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早上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 脑子疼的厉害。


    看了眼天色,黑漆漆的,翻过身将羊绒薄毯盖在身上, 将不知何时滚出去的冰团子挪到被窝里。


    揉着她小肚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时间过得很快。


    二月中旬的暖风吹过河谷的麦田, 一片金色的麦浪微微浮动着。


    我提着镰刀站在田埂上。


    二月份的天温度已经很很高了, 又重新回到了光着身子都热到窒息的温度。


    我头上顶着尖顶宽檐的大草帽,芦苇杆坚实又有韧劲, 戴在头上遮挡了光线。


    黑娃就在我身侧的地上坐着,带着同款mini大草帽,只能看到阴影下的两小团肉嘟嘟的小脸蛋, 屁股下垫着一张草垫一张软布。


    我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埂, 看了眼玛亚特和非图他们熟练的挥动着青铜镰刀,手速飞快, 麦秆整齐的一片一片被割落。


    眨眼, 三人身后留下光秃秃的麦茬,和阿哈他们基本持平甚至有望超越。


    我惦着手里的镰刀, 拽着麦穗狠狠的割断麦秆,参差不齐, 我吭哧吭哧的在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面朝麦田背朝热阳, 干的还算轻松。


    这时候远处传来声音, 是卡姆瑟。


    “过来。”


    作为嫁过来的儿媳妇,她现在正跟着这个新的大家庭干农活。


    看到伊彼抱着黑娃托着垫子和镰刀过来, 才干了一点活就有气无力的样子, 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片落在地上的麦穗。


    “你就在我后面给我编麦穗,咱俩还能快一点。”


    同样多年不怎么干活的卡姆瑟也担心自己太慢了引得阿哈他们心里不舒服,所以直接拉着一个帮手, 她也不用一边割麦一边收拢麦穗耽误时间。


    我一听,身上的硬件哗啦扔到地上,一身轻松的将黑娃放到垫子上,迈着步子就要跨进田垄,可脚步一顿转身一看,黑娃手都快摸到镰刀上了,我直接将镰刀带进地里,顺带将一旁的瓦罐也拿到地里。


    瓦罐里的葡萄酒酸甜浓郁,主要是玛亚特当时选的好。


    她特意挑的是一半还未熟透一半熟透的葡萄,喝起来酸甜的滋味很浓郁。


    我和卡姆瑟一人一口分着喝。


    孩子们在田埂上跑着追蜥蜴,里面不乏蹒跚学步的,慢吞吞的跟在哥哥姐姐身后。


    一个小女娃踉跄在黑娃身后跌倒,黑娃正摸着自己的一小份家产,一小碗彩色陶珠,一颗颗扒拉,一颗颗攥在小手里玩。这是她姐姐防止她无聊干坏事,给她找的活。


    身后传来抽泣声,黑娃回头看,眨了眨眼。


    从自己胸口的小兜兜里掏出姐姐给她带的小帕子,上面还绣了两三个简易版金灿灿的金币做点缀。这是黑娃最爱的。


    扭着屁股撅起来,使劲用手撑着地爬起来,一扭一扭的来到哭泣的小女娃面前,拿着帕子胡乱的怼到小姑娘的脸上。


    怎么说呢,力气很大,不像是安慰到像是欺负人。


    小姑娘本来看着黑娃过来,已经好奇的停止了抽泣,现在脸被人又拧又搓,直接张大嘴嗷一嗓子哭的更响了。


    黑娃小手一顿,皱着小眉头拿开帕子,小手攥紧帕子,啪的扔到了小姑娘的脸上……


    “……”这是我听到哭声立刻回头看到的画面。


    我脸都红了。


    不是气的而是害羞。


    我捂着嘴无声尖叫,这个小模仿精!


    我快速的将芨芨草做的绳子将麦秆捆紧整个身子跨上去狠狠的扎紧,收尾后趁着卡姆瑟要过去看热闹我一把将人推了回去“你干你的我去。”说完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脸都气红了……”卡姆瑟是真没见过几个像伊彼那样将孩子当公主宠的,昂贵的防虫药膏,那软软的小裙子,普通人都不舍得买一张,而梅里特有好多条不重样的各色款式的小裙子,全都是玛亚特和伊彼做的。


    大部分都是卡姆瑟没见过的款式,什么百褶裙、A字裙,小家伙年纪不大裙子是好看的不得了。


    卡姆瑟都忍不住想自己做一件,但奈何没什么时间,忙着家务忙着织布现在又是农活。


    这可是第一次看到她还能被孩子气红了脸?


    卡姆瑟的跟上去。


    我提着小家伙的领子拎到一边,小胖腿来回倒腾,才将将靠着蹲在她前面的姐姐身上站直。要说站直也不太准确,小腿还打着弯。


    我一边将孩子抱起来看了看她的膝盖,好在小孩子腿短不高身子也不重,摔了一跤并不严重,只油皮碰掉了一点点,连血点都没有,我掏出手帕擦掉孩子脸上的泪水汗渍和鼻涕……


    回头就看到罗圈短腿黑娃,对方还在我身后的歪着头看,小表情还带着好奇。


    有你看的时候,等我晚上回去。


    给抽噎着的小姑娘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孩子下意识的砸吧着嘴倒是不哭了,但一张脸要皱不皱,眼里是嫌弃又带着舍不得。


    纠结的不得了。


    刚学会走步的和我家黑娃差不多年纪的,就已经有这么复杂的自我牺牲精神。


    身后卡姆瑟上前,她一手提着镰刀一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摸着湿漉漉的脖子仔细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


    半晌才认出来,“这不是阿莱亚家的孩子?”


    小姑娘听到母亲的名字,下意识的抬头,眯着眼看卡姆瑟。


    “滚成猫了都。”卡姆瑟将刀放在地上一把夹起孩子,“我给她母亲送去,你继续收拾麦子。”


    走了几步回头,“你快点干别偷懒!”


    “……”


    中午一家人坐在田埂上吃饭。


    卡姆瑟说起上午的事,她揶揄道“我还真没见过伊彼生气的样子,她那张脸都气红了,一巴掌把我拍到一边,人就已经冲了过去。”


    奈芙缇缇笑看了一眼咬着泡发面条的伊彼,“孩子间打闹,你也别太在意。孩子还小呢。”


    我在面碗里又加了一大勺辣鸡肉酱,筷子搅拌,塞进嘴里才勉强感觉到滋味。


    此刻那些情绪烟消云散,他们笑他们的,我自然面无表情的盯着坡下追着什么似的低着头跑的黑娃。


    我眯着眼,决定给小罗圈腿一点教训,不过也不是教训,主要是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胖的还是年纪小,腿总站不直。寻思着小姑娘外貌还是很重要的,这腿形也是跟着一辈子的,要是能尽早矫正……


    依稀记得前世看到的帖子,上面说腿间夹着一枚硬币不掉,每天一个小时,不到三个月腿就像漫画腿一样笔直。


    我提着嗓子喊“黑娃,过来吃饭!”


    小孩子饮食格外健康,奈芙缇缇端着陶碗给黑娃盛了三分之一,我稀里呼噜吃了一筷子辣面条,放到一边接过黑娃的碗,从旁边的小布包里掏出来一小瓶不辣的酱汁倒进去,添了两筷子菜,准备工作已经到位抬眼一看,黑娃已经小手搭在我的膝盖上,脸都凑过来了。


    难怪一股热烘烘鸡仔味飘过来,每天洗澡都不行,果然是天太热了的缘故,都发酵了。


    面条菜丝一样一小缕,塞到倒三角的嘴里。


    黑娃会吸面,吸溜两下嚼着,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黑娃和姐姐都是紧闭着嘴嚼东西从来不吧唧。


    背在身后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举到姐姐面前,“给!”


    一小簇蓝色的小花被她捏的几片花瓣都揉烂了,扬着笑脸,嘴角还带着红色酱汁。


    其他人都感慨这孩子对她姐是真好。


    卡姆瑟倒是想说人家衣食住行都给孩子最好的,关心疼爱也是实打实的,从不生气从不打人。孩子喜欢不也是在所难免。


    没说的原因是这毕竟黑娃的亲父母在跟前,怎么说都不对劲。更何况卡姆瑟小时候也挨过不少揍,说这些也没意思。


    …


    夕阳将尼罗河都染成了红色,我双膝跪地,身边是足以将我淹没的一捆捆和车轮一样粗的麦捆。


    好在厨房干活也磨出了一层薄茧,此刻手指刺痛但问题不大。


    只是我觉得我的肩膀要歇菜了,一动就疼。


    人们三三两两的收工。妇女垮着篮子,年龄小的被抱在哥哥父亲的怀里,大一点的孩子们从脚边跑过,又跑又跳满身的力气。


    我呆滞的双眸流露出淡淡的艳羡。


    忙了一天走是走不动了,非图和玛亚特要背着我我死活不同意。都干了一天的活了,什么好人能这么折腾。


    附近想也知道不可能有租车的。


    正琢磨着要不要和村长借一下牛,就听见非图道“那是不是……”


    我眯着眼看向西面的村口缓缓往这边赶的牛车去,赶车的奴隶等凑近了才看清。


    回到家率先一鼓作气洗了个澡,想着他也没吃饭,我抓着黑娃来到了对面。


    熟门熟路,正看到楼梯口厨房里的膳长正在收拾一头半大的小羚羊。


    估摸是维吉尔大人打猎送来的。


    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脑袋靠着正低着头看莎草纸的少年轻叹口气。


    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无名指上的金色的戒指被窗外的橙红色的光线照射,闪着浮光。


    我那时候为了这个戒指,废寝忘食了一个月,差点刻错了字,一个小竖画上去,那个意思就完全相反,幸好我刻完了之后找珠宝老板看了眼。


    他还以为我是要给哪个逝者刻的,希望他往生之路走得更顺遂……


    我……


    总之黑娃的家产多了两枚刻废的磨了面的金戒指。


    突然学认字一大部分原因就在于这。


    我倒也不是那么勤奋的人,可文化知识这种东西看着平常不起眼没什么用的样子,关键时刻是真要命。


    ……


    我此刻饿的能啃一只烤乳猪。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才开始学认字。


    趴在桌上,老老实实的一笔一划,像画画一样,我临摹是临摹的很好,就是认字方面的逻辑没有彻底形成,导致看不懂。


    过了好久才适应这个文字是从中间往两边看。才是它正确的意思。


    只不过这一过程现在依旧困难。


    少年轻笑一声,我羞恼的拿着手绢砸了他的脸上,手帕从他脸上划过,他笑得更欢快了。


    自从他出来后,我给他各种食补,和大医师系统了学了一下各个药材的药性,无论是饭菜还是汤水,都非常有营养。


    眼见着人长点肉了,连嘴唇都没有那么苍白了,我也笑了,如果能将他养的胖乎乎的就更好了。


    维吉尔大人看不出来,他本身神经大条。大医师和杰涅德大人倒是看了出来,他们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起来。


    不过,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


    我俩靠着桌子,黑娃在我们身后的地毯上,摆出她标准的看热闹姿势。盘着腿,两只手撑着前面的地毯,身子前倾,一小坨哦,瞪大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顿时想起了上午那件事。


    背后教子。


    我秉承着这句话,直到黑夜回了房间。


    “给我站直了!”我提着芦苇杆,一头带着叶子,啪啪挠着她呲溜到地上的小短腿。


    黑娃小手紧贴着墙,像是两只爪子一样抠着墙。


    这是她自己发明的姿势,勉强依靠手臂的那一团嫩嫩的肱二头肌支撑着,我捏着芦苇杆掉头用尾部敲了敲……噗……


    嫩嫩的小肉团都颤抖了。


    我压着嘴角,面无表情的看她,“下次不许学姐姐听到没!我和你姐夫做的事你不许学听到没!”


    最悲哀的莫过于此,因着黑娃大部分时间跟着我……我已经很久没有亲亲了……


    也不算,趁着黑娃睡着了也亲昵了一下。


    黑娃可不知道姐姐的牺牲,圆溜溜的葡萄小眼睛眨了眨,抿着小嘴乖乖道“知道,不气。”


    说话时小腿都累的抖了还知道安慰人。


    我嗓子眼的笑意都要冒出来了硬生生憋住了才咳嗽一声,“去床上躺着,姐要吹灯了。”


    第52章


    我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一小捆垂坠的麦穗小跑着跟上前面的驴车。


    滚烫的热浪席卷着埃及两岸, 打谷场妇女扬着麦子,纷飞的麦壳被吹落。男人们在一侧牵着驴,石磨在一片金色中滚动、碾压。


    谷粒在石磨滚动下, 碎裂的爆壳声啪啪的, 声音细小但却能听到。


    我将家里的最后一小缕没有编上的麦穗扔到石磨下, 趁着驴车和大人们马上走过来时踩着新买的小凉鞋跳着跑开。


    细细的金链在蜜色的脖颈上划过,上面的太阳章和一枚金色的小戒指在圆领中晃动。


    隔着软麻领口将饰品摆正, 没有人发现,因着和肤色过于相近,确实轻易瞧不出来。更何况村民们包括我这个身体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 谁能想到我脖子上能带金饰, 即便有人看到了也只会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们会自己对自己说,那是铜不是金……


    我看了眼母亲奈芙缇缇正和提耶婶婶、卡姆瑟一人手拿一把木叉翻动麦杆。


    我也拿着叉子跟上, 在石磨路过后叉着麦穗翻动, 确保每一粒麦子都能被碾压到位。


    一旁的奈芙缇缇看着远处抱着装满谷粒的陶瓮去谷仓的玛亚特,又瞥了眼身侧低着头拿叉子翻动的伊彼, 她好奇地问:“梅里特呢?你怎么不带来,她由谁帮忙看着?”


    忙碌了一上午, 也就这时候还能有时间聚在一起。


    女人们聊着奥西里斯庆典。


    奥西里斯庆典是古埃及最重要的宗教节日之一,死亡与重生的象征。


    里面有一个小故事, 我倒是听了一耳朵, 无非就是丈夫死了妻子帮助他复活之类的神话小故事。


    春天伊始的开端啊,万物的躁动。


    也不能这么说, 就这天气, 再燥也没力气了。


    我双手交叠搭在竖直的木叉子把手顶端,下巴搁在上面,目光落到那远处的城镇, 巍峨矗立在顶端的王宫变得小小的,绿荫像绿色的缎带环绕着它。


    我慢吞吞的回答, “我让珠宝商老板娘看着。”


    奈芙缇缇并不知道女儿的交友情况,只听珠宝商老板就想到了那次隔壁的滚圆的胖男人,身上都是镀铜的饰品的珠宝商老板。


    毕竟不是女儿自己照顾,也不是在神庙上签约的玛亚特照顾,奈芙缇缇有些不放心。


    “人家那么忙,哪里能打扰的,你这孩子啊真是。把梅里特带来多好。”奈芙缇缇顿时有些担忧旁人不能照顾好小女儿。


    一侧的缇耶婶婶将麦秆和麦壳扒拉到不远处的堆积地,回来就听到奈芙缇缇说的话,她看了眼大大的帽子下蔫蔫的伊彼,和卡姆瑟对视了一眼,卡姆瑟摇了摇头。


    别管。


    “太热了!”我抬起带着草帽的闷红的脸,擦掉脖颈闷出的几条亚马逊热带雨林的溪流。


    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可又理解奈芙缇缇做母亲的担心。


    我带着燥热下仅有的耐心解释道“您不用担心,他们家的店里没多少客人光顾,闲的也是闲的就让他们帮个忙。”


    虽然是这般说话,但实际上确实有些偏差。


    这个小偏差还不能如实说。


    奈芙缇缇肯定揪着不放,将人家问的底朝天,我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所以干脆就变成老板看孩子。


    孩子是王在带着。


    我眯着眼挠了挠脖梗处的刺痒,寻思着黑娃能不能乖?会不会哭?


