还是直接剖心挖肝煮了给将士们分食?”
第65章 第 65 章 “裴淮瑾他死了么?”……
六皇子刚一说完, 沈知懿脑中立刻浮现方才夏荷的样子,胃部一阵痉挛上顶,后头骤然发紧, 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你杀了我吧!”
她赤红着眼等着他,这个北羌六皇子就是个疯子!
“杀了你?那我还怎么玩?你瞧, 这么多人来救你了。”
沈知懿顺着他的话向城楼下看去,三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身穿铠甲并驾齐驱,朝这边奔了过来。
“哥哥……”
沈知懿嗫嚅, 而后疯了般朝沈玉楼大喊:
“哥哥!哥哥!苏姐姐和恒儿没事!他们已经逃出去了!你不要管我!快去找他们!”
沈钰楼闻言执缰绳的手一紧,尽管离得很远, 但沈知懿就是知道自己哥哥的眼眶红了。
她听见他的声音,紧绷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意,语气都快要变了调儿:
“沈知懿!他们回来了!他们很好, 你个傻子……”
沈知懿一听苏婉他们已经安全了, 心里一松,看着下面那三个人, 忽然之间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定定看了看沈钰楼, 视线又缓缓落在眉头紧锁的谢长钰和脸色煞白的裴淮瑾身上,微微勾唇:
“北羌贼子!九年前屠我青州颍州数万百姓, 如今到了报仇的时候,你们三人要好好完成大业。”
她的声音还是同从前一般软糯中带着一丝娇俏, 但回荡在空荡荡的城墙下方,在城墙下数万人的将士面前, 又显得十分铿锵有力。
她说完后,视线最后落在裴淮瑾身上,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一闭将自己的脖颈往北羌六皇子的匕首上狠狠撞了过去。
“不要!”
底下三个男人几乎都喊破了音。
裴淮瑾猛地攥紧手里的弓弦。
若是平时, 他早已趁着沈知懿撞上匕首前,将那匕首射了下来,可此刻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淡然。
一贯冷静自持的男人低头拿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连箭都抽不出来。
等他搭好弓将箭对准北羌六皇子手里那柄匕首的时候,六皇子已经将匕首收回了身后,一脸戏谑地朝他挑了挑眉:
“裴将军,看到你心爱的姑娘一心寻死,你心疼了?”
“拓跋鸿!你放开她!换我上去!”
谢长钰浑身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瞬间,他看着那少女脸上的决绝,看着细嫩得几乎两只手指就能掐断的脖子朝那冰冷锋利的刀刃上撞过去,他觉得自己都跟着死了一回。
他抓着缰绳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死死盯着北羌六皇子,又说了一遍:
“放开她,我上去给你当人质!”
“哦?”
拓跋鸿挑了挑眉,阴柔的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视线在场下三人身上巡视了一圈,忽然脸一沉,一把扯住沈知懿的头发逼她瞧着城楼下的三个男人。
他手一指,凑到沈知懿耳畔吹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笑了笑,玩味道:
“不然我们来做个有趣的游戏,怎么样?”
沈知懿只觉得耳畔那股热气还未落到皮肤上,就变成了冰凉的,像是毒蛇一般缠上她。
她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再加之城墙上风大,她又是被从湖中捞出来的,眼下身上一阵阵泛起恶寒。
“不说话?”
拓跋鸿笑道:“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他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视线一一从下面三个男人身上扫过去,语气不轻不重恰好她和楼下三人都能听到:
“我可以放了你,不过你从他们三人中选一个……选一个你最爱的男人,上来换你。”
“是裴淮瑾……”
他的手指一一移过去,“谢长钰,还是……你的那个好哥哥?”
拓跋鸿将沈知懿的脑袋朝他压过去,在她耳畔笑道:
“你选谁,我就用谁换,决不食言,不过,你必须要选你最爱的那个人哦。”
拓跋鸿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手劲儿大的要命,沈知懿被他扯得一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
沈钰楼蹙眉,“知知!”
