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束缚的金鱼缸-5
景斯存放完果汁饮料,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把手里用来擦脸的面巾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坐在离柯霓不足半米远的沙发里。
当着景斯存父母的面, 柯霓不好发作。
她拿过那瓶果汁饮料,拧开, 靠喝饮料堵住自己的嘴。
景斯存笑着看了柯霓一眼, 拿起茶几上的可乐拧开。
他喝两口可乐:“冰箱里的可乐数量不太对,老景, 你又偷喝饮料?”
景斯存的母亲摇头:“你爸爸最近很听话的, 邻居家小朋友们昨天跟着家长来串门做客,是我拿给小朋友们喝了。”
柯霓对景斯存的家境一无所知。
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
景斯存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喝碳酸饮料?
控制血糖?
肠胃不好?
卧室里躺着的坏脾气老人突然开始嚷嚷:“说我坏话!有人说我坏话!”
柯霓吓了一跳。
是老人听错了?
景斯存站起来:“我进去和老太太打个招呼, 准备走了。”
景斯存的母亲说:“斯存, 到时间了,让奶奶把药也吃了吧。”
柯霓留在客厅里,听见景斯存的奶奶说:“你是谁啊?”
景斯存说:“爱因斯坦。”
“你是谁啊?”
“玉皇大帝。”
“坏东西!说我坏话!”
柯霓好像在哪里看过,阿尔茨海默症在某个阶段可能会出现被害妄想。
也许景斯存的奶奶现在就是处于这样的病症阶段吧?
景斯存被骂也不在意,耐着性子哄人:“这位精力和星期二一样充沛的老太太, 别闹了,先把药吃了。”
“坏东西!”
景斯存的母亲对柯霓笑笑,笑容里透露出些许歉意和无奈。
柯霓不想让长辈们不舒服, 扯了个话题, 掩盖自己的注意力所在:“阿姨你们见过何挚和戴凡泽吗?”
景斯存的母亲说见过, 也说听闻何挚最近因为备赛而紧张,然后问起柯霓准备得怎么样。
柯霓坦言:“我比何挚还紧张, 毕竟我没有他们厉害。”
柯霓的母亲说:“别这么说,能过海选的孩子已经非常优秀了。”
柯霓说:“阿姨,我和景斯存他们不太一样,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耀眼的成绩”
她一直觉得,能通过两轮海选比赛,也许只是因为她恰巧练过类似的项目。
景斯存的父亲无法控制面部表情,每次说话时脸颊都会抽动几下。
看起来有些骇人,但这位长辈说出来的话却格外体贴。
景斯存的父亲说:“小柯,人是要看气运的,你看外面的蔷薇花。”
柯霓随着景斯存父亲的视线方向看去,露天阳台上开着几盆蔷薇花。
景斯存的父亲这样说:
最早开的那批蔷薇花本应该独占春色,结果遇见霜冻,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了。
反而是后面生长出来的花骨朵,在蛰伏期吸足养分。
厚积薄发,开得十分动人。
景斯存的母亲点头:“以前没有好成绩,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
柯霓一时愣住。
卧室里叫骂“坏东西”的声音已经逐渐平息。
景斯存走出来,和他父母开玩笑:“刚见面就给人家讲上大道理了?”
景斯存的父亲半张脸抽动着咧开嘴:“不好意思啊小柯,我是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
柯霓摇头:“没有,我很受益,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景斯存的父母都非常和善。
景斯存的母亲说和阿姨一起煮了很多雪梨和黄桃的罐头,装在清透的玻璃瓶里,让景斯存带到杂货店去,送给邻居。
还送了柯霓两瓶。
景斯存的父亲行走很困难,仍然坚持要送柯霓他们到电梯门口。
景斯存的母亲叮嘱柯霓:“罐头没有添加剂,要放在冰箱里保存。柯霓,欢迎你下次有空再过来玩啊。”
柯霓很会在长辈面前装乖。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再来,也还是点点头,再次道谢。
等电梯门缓缓闭合,柯霓突然用手里的果汁饮料瓶子狠狠怼了景斯存的侧腰一下。
景斯存笑起来:“怎么两幅面孔呢?”
柯霓绷着表情没理他。
景斯存要回杂货店,柯霓如果是回出租房休息的话,刚好和景斯存是顺路的。
但她耽搁的时间太多,现在要直接赶去王教授家里上课了。
柯霓拿出手机,点开网约车的APP:“我们各走各的吧。”
景斯存直接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去哪,送你过去。”
柯霓迟疑。
景斯存说:“你是为了帮我才来的,总不能让你自己回去。上车。”
柯霓最终还是坐进景斯存的越野车里,隐约有种感觉,像抓不到的雾,萦绕在她心头。
景斯存明明会照顾老人,就算他不会,家里也还有他母亲。
为什么还要带着她回来
这个问题柯霓思考了一路,一直到王教授家的小区门口,也没想到合理的解释。
王教授家离杂货店挺远的,下车前,柯霓原本是打算说声谢谢的。
景斯存先开口了:“不客气。”
柯霓倒吸一口气:“我说谢谢了吗?”
景斯存笑道:“预判。”
柯霓赌着气把车门摔上了。
景斯存降下车窗:“柯霓。”
“干什么!”
“谢谢。”
柯霓气呼呼地指着景斯存:“欠你的饺子可没有了啊,我们两清。”
说完,柯霓就在景斯存的笑声里,头也不回且大步流星地走了。
柯霓万万没想到的是:
她人都坐在王教授家里了,还能再听见“景斯存”这个名字——
王教授放了一个国外脑力节目的视频片段。
题目规则播放完之后,王教授把视频暂停,问他们三个人:
这段规则里的要点是什么?
视频里的题目规则洋洋洒洒,描述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
七百四十个立体图形在屏幕里轮流展示,配上渲染紧张氛围的音效:
八千多条棱;
几万种可能路径;
倒计时十二分钟,选手们尽可能多地标记出正确的起点和终点;
数量多的选手获胜
令人感到眼花缭乱。
想听明白都很困难。
柯霓迅速在脑海里筛掉具有干扰性词语和迷惑性信息,找到有用条件:
简而言之——题目规则要求选手们在不规则的立体图形中,找到能够沿着每一条棱一笔走完且路径不重复的立体图形。
找到之后,标记出路径起点和终点。
林西润老老实实地举起右手:“王教授,这题是不是图论基础啊?”
冯子安用鼻孔看着电脑屏幕:“柯尼斯堡七桥问题。”
柯霓几乎和冯子安同时回答:“欧拉路径。”
王教授点头:“没错,只要能根据规则想到欧拉路径,就一定能解出题目。”
就像景斯存的母亲说过的,能过海选比赛已经很厉害了。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所有人都能想明白这道题是欧拉路径。
想到欧拉路径后,计算顶点度数,根据顶点度数找到符合题目要求的立体图形并不是难事。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手都会知道:
有零个或者两个奇顶点度数的图形才能找到欧拉路径,而起点和终点分别是两个奇顶点。
比的就是谁先想到或者谁先运用。
王教授目露赞许:“我以前看过我们国内的一档电视节目,有一位选手对这类题目的解读反应很快。”
林西润说:“谁啊,我回去补补课。”
王教授说:“那位小选手好像是叫”
柯霓正在盯着不规则立体图形计算顶点度数,忽然听见王教授来了这么一句,“哦,景斯存!”
柯霓笔都掉了。
林西润蹦起来:“哇,景斯存啊,教授,人家景斯存可不是小选手了,和我们差不多大,这次也和我们一起参加节目呢!”
林西润兴奋地和王教授说起景斯存,柯霓听见冯子安的一声嗤笑。
柯霓想让冯子安把罐头给她吐出来。
下课回到出租房,已经是傍晚了。
王教授留了这类知识的变形题目,柯霓回到出租房还在研究。
林西润时不时发来信息,和柯霓核对或者讨论题目进度,还把景斯存做这类题目的片段发给了柯霓。
柯霓没点开。
柯霓对那场比赛记忆犹新,没必要再看。
甚至柯霓最早听说“欧拉路径”这个名词,都是在景斯存的后采里。
夜色阑珊,柯霓的母亲给柯霓发来新做出来的珠宝设计图。
手机不断响起提示音,打断了柯霓正在计算的思路。
图片是一条项链的设计图——
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小碎钻勾勒出复杂的围镶造型,像太阳光晕,把主石衬托得更加耀眼。
设计图上用英文标注了这件珠宝设计所用到的宝石。
主石旁的小箭头后面写着Paraiba。
下面标注:Neon blue。
柯霓给母亲回复:
“妈妈好棒!霓霓赚钱也要找妈妈设计珠宝!”