    倒也不是担心王照顾不好黑娃,而是担心黑娃太闹腾让他费神。


    好不容易养好的人哪里舍得让他那么累,只偏偏这天气越来越热,我担心黑娃受不了,刚穿越过来劳役时,那孩子在大太阳下,回去人都晒中暑了。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现在回去。


    我压着情绪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而底比斯王宫内,黑娃浑身挂满了金饰品,眯着眼乐呵呵的,完全不知道姐姐的担忧,小脑袋贴着侍女拿着的银镜子面前,胖嘟嘟的小脸上都带着金光,仔细一瞧可不是满脸金光,头上挂满了金色的额饰。


    杰涅德看了眼外面金灿灿的小女娃,又看了眼低着头看着莎草纸的王。


    终究是没忍住,他略带笑意道“那孩子似乎在姐姐身边养成了好钱的性子。”


    王捏着芦苇杆,坚硬的中空斜尖的笔在空白的地方停顿,想起梅里特看着金子亮晶晶的小眼睛,他抿唇轻笑“她姐姐可不会这样。”


    说起伊彼,他眸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忧思。


    繁重的农忙哪里是她能做的,不过才多长时间人都瘦了一圈,抱起来……


    王指尖在笔杆上微动,敛眸轻叹,抱着都硌手,还总是担忧他吃不好。


    明明自己更应该要注意点。


    杰涅德打量着王的表情,想起进宫前维吉尔的催促,他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问道“按道理我们也不会多加干涉。”想要暗自干涉的,还没到伊彼食堂门口,就被站在那等餐的侍卫长瞪跑了。


    “但是,您什么时候考虑让伊彼进宫。”


    废了这么大力气平衡世家大族和官员。不就是想让伊彼进来的顺利一些?


    杰涅德一直没说和维吉尔说的是,他觉得王并不会让伊彼做侍妾。


    如果是侍妾,王就不会是现在的态度,他对待伊彼的事情,都很慎重,甚至在杰涅德看来有些小心翼翼了。


    杰涅德这个老人家实在有些拿不准现在的年轻人的感情,怎么如此的纠结。


    相爱的话不是更想要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吗?


    不过想到王总会隔一段时间跑到宫外,也勉强符合事实。


    维吉尔比杰涅德跑的勤,早中晚每一次去的时候,也只有中午和晚上吃饭能看到伊彼,其他时候,两人就各忙各的。


    这种相处模式,从某种角度讲,和婚后五六七八年时情况差不多,介于喜欢的想要在一起又并没有热恋期的黏糊。


    维吉尔和赫提私下里猜测,不是他们已经过了腻歪期就是感情不到位。


    诸多猜测,都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杰涅德双手交叠在前,静静等待着王的回答。


    “等她做好准备。”


    王将笔放下,手指勾着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轻轻划过后,思量很久才和自己信任的下属轻声道,“等她亲口说愿意进宫。”


    声音清清浅浅的,伴随着书房外小孩子嘎嘎乐的声音以及侍女惊呼声,杰涅德不仔细听很容易会错过。


    王看向窗外的尼罗河水流淌过的麦田,他不想亲手斩断她的生活,哪怕他能够竭尽所能的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大的自由、金钱和权利。


    从小到大,没有人给予他正确的教导,父母关系的不和以及轮番上演的家族斗争都让他时刻处于警惕和疲惫的状态。


    身体的因素和各种政治上的问题,内心深处的一丝难以启齿的恨意越发高涨。恨自己的身体又恨父亲对他的忽视,这种恨意在接下来的内斗中已经被消磨殆尽,或者说,他找到了发泄的点。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扰人的事情就会很快解决。


    可偏偏,总有人想死,少年眸底微暗。


    少年很珍惜和伊彼之间的感情,他并不想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伊彼恨他。


    如同王姐那般。可他也知道,伊彼从本身就不适合与那人相互比较。伊彼骨子里的善良哪里是那个人能够比较的。


    感情极度空白的少年压根不知道如何与心爱的姑娘相处,总是在这段亲密关系中占据下风。


    身边也没有可靠的婚姻关系和恋爱让他参考。


    维吉尔的主意总是不着调,杰涅德……他如同一座刻板的雕像,爱情和他基本上搭不上边。


    霍伦海布因着嫌弃自己的妻子是个动不动就爱哭的性子,每每谈起婚姻都是很不得骂骂咧咧,只是因为在王的面前他不好放肆罢了。


    自从阿伊绞刑后,霍伦海布直接双手双脚跑进了王的队伍中,和维吉尔也一起去伊彼食堂喝过酒。


    吐槽起自己的妻子,能从下午讲到关店。


    少年夹杂在其中难免有些迷失方向。好在本身聪慧,再加上伊彼每每甜话情话不要钱的往他耳朵里塞,少年也慢慢摸到了一丝门道,乐此不疲的和伊彼相处。


    可越甜越幸福,他就越担忧,每每涉及到伊彼就总是瞻前顾后,谨慎再谨慎。


    杰涅德看着少年满脸郑重的样子,他终于明白了伊彼为何至今没有进宫,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生怕热爱自由的姑娘被套上枷锁。


    不过,伊彼是什么想法?


    …


    伊彼坐在屋子里,捏着筷子打量着今天送来的食物。


    阿哈看了眼那个退到大门口靠着牛车的奴隶,打量着自家裹着缠腰布的非图。


    同样是奴隶,差距倒是挺大的。


    瞧着对方穿的纯白的亚麻短袍,虽然短但料子和颜色无不证明这个奴隶比他们普通人穿的都好,各方面来说这家主人绝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女儿对他们的说法是,这是她花钱请珠宝商老板家的厨子帮忙做的午饭,可阿哈清楚的记得,那个胖胖的老板自己穿的都没这个奴隶好,虽然对方身上挂满了珠宝。


    阿哈凭着直觉,认定这绝不是珠宝商老板家的人,但究竟是谁他在乡下也不知道女儿的交友情况。


    筷子夹了一块炖的软烂的牛肉进嘴里,所有的心思都飞了,连吃了几块的奈芙缇缇都不准备让伊彼将人叫来问问梅里特怎么样了。


    卡姆瑟拨了一些好菜给父母弟弟们端去,刚回来就坐到伊彼旁边,法利亚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妻子和妹妹的关系好他更高兴,洋葱烤羊肉美味的让他连连吃了七八片软面包。


    卡姆瑟和伊彼道谢,毕竟如果不是伊彼同意,她再想要给父母尝尝也不好意思做这种事。


    我摆了摆手,一筷子指了指中央的三个食盒,肉占了大部分,“咱们也吃不完你可别客气,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卡姆瑟没好气的拍了她一巴掌,接过法利亚给她的面包,口感和之前在面包坊吃的口感一样,都是软乎乎的。


    只这个是配菜的,没有加甜果酱和果仁,只带着清甜和麦子的香气,搭配蔬菜和肉丝毫没有喧宾夺主。


    看了眼门口的牛车,不是维吉尔大人的,卡姆瑟坐过,那是浑身金灿灿的一只牛。


    这只牛温吞的仿佛没什么存在感,车上的帷幔也是普普通通没有金色线勾勒的花纹。


    卡姆瑟瞥了眼埋头苦吃这几天瘦了不少的伊彼,眉越挑越高。


    这牛羊肉可不是普通人商户能弄到手的,更何况———天天都有如此新鲜的,还不太像是成年牛羊当作祭品后淘汰下来的。新鲜的羔崽………一般也只有王族和几个贵族才舍得将还未长大的牛羊宰杀就为了那一口鲜嫩的肉。


    不知为何,卡姆瑟又想起了那天蛇的事件,在维吉尔大人家。伊彼和王之间流转的一丝熟捻。


    我低着头埋头苦吃,风卷残云一般填饱了肚子,才擦了擦嘴巴道“咱们家这几口人的劳役税我都交完了,字也签了,到时候税官来咱们家收粮食税的时候你将这块板子给他看一眼。”


    阿哈正探身再夹一块羊肉,听到女儿的话他腾的坐直身子。


    “你怎么,这得多少钱啊”奈芙缇缇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乱花钱,我们哪里能让你……”


    瞧着女儿双手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的无赖样子,奈芙缇缇又好笑又难过,难过自己没能力还让女儿给掏钱。


    阿哈倒是没说什么扫兴的话,他看着女儿放下手才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赚钱多也不差这些,只是我们到是无所谓,你哥可没脸用你的钱,是吧法利亚。”


    众所周知,男孩女孩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阿哈也只能当女儿提前赡养他们,只法利亚白白被妹妹养,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法利亚正激动的和妻子眉飞色舞的,听到父亲的话他的眉毛僵在那。


    整个人缩在那,小狗一样的眼神时不时的戳了戳埋头在包里翻东西的妹妹,一块泥板拍到那期期艾艾的眼睛上。我没好气的指着我哥道“我就知道你不要脸了,劳役是没有,但你正好去我店里帮忙。”


    卡姆瑟一听连忙道“我也去!”她也被免除了劳役,心里不知怎么感激。


    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一件好事,没一会,大家都后反劲一样带着喜悦。


    除了一家之长,平静的说自己闲的没事就多开垦一些菜地,帮女儿种菜。


    奈芙缇缇也表示赞同,两口子一人一句的聊了起来。


    下午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


    王在杰涅德走后不知过了多久,停下笔垂眸坐在那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候书房的门边,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探出来,同款杏眼,一双美丽清澈的大眼睛,一双圆滚滚的稚嫩的小眼睛。


    在少年看去时,两双眼睛眨了眨,异口同声道“一起玩呀!”


    少年因为惊喜,黑眸都亮了,抿着嘴歪头笑着配合道“玩什么?”


    “老鹰抓小鸡。”


    不提在亲姐身后都要飞起的肉弹黑娃。


    只沉闷的王宫内传来的笑声,让路过的侍女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


    不过晚上离开时,笑声变成了惊雷的哭嚎,仿佛一只猪崽被人拖到案板上的撕心裂肺。


    中午嘴角带笑的侍女们现在一个个抱着东西头也不回的远离王的寝宫。


    “你给我安静点!这些不是你的东西我不许你拿!”


    “嗷嗷嗷!”黑娃死死的抱着姐夫的小腿,因为她只有这么高。在满寝宫跑,抱不住石柱差点被拖走的黑娃死命抱着站在那满脸无奈的劝伊彼的少年。


    一地的首饰,都是这孩子闹着要带走的东西。


    “没用!你抱他也没用我不让你拿你看他敢不敢给你!”


    黑娃嘟着小嘴哼哼的,小手里的金链子攥的紧紧的。


    不过当看到少年也爱莫能助的样子,被一把扯过去的敲屁股的黑娃震惊了,那双小眼睛泛着泪花,奶声奶气哭蹬腿道“没用!没用!”


    也不知道是说谁没用。


    总之离开前她一个都没带走。


    第53章


    奥里希斯节从节日当天新日出到第十五天黄昏落下为止, 长达十五天的节日。


    在此之前有一个小插曲。


    实际上这次神庙制作祭祀的食物也找到了我,我最开始以为无非是让我做一些好吃的糕饼,来自于我店铺里的糕饼花样。


    如果不是食材限制, 我还能做出更多不同种类的甜品。奈何远航的人们还未归来, 他们要是四五年不回来, 我也就只能在肉食上面绞尽脑汁。蔬菜就不用想了。


    绿豆、红豆、糯米、粳米,这些都是中式点心的经典搭配……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亲自动手将他们做成绿豆糕红豆糯米团子之类。


    这次的食物同样是酒、面包、烤肉。


    鉴于我本人在黄金大道开的伊彼小食堂堪称是人尽皆知, 甚至底比斯城里的祭司和平民大多都去过我的店里,对于我做的食物都表示认可。


    我在这个人多嘴杂的环境中待得还算适应没有像上一次一样,一种寄人篱下的不适, 那种被人瞧不上的感觉还是挺糟糕的。


    那个男厨子这次编入烤肉的队伍当中。


    我是在面包组。


    这次还看见了哈娜。


    她父亲没来, 奈布要忙着摆摊,自从他们找到了自己经商的路子后, 干的风生水起, 一天都不敢耽误。


    我这边情况类似。


    大半个月没有开店了,也就相当于大半个月没进账了。好在客流量还是不需要担心的。


    这几天玛亚特和非图他们也是非常有干劲的起早贪、黑手速飞快的包包子、包饺子、蒸米糕和烤酥饼, 玛亚特炒菜拎着铲勺炒的热火朝天。


    累着什么样了,手也抖脸也不白白, 精神状态非常好,我都撑不下去了他们第二天依旧是干劲满满。说实在的有他们三个人我这家店也是不用操心了。


    到最后我在厨房都没有下脚地。


    除了店里出了新品, 我需要亲自掌勺顺道教玛亚特。


    我这次出来已经跟他们安排好了, 非图和我去神庙广场摆摊,玛亚特带着另一个在店里忙活。


    这十五天可热闹的厉害, 我还打算多赚一些。


    神庙厨房里里外外忙乱的很, 陶土的烤炉也在徐徐地冒着烟雾,空气中发酵的酸味和蒜蓉烤鱼烤肉的味道交织。人们手捧着烤熟的食物,一篮子一篮子往外拎。


    我手捏着青铜匕首在发酵膨胀的面团上刻画图样。边缘小心的刻着麦穗的图样, 一旁的哈娜和几个妇女一起摔摔打打揉着软成一团的面团子。


    揉好的面团,用手将面团从中间压下去,在里面填满了果酱。


    面包样式花样繁多,可以做成圆胖也可以做成长条,酥皮的,夹心的不夹心的,在这方面我的自由程度还是蛮高的。


    巧克力是这段时间突然火起来的酱料。


    不过瓦布神官之前并没有立刻将巧克力酱纳入面包的菜单中,我认为这些东西供奉之后也是给人吃的,这个巧克力面包在斯芬克斯大道的路边摊火成什么样,没道理不能加入供奉的菜单之中。


    除非,瓦布神官纠结奥利希斯神能不能接受这个来自外来食物的口感味道。


    有点苦。


    说实在的,瓦布神官这番想法,如果奥西里斯神真的健在,一定会非常感动,然后看在教徒们这么虔诚的份上,吃一口尝尝最后惊为天人保佑埃及也能种植上可可果。


    当然了,为了让巧克力面包被纳入菜单中,我将巧克力里面多放了一倍的蜂蜜。那点点苦味几乎忽略不计,只有巧克力的焦香。


    当时是做的圆形夹心的巧克力白面包,瓦布神官亲自品尝后,拍板决定这个可以加入。


    巧克力接下来也是我们店里制作甜品的重要食材之一,让它发扬光大,在贵族阶层当中崭露头角是我的使命。


    哈娜他们一家肯定也会收到红利。毕竟他们家做的面包确实好吃,添上巧克力更是如虎添翼。


    我是准备做一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布朗尼和巧克力熔岩蛋糕。这些材料都非常的齐全了。


    我也该给店里再添一些主力军。


    凉凉的可可牛奶还是蛮受姑娘们的欢迎,不过她们要的蜂蜜调味品的倒是蛮多的,估摸是苦可以但接受不了太苦。


    楼下的先生们倒是很能接受可可的原味,用他们的话说,有一种扎实成熟的感觉。


    果酱、巧克力酱、巴达木和核桃混着油脂磨的坚果酱。


    我用油将一张圆饼铺满,上面还有我手指的一个个圆印子,黄色的油落入其中瞬间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卷起来推开再卷起,手按压方形的皮,在里面放了三勺坚果,包包子一样捏紧底部,一团坚果酥皮面包放入烤盘中。


    酿酒师脚在桶里酣畅淋漓的踩着大麦槽,仿若也是微醺的状态,红红的脸颊上都带着淡淡的酒气,烤肉的烟火气弥漫着。


    赶在祭典之前下所有事情结束,接下来,我就和非图一起在广场边上摆摊售卖我们店里的食物。


    摆摊的食物都是做好的用纸莎草或者是芦叶包裹,饮品都是小木桶,一杯就二百五十克左右的量。


    干净的长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瓦罐,辣子鸡丁,糖醋肉段,水煮鱼片,以及篮子里的垫着纸莎草纸的发面的牛肉包,油皮都在上面斑驳的都要流出油水出来。烧卖和蒸饺没有带来,这东西捂着皮容易软塌,不盖上布又容易干皮嚼不动。


    点心有鲜花饼、蛋黄酥饼,核桃蜂蜜耶枣糕,炸鲜奶……


    奶茶我准备了茉莉奶茶,玫瑰洋甘菊糖水和可可牛奶。


    玫瑰洋甘菊都是我自己晒干后炮制的,是煮不是泡,里面也不止有名字上的两种食材,加了炒的焦黄的大麦一起煮的琥珀色的汁水,大麦茶本身煮出来的颜色就和玫瑰的颜色相近,里面加了蜂蜜。