“沈知懿!选我!我来换你!”谢长钰紧盯着沈知懿,语气哀求。
“若是一个不选,那今日不仅你死,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拓跋鸿看出她的犹豫,笑着往他们周围点了点下巴。
沈知懿站的位置高,这才发现,他们三人方才着急上前,此刻已经进了拓跋鸿的包围圈。
他松开扯住她头发的手,在她头顶摸了摸,笑道:
“快点儿,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在这城楼上将你扒光了,当着他们三人和身后数万将士的面,要了你。”
拓跋鸿这句话说得轻,只有沈知懿一人听到。
她身子一颤,脸色陡然发白。
“选吧。”
拓跋鸿推了她一把,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她,神色懒洋洋的透着玩味,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像个恶魔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沈知懿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扶着城墙视线一一从下面三人的面上扫过。
不论选谁,被选到的那个人都很可能是来送死,可拓跋鸿方才也说了,选最爱的人,不论选谁,都相当于承认那个人是她最爱的人。
底下三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在她的脸上。
夜色深重,他们的身影挺拔而高大,如一座座巍峨的山矗立在夜色中,令人心安。
沈知懿眼眶微微发烫,视线从沈钰楼的面上扫过,落在谢长钰的脸上。
谢长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旁的裴淮瑾薄唇紧抿,手指骨节攥到泛白,青筋突起。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有须臾,也兴许很久,沈知懿对谢长钰笑了笑,视线一转,盯着裴淮瑾。
她在高处,他仰着头,两人的样子很像从前沈知懿翻墙而来时,坐在墙头同他说话的样子。
但那时候少女纯真烂漫,裴淮瑾也还只是个故作成熟端方的青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算计与隔阂,纯粹得如一汪清潭。
此刻少女的目光在黑暗中对上裴淮瑾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彼此都再难看清对方眼底的真实情绪。
“我选他。”
沈知懿语气轻轻的,抬手缓缓指向裴淮瑾,张了张嘴:
“六皇子也知道,我曾是他的妾室,我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他,裴淮瑾是我最在乎的人,所以我选他。”
城楼下的裴淮瑾紧紧盯着她,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他唇边不由自主漫上一丝笑意。
尽管知道,她的这些话只是说给拓跋鸿听的,但足够了,这辈子还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句话,足够了。
裴淮瑾微微敛眸,唇畔笑意更甚,似乎是想将她这句话和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深深烙印进心底一样。
谢长钰和沈钰楼纷纷侧头看他,神色模辩。
“好。”
拓跋鸿笑着抚掌,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道:
“既然说过要遵守游戏规则,裴淮瑾,你上来,我便将她放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因为拓跋鸿这句话而聚集在裴淮瑾身上,可裴淮瑾却像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知懿。
城墙上的火把闪烁,这次沈知懿看清了,裴淮瑾眼底盛着的感情太过浓烈。
她眼睫快速闪了闪,匆忙躲开他的目光,被锁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
——她这一选,就是选择了让他来送死。
城墙上风如刀割。
裴淮瑾一步一步走上城楼,目光穿过人群,牢牢落在沈知懿身上,小姑娘面色苍白,但却仍然倔强抬着头。
“裴将军——”
拓跋鸿笑得兴味,随手扔给他一把匕首,“用你的一条手筋,换她一条命,很划算。”
沈知懿猛地瞪大眼睛回头看他,眼底满是震惊和痛楚。
裴淮瑾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
“还能看到你为我担忧的样子,就够了。”
他对上拓跋鸿的目光,“我自断手筋,你便放她离开。”
“一言为定。”拓跋鸿挑了挑眉。
裴淮瑾深深看了沈知懿一眼,反手用力,刀刃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腕,鲜血刹那间喷涌而出。
沈知懿死死咬住嘴唇,身子轻微颤着。
拓跋鸿看着裴淮瑾垂下来的左手,似乎很满意一般,挥手示意手下放人。
沈知懿被推搡着从裴淮瑾的身旁过去,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她似乎感觉男人用她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的手太冷了,他的触碰带着滚烫的热意,挨上的瞬间她便不由一个激灵,瞬间对上他的眼眸。
裴淮瑾笑了下,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擦掉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
“别哭,今后好好生活。”
沈知懿猛地蹙了下眉,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然而就在她即将步下台阶的瞬间,拓跋鸿的口中响起一声呼哨,裴淮瑾神色猛地一变,赶在沈知懿被推向城墙外的时候飞扑过去,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攥住了沈知懿的手腕。
“拓跋鸿!”