“欢呼欢呼!”
最后柯霓还发了一个自己画的小女孩跳跃的表情包。
柯霓重新点开那设计图,去看主石。
Neon blue。
霓虹蓝。
柯霓去国外找母亲时,在工作室里见过帕拉伊巴里这种叫霓虹蓝颜色的宝石。
裸石静静躺在深灰色的柔软布面里,太过耀眼夺目。
视觉效果十分震撼,柯霓怔怔地盯着那颗霓虹蓝色的宝石看了很久。
那时候的柯霓代入的心境是放在霓虹蓝色帕拉伊巴旁边的其他宝石。
白玉、琥珀、海蓝宝、澳白、祖母绿
这些珠宝在顶级霓虹蓝呈现出来的荧光面前黯然失色。
就像景斯存在电视节目里夺冠时,坐在电视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没有听懂“海盗与金币”问题的柯霓。
柯霓不喜欢过于高调的人或事物,对着那枚帕拉伊巴皱眉。
但她现在,忍不住走到窗边,往楼下窄巷里看过去
杂货店里没有人。
有一位老人提着一袋苹果或者西红柿,走进杂货店里,驾轻就熟地把塑料袋放进保险柜里空着的地方,然后拿走了两瓶罐头。
柯霓认识那个罐头,她在王教授家里和林西润他们分享过。
味道极好,林西润那种兢兢业业的减脂人都没能抵住诱惑。
只不过柯霓没说过,罐头是景斯存的母亲做的。
景斯存的父母真好
景斯存的奶奶生病前,应该也是很和蔼温柔的老人吧?
不然不会开出这样温情的杂货店。
柯霓想起景斯存母亲的眼里淡淡的倦色,想起变成恶劣顽童的老人,又想起行动困难的景斯存的父亲。
杂货店亮着昏黄的灯光。
柯霓看过去。
几天前,她还坐着店门口的椅子上借着酒意讨伐景斯存——
“读国外的名校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一直顺风顺水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甚至今天,她还对景斯存说过——
“我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聪明人”
“好像所有东西对你们来说都是那么唾手可得的。”
天呐,我在说什么啊!
柯霓愧疚地抱着脑袋,不知道第一万零几次想噶掉自己。
余光里,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踩着路灯柔和的光线往杂货店方向走去。
是景斯存。
柯霓的目光被吸引住了,渐渐放下放在头顶的双手。
景斯存牵着一只摇头晃脑的大狗狗,看花色很像边牧。
那只狗狗的性格好像很粘人。
它跑出去几步,又摇着尾巴跑回去扑一下景斯存的腿。
它应该就是星期二吧?
下午怎么没见过它呢?
星期二和杂货店门口的流浪猫们似乎是朋友,它们不怕它,依然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星期二挨个去嗅它们的脚脚和肚皮,转过头对着景斯存又蹦又跳,在景斯存俯身时,试图扑上去舔景斯存的下颌。
景斯存无奈地笑,用虎口卡住星期二的嘴筒子。
这一幕实在温暖。
柯霓没移开视线。
景斯存进了趟杂货店,蹲在台阶上,分别给狗和猫都开了罐头。
猫狗埋头大吃,景斯存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安静地看着他们。
景斯存的影子落在台阶上,沿着台阶,变成波折的形状。
柯霓看着景斯存。
原来电视节目里遭人妒恨的冠军、逆风翻盘的风云人物,脚下也有一团如影随形的婆娑暗影。
景斯存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插着兜转身,不紧不慢地看向柯霓所在的方向。
柯霓心一蹦。
景斯存这是在看什么呢?
乌漆麻黑的老旧的楼房有什么好看的?
等等。
该不会是,看见她了吧?
楼下能看到楼上的人吗?
柯霓和景斯存“对视”几十秒,慌乱地蹲下,藏到窗台下面。
第22章 束缚的金鱼缸-6
出租房的窗台下面摆着一盆房东张伯留下来的仙人掌。
虎头虎脑的, 浑身布满细密的小刺。
柯霓捏着一侧发烫的耳垂紧盯着它,把它作为慌张视线的落脚点。
思维像停止响应的电子设备,卡顿良久。
柯霓耳垂发烫, 蹲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躲?凭什么是她躲?她倒要看看景斯存在干什么!
柯霓心里头倔倔的,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扒着窗台的动作却出卖了她此刻的仓皇。
她从窗台边沿露头——
景斯存似乎没动过, 还是双手插兜的站姿, 黑色鸭舌帽落下的阴影把他的眉眼和鼻梁遮住,看不清表情。
他能看见我吗?
应该看不见吧
景斯存有可能是肩颈疲惫, 在做林西润说过的颈部拉伸动作吧?
有可能是在看月亮看星星。
也有可能, 他只是单纯地盯着老旧的楼房方向在放空自己
柯霓顶着随意挽在脑袋顶上的道姑髻,在窗台边沿探头探脑。
她没觉得自己动作鬼鬼祟祟。
只是半蹲的姿势不舒服, 她被自己的拖鞋绊过一下, 一只手掌啪叽一声撑在瓷砖地面上,差点跪倒。
柯霓再起身往楼下看时,刚好看见景斯存戴着鸭舌帽的脑袋偏开。
景斯存绝对在笑!
笑得肩膀都颤了!
至于笑什么
景斯存在楼下果然能看见她啊。
他也一定能看见她刚才一下又一下试探着露头的样子。
柯霓抓起刚才放在窗台上的手机,正准备落荒而逃。
景斯存却在这个时候把头转回来,继续看向她这边。
柯霓脑补景斯存笑够了之后突然正色的神情, 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他到底
柯霓把手机按回到窗台上,撑着窗台,隔着朦胧的夜色凝视景斯存。
巷陌深深, 树冠影影绰绰。
星期二脚边多了一只小猫, 跳着和星期二闹, 就像之前星期二闹腾景斯存那样,追赶着, 腾跃扑击。
一狗一猫闹到景斯存脚下。
景斯存垂下头。
柯霓心潮起伏,甚至有个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再去一趟杂货店。
但她没有行动。
柯霓看了会儿, 在景斯存抬头前,一只手揉着耳垂,紧握着手机走开了。
手机里有林西润发来微信:
“你有没有看景斯存大魔王的视频?”
“靠,他反应太快了。”
“再看还是很震惊啊。”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遇上这样的对手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柯霓压下胸腔里不安分的怪异感,毒舌自己的朋友:
“前两场是淘汰赛。”
“别紧张。”
“你不一定能苟到后面再遇见景斯存。”
林西润回了一大串省略号。
这个夜晚,柯霓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欧拉路径和哈密顿路径,也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点、棱边、入度、出度,只有戴着鸭舌帽的景斯存。
景斯存俯身凑近
柯霓想,如果他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她就打掉他的头。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耳边最容易痒的地方轻轻呵气。
柯霓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如同陷阱的眼睛里
柯霓惊醒。
卧室里敞开的窗吹进温暖的风,清风掀开轻薄的窗纱,吹到她耳边。
碎发在耳廓和侧脸晃动,好痒。
洗漱过后,隔着夜色的对视和梦境都变得模糊不清。
真实性有待考证。
柯霓没时间多想,滑开屏幕,瞬间被手机里的各方消息淹没。
《极限脑力会》的工作人员拉了一个群,并在群里面发布了第一期节目的录制时间、地址等相关信息。
柯霓的父亲大概是听说了,给柯霓发信息,说约了王教授给他们三个加课;
林西润说要在录制前抽空去理发,再去求个幸运符,啰嗦一堆;
老干部朱也给柯霓发来祝贺加油;
宋弋给柯霓录了一段何挚的视频。
距离录制只剩下几天时间了。
何挚在酒店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柯霓问宋弋:“何挚怎么了?”