    味道是玫瑰的浓郁和大麦的焦香,加了蜂蜜味道自然更香甜扎实。


    路过的人,有四分之二买的玫瑰洋甘菊、可可和茉莉奶茶平分秋色。


    摊子旁边是卖香料和烤肉的。香料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倒是烤肉的森巴可是个老熟人,我的第一笔订单就是从他手里拉过来的。


    对此,他面对我时基本上就当我不存在,本来是很高兴的赚钱的日子,说实在的他赚的也不少,但那张脸在没有客人时,如同钱都被抢走了一般,丧到不行。


    我装作没看到,笑眯眯的将手里的玫瑰鲜花饼递给客人,莎草纸包裹后用麻绳扎了个十字结。


    这多了一个人帮忙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客人比我刚开始摆摊的还要多。


    准备看大神像的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只要路过都会在我这里买东西,我仔细观察,竟然大部分都是我店里的常客,有的说先买的垫垫肚子等回去伊彼食堂再吃。


    神像被十二人抬着从广场往外游街时,一群人三三两两的抱着瓦罐扛着肩袋也跟着亦步亦趋去看热闹了。


    ……


    总之忙活了大半个月,期间有两次去王宫接黑娃都忘了……实际上她本人这个胖娃娃,我这个做姐姐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到侍卫长将脖子上带着一串金戒指的黑娃送出来,我才后知后觉的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亲妹妹都能忘……


    一串金戒指的垂坠感和沉甸甸的麦穗到了丰收的季节时被压的垂落一样的道理,金色的细链子似乎只是个串戒指的绳子,有些长,戒指垂到黑娃软软的小百褶裙凸起的小肚子上,正好是最滚圆的尖尖位置。


    我强装着自己本来也是要去但还没忙完的样子,如果我当时不是一副洗完澡清清爽爽的样子。


    一看就不准备吹灯入睡了的架势。


    侍卫长几次都没有将我的粗心在孩子面前点破。只要我没时间(忘了),王就让他就送过来。


    只不过这种情况在这半个月中持续了五天后,第五天晚上,侍卫长交给我叠的很厚的纸莎草纸。


    然后行礼离开。


    我单手是抱不住黑娃了,让她自己爬楼梯,我在后面跟着,和厨房收拾的的玛亚特非图他们三人道了声早点睡就上楼了。


    一旁的黑娃最近对金饰到了一种巅峰及泯灭的感觉,彻底拥有后就不知道珍惜了。


    我将脚边的额饰捡起来,黑娃躺在床上自己蠕动着想要脱衣服,但奈何不太会,我也没管她。


    饰品用亚麻布擦干净保存好。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交叠的淡黄色的莎草纸,打开的纸上一片空白。


    我疑惑的打量了一圈后翻过去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也是一片空白。


    琢磨着这是需要什么手段才能看到字?可他又不是那种耍花样的人啊。


    余光撇了眼墙上的火,低头看手里的纸莎草纸……


    ……


    “姐姐,火!”黑娃从无袖的袖口钻出来一颗小脑袋,盯着姐姐在桌上啪啪用手拍火的画面,小眼睛在那张眼熟的纸上看了一眼。


    依稀想起来姐夫半蹲在她面前和她说了什么。


    “姐夫……”


    我吹着有些烫着了的手去门口,将手放进架子上的水盆里,听到黑娃念叨着他,我回头问她,当然也没指望问出个什么,“你姐夫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啊。”


    黑娃盯着姐姐晒黑的脸,闭着小眼睛回想,就是姐夫半蹲在她面前的画面,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姐夫说的话黑娃忘了一干二净,不过她不想让姐姐知道她笨、她忘了。于是小小年纪脑子转得挺快,下意识道“抱着梅里特,大大的地方……等……”


    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出少年的意愿,但黑娃这个断断续续的词用得好。


    生动形象的勾勒出了一个在夕阳西下抱着孩子殷殷期盼爱人却没有看到人的落寞的样子。


    我在水里感觉到手心微微地刺痛,心里倒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应该是在等我。


    我拍了拍脑袋,湿漉漉的手带着水渍沾湿了额头的碎发。也是忙昏头了,都忘了他这段时间也不可能出来。


    节日结束后的当天早上,我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抱着黑娃去了王宫。


    没成想,天还未亮,黄金大道迎面一辆牛车赶过来,我往旁边让的功夫,牛车慢吞吞的停了下来。


    大概是直觉让我抬头看一眼,暗蓝色的晨光下,纤弱的手指撩开帷幔,少年清澈的眸带着笑意的嘴角,无不在和心爱的姑娘诉说着他的好心情。


    我惊喜的一把拉着他的手。


    上了牛车,坐在软软的靠垫里,一把将黑娃放在一旁让她自己玩。我捏着他的手腕,在昏暗中看了眼,似乎比之前瘦了一点,但好在没瘦太多。


    “你有好好吃饭,我很开心你这么珍惜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保持这个状态,肯定有他自己的努力。


    这是值得夸赞的一件事。


    “你很棒!”我按着黑娃的脑袋扭向一侧的车窗,借着黑暗在少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奖励。”我收回我的大脑袋一本正经的解释刚才的行为。


    少年握着我的手有些重了,他偏头亲昵的蹭了蹭我的头发,揽着我的肩膀将我抱了过去。


    ……


    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集市上买的奥西利斯的人形泥胚,里面装满了小麦,只要勤浇水,上面就会结出一茬绿莹莹的小麦草。


    这是我给他的礼物。


    我擦了擦手,将提来的食盒打开。为了平衡黑娃的高度,我们决定在矮桌上吃饭。


    三人围着桌子,黑娃小手攥着她的金勺子小眼睛紧紧盯着姐姐端出来的食物。


    冒着热气包的结实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上还有晶莹微透的褶皱,里面是浅绿色的素菜,我夹了两个出来,没有立刻给黑娃,而是用筷子抿开晾凉


    一盘饺子放到少年身前。他正垂眸喝着热乎的大麦茶,里面加了两勺蜂蜜甜滋滋的香气顺着微不可察的雾气慢腾腾的飘散着。


    我问他要不要将饺子抿开,凉的快。


    他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你快吃。”


    我确实也饿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饿的很快,如同填不满的无底洞。


    我吃的功夫饺子下了大半盘,他还给我夹了不少。


    我不是没有想过在长身体,但每每睡梦中惊醒摸了摸胸口的肋骨,就深深的觉得任重而道远。


    只饭快吃完,就听到楼下侍卫长和谁说话的声音。


    我撂下筷子出去,侍卫长已经将人领了上来。


    “伊彼,回家一趟吧,你给的免劳役的泥板,税吏不承认,甚至看都不看就……砸了……”


    卡姆瑟还想说什么,余光撇到一个少年抱着黑娃出现在伊彼身后,她顿时睁大眼睛。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少年也跟了出来,我叹口气和他解释道“交了税,上面还有祭司的签名……”


    “流程上都没有错。”少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抱着黑娃看了眼侍卫长。


    侍卫长立刻道“我跟着去。”


    “去找杰涅德。”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这种情况既然能够发生,就绝对不止这一件,趁机都敲一敲打一打。


    他看了眼伊彼,想说你不用去也行,但毕竟是家里人他也不好强求人家在这个时候陪他。


    我看出他的挽留,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小声道“马上回来,我很快!”


    少年也只能轻叹,毕竟他不能跟着去。


    侍卫长去神庙找人,杰涅德大人刚好也在。


    听说了这件事二话不说带着助手跟着侍卫长架的牛车后一起去了哈马迪村。


    第54章


    炙热的沙粒踩在脚下, 隔着凉鞋底都能感觉到烫脚。


    卡姆瑟坐在马车里,柔软的羽绒靠垫上勾勒着金色的丝线。这辆马车外表看着毫无特色,内里却截然不同, 薄荷清凉的味道弥漫在这半封闭的车里, 还带着一点点乳香。


    按照往常, 她已经开始问东问西了,只现在心绪不宁也没精神, 全身心都在家人身上。略带粗糙的手不时的撩开帷幔露出一点缝隙看着窗外,只希望这头牛能走得更快些。


    一想起今早上发生的事,卡姆瑟都忍不住憋火。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 但家家户户已经将分到的粮食装好袋子方便税吏官的检收。


    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背着粮食在火把照亮的晒谷场上排着队等着上交粮食。


    税吏官们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巡查农田, 按照总收成的比例提取粮食税。农民哪里敢偷税漏税的。


    只见胖乎乎的长官坐在一张桌子前神气的厉害,村长在一旁忙前忙后。


    刻有圣甲虫纹的古老的秤杆, 是铜做的, 还有砝码。


    沉甸甸的粮食或者是亚麻被村长小心翼翼的秤量。


    每一袋粮食都是晒的干透的,奈何税吏官总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从每一户农民手中再多要一袋粮食。


    他的借口有很多。


    在村长称量时, 他会慢悠悠的挺着大肚子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干燥的粮食,揉搓几下, 那干燥饱满的米粒洒落在地上时村民的表情是心疼,他却冷笑道“你这粮食摸着有些潮湿, 别是喷水了吧!”


    还未等村民辩解, 就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写一边道“行了, 别说我没有照顾你们, 但我这新上任没多久也不敢和上面撒谎呀,你再填一袋粮食吧。”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借口,这个税吏官也不知从哪里调来的, 一张嘴寥寥几句话就让人哑口无言,有的人亲眼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圈框起来,难过的掉眼泪。辛辛苦苦种粮食到头来还欠一袋。


    都没法说理。


    法利亚看不过,在后面上前,卡姆瑟拉都拉不住,父亲母亲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就直愣愣的跑到税吏官前。


    “我们的粮食晒了好多天都干透了,您不能这么做。”


    村长直接在税吏官说话前将这个没眼色的臭小子呵斥走。倒也不是村长有良心,主要是伊彼每次回来都会给村长家带东西,只要是阿哈家有什么他们也同样会得到什么。


    村长极爱吃牛肉,但奈何每次神庙分配到他手里只有巴掌大小,按照贡献有时候他一年也轮不到一次。还是伊彼每次来都特意给他送一些牛肉干牛肉酱,价值根本不是钱能够衡量,那是非常珍贵的食物。一根扎实的牛肉干村长都能嚼三天。


    更何况,不同于村民们的心大,他对每一个在外的村民的底细都会打听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伊彼,这是他们村子里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成了商户的有钱人。即便家里人还在苦哈哈的种地,那也是她父母自己的选择,。


    村长年纪足有六十多岁了,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即便是阿哈他父亲也是村长从小看到大的,按辈分,法利亚和伊彼叫他祖爷爷都是可以的。所以他清楚这家人的秉性,老实忠厚。阿哈他们还留在村子里,村长绝对不会诧异。


    不过这下一辈三个孩子,性格就截然不同了,法利亚还好,一直都是憨憨的甚至有些天真的傻气。伊彼倒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勤劳还在但脑子可比他们一家都灵光不少。


    维吉尔大人竟然是她的背后的靠山,说实在的他很震惊。


    无论是食物还是背后的人。


    村长都愿意照顾他们一二。


    但奈何,村长的好心呵斥虽然让法利亚红着脸跑了回去,但到了他们上前交粮食的时候,迟来的麻烦依旧找上了他们。


    我和卡姆瑟率先跳下牛车,此刻天色已经没有卡姆瑟离开时那般昏暗,作为晒谷场,阳光自然是最充裕的,很轻易的看到了谷仓门口围着整个村子的村民。


    税务官在书桌后声嘶力竭的大声呵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将你们统统抓起来抽三百鞭!”


    “您要抽就抽吧!我们被迫欠了这么多粮食也活不下去了!当了奴隶我们宁愿投入母亲河。”


    我上前拉住阿哈和法利亚,看到了地上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秤子,还有劳役的泥板。


    这事要解决不好还真是有可能会被罚。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村长,他看到伊彼,又看了眼远处的两辆牛车,顿时松口气。笃定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估摸是找来了帮手,如果是维吉尔大人亲自来就更好办了,这位税吏官一定会息事宁人,他可安生些了。


    只不过,后面那辆牛车下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而是头戴覆在头部和后面及肩膀的彩色条纹头巾的一位老者,穿着纯白的亚麻袍上一抹金色的牌子在腰间一晃而过,耀眼的光遮挡住了上面的刻纹,但……


    村长默默的从村民和税利官中间和稀泥的有利位置退后到税吏官身后。


    我看了眼摔在地上碎裂的泥板,只弯腰将地上的碎块捡起来,卡姆瑟提着裙子连忙帮忙将最后两块捡起。


    泥块碎裂但能够在桌上拼接,清晰的神庙印章在上面。


    税吏官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慢条斯理的在他的桌子上摆着那块破泥板,他一把将这些东西重新扔到地上,一块一块扔还麻烦他干脆一只蒲扇大手直接全撇了下去。


    “干什么干什么!”显然税吏官气还没消,本来之前还能捞点,现在被弄到这个破村子真是一粒米都要不出,一群穷鬼还敢在他面前装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下贱的穷鬼,我好心好意为你们解决麻烦你们这么对我。受了潮的粮食交上去,王第一个饶不了你们,到时候就不是补交,而是拖到广场上一个个给你们拖到架子上施行最严厉的惩罚。绞刑你们都不怕吗?!”


    有些胆子小的,又懂点事的孩子的啜泣声响起,妇女抱着孩子哀伤又愤恨的望着满口胡言的税吏官,可绞刑两个字压的她们头也不敢抬,只绝望哀泣,她们真的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有的人真的已经完完全全被税吏官狡辩下了头,诡异的觉得他说的对。


    一时间,有的人心里已经暗骂,骂谁,无非是脑门上刻着绞刑的法老。


    阿哈皱着眉,法利亚迷迷糊糊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卡姆瑟抬眼看向一侧的伊彼。


    我看了眼四周的村民,觉得有些可笑。


    “减免百姓一半的赋税是谁规定的!”我看向一侧的男人,那人愣了一下,喃喃道“王。”


    “他为什么要减免赋税?”


    这样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村民们下意识的从一段诡辩中走出来,来思考她们熟悉的伊彼询问他们的问题。


    为什么要减税?


    一个抱着抽噎的孩子的妇女瘫坐在地,她的丈夫就在她的身前站着,他的一只手因为连年的吃力和劳作,在一次意识不清时,割麦子不小心割到了手腕,血留了一地,从那后他的手就动不了了,只单单用一只手干活,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本以为他们一家要去当奴隶,没成想,王下令,赋税减免一半。


    减免一半是什么概念。


    那是让他们这个家不仅有充足的粮食交税还能留下很多粮食填饱肚子。


    有的人家已经蠢蠢欲动,想要用富裕粮食酿制酒水。


    他们明明要过上好日子的。


    妇女抱着孩子慢吞吞的起身,她的丈夫单手帮她抱孩子。女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坚定的大喊“王是为了我们。”


    女人一字一句大声道“他是为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农民。他是为了我们这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村民们看着女人的背影,沉默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生根。


    我收回目光看向税吏官,从他鼓胀的大肚子落到他那张脑满肥肠的脸上,对着他那双依旧带着轻蔑的眼睛,我扬起声音道“王,他能看到农民的汗水划过泡涨割裂的血痕。酷热的季节,我们跪在泥地里小心的播种,最热的季节我们晒的晕厥也要爬起来除草,我们收割时做梦都在割麦子,我们没有一天的停歇。”


    “我们不是穷鬼”


    我轻声道,“我们是让尼罗河岸边,我们让整个埃及的田地长出黄金的人。””我们更不低贱。没有我们你们这些人只能趴在地上喝尼罗河水里的污泥。”


    税务官气的捂着胸口大喘气,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堆。


    但不知不觉的,少女身后围聚的村民像是她的保护伞,每一个人从被打压到现在眼底带着光。


    他们此刻内心涌出无以言表的激动,他们是种出黄金的人,王看到他们的辛苦了。


    卡姆瑟握着拳头在胸前,看向好友的目光都带着兴奋。


    她觉得伊彼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振奋她高兴,实际上何至于她,在场的村民甚至包括村长都在此刻被这番话说的内心激荡。


    卡姆瑟瞥了眼抱着肚子神色不明的税吏官。掩着嘴巴小声道“伊彼,你说的太好了”


    “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砸了他的场子?”


    卡姆瑟身后靠近的男女,顿时捏着拳头看向税吏官。


    那架势,只要伊彼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冲过去。


    什么砸场子,我没好气的撇撇嘴,纳闷的看了眼身后,找了一圈没看到人。


    税务官被情绪高涨怒视他的农民包围,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到他身后的村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村长一看,连忙撤到了包围圈,刚挤出去,就见那位祭司大人站在外面正袖手旁观的看着,他一时间都弄不清这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不过好在伊彼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杰涅德大人!”