裴淮瑾咬牙切齿的声音和不远处谢长钰、沈钰楼的怒喝同时响起。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谢长钰和沈钰楼身前不知何时窜出了一群士兵将他们牢牢围住,他们眼瞅着沈知懿单薄的身子挂在城墙外,却无法突围去营救。
“看你们几个情深义重,还真是有意思呢。”
火把的光打在拓跋鸿脸上,印出诡异的光。
他走到裴淮瑾身后,用匕首挑了挑裴淮瑾暴露在外的手筋。
裴淮瑾额角的青筋猛地暴起,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裴淮瑾,松手。”
沈知懿瞧着他身后的拓跋鸿,冷静出声,“松开我,此刻正是反攻的好时机,既然不能一命换一命,裴淮瑾,松开我去进攻。”
沈知懿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身下是数丈高的城墙,自己一只手被裴淮瑾唯一完好的手攥着,她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而他为了拽住她,毫无反手之力。
再如此下去,他们二人没有一个能活的。
可是只要松开她,以裴淮瑾的武功,即便一只手也能生擒拓跋鸿,到时以他为突破口,很快就能攻下北羌都城。
“对啊,松开她,你的大业就要完成了,你就能带领裴家军一战成名,光复裴家军往日的光彩了。”
拓跋鸿的声音犹如鬼魅,在他身后蛊惑。
裴淮瑾脸色苍白,皱了皱眉,“沈知懿,抓紧,别松手。”
拓跋鸿站在裴淮瑾的身后,裴淮瑾看不到,但沈知懿能看到。
匕首的寒芒一闪,沈知懿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下一瞬,她便瞧见那把冰凉的匕首的刀刃,从裴淮瑾的胸前刺了出来。
刀尖上温热的血滴在沈知懿的脸颊上。
沈知懿猛地瞪大眼睛,整个身体如坠冰窟。
天空中黑云滚滚看不到一丝星辰,火把的光明明灭灭,冷风刺骨。
沈知懿看着裴淮瑾胸口从后贯穿的那把匕首,脑中一片空白,胸腔中似有酸楚飞快膨胀,闷闷的疼得人透不过气。
“别松手,坚持住……”
裴淮瑾脸上的血色急速衰褪,他左手断了手筋,即便知道拓跋鸿在他身后偷袭,可他只要右手还拉着沈知懿,就无从反抗。
沈知懿闭了闭眼,另一只手搭上他嶙峋的腕骨。
她正想从他的手底下挣扎出来,忽然城墙下传来一匹马匹的急奔声。
裴淮瑾眼底的光重新一亮,他在那马匹奔过来的间隙,冷声道:
“楚鸿!”
说完的瞬间,他瞅准机会,手上用力将沈知懿重重抛了出去。
四周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极致的失重感让沈知懿微微眯起了眼睛,从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她看到越来越高的城楼、拓跋鸿气急败坏的表情和……裴淮瑾越来越远的身影。
紧接着,她被楚鸿牢牢接住护在怀中,周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北羌的城门打开,徐中行领着众将士鱼贯而入。
而裴淮瑾……
沈知懿还未寻到他的身影,眼前一阵眩晕,四周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再度有些微声响传来,鼻腔里萦绕着隐隐的药味。
沈知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裴淮瑾胸口插着匕首的画面,她猛地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裴淮瑾!”
“知知醒了?!”
一旁女子的声音惊喜不已。
沈知懿长舒一口气回头,天光大亮,她正躺在一间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坐在床前端着药的正是苏婉。
“婉婉姐?”
沈知懿看着她,惊喜不已,“你没事太好了!”
苏婉摸了摸眼泪,“这话该我说才对,你为了救我们母子,受了多少罪,你若是有事,我该如何同你哥哥交代。”
“对了,恒儿呢?可还好?”
苏婉笑了笑,“他很好,就是吓着了,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说话了,不过你哥哥这几日陪着,好了许多。”
“这几日……”
沈知懿嗫嚅,抿了抿唇,还是问:
“那裴淮瑾呢?”
沈知懿的话刚问完,苏婉的手一顿,沉默了下来。
沈知懿蹙眉,心底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试探,
“裴淮瑾他……是死了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