宋弋回复说:“阿挚整天不吃不睡的,这是要修仙呢。”
柯霓知道何挚这是过度紧张,主动和何挚通了个视频。
何挚说自己睡不着也吃不下。
柯霓在购物车里找到自己缓解焦虑时买过的薰衣草精油,重新下单,寄到何挚和戴凡泽住着的酒店房间。
其实柯霓自己的情绪也没好到哪去,随着节目录制时间的逼近,柯霓梦里再也没出现过莫名其妙的心悸。
她开始反复梦回自己中途放弃的那场比赛,也开始梦到各种现实中其实并不存在的比赛严重失利的场景。
这种情况持续到节目录制当天。
柯霓从噩梦中醒来,忽然想起父亲在她和申敏对决前说的话:
霓霓,你一定能赢过那个速算神童申敏,爸爸相信你。
真正让柯霓在比赛现场失声痛哭的不是她的操作失误,而是她意识到失误时的惊慌。
她想,完了,我的秘密还是保不住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假聪明了。
因为这段往事的回忆,柯霓抵达录制现场时脸色不怎么好看。
现场云集着负责各类职责的工作人员、选手、摄影师和个别选手的助理团队。
柯霓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
宋弋笑嘻嘻地打招呼:“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感觉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阿挚也说你的课特别多。”
柯霓勉强笑笑:“何挚呢,还好吗?”
宋弋摇头:“景斯存开车接他们去了,我还没见着呢。老戴昨晚一点钟还给我发游戏邀请,估计是阿挚又熬夜了吧。先签到吧,签完我带你去那边看他们下五子棋。”
签到页上印着选手们的基本信息,柯霓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景斯存的名字和宋弋、何挚挨着,姓名后面写着学校和年级:
理工大学,大三。
柯霓笔尖顿了顿:“宋弋。”
宋弋对那边的五子棋比赛似乎很感兴趣,正踮脚张望:“嗯?怎么了?”
柯霓问:“景斯存和你读同一所大学?”
宋弋说:“是啊,我和景斯存是理工大学少年班的同学,没和你说过吗?”
柯霓想到什么:“可是我听说景斯存是在国外读大学的。”
宋弋还在关注五子棋比赛,心不在焉地说:“你这消息版本也太落后了吧,他没去啊。”
“为什么?”
“他的家庭情况连外地大学都不方便报,只能读本地的。”
有其他选手走过来签到,柯霓在自己的信息后面写下姓名,把笔递给身后等候的选手。
景斯存的家庭情况
柯霓想到景斯存的父亲和奶奶。
是因为家里人的身体都不太好,景斯存才没办法出去吗?
宋弋急吼吼地拉着柯霓往五子棋那边走:“走走走,带你去看赌徒。”
宋弋说的赌徒其实是两个在打赌的选手,宋弋是真喜欢打赌和看热闹,买过十一杯咖啡还是不长记性。
柯霓跟着站到人群边:
人群里有两位选手在平板电脑下五子棋,其中有一位选手小名气,据说客串过某部电视剧里的角色。
可能宋弋还说过选手的名字之类的,柯霓没专心听。
柯霓站在旁边走神。
宋弋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那个人是在叫你呢吧?”
柯霓回神。
林西润正站在大理石柱子旁边和柯霓招手:“柯霓!”
柯霓走过去:“怎么了?”
林西润回头,往宋弋的方向看了两眼:“你认识宋弋啊?”
“嗯。”
林西润狐疑:“宋弋不是和景斯存一起的吗?”
“嗯。”
“你该不会也认识景斯存了吧?”
柯霓坦言:“之前在酒店里经常遇见,有过一些接触。”
林西润问:“啊?那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呢?”
柯霓蹙眉:“干什么?”
林西润说:“我以为你只认识我和冯子安呢。算了算了,但是王教授给我们讲课的题目你没给别人看吧?”
“没有”
节目录制现场很乱,到处都是步伐匆匆的人,比上次拍摄宣传照时还要嘈杂。
录制前的准备工作可能比比赛时间还要更久,选手们分成几组换衣服、搭配饰品、化妆、轮流进去适应录制现场环境和灯光
流程复杂到令柯霓更加心烦。
在等候接受前采的漫长时间里,柯霓看见戴凡泽的身影。
她想问问何挚的情况,跟过去,在休息室门口撞到一个人。
柯霓抬头,瞳孔微缩。
景斯存看了柯霓两秒:“第二次了。”
柯霓没有提起那天晚上一上一下的对视,景斯存也没有。
气氛有些微妙。
柯霓张了张嘴,她想问何挚是不是在这个休息室里,脑海里却总是闪过景斯存名字后面的理工大学的字样。
景斯存侧身:“要进来吗?”
柯霓摇摇头:“何挚的状态怎么样了?”
景斯存认真睇了柯霓一眼:“和你半斤八两。”
柯霓蹙眉:“你什么意思?”
休息室可能是最不能产生价值的地方,所以总也得不到重视,空间很小,也很拥挤。
几大间休息室之间用布帘隔成小的休息室,过廊狭窄,有工作人员搬着布景板路过柯霓身后,说“借过借过”。
柯霓无处可躲,只能往景斯存面前走。
景斯存随着柯霓的步子后退:“何挚起码是想比赛的,怕成绩不够理想才会紧张。现在看来,你比他严重些。”
又被看穿了。
柯霓像出租房里的仙人掌,竖起全身的刺:“你懂什么?”
景斯存忽然停下:“你在排斥比赛。”
柯霓没刹住步子,差点又撞到景斯存身上。
第23章 束缚的金鱼缸-7
搬着布景板的工作人员走过去又退回来, 依然说着“借过借过”。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掉头进入休息室旁的通道,几乎贴着柯霓的后背调转方向。
柯霓被迫向前,挨近景斯存, 鞋尖抵住他的鞋尖时,她不得不踮起脚向前倾身才堪堪躲过布景板的尖角。
柯霓倒不是怕被剐蹭到。
她只是看到布景板是泡沫板材质, 担心会因为自己躲闪不及, 而造成道具损伤。
柯霓无限靠近景斯存,在身形摇晃的同时, 下意识用手抓住他的上臂。
节目组给景斯存准备的外套上有一层立体的钩针花饰, 柯霓的手腕压在上面,压扁了两朵质地柔软的白色蔷薇。
柯霓边躲着布景板边说:“我排斥比赛关你什么事?”
景斯存身后是一把椅子。
椅背紧贴景斯存的后背, 没有任何富余空间可以再退。
景斯存在柯霓的身体摇晃着前倾时扶了一下柯霓的手肘。
他笑笑:“只是好奇, 你这么排斥比赛,为什么还要来参加竞技类的节目?”
柯霓情绪上头,很想要和景斯存大吵一架,但姿势不对。
这种靠太近的姿势会影响她的发挥。
柯霓想松开景斯存,可是
手怎么抬不起来了?
化妆师给柯霓挑选的服饰也很复杂, 光是手链就戴了好几层。
这些手链只是装饰物,和柯霓母亲设计的珠宝首饰的质量没得比。
就这么几十秒的功夫,已经如同一团乱麻, 和景斯存衣服上的钩针花饰紧密地绞缠在一起。
眼下的情况令柯霓有些无语。
柯霓不理解, 为什么脑力竞技类节目要这样花里胡哨。
但衣服和手链都是节目组的。
弄坏了是需要赔钱的。
柯霓一抬手, 细线勒紧。景斯存顺着柯霓的力道靠近。
距离这么近,面面相觑,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点变味了
柯霓不怎么开心地说:“把线扯断我戴的手链又不会坏,你自己赔钱。”
景斯存无所谓:“赔钱可以,不知道化妆师有没有另外准备其他服饰, 没有的话,可能会被导演骂吧。”
柯霓:“”
这是绝对是威胁。
老奸巨猾!
阴险狡诈!
看来硬来行不通,景斯存身上的花饰太脆弱,扯断一根线很有可能会引起整片针织结构解体,不能给工作人员惹麻烦。
柯霓尝试着用剩下的那只手把手链里勾住的细线给解开。
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柯霓需要看清勾缠的部位细节,又不方便靠景斯存太近。
她抬眸,景斯存正在垂眼看她。
休息室比上次的化妆间还要乱,墙边堆满各种纸箱。
空间逼仄,空调风不足。
节目组的衣服只顾造型,又闷又热,柯霓有些着急。
对视间她的掌心沁出汗。
景斯存居然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看着?
柯霓被看的很慌。
刚被分散走的火气一下子又烧起来,柯霓的语气不怎么好,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倒是帮忙啊。”
这边光线实在不怎么样,两个人都快头碰头了也找不到头绪。
景斯存把椅子转了个面,伸长手臂又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再弄?”
柯霓举着缠了好几条线的手腕,和景斯存面对面坐进椅子里。
尝试几次仍然不行。
景斯存说:“等阿挚回来救你吧。”
柯霓的手腕不得不悬在景斯存身边,连人带椅子都离对方很近。
时间久了,她有些不自在,看向门口:“何挚去哪了?”
“卫生间。”
几分钟后,柯霓忍不住问:“去卫生间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
景斯存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不知道,可能掉里面了吧。”
这个在节目里冷静专注的人,怎么生活中这么没有正形?!