    正在琢磨着的村长顿时啥心思都没有了,杰涅德!那不是神庙最高祭司大人吗?!


    税务官看伊彼转向身后喊了一声杰涅德大人,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等看到人群渐渐散开,大祭司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时,腿软了……


    可片刻,他又镇定的强托着自己的两条腿站直道“您怎么来这种地方大人?”


    他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遮挡着被砸坏的秤子,这时候税务官甚至比那些不知所措的村民还要害怕大祭司看到。


    能惹的村民集体暴动砸了秤子的,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下场。当然他们这些税务官私底下自己做了什么都清楚,有的也贪只不过不敢踩在这些农民的底线上。


    可这次属实是气不顺,税务官刚从富裕的村落调到穷村子心态还没调整。但他哪想到,杰涅德大人竟然屈尊降贵的来到这里,他没有感到荣幸而是惊恐和害怕。


    甚至反复在心里焦急道,杰涅德大人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杰涅德看了眼税务官庞大的身躯依旧没有完全遮住的散落一地的的金属秤子。


    他只淡淡一句,“所有粮食重新返回到村民手里,重新算。”


    丈量土地和查验收成不止有税务官还有村长,为了防止税务官贪多而引发村民的暴动,摊少一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瞎装看不见罢了。不过谁曾想这次来的税吏官比之前还要明目张胆。


    村长连忙找人去谷仓里搬来以前破旧的淘汰的秤子,有懂的人帮忙调修,不一会儿村民们一个个交的粮食和他们带的不差分毫。


    好多人看着崭新的名单上自己的名字上没有任何红色的标记,无债一身轻,相视着都激动的差点红了眼睛。


    有的人已经拖欠了两年的税,本想着这一次因着税粮减免,他们咬牙宁可今年饿一点也想把之前的补齐,谁都心惊胆战生怕被拖去当奴隶。


    今天险些交不上还倒搭一袋粮食,一家人都要绝望了,还以为等到粮食验收后税吏官就要带着他们去神庙登记成奴隶。


    此刻轻松还了债,饿是能饿一点,但这家人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


    村民们再一次深深的感谢王的政令,这一刻图坦卡蒙成了他们心目中比神还要高尚和亲切的存在。


    村民们高兴了,税务官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杰涅德大人低着头看了最终的粮食册。


    一时间空气寂静,村民们激动后,又担忧明年再碰上这些事,哪里能找到这个祭司大人帮助他们。


    不过接下来,税务官在杰涅德大人一句带走后,两名低阶的祭司助手二话不说将税务官押走。


    村长在一旁和杰涅德大人询问之后的税务官……


    他可真是怕了。


    杰涅德倒是表示还未定,不着急,并且又掏出来一份新的免除劳役的泥板递给村长。


    村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和家人吵架的伊彼,心里真是再三感叹,他们村竟然能有这么出息的人。


    有一个头发卷曲的男人看了眼自己上面还剩下两年的税粮没有交。看向站在角落里和卡姆瑟说话的伊彼。


    法利亚高兴的和他们说他妹妹替一家人免除了今年的劳役。


    卷发男人目光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神色,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注意。


    “嘿!”他身旁的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小声道“怎么,准备将主意打在伊彼身上了?”


    “什么叫打主意,我是准备好好的追求人家。”


    吊儿郎当的男人显然不信,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对方的性格都了解的很清楚。


    伊彼要是不同意,这家伙这是要打坏主意了。


    不过谁让这姑娘现在这么抢手,谁不想免除劳役,但给一家子还有毫不相关的嫂子浪费钱免除劳役,这姑娘在他们眼里可就是乱花钱的冤大头。


    被人盯上也是应该的。


    伊彼正和法利亚抱怨她太冲动了,不过话说到一半突然回头,和一个卷发男四目相对。


    对方温和的笑了笑,粗糙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底色,裹腰布还带着霉色。


    第55章


    这天, 提耶看到一个壮年的小伙子从奈芙缇缇家离开,而奈芙缇缇还一副很客气的样子。


    客气但不热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提耶碰到这个家伙, 她甚至都不会让他进门。


    抱着在河边洗刷干净的陶锅, 提耶绕着篱笆墙去了隔壁。


    那小伙子还未走远, 短短的卷发打理的倒是干净,提耶嫌弃的撇开眼。


    “我刚才看见洛特来你家了?他来做什么?”将罐子放到旁边, 一屁股坐在柴火堆旁,帮奈芙缇缇烧火。


    一篮子碰出汁水的表皮裂口的无花果倒入陶瓮里,热火蒸腾, 底下已经开始冒热气。


    家里的无花果树长得快结的也多, 吃不了准备做成果酱给女儿送去。


    一家子闲了下来,高兴之余又觉得没什么事可做, 阿哈在后院又往上坡开垦了一大块地, 甚至最近已经开始在自家菜地旁建一个水池子引流,方便浇灌。


    这闲着闲着, 东边松土西边挖坑,平日里除了上工就是种地, 没成想还能倒腾出不少活。


    想着伊彼爱喝葡萄酒,阿哈又移载七八颗手臂粗的葡萄藤, 这几天移栽后状态很好, 有细小的绿色嫩芽冒了出来。奈芙缇缇平日里就收拾着这些果子藤或者果树。


    提耶提到洛特,奈芙缇缇就知道这人怎么突然来家里了。


    一想起这小伙子上门就说他喜欢伊彼, 奈芙缇缇脸色没那么难看但也没多热情。只含糊地说不着急就把人打发走了。


    “也没什么事。”奈芙缇缇拿着木勺搅着已经沸腾糜烂的无花果, 对于洛特这件事她只当将人打发走了,便不想再谈了。


    提耶倒是瞧了眼对方的脸色,“不会是和伊彼有关吧。”


    这话一说出口, 提耶看着奈芙缇缇僵硬的脸就了然道“我就说嘛,他没事不去小姑娘面前献殷勤跑你这来干什么。要我说他这是被逼急眼了才找过来的。”


    “别乱说。”奈芙缇缇敲了敲陶瓮“可别把他和伊彼牵扯到一起。”


    要是被人传来传去的,按照洛特这小伙子的无耻,绝对会堵着门上赶着来家里住。


    提耶没好气道“我哪能不知道,我比你知道的都多,你看你刚才还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要是你我早就愁死了。”


    “有什么可愁的,我们又不会答应,况且伊彼也说了她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哪里那么容易,”提耶这般说着,敲了敲还未放进柴火堆里的木柴,小声道“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之前咱们交粮食税那天,我注意到了杰涅德大祭司手里税收名册,洛特已经有两次没有交满粮食税。他现在吃饭还是在那帮跟他混在一起的小伙子家里吃的,弄的好多人都在背地里骂他不知道羞耻,自己不好好种田就想着勾搭小姑娘帮他干活。”


    奈芙缇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洛特又懒又风流已经在哈马迪村子出名多年。


    可以这么说,当这个男孩有了男女性别意识后,他就看是利用自身长相的优势勾引别人帮他做工。


    早些年,洛特还小的时候,包括提耶这个不好惹的少妇都被洛特那时候的小白脸蒙骗了,德闻即便说这孩子哪里不对,提耶都坚决的认为丈夫是嫉妒这个孩子。


    等到若干年后洛特长大了,他们这些当年的少妇现在的中年妇女就成了弃之敝履的存在。


    等到下一茬小姑娘们长大后成了能干活的劳动力,这小子马上转移目标。就连卡姆瑟和伊彼都差点成了对方手里的奴隶。


    不过之所以差点,是因为对于当年的伊彼来说帮瑞内博家里干活更重要,而卡姆瑟纯粹是因为她从那时就有一个成为王的女人的梦想,在卡姆瑟眼里除了王其他都是尼罗河里的污泥。


    顺便一提当年在位的还是搬到了底比斯和孟菲斯中间的阿马那尔作为新城镇,直接改天换地抛弃阿蒙神自立新教的阿肯那顿四世。


    提耶丢开操心的女儿,最终做了一个总结。“你家伊彼帮你们家里的人都免了劳役,洛特这是将主意打到你女儿身上了,想让你女儿帮他交欠了两年的粮食税。”


    奈芙缇缇想了想,她摇了摇头好笑道“他就算想了又如何,我们只有一句话,不同意,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孩子他爸在呢。”


    …


    金色的玉米粒在锅中煮的软烂香甜后,在凉白开中浸泡,放在院子的长桌上,并排摆放一起的,还有辣椒炒牛柳,以及淡黄色的奶酪。


    这个奶酪做的很曲折,总之酸角作为酸引子,困难是困难了一些,好在试了几次后,找到了窍门,才能乳清分离。


    薄薄的饼皮还带着热乎气,薄薄的上面有焦黄的裂口。


    勺背将红色的甜辣酱汁在中间划过,夹一筷子裹满酱汁的牛肉炒圆葱,玉米粒洒在上面点缀在棕红色的馅料中,饼皮包裹对折,朝下摆放在盘子里,托盘上已经摆了一半的牛肉奶酪卷。


    法利亚正在铺子门口吆喝着卖卷饼,干劲十足,一点没有不好意思腼腆的样子,和最开始陪着伊彼出来的害羞样子完全相反。


    有的人路过来不及在店里吃,直接在门口买了成品,成品的饼子不需要制作,想买就能直接带走,方便上工要迟到了的工匠。


    帕赫利总是给伊彼食堂送果木,但这还是第二次见到法利亚,没认出来,还想着这个小伙子瞅着有些眼熟,不过他也没时间了想东想西。


    昨晚上帕赫利被哭闹不止的孩子折腾的没睡,只在黎明前勉强打了个盹没想到错过了时间,也来不及说其他,只问了价格就掏了钱买了三个卷饼。


    法利亚同样觉得这个工匠师傅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陆陆续续的有的买过的男人又重新归来,买了三个卷饼给家里的孩子吃。


    回头客很多,在中午下工后人更多了起来。


    食堂门口聚了好多人。食堂里也是人满为患。


    到最后有的只能提着东西回家吃。


    这个新出的牛肉饼里最让人好奇的就是饱满的金色果实,吃起来的口感软糯香甜,可他们都没见过。


    于是有人和玛亚特他们打听这东西是什么。


    还有人询问,这东西从哪买的,他们也想多买一些回家尝尝。


    与此同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都会有一个装着水煮玉米的陶罐摆在卷饼旁,没有帘子遮挡,只见陶罐里一个个棍子似的玉米,颗粒饱满的在上面一圈一圈的紧密的排列在一起,地下还置一小火炉,小火苗不大,但足以让陶瓮里的水一直处于微沸的状态。浓郁的玉米甜香飘散,每一个路人都能闻到。


    一锅只有十根,转瞬就被之前买卷饼的客人抢走了。


    下手慢的,遇到熟悉的人买了,还能不客气的要两粒尝尝,最后就是围着伊彼食堂门口,人们握着匕首切开两半,给朋友分一半。


    水煮玉米的口感自然不用再提,不过城里的人但凡知道点消息的都在猜测伊彼食堂的玉米从哪弄来的,她的种子是哪里发现的。


    有的吃了一根玉米,饱胀感比面包来的还要强烈,吃两根干一上午的活都不觉得饿。


    新上任的管理粮食的粮仓主管巴基和手下巡视完玉米田,基本上用了两天方方面面的才检查完。


    土壤流失的是否严重,水的用量,玉米茎是否有虫,地里的蛇和一些贪吃食物的活物用药物驱赶。


    巴基和上一任的官员相比,更敬业一些,然后就是他胆小不敢贪。


    哪怕是好吃的玉米就在眼前,奴隶们有的还想动手偷偷吃了,巴基都不敢动手。


    不过好在伊彼食堂有玉米卖。


    傍晚坐在田埂上,咬着伊彼食堂煮的玉米再看一眼王田里的玉米穗。


    一颗玉米棒就产出不少的玉米粒,真的是比大麦小麦产量还要高。


    这些东西按照伊彼小姐说的,要想留种子就要挂在上面不能摘。


    等到水分自然流失,玉米茎干了之后才能摘下来。


    勤勤恳恳的浇水施肥料,那都是去年尼罗河冲刷来的最好的养分,全都一股脑的灌进大片珍贵的玉米田地里。


    王带着官员们来时,那时候玉米刚刚成熟,满眼望去都是一片绿色的像是小树林一般高高的玉米茎。


    祭司和官员们在王的示意下,跟着侍卫长来到靠近田埂的一片玉米秆上掰下来一个绿色的带着条纹的皮包着的玉米,拨开一层层绿色黄色的外皮,才露出里面金色的饱满的玉米以及上面的玉米须。


    这个新奇的食物,在农官的实地考察下得出的结论是,和麦子相比,最起码高了两倍多的收成。


    官员们望着大片的田地,那些质疑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再也不说什么了。


    只不过有些人也是在宴会上吃过一次后格外想念这个香甜软糯的口感,委婉的和站在那手持权杖弯腰抚摸绿叶上的棕色的玉米须的少年道,可否赠予一筐玉米给他拿回家尝一尝。


    这种不要脸的话还能说出口,精心伺候玉米如同伺候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巴基顿时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但奈何人家根本不看他,只一个劲的眼巴巴的瞅着自家的王。


    对于食物的热爱,哪怕是官员们也不能幸免。


    一个个暗骂老头子坏得很,不过这老爷子是王亲自从孟菲斯宫廷学院请来的,这里不少人都是贵族出身子弟,和这个新上任宰相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


    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是这个人的学生,就是自己本人是这个人的学生之一。


    总之,心理暗骂老爷子竟然一开口就要一筐,这不是断了他们的路子吗,这田地里就这些,一人一筐的,那得少多少粮食种子。


    王如何能将派发给农民的粮食种子送给他们。


    纷纷闭上嘴,哀叹只能等到年底或者明年才能吃上。


    这时候少年看了眼宰相,老爷子很耿直的看回去,片刻后少年咳嗽一声拨弄飞到脸上的发丝,给了他一个建议,“你要是想吃,就去黄金大道的伊彼食堂那买吧,他们每天会有十根玉米售卖。”


    侍卫长在一旁看着蠢蠢欲动的人,心想这是帮店铺招揽生意?


    巴基回忆结束,啃了玉米屁股上最后一片最甜的玉米粒,满足的嚼着,幸亏王当时给了他们这么好的建议。不然他都不可能知道伊彼食堂竟然卖玉米,甚至能错过好久。


    …


    晚上上楼,路过伊彼的房间,卡姆瑟想起那天看到王和伊彼可是前后脚从屋子里出来,梅里特瞧着也对抱着她的人丝毫不陌生,要知道这孩子现在只认伊彼,其他人抱着她,不是收获尖叫哭喊就是鲤鱼打挺般挠你的脸。


    小孩子的行为,大人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明显就是熟悉。


    在店里忙活着倒头就睡,今天倒是还算有点精神。


    卡姆瑟撩开帘子看向了里面,嘴巴刚张开就闭上了。


    人呢?


    手放下来进屋,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卡姆瑟还在奇怪这人哪去了,回身准备离开时脚下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她挪开脚看到的就是一个胡乱磨过的金戒指。


    看到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卡姆瑟像是被烫到手了一样飞速放到伊彼的书桌上。一边舒口气一边懊恼伊彼怎么这般迷糊,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被对面的哪个女客人进来看到,不就捡走了吗?


    就在她站在书桌前念叨了几句伊彼不靠谱,头一抬就看到本尊在对面的窗口书桌前,趴在那不知道写什么,豆大的暖光只在她周围包裹着。


    卡姆瑟手扒着窗口,上半身靠着桌子恨不得整个人飞过去。


    但她现在弄不清伊彼是自己在还是……


    我趴在桌上一边写字。


    少年靠着榻上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黑娃玩掷骰子大富翁游戏,一大一小对于这个新奇的游戏都带着一种痴迷?