柯霓瞪景斯存一眼,收回视线,又看过去:“化妆师还给你画眼影了吗?”
景斯存说:“有吗。”
“有吧,你眼眶这里是红色的”
“化妆品刺激的吧。”
这么说着,隔壁突然传来摔门声,柯霓下意识回头。
布帘阻隔了视线只能听见那边的对话:“她根本没心思比赛你看不出来吗?”
语调带着嘲讽。
挺像冯子安的。
同一座城市或者学校在同一座城市的选手,被节目组安排在临近的休息区域里。
柯霓因为是女生,才没和他们几个在一侧。隔壁的人如果是冯子安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林西润压低声音:“柯霓只是心态不好,柯老师也说过她抗压能力差。”
冯子安嗤笑:“比赛比的不就是实力和心理素质吗?抗压能力差来干什么,来哭吗?”
林西润小声说:“如果没有柯霓,柯老师也不可能帮我们联系王教授,王教授以前受邀做过其他节目的审题嘉宾,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而我们需要的就是经验。”
冯子安似笑非笑:“经验你也听得差不多了,没必要非要和花瓶组队,他更合适。”
两个人对话声音不大,但柯霓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
景斯存应该也听见了。
柯霓瞥了景斯存一眼,只看到一张收起笑意的扑克脸。
林西润没有再出言反驳冯子安,林西润的沉默在柯霓预料之中。
从最开始,柯霓就知道林西润是带着些目的接近她的。
那时候节目组刚放出招募比赛选手的消息,柯霓被父亲叫到建筑学院里,询问她有没有意向报名参加。
柯霓当然是想要拒绝的,推脱说再考虑考虑,然后,她遇见了去办公室找她父亲的林西润和朱也学长。
林西润主动和柯霓打了招呼,说自己很有兴趣参加海选。
柯霓的父亲说:“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一起研究研究。”
林西润是个温柔的老好人,热情又外向,经常跑过去找柯霓聊天。
用林西润的话说:
这是柯霓的父亲派给林西润的任务,即使柯霓最后没有参加比赛,柯霓的父亲也会因为这件事对林西润有一些印象上的加分。
林西润说:“反正我是一定会参加比赛的,我还要赢。”
柯霓问过林西润为什么这么想参加比赛。
林西润给柯霓讲了个故事——
林西润家条件不是特别好,小时候想吃烤鸭,林西润的父亲就会说:
不过年不过节吃什么烤鸭?
林西润的母亲心疼林西润,于是和林西润说,如果期末考试他能考到全学年的第一名,就给他买烤鸭作为奖励。
林西润做到了。
林西润的父亲答应会买烤鸭回家的,结果空手而归。
林西润的父亲食言了。
林西润赌气说没有烤鸭就不吃晚饭了,被父亲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么一点小成绩就跟老子要吃要喝!”
林西润的父亲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他的母亲试图阻拦,也被父亲扇了一巴掌。
柯霓听得皱眉。
林西润这样说:“柯霓,我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出人头地,我要带我妈妈逃出那个人的手掌心。”
柯霓一直都知道:
林西润是温柔的老好人,也是为了达到目的会抛弃某些原则的人。
林西润说过崇拜景斯存。
今天听说柯霓有可能认识景斯存时,林西润的第一反应不是像那天在酒店一样刨根问底地打听景斯存的信息,而是防备柯霓把练习的题目透露给景斯存他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题。
和有可能成功的机会相比,其他事情对林西润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柯霓听见林西润说:“前两轮是淘汰赛,至少别在这个时候撕破脸。”
柯霓当然会因为朋友没有反驳冯子安的“花瓶”而有些失落,也会因为朋友默认她会在淘汰赛离开而感到黯然。
但她更多的是庆幸:
幸好何挚掉卫生间里没有回来。
要是让何挚听到冯子安那句“抗压能力差来干什么”的屁话,可能真的会影响到比赛。
景斯存忽然动了一下。
像是准备起身。
柯霓的手链还勾在景斯存的衣服上,他一动她就察觉到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柯霓居然认为景斯存是要去找林西润和冯子安的麻烦。
她手比脑子更快,先景斯存一步起身,翻转手腕把他按进椅子里。
沉甸甸的木制椅子和瓷砖摩擦,发出“滋啦——”的声响。
布帘后面突然没了动静。
柯霓伸手捂住了景斯存的嘴:“嘘!”
安静良久。
林西润说:“这件事我们比完赛再说。”
冯子安“哼”了一声。
随后传来的是门声、林西润和其他选手打招呼时的对话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柯霓歪着脑袋盯着门口方向,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她才转头。
景斯存嘴被捂,眼睛却在笑:“想绑架天赋异禀的种子选手?”
掌心传来异样的感觉,温热,柔软,湿润,柯霓猛地收回手,却又因为手链和花饰的缠绕而保持着单手撑着景斯存上臂的姿势。
她俯视景斯存:“你刚才要去干什么?”
景斯存笑着说:“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柯霓以为景斯存刚才是要去找林西润和冯子安吵架的。
仔细想了想,她忽然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们又不熟。
景斯存怎么可能帮她出头?
柯霓尴尬地想要逃离这里,手一收,挂在手链上的几根细线勒紧。
真的很要命。
景斯存看着柯霓:“我不擅长吵架,连你都吵不过。”
柯霓快要气死了:“你挺擅长啊!”
而且最擅长用一句话噎死人。
何挚终于从卫生间回来,像幽灵,忧郁地飘进休息室。
进门后,何挚愣了一下:“景哥,柯霓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柯霓说:“快来救命。”
两只手果然比单手好用多了,何挚在变成斗鸡眼前终于把手链和细线拆开了。
何挚的紧张肉眼可见,在休息室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
柯霓懒得搭理景斯存,安慰何挚几句,也打算回自己的休息室。
她认为自己是否排斥比赛,是否和朋友之间闹了矛盾,都和景斯存没关系。
景斯存忽然开口:“柯霓。”
柯霓说:“干什么?”
景斯存走过来:“我好像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秘密。”
柯霓瞳孔一颤。
景斯存继续说:“等比完这场淘汰赛,我们聊一聊?”
柯霓话到嘴边,想到景斯存的父母和奶奶,又想到景斯存没能出国深造的事
柯霓到底还是心软了,咽下许多难听的话:“你知道我过不了淘汰赛故意吊人胃口?”
景斯存说:“算是吧。”
柯霓在景斯存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傲慢,瞬间被激起了脾气,面对对方的挑衅,她在离开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景斯存,你等着。”
何挚在旁边目睹两个人剑拔弩张,甚至怕被不存在的火星溅到,还往椅子后面躲了两步。
柯霓摔门离开。
何挚张了张嘴:“景哥,你知道柯霓姐什么秘密啊?”
“不知道。”
“那你”
景斯存笑着:“激将法。”
第24章 束缚的金鱼缸-8
何挚接受完前采后又去过一次卫生间, 在选手集合时被宋弋给揪出来,混入人群之中,由副导演带着进录制大厅彩排和熟悉流程。
流程讲完, 副导演拿着麦克风说:“大家休息一下,十分钟后我们的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选手们齐声回答:“好。”
何挚不敢张开嘴, 努力克制着下颌的震颤。
宋弋勾着何挚的肩膀:“阿挚啊, 别哆嗦了,节目组又不傻, 前两轮淘汰赛的项目不会设计得非常难的。”
何挚哆哆嗦嗦:“是吗”
宋弋拍拍何挚:“肯定是啊, 不然一下子把这七十多位选手都给淘汰掉,只剩下我这种级别的大佬, 节目还怎么录?”
戴凡泽闭目养神:“你这种级别也能算大佬, 节目还怎么录?”
宋弋“啧”了一声:“死胖子。”
戴凡泽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又慢吞吞地指向身旁的人:“阿挚,学学你景哥和我,遇事从来不慌张,该睡就睡”
后面的话, 被戴凡泽给咽回去了。
景斯存根本没闭眼。
他正半眯着眼睛在看某个方向。
戴凡泽跟着看过去,看见坐在前排的柯霓的后脑勺。
树懒缓慢地转头看看景斯存,再看看柯霓, 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柯霓枕骨浑圆饱满, 化妆师给梳了两条时尚蓬松的麻花辫。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弓着背、轻手轻脚地靠近柯霓, 突然拍了柯霓肩膀一下。
柯霓淡定回头:“你想死吗?”
那男生笑了笑:“又是先看见我的影子了?”