    黑娃时挺迷的,少年嘛……


    巨大的木材薄板拼接的,上面路线也是用各种彩色的矿石找工匠画出来的。


    小骰子一扔,咕噜咕噜的转,连黑娃都看懂游戏规则了,知道上面几个点她就要走几个点。


    少年下颌稳稳的抵在手臂上,镶嵌琥珀的金丝缠绕的额饰一动不动的贴合着他的额头上,微垂着眸安静的落在小娃娃圆胖的小手上。


    看着小娃娃学着姐姐,握紧骰子冲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哈了一声,少年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丝笑意,他侧眸看了眼奋笔疾书的某人,输的人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他右手微垂着,修长的手指勾着一根看着就有些破旧的陶珠手绳。


    黑娃鼓着气用力向上抛,小孩子准头不好,直接砸到了姐姐的后背,得到了姐姐头也不回的一句,“加油啊崽,姐的自由就交给你了。”


    骰子滚落到地上,滚呀滚,一会是六一会是一。


    最后的结果是…


    将攥紧紧的木头胖娃娃放到了终点的迷你小屋子上时,黑娃顿时尖叫着撅着小屁股爬起来,“姐姐姐姐!”


    我回头一看,“啊啊啊啊啊!我的崽!”我终于如愿的扔掉了芦苇笔,将这恼人的惩罚———抄写直接抛之脑后。


    一把抱起我的崽,我趾高气昂道“怎么样!我妹妹厉害吧!输了吧!哈你也有今天!”


    ———我两战两败。


    少年含笑望去,柔软的黑发披在肩上,不吵也不闹,就这么安静的样子,我靠过去猛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捂着黑娃的小眼睛。


    “好玩不。”


    少年点头。


    我和黑娃一组对战恶势力,完胜!


    少年藏在角落的陶珠我也没提,只寻思着得和哥哥说一声。


    抬着手腕看向上面的绿松石做的护身符一样的小雕饰的手链,我单手抱着黑娃一路往家赶。


    第56章


    清晨, 陆陆续续去工匠坊的工人们都会从黄金大道经过,古朴的神庙建筑群旁的几座大型的作坊,炉火烧起, 烟雾弥漫。


    当第一缕光穿透雾蓝色云层, 远处的天边云层中夹着金色和红色的光。


    “伊彼, 给我来一份单人烤鸭套餐!”


    “好嘞!”


    我将钱放进抽屉里,掀开帘子冲着厨房道“一份单人烤鸭套餐。”


    玛亚特小跑着端着托盘去院子里, 院子的烤炉旁还有非图帮忙看着火,正举着长烤杆从烤炉里的炉梁上挑出来,他一早就看到玛亚特端着特制的四格子小盘子出来, 麻溜的片鸭子。


    院子后门处堆满了新到的果木, 玛亚特趁着片鸭子的时间将另一烤炉的枣糕取出来,放在长桌上, 用刀在铁盒子里切开软乎乎的蛋糕胚, 青铜刀上面挂着连片油润的颗粒。


    空地上一阵阵腐烂的味道,全都是盖着棕榈叶的黏糊糊的可可果子。


    伊彼食堂门口, 上方挂着一张木质浮雕板,对于这个门匾, 店铺的小老板是从开店起就在琢磨着,食物多种多样, 伊彼食堂每一道菜每一份甜点那都是独一而二的美味, 选哪一个作为商标都觉得合适又都觉得不合适。


    还是那天在田边看着沉甸甸的麦穗才突发奇想,粮食是食物之源, 那我直接刻上麦穗的图案不就好啦。


    于是当洛特叫了两个兄弟来伊彼食堂时, 看到的就是门匾上漂亮的麦穗刻纹的伊彼食堂几个图案——他虽然不认识,但也能猜出来。


    洛特迟迟等不来伊彼回村,阿哈对他怒目而视每次都是扫地出门。


    本就自尊心极强的他哪里能让人撵那么多次, 他不是没听到村子里的人笑话他。


    可他纳闷同样都是靠女人,他比瑞内博强多了,为什么瑞内博可以他就不行。


    不过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靠父母劝说伊彼显然走不通,他马上就要去上工了,这些事肯定要在上工前解决。


    两件大事如同巨大的岩石一样将他紧紧的压在下面喘不过气。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穿的整洁的袍子和凉鞋,他和身后的俩兄弟裹着腰布赤着脚。


    偶尔只抱着东西去斯芬克斯大道上换取食物的人,哪里敢来黄金大道。


    黄金黄金,相比于平民喜爱的朴实和廉价的斯芬克斯。这个黄金大道一眼望去,都是高大的二层石头建筑,威风又贵重的样子,路过的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一样。


    每一个路过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仿佛是在说,“瞧啊,鞋都穿不起的穷人还敢来这里,真是丢人。”


    洛特面上一片平静,心理却已经被自己的脑补折磨的黑脸都烫了,可惜太黑了别人看不出。


    在他身后抱着两岁女儿的蒙图,蹭了蹭赤裸的脚,黏糊糊的淤泥和沙粒在脚底下半干未干的,磨蹭了几下,干净的青石板上顿时落下了几只模糊的大脚印。


    青年脸都红了,女儿抱着他的脖子,小声道“父亲,我饿了。”


    吊儿郎当的男人也就是索贝克,正在和路过的姑娘们打招呼,如此放浪不羁的样子,壮硕的胸肌在汗水的浇灌下油光锃亮的,哪怕此人穿的不体面,依旧有几个姑娘看红了脸。


    听到小侄女说饿了,他也拍了拍前面站了好久的洛特,“怎么样?要进去就快点让兄弟们看看你追求人的本事,不想进去咱就快点走,孩子都饿了。”


    索贝克的性格是一贯的表里如一,心大得很。从来只用下半身思考,所有的智商都用来勾搭姑娘。不过索贝克在村子里的名声倒也没有洛特那么差。毕竟人家好色归好色,没干出什么恶心的事来。


    如此,他一番大咧咧的话都是心里的想法,并且如实地说了出来,没成想洛特火气上来,他看着店铺眼睛都冒火了,一股子要被送到绞刑台上的样子,摸着兜里的一袋子大蒜,率先走了进去。


    “走吧!”索贝克抱着蒙图的小女儿一边进去一边说“等会叔叔给你点好吃的啊。”


    小姑娘笑眯了眼,他爸爸倒是心思敏感且细腻,和大咧咧看不出眼色的索贝克不同,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洛特的恼怒。


    如果不是带女儿来吃点好的,他哪里还愿意跟在洛特后面混。这人的名声差到他媳妇都担心他被带坏了。


    总不是小时候了,人长大了总得为家里人考虑。


    …


    我趴着柜台,就在两个点心篮子中间的位置,看着走进来的三个男人。


    刚刚可有姑娘们说起门口有一个健硕的英俊的男人,笑的和阿蒙神一样灿烂,太阳都要失色了。可惜看着就像是不敢进来消费的样子。


    估摸是中间那个抱孩子的,这一进来就看到在柜台的我,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伊彼!”


    我认识这三个人,左边的洛特中间的塞贝克和右边的蒙图。


    说实在的,这三人和我哥算是同龄人,不是有什么事找法利亚吧。


    我暗自不动,静等着他们上前。


    洛特瞪了一眼索贝克,直接身子一挡,将人挤在后面,一张粗糙的黑脸带着虚伪的温和和腼腆,像是不好意思一样,他手忙脚乱的将袋子解下放在伊彼刚刚趴的位置,一袋没怎么晒干的蒜十几个摊开。


    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朴实无华的交易了。


    洛特看了眼伊彼的脸色,没发现瞧不起他的样子,于是洛特提起的心落了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只要她本人对他没什么偏见,多磨几次总会成功的。


    我报了符合这些大蒜价格的菜,基本上都只能做一半的量,大蒜实在是价格不高量也不对。如果是其他村民来,我就自己添点钱让人家多吃点。


    可余光撇了眼洛特,依旧是当年哄骗我这个小孩子给他干活的虚伪的脸。


    我觉得还是算了。


    洛特一听,三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孩子,只能点半盘的麻辣鹅肉。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大堂的几张桌子,人满为患。


    “可以拼桌。”我捏了一块鲜花饼给索贝克怀里的女娃娃手里“乖孩子,姨姨请你吃鲜花饼。”


    小孩子例外。


    小娃娃口水都要流尽了,索贝克对于别人的孩子耐心也不错,还知道用手给孩子的嘴巴擦一擦。如果不是太过多情,估摸好多人家都愿意将女儿嫁给他,毕竟长得壮实又好看。


    虽然种地不行但没洛特的不要脸的花肠子。


    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蒙图小声道“谢谢你,伊彼。”


    “谢什么,孩子嘛。”我摸了摸小孩的手,转头看向洛特,对方似乎有些纠结,我看向身后已经排了三个人的队伍,直接问道“你是现在点餐还是等一会,我给你后面排队的人先结账?”


    洛特不想别人面前丢人,拼桌简直要了他的命,可他哪里想到伊彼竟然一点情谊不讲,为人吝啬得很,连给他们免费送一些吃的都不愿意。


    只强忍着不好的脸色,捏着鼻子端了半盘炸鸡上桌。


    一张桌子六个人,其中早有吃了一半的三个陌生人正在那一边喝着老板酿的葡萄酒,一边聊着天,偶尔从快吃完的盘子里抓了一块炸鸡或者夹一块子凉透的水煮鱼片,红彤彤的嫩菜芽和韭菜包着鱼片塞进嘴里。三人点了五道菜,摆满了大半桌。本以为这又添了三人,他们寻思着腾地,结果就见一个木盘子,半份炸鸡。


    屁股就不动了。


    洛特被这些目光看的恼火极了,他扯着笑重点盯着索贝克“不是饿了,吃吧。”


    蒙图吓的手都没敢动,一把将闺女要抱过来,不吃了,孩子能吃块饼也不错了,那半盘炸鸡是死活都不敢碰了,还是回家吃吧。


    索贝克倒是直接抓了一块最大的炸鸡,一口咬下去,他猛拍大腿,回头找了下伊彼,看到人在厨房门口刚要进去连忙大喊“伊彼,你这炸鸡好吃!太好吃了!”


    夸赞的话总是听不腻的,我笑嘻嘻的接受了,转头刚要进厨房又想起卡姆瑟带孩子上楼换尿布了。


    忙了一天,提着食盒准备去对面吃饭,里面是晚上做的好消化的鱼肉馅水饺,放了一点点韭菜碎,味道鲜美。


    少年最爱的就是鱼肉饺子,每次不用劝就能将一大盘饺子吃进去,有时候我吃不了的他都能解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这段时间吃的好睡得好,整个人都健康了不少。吃饭吃的也多了起来,像是正常的正在长身体的少年。


    大医师来店里,偶尔有时间就坐他旁边和他聊一会儿,他也念叨着王以往一个月里总有一两次发热的,大医师总觉得和身体里哪里腐烂一般感染后得的热病。


    但现在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烧热,老爷子也是满意的很,避免了熬夜的煎熬,小老头来这里吃东西的次数都多了不少。


    也不知道人回来了没。


    刚出锅的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伊彼!”


    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门边的那颗盆栽大树后走出来一人。


    洛特?


    他不是早上吃完了就走了吗?


    我看了眼天色,红彤彤的火光一样的晚霞。这人不会就在这坐了一天了吧。


    “伊彼,我在这等了你一天。”洛特小声道“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村子里,到时候我过来接你,我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疑惑的抬头看向面前的大个子,我们很熟吗?要你送我。


    “不用了。”我直接摇了摇头换了个手挎着篮子。“我哥哥会送我回去。”


    那人没纠结这件事,眼睛落到我的食盒上,他吸了吸鼻子咽着口水道“你这是吃的吗?”


    味道好香啊,洛特一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只从索贝克那家伙手里抢的一小块炸鸡,现在都消化的一干二净,肚子咕噜咕噜的震天响。一想到回家也没吃的,他看向食盒的目光越发饥渴。


    “你这是要去哪?不会就是回家送吃的吧。”洛特琢磨着伊彼提着食盒出来无非就是回家,他舔了舔嘴角有些羞涩道“我也没吃饭呢,我们一起回去吧。”


    正好将人送到家,看在他送人的份上,怎么也能捞一个包子尝尝,偶尔在田间路过伊彼家时,他们吃着流油的牛肉包子就让洛特羡慕嫉妒的不得了,做梦都想吃一个。


    眼前的男人两眼冒的光都要绿了,我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对面的商铺探出来侍卫长的脸。可问题是我现在也不能直接过去,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又太缠人,怕给少年带来麻烦,我只好不情不愿的当做没看到。


    只和洛特道:“我哥哥和卡姆瑟会陪我回家,而且我只是去隔壁的珠宝商老板的店里,他们点了一份鱼肉水饺,我得给人送去。”


    “不好意思啊,你要是没这么事就先走吧,我还要去他们家店里送餐,晚了就扣我钱了。”我这般说着,就要绕过他去珠宝店躲一躲。


    洛特一看人要走了,他不能忍受自己白白浪费家里的大蒜结果什么都得不到。


    好歹……好歹让这里的人以为他和伊彼有不寻常的关系吧,时间长了,伊彼的父母即便再不愿意,为了名声也只能将女儿送给他吧。


    到时候他再适时地提一些小条件。


    洛特越想越兴奋,哪怕他现在饿的有些腿软,依旧胡乱的就要上前抓着伊彼的手和她道别。


    晚上的人可真多啊。


    洛特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


    带着汗臭味的身子死死的就要从后面贴上来,那股子热气和男人身上长时间不洗澡的酸臭味越发浓郁,眼见着那只手就要握上来了,我头也不会回的将鳄鱼皮兜里的匕首拿出来,抽开剑鞘,将闪着寒光的一面贴着那只贼手。


    不管他有什么借口,他无限靠近我就是不怀好意,已经让我恶心的反胃。


    刀打磨的非常利,洛特还没反应过来,他一个劲往前摸的手掌心可不是心心念念的□□,而是一碰就会压出口子的匕首。


    当手心的阻力越来越大,洛特还一脸腼腆的想要继续伸手,越来越大的口子带来的剧痛让他后知后觉的瞬间松开手,他痛呼着不可思议的看向手掌上血肉模糊的一条长痕,他整个人都懵了,他只是想摸个手而已,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口子。


    刀和鞘都来不及合上,我背对着人一股脑放进袋子里。等洛特看着口子吓傻了之后准备找罪魁祸首的麻烦时,看到的就是蹙着眉头准头看向他的两手空空的伊彼。


    “……”我眨了眨眼,看着满手的血迹,吓的倒退一步,我是真的有点害怕血。


    弯腰将食盒捡起来,撇开眼掠过那大片的血迹,捂着脸苍白的脸头也不会的跑回了店铺。


    只留下一句“抱歉,我害怕血,我受不了了我先走了。”


    洛特疼的咧嘴,他不时的倒抽一口气,猜测了所有的可能就是没猜到伊彼拿着匕首给他划破了。


    男人快步离开,我看着对方消失在黄金大道,才提着食盒往对面赶去。


    侍卫长眼神好使,倒是清楚洛特手上的伤哪来的,看了眼毫无所差正靠着椅子睡的正香的王,摇了摇头。


    这两人,看着都像是个无害的小白鸟。


    作为看着无害的小白鸟之一的少年,睫毛微微颤抖,蹙着眉打了个哈欠,纤细的手指抵着嘴边半晌才彻底清醒,水润的黑眸看了眼床边撅着屁股的侍卫长,嫌弃的撇了撇眼。


    无疑,鱼肉馅的饺子就是他的最爱。


    再加上耽误了些时间,饺子已经不烫了,鱼肉的鲜美、韭菜的辛辣,少年一口一个。


    我将剩下的划到了他的盘子里。


    侍卫长已经溜到了隔壁和玛亚特他们一起吃饭。


    侍卫长吃的欢实极了,不同于王只能吃好消化的食物,他现在一手一只烤鸭腿一手一只牛肉卷,越发壮实的身板子坐在玛亚特和法利亚中间,像座小山。


    法利亚看着桌子上快没了的饭菜,忙不迭的给妻子夹菜,卡姆瑟抱着黑娃吃都吃不过来。


    我拿着梳子给少年脑后有些乱的头发梳齐了,从后面隐隐看到他两颊微鼓,吃的很秀气,即便是在吃饭,坐姿也是笔直的,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握着筷子。


    我给他梳好了头发才搬着椅子坐到他旁边,托着下巴给他夹了点拌菜。


    “今天还要学什么?历史?还是地理?”我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光说着就觉得很困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是越来越严苛了,甚至还让我学什么天文地理数学一系列的学科。


    我一方面震惊于这个年代竟然有这么多眼熟的学科,一方面痛苦的想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睡觉。


    我学写字还好,学天文地理……看着粗糙但标记清晰的埃及周边各国的地理莎草纸卷……


    学到死的痛苦经历又再度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属实没想到自己穿越到远古时期,不是在草丛跳草裙舞而是穿戴整齐的学习。


    不学不行,少年严肃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重点是我也不想让他失望,反正也只是学习,闭着眼再来一遍就是了。


    少年笑了笑,拉着我的手来到了一架不知什么时候摆到房间角落的拱形的贝尼琴。


    纤细的指尖划过一根根紧绷的琴弦,轻泻出一连串的露珠一般清澈的鸣音,我看着后世的竖琴,眼睛顿时亮了。


    我绕着竖琴转了一圈,板子上的刻纹都带着古典的异域风情,如果是后世的价格怎么也有几万了吧。


    这时候又是一首短暂的带着奇艺的美妙的音乐响起,我捂着嘴羡慕的不得了,“教我!”


    “你学完一门功课,我就教你。”


    “成交!”


    第57章


    底比斯沿岸的村庄里并不算富裕的一个哈马迪村, 灾情期间常常处于吃不饱的状态,这次多亏了仁慈的王,他们最起码不用忍饥挨饿。


    只是, 这灾情毕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人们只是在交税前畅想着酿一瓦罐大麦酒, 不过交完税后还是不舍得浪费粮食,只殷勤的将家里储存的粮食日复一日的在屋顶上暴晒, 干燥的芦苇叶子做铺垫,上面的带着麦麸的麦粒子,就等着阳光的临幸。


    干巴巴的枯瘦的老人慢吞吞从屋子里走出来, 一身泥灰色的亚麻袍是在田地里干农活时弄脏的, 洗都洗不干净了。


    几十年了,这袍子依旧是老村长的最爱, 只要干活, 他都第一时间换上这件袍子。


    大儿子和二儿子正在后院的坡地上开垦一片新的菜地,儿媳妇们和老婆子去了村中央的公共水井洗衣服去了。


    也不知道就那么十来件衣服如何洗的这么慢, 老村长在仓库里仔仔细细的数着袋子,数量对的上就一肩膀扛着两袋大麦往后院走。


    棕榈木和纸莎草茎捆绑的梯子就在房屋后, 两根木头斜斜的戳进泥土沙粒中,踩着最底的横木, 一袋一袋扛上去。


    大儿子见状让自己偷懒的小儿子去帮忙, 一家子都忙活着就他在地里干一会玩一会,抓着蜥蜴就去逗弄树下织布的堂姐妹们, 引来一片笑骂声。


    老村长对待十来个孙子孙女没什么太大的偏爱, 一视同仁的不冷不热,可谓把一家之主的姿态做的足足的。


    小孙子淘气归淘气,在爷爷面前也是大气不敢喘, 乖乖的在仓库和梯子间上蹿下跳,没一会功夫,库里的粮食都被他扛到了房顶上。


    搬完后他小心的爬着梯子上了一半停下,只靠着梯子露出半张脸,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刚准备下去就听爷爷呵斥道“还不过来帮忙!”


    雾蓝色的天空被阳光穿透后驱散开,丝丝缕缕的卷云飘荡在明媚的天空上。


    炙热的阳光星星点点的落到每一颗饱满的灰褐色的麦粒上,就像是被点缀成了蜜糖一样。


    黑黝黝苍老的手在一堆堆刚倒出来的麦粒中打散铺开,蜜色的浪花在农庄的屋顶上翻滚着。


    老村长看着家里的粮食,他心满意足的下了梯子,溜溜哒哒的和家人一起吃早饭。


    只这一口大麦粥还未喝进嘴里,一点点牛肉酱在嘴里都要化开了,门口传来洛特的喊声。


    同样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洛特非常不受村长的待见,哪怕他偶尔也得捏着鼻子帮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村长瞥了眼大儿媳妇,对方已经快速的将牛肉酱放到身后的麦秆垛里,回身刚盘腿坐好,人就进来了。


    不同于去找伊彼时穿的一条干净的裹腰布。此时洛特的裹腰布上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嗑了,边缘细细密密的小眼。


    洛特进门就看到了老村长嘴角的一抹棕红色的酱汁,扫了一眼桌面,一瓮炖鱼汤,鱼汤清透的能看到里面的韭菜和蛋花。


    见这老家伙肯定是把好东西藏起来,洛特也没有不依不饶的说着酸话,只看着那群小的依旧不给他让位置,他才恐吓他们,“我的父亲救了你们的爷爷,所有不知恩图报的人,阿蒙神会降下厄运。”


    孩子们毕竟年龄还小,一听这话忙不迭的端着碗跑了出去。


    这一早上的饭吃的人火冒三丈,三三两两的离开后,只有老村长坐在位置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大麦粥,嘴里没滋没味的。


    他咳嗽一声,声音呼噜呼噜的,“你吃也吃完了,还不赶紧走!”


    他还想就着牛肉酱喝粥呢。


    洛特这个人吧,让小姑娘帮忙干活这件事,是挺缺德的,但归根结底也是你情我愿,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情。老村长对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处罚过。


    平日里来家里蹭吃蹭喝也无所谓,老村长自认自己的粮食也够养活一个小伙子,就当是报恩。毕竟人家父亲救了自己都死了,妻子也跑了,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着也得给个交代不是。


    “我欠了两年的粮食税,你帮我交了。”


    听到这话,老村长顿时歇了心思,对着一头贪婪的狼头也不抬道“吃完了就走吧,别耽误我时间。”


    洛特舔着碗底的粥,将只带了一点鱼肉的鱼刺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嚼着鱼骨恨不得全咽进肚子里,“我父亲是不会让我做奴隶的。”


    碗放在桌上,大半碗的粥晃悠着,老村长看了眼对面懒洋洋的青年,淡淡道“你自己不好好种地,没有粮食上交你管我要,你觉得我可能给你吗?”


    洛特当然知道老村长不能给他,要是能给,也不至于拖欠两年。他暗恨这个不知道感恩的恶毒的老家伙,但面上却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年轻人或许会被他的隐藏所欺骗,六十多的老人了却能看出那竭尽所能的隐藏却依旧轻泻出不少的恨意。


    浓郁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冷笑连连,也不知道在座的两人谁更像是一条翻脸就咬人的蛇。


    老村长就那么怂拉着眼皮看着面前的洛特,知道他还没说完,这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也不知这伪善的懒惰的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让他大开眼界的话。


    洛特收拾好情绪,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毕竟求人办事,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您将伊彼赐予我。”


    不符合六十多岁的年老的迟缓,老村长翻手按在桌上,一屁股起身直接准备出门,他腰间早就系好了陶瓦片和芦苇笔。


    贵族的葡萄庄园招人,他得赶紧通知村民,晚了就被别的村抢走了。


    一人能领一袋半的粮食,比去年还多了半袋。


    走了几步,终究没有憋住火气,在身后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只要娶了伊彼,他甚至能做主让伊彼也免去村长儿子孙子们的劳役……


    老村长一脚踹了过去,用了这些年踢孩子的经验,他专门踢了人最疼的地方。毕竟是老人家,在体力上不行也只能找偏方。


    这个偏方踢的洛特高高瘦瘦的大男人顿时摔倒在地上,灰尘飞扬,他抱着一条腿蜷缩起来,大声骂道“老东西你敢打我!我父亲都没打过我!”


    老村长对于此人翻脸的样子并不惧怕,他弓着身子居高临下道“你想死就别扯上我,别怪我没警告你,敢打伊彼注意,等着被喂鳄鱼吧!”


    提维吉尔大人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这脑子不清楚的家伙能干出更加匪夷所思的事,真惹火了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级贵族,别说是洛特,他这个村长估摸着要做到头了。


    老村长抬手让小孙子去叫人,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抱着腿不吭声的洛特,他给了大儿子一个眼神。


    洛特被警告一般压着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回了家,想起那老东西让人不要打他的胳膊和腿,他就一阵牙痒痒。


    按着脸上的红肿的地方龇牙咧嘴的发誓,等他和伊彼在一起,他就去黄金大道经营商铺,势必要让这些看他如同看蝼蚁一般的家伙们羡慕死!


    “嘶,”脸颊的抽动带着尖锐的疼,他暗骂道“倒霉的,还想着留我的胳膊腿干活,想的美!”


    本来指望着村长压着伊彼一家,眼下这条路也被堵死了,可洛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是双赢的事情,那老东西竟然不为所动?


    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不过洛特也没时间想这些没有用的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看着劳役又要开始了,洛特所有的路都行不通,就只能走最后一条。可惜了他本来压根不想用,毕竟他名声不好,这么一弄他在这个村子也待不下去了。


    可转念一想,这贫穷落后的破地方哪里有黄金大道的两层别墅好,不用劳役不用种地,只坐在柜台收钱,还有那天吃的炸鸡一样美味的食物。


    洛特眼神越发坚定,他笑的梦幻极了,蜷缩在破旧的凉席上闭着眼忍着疼准备休息一会儿,蜥蜴和虫子爬到他身上他都不为所动。


    …


    “我和法利亚就不回去了,”卡姆瑟将手里装了四件干净袍子的布袋递给伊彼,她看了眼回厨房干活的法利亚,扭捏的凑到伊彼身前小声道“别让你母亲知道。”


    我挑眉,“看情况。”


    “我算账已经学明白了。”


    唔,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玛亚特也会算账但奈何她更会做菜,一人不能劈两半。我这边最近学的焦头烂额的,光晚上的那一点时间压根就不够。甚至图坦卡蒙找了霍伦海布和杰涅德给她讲战争和神学……


    大医师也来凑热闹,又添了一门医学。


    ……


    我背着包裹提着卡姆瑟装衣服的小布袋,握着她的手诚恳道“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母亲知道,你就放心吧!”


    卡姆瑟连连拍开我的手,嫌弃的躲开,但没一会又欲言又止的靠过来,嘟囔一句“你自己注意点,别有了时间就不着家。”


    卡姆瑟想说别弄的怀孕了,可她知道自己要是说了一定会被伊彼骂得狗血喷头。


    可两个热情似火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不就是一场爱情的狂欢吗?她虽然比伊彼大两岁,但两人之间也没差多少,反正她觉得自己和法利亚在一起后,这个……总是忍不住……


    我要是知道卡姆瑟内心乌七八糟的想法,我倒不会在指着她鼻子骂,但也会嗤之以鼻。


    你们这些学渣哪里能和我们这些学霸相比。


    学霸们为了各自的学业,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爱情的狂欢?笑死,学习足以碾压生理上的冲动!


    我抱着黑娃亲了一口和她说要乖一点,睡午觉就赶紧闭眼别闹腾卡姆瑟,小家伙点点头,双手托着我的脸,从卡姆瑟怀里倾身蹭我的脸,黏黏糊糊奶声奶气道“快一点,梅里特等你一起吃晚饭。”


    然后,黑娃等了一天,夜幕低垂黄金大道的尽头也没有看到伊彼的身影。


    黑娃不肯吃饭跑到门口就那么眼巴巴的瞅着,卡姆瑟抱着牛肉疙瘩汤的碗追出来“梅里特,吃完饭姐姐就回来了,你要是不吃我就跟你姐打小报告。”


    面对威胁,黑娃很不耐烦的扭头冲着伸过来的勺子报复性的啊呜一口,差点自己怼到自己的嗓子眼,呕了一声眼睛红彤彤的,难受的拽着卡姆瑟的手,另一只小爪子指了指尽头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影,“姐姐没回来。”


    “估摸是耽误了,你母亲不也得留你姐吃一顿饭再走嘛,好了小乖猫我们进去吧。”卡姆瑟牵着梅里特要进去,手心的小爪子扭来扭去的抽了出去,黑娃一屁股坐在门口,盘腿撑着膝盖一小团。


    那架势,不等到姐姐就不回屋。


    卡姆瑟也是无奈,法利亚看妻子一直没回厨房,出来找了。


    黑娃闹腾的样子也是让他头疼,不过他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大道的尽头,皱着眉道“她说没说晚上会留在家明天回来。”


    “她什么时候在家住过?农忙最累的时候也要回黄金大道。”卡姆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这当哥的不会没发现自己妹妹的小心思吧,伊彼还能回去睡凉席?她可是一个怕虫子怕到能晕过去的家伙。


    卡姆瑟看了眼法利亚,琢磨着让他回家看一看,别的人也就算了,伊彼要是晚上没回来,肯定遇上什么事了。


    “你去……”她刚想说什么,法利亚也回头看她。卡姆瑟却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伊彼每晚都会去隔壁,或者她回来了只是没来得及和我们说?


    即便这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完全不靠谱,伊彼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卡姆瑟还是准备过去看一看。


    这般想着,她让法利亚给黑娃喂饭,卡姆瑟直接跑到了对面。


    商铺本就不是现在的主人用来经营的,但依旧被打理的非常漂亮且干净。


    可惜,卡姆瑟今天是观光不了了,她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应答。后退几步看了眼二楼中间的窗户,紧闭着且没有一丝光亮。


    法利亚一手端着碗一手夹着鲤鱼打挺的黑娃靠近卡姆瑟。


    受到影响,大咧咧的法利亚都忍不住在想,他妹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可这想法一出他马上咬了舌头心里祈祷阿蒙神保佑。


    “你回去一趟,不管伊彼在不在你都回来告诉我一声。”


    法利亚二话不说放下黑娃,将碗给了妻子,拔腿就要跑。


    “发生了什么?”


    法利亚听到一个陌生少年音从他背后响起。


    夫妻俩回头。


    这一次侍卫长一声不吭的看着那一对在大道中央焦急的说着什么的年轻的夫妻俩,只静静地站在牛车一侧没有上前打招呼。


    而他身前的少年一身简单的纯白金丝绣纹长袍,黑暗中,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点点暗沉。


    “伊彼怎么了?”


    少年声音比尼罗河的河水还要冰冷。


    第58章


    “人要是掉了一根头发, 我将你们通通做成木乃伊!”


    维吉尔越想越气,一脚就将歪歪斜斜的后背一片冒血的两个共犯踹歪了身子,将飞舞到胸口的假发扔到后面, 气的直喘粗气。


    火把在沿岸的村庄亮起了火光, 从神庙口往两侧望去轻易能看到飞速掠过的火光, 不时有人惊叫。


    本来美美的开着晚宴,享受着歌舞, 感慨太平盛世。


    眼见着最喜欢的小王后也要入宫,不远的将来他还能有幸伺候小公主小王子。


    作为谋反专业户眼里最佳的背锅侠,维吉尔大人为自己这些年心酸的经历拘一把同情的泪。


    好不容易要过上好日子了。


    宴会厅的大门被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侍卫长一脚轰然踹倒, 不比王宫的大门那般结实, 倒下去的木板上还带着一个和脚相似的洞口。


    当侍卫长冷着脸咬着牙说伊彼失踪了,维吉尔登时急的直接从面前的矮桌爬了过去, 可以这么说, 连滚带爬的都将脑袋上的假发胶都要扯掉了。


    他简直要急死了!


    哈马迪村中央的神庙口,不同于以往只开了一个侧门, 现在中央的几扇大门都被打开。


    火把照亮,两侧跪了一排的人。


    听着门口的维吉尔大人指天画地的怒骂和威胁, 无论是村长还是村民们,无不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歪倒在中间的两个男人身上。这般也无济于事, 内心再恨也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奈芙缇缇捂着胸口无声的哭着, 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跟着伊彼去城里住。现在倒好了,女儿被人抓到哪去都不知道。


    蒙图和索贝克被人从各自的家里拖到神庙前时, 他们的人都是懵的, 家里人恐惧的看着突然踹门进来的士兵,不知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只慌乱中,所有人听到动静来到神庙前时, 他们才看到神庙的正门被打开,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亚麻袍垂落,一手摩擦着带着荷鲁斯之眼的权杖,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只片刻就挪开了目光。


    村民们看着那只权杖顿时敬畏的跪在两侧。


    蒙图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女儿还未等鼓足勇气询问他们身后的士兵,自己的丈夫为何被拖来,究竟犯了什么错?