柯霓嘴不饶人:“没有,先闻到你身上的人渣味了。”
柯霓看起来不像在生气, 只是很漠然。
和在休息室听见对方的恶意时差不多,了然于心却懒得拆穿或者懒得去多想。
人家说话难听柯霓也不在乎,也不能说完全不在乎吧。
更像迷茫:
反正也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 都随便吧。
景斯存甚至有种感觉:
柯霓刚才那句语气很差的“人渣”背后的火气,很可能都不是因为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点燃这把火的人搞不好是他自己。
景斯存看着柯霓,抬了抬眉。
可能没料到会被柯霓这么说。
男生笑容一僵,讪讪地摸着鼻子坐下:“怎么还生气了。”
男生往后招手,“冯子安这边——”
那男生身后跟着一个扬着下巴的家伙,面相不太讨喜。
估计就是背后说柯霓是“花瓶”的那位。
景斯存用腿碰了碰宋弋,往前排座位那边略抬下颌:“认识吗?”
宋弋松开何挚,往景斯存这边靠。
《极限脑力会》录制现场的舞台搭建得十分精巧考究,切割成几何图形的钛合金背景搭配钛白色灯光,给人一种未来科幻感。
选手坐的地方是一层层的阶梯,呈半椭圆形围绕着中央舞台。
宋弋从前排选手的身形缝隙里看到柯霓,然后看见柯霓身边侧着脑袋和柯霓说话的选手,问景斯存:“你问的是坐柯霓旁边那俩人?”
“嗯。”
宋弋是社交小能手:“林西润和冯子安,财经大学的,应该是和柯霓同校。长相斯文的那个是林西润,挺好接触的,我看五子棋时候还加了他微信呢。”
宋弋无意识撇撇嘴,“那个冯子安吧,好像有点子自负噢,反正挺狂的。”
景斯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看着同样没有情绪的柯霓的侧脸,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
柯霓如有所感,乍然回眸,撞上景斯存和宋弋的目光。
然后,她瞪了景斯存一眼。
宋弋刚抬起手想要打招呼,发现柯霓恶狠狠地把头转回去了。
两条带有小花饰的麻花辫在空气里甩出一道拒绝交流的弧度。
宋弋指着自己鼻尖:“我?柯霓刚才是瞪了我一眼吗?”
这会儿何挚的下颌已经不再发抖了,嘀咕:“柯霓姐是在瞪景哥。”
宋弋马上瞪眼睛:“景斯存你欺负我妹妹了?”
景斯存似笑非笑:“谁是你妹妹。”
柯霓寄给何挚的薰衣草精油不知道对何挚本人有没有效,反正对戴凡泽是挺有效的。
戴凡泽靠薰衣草精油屏蔽掉何挚的梦话睡了几夜好觉,自然是要站出来为柯霓说句公道话的。
戴凡泽说:“宋弋你真不要脸。”
何挚点头:“嗯嗯嗯嗯。”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工作人员和摄影师纷纷就位。
现场里突然亮如白昼。
副导演组织现场纪律,主持人登场。
抵达节目组录制现场的六个小时后,《极限脑力会》终于正式开始录制。
景斯存看着柯霓的方向,柯霓的坐姿和何挚差不多。
她肩膀端正,仰首挺胸,瓷白的颈线紧绷。
就像他们担心何挚那样,景斯存也很担心柯霓的状态。
从柯霓在杂货店时的几通电话里能听出柯霓的家庭情况复杂,也能听出柯霓喜欢息事宁人,装乐观,扮顺从
景斯存所遇见的柯霓的所有不开心的时刻,都是因为参加比赛。
他也只能推论,柯霓的心结跟比赛和家庭状况有关。
景斯存所说的秘密是炸柯霓的,等到节目录制结束之后
可能会被柯霓灭口吧。
想到这里,景斯存笑了一下。
主持人开始介绍每一位参赛选手的教育背景、所获得过的荣誉或奖项。
每个人都要介绍个几分钟。
柯霓一次次地随着介绍内容麻木地跟着鼓掌;宋弋则像第二个主持人,在每个选手起立挥手时在景斯存他们耳边叨叨他所知道的选手情况。
现场的背景音乐激昂振奋,宋弋隔着景斯存和戴凡泽蛐蛐:“哇塞,我鸡皮疙瘩起来了,我感觉冠军奖杯在和我招手。”
戴凡泽翻了一个白眼。
在漫长的前期铺垫结束后,主持人终于为选手们展示了第一期节目的比赛项目——
柏拉图立体数字宫。
题目简介里出现很多复杂的词句:
顶点对称性极高、《蒂迈欧篇》、古典元素、极强的计算能力和优于常人的专注
其实都是搞人心态的干扰信息。
景斯存瞥一眼。
说白了不就是边分别为四种不同颜色的正十二面体吗?
红,橙,黄,绿四种颜色。
分别对应加,减,乘,除,四种运算。
每个全等正五边形面上都布满迷宫路径,路径上布满不同数字。
路径经过什么颜色的边,遇到的数字就要选用其对应的运算方式。
最终走出立体迷宫的时,选手需要把路径经过的所有数字的运算结果输入机器里。
这场是计时比赛。
现场有上千个正十二面体,每正确走出一个柏拉图立体数字宫加五分。
计算结果错误不得分。
海选比赛时景斯存就在柯霓旁边,计算类题目柯霓挺擅长的。
应该没问题。
选手分三批进行比赛。
柯霓在第一批。
上场前柯霓曾往景斯存他们这边看过一眼,然后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上场了。
不像去比赛的,像去提头的。
何挚也很擅长计算类,看到项目后紧张感减轻不少。
何挚看见柯霓的凉飕飕的目光了:“景哥。”
景斯存饶有兴趣地盯着比赛现场:“嗯?”
“没事了”
何挚想说他感觉他景哥要凉。
转念一想,比赛前说这种话可不怎么吉利,又给咽回去了。
比赛胶着,现场紧张压抑的氛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三批选手全部完成比赛项目,公布成绩:
第一名,景斯存。
第二名,夏既以。
第三名,Zoe。
第四名,戴凡泽。
第五名,冯子安。
第六名,安诗睿
何挚正好第十名。
宋弋更擅长记忆类和空间类的比赛项目,排名掉出前十名了。
柯霓的排名在宋弋和林西润前面,也在前二十名之内。
淘汰选手共七名,在主持人的解说和背景音乐声里遗憾离场。
录制到这里,其实关于选手们的内容已经算是结束了。
节目组只留下前十名选手做后采,宣布其他选手可以自行离开。
何挚跻身前十名,兴奋得整个人容光焕发,蹦着跳着就不见了。
副导演找前十名集合,戴凡泽慢悠悠回首,连何挚的影子都没看到。
戴凡泽问:“宋弋,阿挚呢?”
宋弋蹲在一旁,打算等他的三个优秀队友后采结束再一起吃饭:“又去洗手间了吧。”
景斯存说:“我去休息室看看。”
何挚果然在休息室这边。
他在和柯霓说话。
柯霓本来是笑着恭喜何挚的,余光瞥见景斯存走过来,脸一垮:“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时间请你喝咖啡。”
何挚的小脸红扑扑的:“柯霓姐拜拜,有空我们再约噢!”
柯霓路过景斯存身边,狠狠跺了景斯存一脚。
景斯存拦了下柯霓:“这位选手,好像来错节目了?”
柯霓手机响起催促的铃声,一边接听,一边瞪景斯存。
景斯存笑唇角噙笑:“身手这么灵活应该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
他顿了顿,“能赢个冰箱。”
何挚眼睁睁看见景斯存后背被柯霓揍了一拳,他咧着嘴退开一段距离,生怕殃及无辜。
柯霓打完人,接着电话先跑了。
景斯存把缩在一旁的何挚揪出来:“走吧,要录后采了。”
大部分选手离开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剩下的人录制后采又耽搁了一些时间。
后采是按照选手排名顺序去录的。
何挚刚进去,宋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宋弋说:“开几局游戏吧,我需要转移转移注意力,不然我看老戴黑不溜秋的斜挎包都像是墨鱼水饺。”
戴凡泽碰了碰景斯存:“景也一起,我自己带宋弋带不动。”
宋弋大骂:“你放屁!”
三个人边吃鸡边往休息室走,宋弋时不时嚷嚷几句:“景斯存你别六亲不认那特么是我!你瞄着我脑袋干什么?”