    破空的声响,让蒙图的妻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同一时间她或许猜到了什么捂住了女儿的眼睛。


    惨叫求饶声,两个不管在平常是什么样的人,此刻被鞭子上的钩子钩的,几鞭子甩下来,人背后就像被什么咬了一样血肉模糊。


    蒙图和索贝克的家人被迫看到了这一幕,吓的面无血色,那鞭子如同打在了他们的身上。


    当那俩人将洛特所要图谋不轨的事说出来后,村民们一时间还未能联想到伊彼被洛特抓走,王为何会三更半夜的来到村子。


    村长也不懂,但不耽误他吓瘫了,他跪在那,手都打颤的撑着地面。


    平日里没见过一个士兵,现在他们小小的村子,来了半支军队,此刻在这一片小村庄里挨家挨户的找人,附近的村庄,沿河,船上都没有放过。


    足以说明,伊彼消失这件事,比他提醒洛特的还要大。


    比任何人心眼都多的老人,此刻虽不清楚其中王在此有什么讯息,但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村长弓着身子将额头贴在地上。


    此刻在喊着阿蒙神保佑都没用了,伊彼真要是被那小子玷污了,他都能想象得到,洛特这个人不会再出现,而伊彼……


    提耶一家跪在奈芙缇缇旁边,揽着两个孩子头都没敢抬,被洛特的不要脸的行为恶心的咬牙。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丈夫,这要是被洛特得逞了,以后还能有好日子吗?


    孩子们已经被木乃伊三个字吓哭了,村子里的老人去世都被做成木乃伊安葬,大人总说如此才能前往来世,所以多多少少知道点流程的大一点的孩子直接吓趴在母亲的怀里。


    面对上位者,他们天然的求生本能紧紧的压住自己的声音,只无声的抽噎着掉眼泪。


    其中,蒙图的妻子抱着年纪太小的小女儿,她深恨自己怎么不听母亲的话嫁给这个男人。


    瞧瞧他们做的好事吧!对同村的姑娘竟然做出这种事,蒙图的妻子气没有力气了。


    她娘家就在隔壁的村落,也不知她母亲会不会担心她过来找她。


    不想让母亲过来,她自己死也就罢了,连累父母那她的灵魂也会徘徊在尼罗河上被懊悔所侵蚀,生生世世不得安息。


    …


    军队,可从来没有见过,连片的村落的居民们此刻都吓的跑到了院子里躲在墙角看这些壮硕的军官们手持武器挨家挨户找什么的样子。


    有私通的都被人从房子里丢了出来,大庭广众的,他们的家人本害怕的靠在一起,看到远处的草垛里滚出来一对男女,无论是女方的丈夫还是男方的妻子,都是咬牙再咬牙,终究在这群士兵的闪着寒光的武器中不敢轻举妄动。


    远处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少年抬眸看向一侧的杰涅德,声音恍恍惚惚,很轻很轻的,“别吓到无关的村民。”


    大祭司杰涅德左手扶着胸口欠身,回身大步迈了出去,他轻叹口气。


    尼罗河畔边。


    水光在暗色下微微闪着银色的光,只一丝丝一缕缕,芦苇丛遮挡住了大片的视线。


    一个两个的士兵在河里摸索着。


    而他们不远处的谷仓,此刻大门紧闭。


    黑暗中,只有那贴近屋顶的墙壁上,才有两个小小的长方形的小窗户依稀能看到淡淡的银光。


    外面的声音若隐若现。


    我半个身子养躺在谷仓的碎裂的陶片上,一滴一滴的血缓慢的粘稠的落到我的耳边、脖颈以及下面的麦粒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吃力的将身上还带着温热的尸体扒拉到一边,那一侧刚好是用纸莎草和芦苇叶子铺垫的叠在一起的粮食。


    没有动静的洛特,他捂着脖子身子长长的瘫软在粮食边上,像是一条黑暗中的蛇一样,扭曲着身子,瞪着那双眼仿佛随时能扑过来撕咬。


    但他眼睛已经扩散了,和活着的人不一样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瞳孔涣散就在我身上。


    所以我知道这人大概率不会复活。


    可我还是害怕。


    刚干了一件大事,此刻浑身无力扒着坚实的粮食壁靠了上去。


    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潮乎乎的味道,看来粮仓里面潮气也很大。


    村长要是不勤搬出去晒一晒,粮食就要发霉了。


    我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将血擦到裙子上,可每动一下就会神经一样的发抖。


    第一次……我真的很害怕,刀片划过皮肤的声音,血液流淌的声音,刺耳的怒吼和恐惧的喊叫声都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戳聋了,这样听不见声音,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浓郁的血腥气让我恶心的想吐。


    被木棍子敲打脑后的那一瞬间,我该庆幸我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腿脚在那一瞬间软了下去。


    我不清楚每个夜里返回黄金大道的路上,那么安全,怎么突然有人对我下手。


    只是看着洛特将我拖到谷仓里,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但我没时间想其他,只是想要逃,我不想动手。


    迷迷糊糊的念叨着自己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法官大人一定要体谅我,我是正当防卫,我不想坐牢。


    这时候我已经烧迷糊了,法官问我话我都说得语无伦次了自己都不知道,睡梦中都在求宽大处理,哭的人事不醒。


    人声和喧闹,门被打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感觉到自己被关在炙热的京中的监牢,热的扒着铁栏杆哭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栏杆凉丝丝的,直接化成绳子将我捆了起来,可紧了。


    勒的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哪个是梦。当我被人抱在怀里时,我眼神清澈了三秒,小声念叨着道“……我厉害……我不用你保护。”但你记得,要找律师捞我出来!


    少年苍白的嘴唇动了一下,还未说话,怀里的人就晕过去了。


    维吉尔的声音由远及近,越发吵闹,少年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的可怕。


    伊彼黑发覆在脸上,歪靠着他。


    没人敢把火把拿进谷仓,维吉尔摸黑被绊了一路,踉跄走到了侍卫长一侧,听到伊彼说的最后一句话,眼泪都要出来了。


    都这样了还想着安慰人这孩子!


    怎么就那么好!


    “……维吉尔……”


    维吉尔听着少年声音越发颤抖,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王…………”


    “……她的脑后,湿乎乎的……”


    黑暗中少年抱紧怀里的人,他抬起沾满湿润的左手,戒指都黯淡无光,掌心的暗色斑驳的痕迹明显……


    ……


    王宫连续两夜都是灯火通明。


    来来回回的,堆积的卷轴,护身符,燃烧的没药,没有用……


    床上的姑娘更加瘦弱,脑袋上的亚麻布裹了一圈,脸色苍白却又带着奇异的红晕。


    断断续续的发烧,人也昏昏沉沉到最后喂进去都被吐了出来。


    小姑娘难受的在睡梦中都在委屈的掉眼泪,嘴巴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祭司围绕着矮塌,低声的祈祷。


    王目光落在地面上,像是不敢看床上烧的脸都红了人,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往日总是能够温暖他的手此刻竟然比他还要冷,冷得让人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这般瞻前顾后,如果伊彼早一点进宫……


    “早知道如此,伊彼早早的进宫多好!哎呦操心死我了,药呢!那些药呢赶紧的把府里的所有药都给我送进宫里!”


    维吉尔在寝宫外的走廊转着圈,不时的扒着将脑袋凑过去。


    靠着墙边的赫提看向不远处赶过来的大医师。


    连忙上前,“怎么样了?”


    大医师也熬的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只不过他比起其他人还算沉稳点,拖着药瓶点了点头就将扒着门的维吉尔推开。


    赫提连忙让人帮忙推门。


    看着人进去了她才默默在心里祈祷这次可一定要醒过来伊彼。


    维吉尔还在吵吵嚷嚷的,赫提一个没忍住,拉着他小声道“你能不能稳重点,你不要喊了!”


    …


    我抓着栏杆,想要靠上去凉快凉快,嘴里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点点咽进肚子里。


    什么宽大处理的话都被迫咽进嘴里。


    只眼前一黑,连监狱都看不见了,直接没有意识了。


    第59章


    金红色的光线穿透云层, 尼罗河水泛着金色的粼光。


    棕榈树围绕的底比斯王宫内,风吹过亚麻纱帘,光线被遮挡, 只留下昏暗的带着药香的室内一片寂静。


    图坦卡蒙紧紧的抱着身前的少女, 两人头对着头, 黑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温暖的气息交织。


    瘦瘦小小的姑娘蜷缩的姿势能被他完整的包裹住, 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搭在她包裹亚麻布的头侧,在睡梦中都是保护的姿势。


    …


    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子、胳膊、和后腰。


    也不知道是我昏久了意识不清醒, 总感觉身边应该有个人抱着我睡觉来着。


    触摸着身旁软榻上残存的余温, 手背上落下了温暖的暗光,那是纱帘也遮挡不住的温热。


    侍女们轻轻的推开寝宫的大门, 软软的凉鞋踩着青石地砖上,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个端着盘子一个端着盛满清水的罐子,两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知晓我醒过来的, 我明明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里,歪着头打量了一圈, 目光落到了跪坐在床边的侍女。


    “王在哪里休息?”


    我睡在他的房间里,那他去哪了?


    我这刚醒, 身边就两个不认识的姑娘,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算是感受的淋漓尽致。


    寒心呀……


    侍女垂着头从身后人的托盘上取了一块亚麻软帕子侵了水, 拧干后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撑起胳膊起身,躺着让人擦还真不好意思。


    不过我闭上眼感觉到这帕子温温的, 思考了一下,又小声问道“他刚才出去了?”


    侍女这时才轻声道“是的,小姐。”


    我看了眼门口,侍女又柔声细语道“请您闭上眼睛,好让奴帮您画眼妆。”


    ……


    吃完早饭也没看见人,问路过的侍卫、祭司都说没看到人。


    家里还没有报平安,黑娃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找不到他,只好去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这逛了一上午,手腕上的轻纱都被我无聊的揉成一团,站在庭院里半晌才弯腰垂了垂有些酸软的大腿,轻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人也真是,都不想着来看看我嘛……”


    若有似无的,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余光撇到了身后晃了一晃的影子,像是侍卫长高高壮壮的样子,我连忙直起身回头,头上网织的头饰坠下的流苏星星点点的在我回头时打在了我的脸上。


    摸着脸仔细一看,似乎只是树木遮挡阳光留下的高大的影子罢了。


    我失望的转头离开,感觉自己的背影都萧瑟了不少。


    我可是大病初愈的人呀,这关怀一点都不到位。


    树木掩映的灌木丛中,侍卫长看着手臂上趴着的虫子,匍匐在地。身旁的少年盘腿靠着树干神色不明的样子。


    “王,您为什么一直躲着伊彼小姐?”侍卫长百思不得其解。今早上他站在门口强撑着眼皮,王突然走了出来,只告诉侍女伊彼小姐要醒了进去照顾,就带着他走了,可以说一瘸一拐的走的却很快了。


    明明不眠不休的照顾,怎么人家一醒就跑。


    王双手捏着膝盖,抿着嘴不吭声,纤细的身影都透着一股子灰色的沉重。


    不过此刻两人没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围墙上,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双手挂在上面,伸出上半身,长发和金色的流苏落到了墙头上。


    姑娘看着下面两个人,重点盯着少年露出的瘦弱的肩膀,心疼自己好不容易养的肉,声音都带着憋闷。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躲着我……”


    少年身子一僵,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就要走,还未等他走出几步,就听到砰地一声,重物坠地以及侍女们的惊叫,“天啊!伊彼小姐!”


    “您摔到哪了?!”


    “呀,流血啦!”这一声格外尖锐,尖锐的少年顾不得绕着庭院出去,直接踩着侍卫长的肩膀双手撑着围墙翻了过去,落地时左脚突如其来的痛让他起身都带着踉跄。


    可他在第一时间看向不远处抱着膝盖坐在那的人。


    听到一声抑制不住的短暂的痛呼声,我偏头只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想要过去,可手指掐着小腿的肉上,强忍着当没看见。


    可少年疼的脸色都不太好,他着急的起身,踉跄的扑到我身边,摸着我的头,眼底的担忧和急切挡也挡不住,他连连的问我,声音低哑。


    “你哪疼?伊彼你告诉我哪里疼你刚才摔到哪了!”


    那么急切、又那么害怕的样子。


    隔着亚麻布浸透着丝丝的凉意一路小心的触碰着,大概是没看到血,他一时间不知道我究竟摔到哪了,只感觉那只手都摸索到我的腿上了,我轻轻按住,偏头靠着膝盖看向他,“我没有受伤,但是我现在有些委屈。”


    “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都想你了,你怎么不让我看看你……”委屈又难过,我鼻子一酸声音都带着鼻音了。


    少年手指微动,却被人死死的攥着,他抬眸看着委屈巴巴的含着眼泪的伊彼,眼眶也跟着泛红,他深吸口气。


    他很怕伊彼想要回家。


    外面太危险了,他一刻看不到就会担忧甚至半夜总会惊醒,哪怕她依旧在他怀里安静乖巧的的睡着。


    对方纠结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并打定主意要问清楚,没道理睡了几天后醒过来,我喜欢的人不想看到我还远远的躲开我,他要是移情别恋……


    我哽咽一声,眼泪流得更快了,我要炖了他!


    “你不想我?!”我借着这几滴眼泪大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侍女们躲得远远的,侍卫长趴着另一面墙,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医师一起听热闹。


    大医师感慨,果然他没有看错伊彼,这孩子好样的,感情嘛,就得说出来,你猜我猜的,感情都猜没了。


    少年勾起一缕被泪珠打湿的黑发落到少女耳边,露出瘦小的脸蛋,他闭上眼叹息道“我很喜欢你,但我现在想要做一件坏事,可我怕你恨我。”


    我茫然又期待的支棱起了我的脑袋,想要对我做坏事?!


    “我想要让你永远待在王宫。”


    在这片牢笼中,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少年忐忑又像是松口气一样,双手扶着少女瘦弱的肩膀,他凑近,越来越近,像是给自己增添一点砝码,想要让伊彼更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抛弃她的家人,就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生活。


    我被薄而柔软的唇贴着脸颊,我眨了眨眼,双手无意识的搭在他的手臂上,靠着他,感觉湿润的柔软贴着我的耳边,他轻声的话语都带着温暖的气息,“留下来伊彼,不要出去了就陪我一起,好不好。”


    少年还未等到答案,脸颊被一双手紧紧的捧着,微侧的头都被瞬间掰直,直接和心爱的姑娘对视,姑娘两眼放光,似乎有些兴奋,兴奋的让少年感觉有些诡异的熟悉。


    “你是和我求婚吗?”我跪直身子,直接压过去。


    少年法老有些茫然,求婚?


    “你要让我当你的王后?”我转换了下思路,他们现在好像对求婚这两个字有些陌生,我马不停蹄的换了个词语。


    被人直接骑在身下,少年茫然的点了点头,少女的发丝落在他的眼角、脸颊上,软软的刺痒感。


    他慢慢睁大那双漂亮的黑眸,“你愿意吗?”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眼睛,却意外地发现,只有惊喜和兴奋。没有一点厌恶……甚至是恨。


    哪怕现在,心里想起这个字,少年都难受的厉害。


    可她很开心?


    我捧着心爱的少年,在对方的脸上啾了一口,我双腿夹着他的腰,乐的不得了,那种喜欢的人和自己求婚的巨大的愉悦感让我一个高兴就将人拉起来。


    “我们需要做什么才能变成夫妻?我们变成夫妻后也会住在一起的对吗?”


    “……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我们可以在一起……”


    少年恍惚的听一个问题答一句。


    我念叨着自己一个人住害怕,夫妻就得一起才好,又念叨着我太小了不适合生育,还是等我十八岁之后吧,寝宫里太空了还是要多点摆设……


    就这样,一个望天思考着念叨着以后的事,一个在身后慢吞吞的走着,哪怕脚踝还是有些疼,他从茫然到清醒最后抿着嘴笑的眼睛都弯弯的。


    只前面的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实际上说起生育……我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脚步越来越慢,我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只隐隐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远处椰枣树下的一个拐角,走出来抱着瓦罐的侍女,她见到我们后欠身行礼退到一旁,瓦罐上的鱼纹刻画的和我的画像一样死板,和壁画……


    壁画……


    墓室……


    “木乃伊!”我捂着嘴怪叫一声,顷刻间恋爱脑都清澈了几秒。


    我不要被做成木乃伊……


    不想在1922年被挖出来,也不想龇牙咧嘴干巴巴的出现在画报上和照片上,更不想和身旁的少年一人一边躺在法医室里被解剖!


    “怎么了?”少年眨了眨眼,很无辜道。


    我捂着嘴,半晌闷声道“刚才说的话不算。”


    少年急了,他拖着脚上前一步,吭哧半晌才说了一句“你不能这样。”


    “你都答应了。”


    翻来覆去的,一路贴着隔壁墙角的侍卫长都要恨不得翻墙出去给他们的王支招!