宋弋操控的角色躲在集装箱后面,怕被秒,一下下试探着露头。
鬼鬼祟祟。
挺像某个深夜躲在窗台后面的人。
景斯存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再抬眼,笑意渐收。
录制从早晨到晚上。
中午吃的是节目组准备的普通盒饭,量少又不好吃,所以录制一结束,选手们迅速撤离了录制现场。
景斯存在走廊里遇见的人是冯子安和林西润,还有排在第二名的夏既以。
听宋弋说,夏既以是个小明星,有经纪公司和助理。
景斯存想到布帘后面的龌龊对话——
“没必要非要和花瓶组队,他更合适。”
景斯存淡淡看一眼,继续打游戏,直接把躲在宋弋角色后面的玩家给爆头了。
冯子安他们本来在说着什么,遇见低头玩游戏的景斯存、宋弋和戴凡泽三人组忽然间噤声了。
宋弋纯属交际花,玩着游戏也没耽误他和对面三个人打招呼。
冯子安故意挑衅,和景斯存擦肩时撞了景斯存一下。
景斯存身形平稳,连操作都没耽误,又爆头一个玩家。
冯子安撞人不成,反而倒退了三步。
可能是崴到脚了,整个人踉踉跄跄,要不是有林西润和夏既以拉着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宋弋察觉到动静,扭头。
景斯存懒得抬起眼皮般,视线滑到眼角:“不好意思。”
冯子安被同伴给搀走了,宋弋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问:“怎么回事?”
宋弋认识景斯存挺多年,以他的了解,景斯存不怎么爱说话但挺绅士的。
他俩一起读少年班那会儿他把螳螂掉进景斯存的水杯里,景斯存都没翻过脸呢。
刚才那股压迫感
是什么情况?
何挚远远跑来:“景哥,戴哥,宋哥,我后采结束啦!”
景斯存神色如常:“走吧,去吃饭。”
他们打算去吃烧烤。
景斯存开着车,宋弋坐在副驾驶座位里说:“我得把我拍的照片发给柯霓。”
何挚扒着前排两个座椅靠背:“什么照片?”
宋弋说:“上次拍的宣传照。”
何挚说:“哇,宋哥,这你都能搞到?给我看看呗!”
宋弋得意洋洋地把手机递过去:“那是,你宋哥是谁啊?理工大学有名的社交小能手!”
何挚说:“柯霓姐真好看。”
说完把手机从座椅靠背之间递回前排。
景斯存把手机接过去。
人挺好看,画质太糊。
他看两眼:“你用座机拍的?”
宋弋在旁边大呼小叫,说自己拍的是工作人员的电脑屏幕。
能拍到就不错了,什么叫座机?
嚷嚷完,宋弋说:“我妹妹真可爱,我得给我妈也看看。”
越野车在夜色里开出去小半条街,景斯存才忽然说:“是挺可爱。”
第25章 束缚的金鱼缸-9
柯霓带着一身熊熊燃烧的怒火结束比赛, 自觉侥幸又过了一关。
能远离那些优秀的选手们,再加上刚揍完景斯存一拳,柯霓心情还算不错, 接着电话跑出录制现场的大楼。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柯霓跑到节目组的摄影基地附近的停车场, 柯霓父亲那辆白色轿车打着双闪, 停在停车场里侧的车位里。
柯霓跑过去拉开车门:“爸爸。”
柯霓的父亲笑起来时和蔼可亲:“你孙阿姨知道你今天要比赛,一大早去买了鲜肉和灯心草炖安和汤, 特地让我过来接你回家吃晚餐。”
柯霓扣好安全带:“孙阿姨真好, 爱她爱她。”
“回去多喝两碗,别辜负了你孙阿姨的好意。”
“还怕不够喝呢, 我就快要饿死啦!”
柯霓的父亲发动汽车:“这就回家, 怎么没看见林西润和冯子安他们?”
柯霓抿了抿嘴唇:“前十名有赛后采访,林西润可能在等冯子安。”
车里的气氛有一些变化。
科学家说过:
零下二百一十摄氏度可以使空气里的主要成分液化并凝固,世界末日之前,大自然里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但柯霓真实地感觉到这辆车里的空气有过一瞬间的凝固。
柯霓的父亲没再说话。
柯霓问:“爸爸,孙阿姨家的老人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柯霓的父亲说:“还不错。”
柯霓努力笑着:“那真好!”
柯霓的父亲问:“今天比的是什么项目?你和林西润都没有进前十名吗?”
柯霓开着玩笑:“我可是和节目组签了保密协议的。”
柯霓试图缓解和父亲间的气氛, 但父亲知道比赛是计算类项目之后,表现出一些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的失落。
直到晚餐结束,柯霓的父亲仍然没有再发自内心地开怀过。
柯霓也没有。
柯霓离开之前, 柯霓的父亲说联系了王教授, 让柯霓他们这几天多去上几次课。
柯霓只能回答:“知道了。”
让全家人等她到这么晚才吃晚餐, 已经很令人不好意思了,柯霓拒绝了孙阿姨让父亲开车送她回家的提议。
柯霓提上鞋子:“网约车很方便,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回去就好啦。”
的确很方便。
司机师傅直接开进老旧的居民区,把柯霓送到出租房楼下。
柯霓站在楼下犹豫过两三秒, 还是转身走向居民楼侧面的小门。
那是通向杂货店的一条近路。
夜里十一点钟,杂货店亮着昏暗的灯光。
景斯存和他的猫猫狗狗们一起坐在门口,他手里捏着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景斯存在棋盘右侧落下一枚黑色的棋子,然后抬头看过来。
柯霓清了清嗓子:“这么喜欢自己下棋?”
“不喜欢。”
景斯存把掌心里的棋子倒回木盒里,“我在等人找我算账。”
算什么账?
在休息室听过林西润和冯子安的对话,再听到景斯存的挑衅时,柯霓的确是非常气愤。
当时柯霓认为景斯存是在打击她的自尊心,以为他原形毕露,是个趁火打劫的王八蛋,想提前把她踢出比赛。
坐着父亲的车离开录制现场后,脱离了会令她敏感且不愉快的环境,柯霓反而冷静下来,有些明白景斯存的意思了。
景斯存是个聪明人。
他会怕她造成威胁?
他大概率是察觉到她的消极情绪才会故意出言刺激她的。
窄巷里弥漫着夜虫的窸窣低语,几只猫同时抬头看向柯霓。
景斯存同样凝眸,注视着柯霓。
柯霓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情愫。
孙阿姨炖的安和汤味道好极了,汤里的肉又嫩又鲜美。
搭配孙阿姨和父亲对这次录制节目的期许和叮嘱食用,总觉得失了些味道。
令人尝出一点压力的滋味。
吃晚餐时没能体会到温存,在景斯存微笑着看自己时,柯霓好像体会到了
柯霓绷着表情没理景斯存。
她走进杂货店里拿了两罐啤酒,扫码付款,然后拿着两罐啤酒走回杂货店门口。
柯霓坐进景斯存对面的椅子里,身上靠着三只猫咪的星期二抬起头。
它打量了柯霓一眼,又摇着尾巴把下巴搁回爪子上。
柯霓把一罐啤酒递给景斯存:“请你。”
景斯存笑着:“用我家的啤酒请我喝?”
柯霓胸腔都气得鼓起来:“我刚才已经扫码付过钱了,现在是我的啤酒。它,姓,柯。”
景斯存腔调慵懒,笑吟吟地“啊”了一声。
柯霓垮着一张脸:“不喝还给我!”