    我别过身子有些纠结这件事该怎么说呢。


    我别过身子,少年就很执着的绕过去,难得强势的捏着我的下巴,但不是很重,可以说拖着我下巴想让我抬头。


    “你不能反悔,”少年急的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额饰闪着碎光,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里都带着焦急和难过。


    我感觉到他抓着我的手臂紧一下又马上松开,他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也不忍心让他着急,只看了他一眼才含含糊糊道“我不想被做成木乃伊。”


    “……”


    两人回到寝宫,并排坐到塌上,不并排也不行,手死死的扣在一起。


    少年垂眸思索着,我看了眼就事不关己的将脑子挂在他的肩窝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会。


    好几天没怎么动弹,这连走带爬上蹿下跳已经让我有些疲惫了。


    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只是醒过来看到对面的人靠着椅子正在油灯下看着什么……


    我捂着嘴狠狠的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翻过身对着他,对方倾身回了我一个吻。


    他贴着我的耳边小声道“伊彼,给我点时间。”


    我抬头看向他,他坐回身子捏着我的手道“我已经在和杰涅德想办法,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有啥为难,又不用我动脑。


    学了他们的知识和文化常识,好歹明白埃及人执着于死后做成木乃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一时半会扭不来他们的思想,只能摊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至于办法,图坦卡蒙有些忧愁的叹口气。


    杰涅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觉得这姑娘稀奇,却没想到稀奇的有些诡异,他也伤透了脑筋。木乃伊才能保持尸体完整实现灵魂的回归与来世的永生。


    这不想被做成木乃伊倒也无所谓,毕竟个人意愿,虽然和整个埃及人的观念相悖,可杰涅德从小接触神学,此刻到了一定的年纪对于此事倒也没想有过多的干涉。


    可问题是,王在一旁看着呢,怎么能不绞尽脑汁给出个满意的往生的方法。


    杰涅德大人忙忙碌碌的也看不到身影,就连大医师也在最后一次上药后神色诡异的看了我一眼摇头走了之后再也没见过面。


    我坐在王宫的一处书写室,数百卷莎草纸摆在架子上。


    行政记录、法律文书、王宫的建筑图纸、一些铭文、灵书、天文、地理乱七八糟的。


    神奇的是,我趴着矮桌上,手边还放着一两卷绘着花花草草图案的莎草纸卷,我盘腿趴在桌上,一手托着额头感慨自己聪明了,竟然能看懂天文了……也是老师教的好。


    说起图坦卡蒙,他这阵子忙着给那群人施压威胁,最后威胁都没有用直接转手给人送进监牢。


    快狠准,说起来,似乎在以前也迷迷糊糊听到王朝有什么变动,可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了……


    最近那些反对平民王后的声音消失了很多,我并不怎么八卦这些事,但侍卫长天天跟着王,又是个嘴碎的,好不容易逮到我这个敢听的,他彻底放飞了自我。


    听着听着,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小食堂,好久没做饭了我还有些想念。


    我趁机和过来看我的少年提议,先让我出去一趟。


    就算不做饭,也不能放着我的小食堂不管吧,我还有那么多菜谱,虽然现在因着食材严重不齐导致我陷入了瓶颈期。


    可总得有始有终不是?


    不过少年对此,只看了我一眼,然后消音了……


    消得很彻底,一宿都没吭声,睡觉时像是一条蟒蛇将我死死地缠着。


    我深吸口气,感觉那瘦弱的胳膊再勒就有点看不起我了,我的胸再平,也不能让你侮辱成这样。


    “松开我喘不过气了!”


    都凹进去了,我自己都看不过眼了,你感觉不到吗!?


    我痛苦的呻吟一声。


    远航的叔叔们,快回来吧,崽好歹要结婚了,不能就这么一直平着吧!


    你们弄到木瓜了吗?


    第60章


    卡姆瑟抱着扒着门哭的黑娃, 拽拽不回来,小姑娘年纪小小力气很大,再加上也怕强用力伤了她。


    这孩子前两天还算克制, 第三天就开始憋不住了, 接下来几天真是想起来就找姐姐, 找急了眼泪掉的更凶了。


    法利亚也没回来,她自己带着孩子也不敢回去, 还是玛亚特提议让非图回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卡姆瑟这才奈着性子等在伊彼食堂。


    几个年轻姑娘好几天没瞧见小老板,都来问了一嘴, 卡姆瑟哪里知道伊彼哪去了, 只抱着孩子强打着笑意说回家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有的人信了,有的却不信。


    小老板每次都是妹妹不离手的, 哪有可能自己回家住了这么多天还不带孩子回去。


    一时间, 众说纷纭。


    无论猜测伊彼生病了还是其他,非图跑了一段路休息了一会又跑了一段, 沿着河岸跑过了两个村庄,就听到了有些奇怪的对话。


    “………要不是那一堆火把将那草垛照的亮堂堂的, 谁能看出来他们都没穿衣服就被人扔出来了……”


    “……那天晚上到底在找什么?”


    “嘘,”路过非图的婶婶抱着亚麻布连忙制止同伴提起这件事, 看了眼非图扯着同伴飞快的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沿途的村庄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越来越安静。


    等到了主人的家门口,院子里没人, 墙角的农具都在。屋子里也没人, 织布机上挂着织了一半的布,芦苇席上还有磨刀石没有收起来。


    非图转了一圈,又去了趟隔壁, 紧接着他就发现不是错觉,村里的人都不见了。


    “嘿!在这里贼头贼脑的做什么!”


    非图正趴着临近的几家的篱笆墙往里张望,平地一声吼让他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忙转过身将自己紧紧靠着篱笆墙。


    迎面来的人是穿着胸甲和腰带的一名士兵,非图咽了咽口水,紧张的看着走过来的人他连忙道“我的主人住在这个村子里,我想找她。”


    士兵冷眼看着还算结实的小奴隶,暗自琢磨了一下,就知道这个主人是谁了。他沉声道“跟我走。”


    说罢,士兵转身就走,非图连忙跟上,虽然没有挨打但是他依旧提心吊胆,绕了一圈来到了谷仓都没看到村民,只谷仓门口一边站了一个士兵,像是在看管什么东西一样,犀利的目光落到非图身上。


    还未走近就听见谷仓里穿来若隐若现的声音。


    非图吸了吸鼻子,越走越近直到门被打开,那股臭哄哄的味道才光明正大的从里面喷出来。


    “呕……”非图恶心的还没吐出什么,就被一把推了进去,门一关,黑暗降临。


    在粪便的气味中,非图很熟悉的,人死了之后腐烂的味道。


    整个人贴着门,非图根本不敢离开门边,他胸口起伏不定,巨大的恐惧和困惑让他忍不住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非图?”


    非图听到粗糙却熟悉的声音,连忙抬起靠着膝盖的脑袋,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阿哈大人!”


    阿哈哪里是什么大人,但他纠正了很多次非图都不愿意直呼他的名字。不过连日被关在充满尸臭的谷仓里,再加上女儿一直没有消息,他的心态也有些萎靡。


    只强打精神询问非图可否见到了伊彼。


    非图摸黑上前,他小声道“伊彼主人一直没有回食堂,卡姆瑟大人让我过来看看,谁知道就碰上了……”


    这件事太不同寻常了,非图刚想说村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就听到孩子痛呼一声。


    他连忙抬起脚,渐渐适应了黑暗后,他看着一群靠在谷仓粮食堆后面的老老少少。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哈深深叹口气,妻子在一旁一直在流眼泪,他们那天看到伊彼浑身都是血的被抱出去,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那么多的血。


    他们都来不及说些什么,整个村子的村民全都被撵羊一般撵了进来。


    和一具尸体关在一起,慢慢腐烂的臭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村民,恐惧也随之蔓延,日日夜夜都在害怕这些士兵会突然闯进来将他们杀了。


    老村长连日忍饥挨饿,再加上又惊又怕,人虚弱的只剩一口气,瘫在自己的大家族中间被他妻子抱着头昏睡着。


    没有伊彼的消息,奈芙缇缇没忍住又抽噎了起来,捂着脸都要晕过去了,她可怜的女儿啊!


    提耶和德闻抱着俩孩子,听着奈芙缇缇的哭声,提耶轻声道“阿蒙神会保佑伊彼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响动。


    ……


    我蹲在灶台边烧火,膳长领着一群人围着我,就想从我手里抢走柴火。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掀开锅盖。


    转身将一碗白色的浆液倒入刷好油的青铜托盘里,薄薄的一层架在陶锅上,翻滚的热水不时的拱起上面的托盘,热气笼罩,白浆下满满鼓起透明的细小的泡,颜色逐渐变成透明的一层薄薄的面皮。


    “伊彼呀,啊不是伊彼小姐呀,王在门口等您呢,要不我帮您做?”


    膳长看着门外站着的少年,回头又是挤眉弄眼又是连连伸手要帮忙。


    我被七八只手挡着实现,看了眼调好的酱汁,只能无奈指了指两碗酱汁“我的多辣椒他的少放……”


    “伊彼,你不能吃辣。”


    本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里面的少年轻声道。


    这个声音如果不注意听,还真的听不到,我是没听见的,还在指点江山,多放辣多放辣酸的甜的都来一些蒜汁加两勺。


    我没注意到膳长他们突然静止了一般连声音都没有了。


    只说完了自己的要求,拽着少年离开。


    “你瘦的也太厉害了,我想着给你做的吃的。”实际上是我想吃了,但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说的太明白,我还在认错的阶段。


    我捏了捏他的手笑眯眯的凑过去,“你来的好快呀,我明明看到你还在工作呀。”


    他总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但是让我干巴巴的坐在书房我还坐不住,写了几个大字趁着有人进来,二话不说顺着墙根就跑了出去。


    本以为那个官员还能拖一阵子,谁能想到一点用都没有,还没做完凉皮呢人就过来了。


    少年没有吭声,只不过带的路却并不是通往餐厅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进入一间陌生的房间之前,我看了他一眼,扯住了他要推开门的手。


    将人拉到廊柱边缘的位置,靠着石柱我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道“从刚才就一句话都不说,你有心事。”


    少年却道 “你的父母亲人就在里面,你要不要进去先看一看他们。”


    他看起来可不太愿意我进去的样子。


    额头的细汗都冒出来了,我拿着帕子认认真真的给他擦掉汗珠,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握着他的手道“你让我进去我就进去,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


    少年本垂眸不语,听到我的话他长而卷的睫毛微颤,看了我一眼,“你不是一直期待见到你的家人?”


    “那倒也没那么想念,”我不以为意道,昏过去前的晚上还和家里人吃了饭。


    我眼神很清澈,清澈到看不出一丝为难,“你知道的,只要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会强迫你接受。”


    少年嘴唇微动,“梅里特。”


    “啥?”我茫然的看着他,少年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眸子清清冷冷平平淡淡,我差点陷进去。不过好在我对黑娃的爱让我战胜了这一点。


    被提醒后迟来的爱也算是爱,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着裙摆就要冲进去。


    管他呢,黑娃最重要,这孩子别哭的嗓子发炎了,这个时代小孩子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纷飞的轻纱笼罩在半空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地扯住。


    我被迫停下脚步,扶了一下头顶粉色的玫瑰花冠回头,少年抿着嘴看着我,“伊彼,我和梅里特谁最重要。”


    “……”


    “你会为了梅里特放弃我吗?”


    “你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总是想要出去!”


    少年越说越难过,他松开轻纱的手后退一步,就那么看着我。


    我刚想张嘴,少年冷声道“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我可以让你们每一旬见一次面,但绝不会让你和他们一起离开。”


    ……


    黑娃在门后手都要挠门了,奈芙缇缇死死的捂着孩子的嘴,一家人连连后退的最里面的卧室里,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伊彼,”奈芙缇缇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我女儿,埃及未来的王后?!”


    阿哈摸了摸光秃秃的大脑门,身上也带着一股香喷喷的乳香味道,作为一个硬汉,洗澡只会一瓦罐的水从头浇到脚,这一次又是脱毛又是泡热池子的,此刻已经浑身都不自在的坐在一边叹气。


    一旬一次,也行吧。总比那些远嫁到别的城镇的女儿一年回不来一次的强多了。


    卡姆瑟激动的掐着法利亚光秃秃的大腿,掐了一手滑溜溜的油。


    法利亚正咧着嘴念叨着妹妹是王后,不过他除了激动这一点倒也没别的意思,原谅这祖宗十八代都是平民的孩子,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别的贵族或者商人已经开始为自己谋权利了,他只替妹妹高兴又暗自感慨和八卦。


    不愧是伊彼,做什么都是轰轰烈烈,找丈夫也是,前一个当了奴隶后一个是王呀!


    黑娃摸着侍女特意放到她手里的金手环,一边擦掉眼泪一边玩。不是黑娃突然不想姐姐了,属实这个金镯子它不一般,又宽又大上面镶满了宝石,大人挪不开眼何况是纸尿裤要脱不脱的小家伙。


    而门外。


    早就没了人影,只留下一连串重重的小脚印,和夹杂其中一深一浅有些凌乱的脚印消失在庭院外的拐角。


    我拽着人,怒气冲冲的冲到餐厅。


    膳长左等右等已经在转圈了,看见我的脸色又麻利的将两份凉皮摆好闪速的跑了。


    “吃饭!”我将饿的有些晕乎的人按在椅子上,他刚才越说越激动人都晃悠了一下,我一猜就是没吃饭造成的,懊恼他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


    脸色也不太好,一边夹了一张牛肉饼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吃完再说。”


    我俩安静的吃着凉皮和牛肉馅饼。


    说实在的,一股气憋在那吃东西都咽不下去,我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吃了两个馅饼大半碗的凉皮,才放下筷子。


    我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他下意识的想拉着我的手,真是!这种好事哪里能让他得逞,我一把将我的双手死死的背在后面,昂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挺翘干净的鼻梁……嘴唇被擦的干净极了,还带着点淡粉色……啧!


    我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对方也看出来我的抗拒,竟然别过身子将自己的手死死的捂着唇,那种你不让我牵着我也不让你亲的别扭感。


    ……


    谁稀罕!


    “你刚才说了很多,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离开你!”


    “难道不是吗?你总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一趟!”


    少年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小脾气,比之前闷声不坑的样子活泼了不少,按照往常我很高兴他慢慢有了少年的心性,但现在我却觉得他释放不是时候,气死人了好犟啊!


    “你也说了我说的是一次,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我出去也只是想要去店铺看一眼,我突然不见撂下这么一大摊子让谁收拾,他们自己吗?!”


    我说着说着简直气死了,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我日日夜夜的缠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还离开你,我什么时候亲口对你说我伊彼要离开你,我说了吗。”


    “你给我指出来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就叫你爸爸!”


    我居高临下的叉腰狠狠从鼻孔喷出来一口气,“请你辩解吧!你要是找不出我说离开你的话,你就要和我道歉,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要给我道歉!”


    在我噼里啪啦说了一顿,期间他从别过身到看向我,最后放下手,人都愣在那了。


    看着我脸红脖子粗的啪啪拍着桌子都要跳到桌子上时,他才试探性的握住我指着他鼻子的手。


    我哼了一声,手挪到一边拒绝他碰我!如同弹簧一样重新弹回原来的位置————指着他的鼻尖。


    少年站起身,纠结的看了眼我笔直的手,绕着那只手从我的侧面缓缓的靠着我,抱着我小声道“你别气……”


    “……我只是,”他轻叹口气,“身边的人总留不住…”


    我看了他一眼,他垂眸敛眉不想让我看到他的难过……


    手慢吞吞的收回来,我笔直的站着还没有软到他怀里,还带着点点气,让我不想这么快妥协,他还没到道歉呢!


    这时候头顶又是清浅的一句“即便我唯一的亲姐姐……”


    我立刻软乎乎的缠了上去,手指点着他的唇瓣,一想到少年差点被亲姐姐毒死,他吐血的样子让我至今都胆战心惊的,“好了好了不提那些,总之,我舍不得离开你,你就不要多想了,我明天去店里看一眼,安排安排我就回来。”


    少年只能妥协,但他有一个要求,必须带上侍卫跟着。


    至于我的家人……


    我俩吵了一架后,双双忘了,我是真的忘了……


    直到第二天出宫,一家人坐在一辆牛车上,我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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