景斯存抠开啤酒,递给柯霓。
他又拿走柯霓手边那罐啤酒,再抠开,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柯霓看看景斯存,再看看面前冒着滋啦滋啦气泡声的啤酒。
她拿起啤酒也跟着喝了一口。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彼此都没说话。
沉默地对视。
沉默地喝酒。
沉默地在星期二站起来时一起看向被星期二抖掉的三花幼猫。
小小的三花猫茫然地坐在台阶上,星期二已经凑过来。
景斯存说:“这是星期二,边牧和拉布拉多犬的串串狗。”
星期二早就按捺不住了,很热情地绕着柯霓身边打转转。
还摇着尾巴舔了一下柯霓的手臂。
景斯存温柔地呵斥:“星期二。”
毛茸茸的触觉贴在柯霓的手臂上,有种久违的温暖。
柯霓怀着往昔的温柔记忆:“我家里以前养过拉布拉多犬,不要紧,它们那时候也喜欢这样舔我。”
景斯存说:“我知道。”
柯霓并没有细想这句话,只是想起自己上次当着景斯存的面说过这件事。
她总想找他的茬:“你又知道了。”
她揉着星期二的脑袋继续说,“就你能,就你厉害,就你什么都知道。”
景斯存轻笑:“阴阳怪气啊。”
柯霓直视景斯存的眼睛:“比赛前你说你知道关于我的秘密是诈我的吧”
景斯存坦然:“不全是,稍微猜到一点。”
柯霓的秘密不可能告诉父母,也不可能告诉心理医生和朋友。
更不可能告诉景斯存。
景斯存也没打算问过。
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脚边喝空了的迷你啤酒罐排到第三个,柯霓脑海里始终在想过去的事。
挪火柴棒问题;
她的滥竽充数;
还有她跟着父母去残障学校参观的事:
那是柯霓刚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的某一期社会实践活动是组织学生和家长一起去残障学校进行参观。
那次主要是去了解自闭症谱系障碍的,柯霓和父母一起接触到了一位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的七岁女孩。
因为生病,女孩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像一阵无拘无束的疾风。
年轻的女老师追在后面跑了半条走廊,才终于把念念有词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的女孩给逮回教室。
老师歉意地对参观学校的学生和家长们笑,然后提到女孩的过人之处——
随便说一个公历日期,女孩就能快速说出对应的农历日期。
柯霓的父亲试了几次。
无论是过去的年份还是未来的年份,无论距今多久,只要父亲说出公历日期,女孩就一定能准确答出农历日期。
不需要计算。
不需要动笔。
柯霓用手机翻日历找答案的速度都没有女孩随口一答的速度快。
柯霓的父亲非常的诧异:“怎么算出来的?”
女孩看着天空嘀嘀咕咕,旁若无人,依然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年轻的女老师笑着:“我们也不知道,从来没人教过,她就是会算。”
柯霓听见她父亲说:“简直是天才啊。”
柯霓放下手里的啤酒罐,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我希望过我是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我也希望过我是你。”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平静,却杂糅了柯霓这些年来的寝食难安和担惊受怕。
景斯存不知道前因后果,只听到柯霓一句没头没脑的抱怨。
他用指尖敲了两下棋牌:“柯霓,你好像很会苛责自己。”
柯霓皱眉。
“这样对你自己不公平。”
柯霓抬眼:“少装好人,你就没认为过我的水平根本不够和你比吗?”
景斯存笑笑:“认为过。不是针对你,其他选手也一样不够看。”
柯霓:“”
她想把手里的啤酒罐塞进景斯存嘴里。
景斯存好像知道柯霓在想什么,提醒:“门口有监控,杀人犯法。”
柯霓没好气地说:“我知道!”
景斯存还是在笑:“我对除我以外的选手一视同仁,你呢?这位排名比宋弋还要高的柯霓选手似乎总是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啊。”
柯霓微怔。
她下意识反驳他:“我只是了解自己,你们是天才,你们有天赋,我不一样,我是长年累月接受训练和学习才能走到今天的。”
景斯存表情认真:“能学会也是一种实力吧?”
什么意思?
柯霓睫毛开始颤抖。
景斯存继续说道:“能坚持学习也算是天赋了。不感兴趣的知识我是学不进去,你挺厉害。”
柯霓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斯存。
她喃喃:“你在说什么啊”
从来没有人和柯霓说过这些,也从来没有人试图和柯霓说过这些。
就像那句“你在用小学的你和读大三的人作比较”带给柯霓的感觉。
除了意外,震撼,感动,孤独
还有一些,令柯霓无所适从的无措感。
柯霓想要反驳些什么,却找不到可以推翻景斯存的言论的论点。
“景斯存,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景斯存说:“我在反思。”
柯霓狐疑:“反思什么?”
景斯存说,上次柯霓问的那道火柴棒问题,他在小学时期就已经接触过了。
那时候很流行类似的题目。
而且景斯存帮朋友设计过奥数课程,对这类题目了如指掌。
柯霓怔怔地盯着景斯存看。
景斯存说:“这是我一眼看破那道题的前因,我不知道那道题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如果因为我的解题速度令你产生过一些困扰,我很抱歉。”
柯霓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她不想面对这样的话题。
或者说,她不想在他面前再继续暴露自己的脆弱了。
很多过去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随着面对景斯存时的心悸,在柯霓心里绕成了更乱的结。
柯霓逃避似的又去拿了两罐啤酒。
她有点醉。
扫码付款的时候把收款码碰掉了,只能进到收银台里面去捡。
收银台的空间十分狭窄,地上堆满了旧书和旧杂志。
柯霓蹲下去捡起收款码,再抬头,无意间发现饮料海报旁、刊登景斯存小时候上电视的配图的剪报下面有一小块比别处更白的墙壁。
墙壁老旧斑驳,之前她从来没留意到墙壁上有这样一小块地方。
现在忽然看到,又发现那片更白的正方形面积里有残留的胶痕,柯霓还以为是自己碰掉了什么照片。
柯霓重新蹲下去找。
景斯存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蜷缩在收银台里的柯霓。
她下颌放在膝盖上,垂着脑袋。
灯光昏暗,柯霓什么都没摸到。
柯霓起身,碰巧撞见挤进收银台里正欲俯身查看的景斯存。
收银台里垂着一盏很低的吊灯。
景斯存的手扶着旁边的收银台,在柯霓突然站起来时向后仰了一下,避开柯霓,并伸手护了下柯霓的额头。
柯霓站稳,和景斯存距离很近。
她的视线落在他蹙起的眉心上,听见他说:“以为你又哭了。”
星期二摇着尾巴挤进来,收银台里的空间挤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程度。
牙根有鼠啮虫蛀的痒感,明知道景斯存是一番好意。
柯霓还是很想咬他。
第26章 束缚的金鱼缸-10
在第二场海选比赛附近的酒店里见到景斯存的那会儿还是多雨的春末, 现在已经是盛夏,即便是深夜也会有些热。
两人一狗挤在狭窄的收银台里。
啤酒罐布满潮湿的霜;
金鱼在鱼缸里游呀游;
头顶的吊灯晃晃悠悠;
影子也跟着晃晃悠悠;
星期二摇着的尾巴噼啪噼啪打在收银台柜子和纸箱上;
猫猫好奇地踮着脚尖走过来看情况
柯霓小腿后侧紧紧挨着地上的一摞旧书,近在咫尺的面前, 是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扶稳吊灯的景斯存。
柯霓感到闷。
不仅仅是闷,还有另一种层面上的闷。氧气兵荒马乱地堵在咽喉和肺叶里, 心脏像啤酒罐布满霜汽那样悄悄布了一层躁动
柯霓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在景斯存的脖颈上——
景斯存抬起头看吊灯。
他的脖颈处青筋微突, 喉结顶着薄薄的皮肤绷出一道流畅的阴影。
真的令人很想咬上去
柯霓这边胡思乱想时,景斯存突然扶着吊灯垂下眼睫。
景斯存问:“你在看什么?”
柯霓一惊, 急中生智地瞟向景斯存身后货架上的零食。
“看鸭脖和凤爪啊!”
“难不成是看你吗?”
连续说完两句, 柯霓轻而易举地撞开了挡在出口的景斯存。
柯霓从景斯存和星期二中间十分勉强地挤出收银台。
膝盖蹭到景斯存的裤子。
手肘触碰到景斯存结实的上腹。
下颌擦过景斯存的肩膀。
柯霓绕过星期二,只顾着抱起两罐啤酒迅速逃离现场。
柯霓不知道的是——
几个小时前, 景斯存在节目录制现场的走廊里遇见过冯子安。
冯子安想要搞事的心思用余光都能看穿。
在冯子安狠狠对着景斯存撞过去的同时, 景斯存平静地用肩反撞回去
柯霓也不会知道——
景斯存家搬到有电梯的房子之前,住在杂货店附近,和柯霓租的房子隔着两栋楼。
那时候景斯存的爷爷还没有过世,因下肢瘫痪而无法动弹,行动能力比景斯存的父亲和奶奶还要差上许多。
老旧的楼房没有电梯, 老爷子出门全靠景斯存抱着上下楼。
柯霓只能看见眼下的情况。
她回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么随便撞一撞,景斯存就没骨头似的靠在了货架上, 好像她是个天生神力的壮士。
景斯存调侃道:“你真的不打算去”
柯霓迅速折返, 用力砸了景斯存肩膀一拳:“你自己去什么向前冲赢冰箱吧!”
景斯存揉着被砸的地方笑:“我很虚弱的。”
你虚弱个鬼。
林西润天天又是跑健身房又是控糖控油的, 也没见到他有过薄肌线条的影子。
柯霓蹙着眉打量。
景斯存这种
还能叫虚弱?
柯霓回呛:“谁信你。”
景斯存轻声笑着:“你上一拳打出来的内伤还没好呢。”
柯霓根本不回头:“活该。”
“柯霓。”
“干什么?”
“啤酒有我份吗?”
景斯存话音未落,迎面飞来一罐被冠上柯姓的小型“导弹”。
景斯存接住啤酒, 靠在货架上笑。
柯霓很难想象,自己参加完节目第一期录制的当晚内心会如此平静。
她坐在杂货店门口吹着有些温热的夜风,听着嘈杂的蝉鸣。
星期二把景斯存抛出去的小玩具叼回来, 雄赳赳气昂昂地叼到柯霓面前,甩着尾巴显摆。
显摆完,它又把满脸写着“我不乐意”的猫猫们一只一只地叼过来给她看。
柯霓在这个夜晚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杂货店门口的猫是星期二收养的宠物,最开始只有一只,后面越来越多,变成了庞大的猫猫家族。
也比如,何挚为什么会紧张。
柯霓和星期二它们玩的时候,景斯存接到了何挚的父母打过来的电话。
景斯存看了柯霓一眼,然后把手机点开扬声器放在棋盘上。
柯霓听见何挚父母的紧张声音,他们小心翼翼地询问:“斯存呐,你们今天去录制节目的结果怎么样?”
他们说怕影响何挚的心态所以不敢直接给何挚打电话。
景斯存说何挚今天发挥的不错,但何挚的父母还是在言语间传递出异常忐忑的情绪。
何挚的父母说:
下次比赛时,如果不是阿挚擅长的计算类项目怎么办呢?
天气这么热,会不会影响阿挚备战比赛?
家附近有一座寺庙据说很灵,要不要去烧香帮阿挚拜一拜?
万一阿挚没能通过前两轮的淘汰赛怎么办?
柯霓听着都想替何挚反驳几句:
一个节目而已。
没过就没过啊。
有什么关系呢?
何挚才十六岁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反驳别人的父母?
连她自己不是也把比赛视为洪水猛兽吗?
柯霓想起景斯存说的话——“柯霓,你好像很会苛责自己。”
是苛责吗?
柯霓望向说这句话的人。
景斯存很有耐心地安慰何挚的父母,说何挚有他们这群朋友陪着,也说何挚最近几天状态还算稳定。
景斯存称呼何挚家的长辈为叔叔阿姨,让他们不用担心,叮嘱他们天气热,注意防暑,最好不要去人多的寺庙里挤。
何挚的父母还是不放心的,他们的紧张和何挚简直是如出一辙。
家族遗传?
耳濡目染?
景斯存听着那些杯弓蛇影,喝着啤酒,视线有意无意地定在柯霓身上。
柯霓僵住。
他看着她:“阿挚今天的表现很出色,我们都希望他能开心地享受比赛。”
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柯霓咽下啤酒,躁动的感觉却没有因为啤酒而减轻。
景斯存撑着脑袋的影子就落在柯霓脚边,柯霓悄悄地踩了一脚。
身旁马上响起一声含笑的“啧”声。
她恶劣地忽视,幼稚地又踩一脚。
结束通话之后,景斯存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是那句话:
让醉鬼独自回家不安全。
柯霓呲牙:“我又没醉!”
柯霓敢发誓自己今天绝对没有喝醉。
她没冲动,也没乱说话。
她只是觉得景斯存的脖颈和喉结很耐看,她好像能看到脉搏的跳动,带着她的眼皮一起痉挛,有些像是在诱人犯错。
景斯存起身:“没醉也不能让你自己走夜路。”
柯霓走在景斯存身旁,时不时看一眼景斯存的脖颈。
牙痒痒。
很想咬。
景斯存说,何挚是因为参加奥数班才开始对编程感兴趣的,奥数班和少年编程课这些,何挚曾经也上了许多年。
柯霓盯着景斯存滑动的喉结看。
在景斯存口中,常年累月接受训练和学习似乎并不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弱点。
随后的路程里景斯存没再说话,只是在楼道门口和柯霓分别时,忽然凑近了些。
他眯了眯眼睛:“柯霓,你到底在看什么?”
景斯存的气息落在柯霓耳侧,他头顶的鸭舌帽帽沿碰到她脑袋。
柯霓惊魂不定地转头,对上景斯存那双鹰隼般深邃的眼睛。
眸光交汇三秒。
柯霓连连后退,仓皇逃窜:“我先走了!”
这个夜晚之后,所有人都进入了紧张的学期末备考阶段。
考试周没有课。
大多数时间柯霓都会在学校的图书馆或者自习教室里复习学科的重点内容;也有一部分时间会听从父亲的话,去王教授家里听比赛项目的分析讲解。
《极限脑力会》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在群里发过通知:
考虑到大部分参赛选手都是学生,第二期的比赛项目录制会放在七月暑假。
具体的录制时间另行通知,选手们可以先安心备考或备战。
不录节目,柯霓和景斯存他们就不会产生过多的交集。
她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没见过他们,只是偶尔会收到宋弋或者何挚的微信。
宋弋给柯霓发过他从工作人员电脑里拍到的宣传照,也发过他跟何挚的合影。
听说戴凡泽回学校备考去了,何挚最近都住在宋弋家里。
偶尔,柯霓一边翻笔记,一边想起坐在杂货店门口喝啤酒的夜晚。
柯霓打算戒酒了。
酒精好像会让人变成吸血鬼,总对别人的脖颈感兴趣。
连做梦都是。
这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想到下一次节目录制,柯霓感觉自己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抵触了。
是为什么呢?
柯霓努着嘴,用双唇和鼻尖夹着触控笔趴在平板电脑前。
她的眼睛盯着平板电脑里的复习资料,脑子里却没在想与知识点相关的内容。
出租房里只亮着一盏夜灯,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接二连三地响
是宋弋的微信。
柯霓今天去王教授家里听了四个多小时的比赛项目讲解,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复习时间也跟着推迟了一些。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二十七分。
宋弋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找她?
柯霓点开对话框:
“柯霓,你睡了吗?”
“老戴今天回来了。”
“我们在杂货店里。”
柯霓握着手机往窗边走,刚冒头,已经看见宋弋在挥手了。
宋弋发起语音通话邀请:“我们看见你家的灯光了,就知道你还没睡,都在呢,下来和我们一起聚聚呗?”
柯霓扫过某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以及,那个身影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冷白色脖颈。
她“嗯”了一声。
这场聚会来得奇怪。
柯霓坐在杂货店门口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有什么重要内容。
景斯存脖颈皮肤好白。
柯霓不自在地躲开景斯存的视线,转头,留意到何挚红着一张脸躲开她的视线看向宋弋。
宋弋以拳掩唇咳嗽着转头,也是一副避人视线的心虚模样,看向了戴凡泽。
柯霓:“?”
戴凡泽还挺镇定的,慢吞吞地讲起录制节目那天的事。
说是有个选手碰瓷,故意和景斯存撞在一起,还倒打一耙。
戴凡泽说:“那人叫什么来着?
宋弋接话:“冯子安。”
何挚也说:“我好像看见了,差点摔倒呢。”
柯霓以为是景斯存被撞得差点摔倒,唰地看向景斯存:“你得软骨病了?”
戴凡泽像被按了0.5倍速:“不是,不是,是那个冯差点摔倒。”
林西润不是说天天和冯子安一起撸铁吗?就这成果?
柯霓想问问景斯存,冯子安为什么突然碰瓷,她还没开口,先听见宋弋一声大叫。
宋弋表演痕迹很重:“柯霓,帮我拿一下充电器快点快点,手机马上要自动关机了!”
柯霓起身就往杂货店里跑:“可是,充电器在哪儿啊?”
“收银台!”
柯霓没头苍蝇似的钻进收银台里,看到金鱼缸时动作稍滞。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要找充电器怎么不让景斯存进来?
谁能比景斯存对杂货店更熟悉呢?
柯霓迟疑地往门外探头,只看见景斯存刻意在挡她的视线。
柯霓狐疑:“你们干什么?”
景斯存说:“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柯霓顶着一脑袋问号走出去,不知道他们从哪搞来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型蛋糕,点燃蜡烛,突然对她喊:“柯霓!生日快乐!”
夜里十二点零一分,柯霓惊讶地转过头去看景斯存。
景斯存笑着:“日期是宋弋从签到页上看来的,主策划是何挚,生日快乐。”
他们开始唱生日歌,星期二也跟着摇着尾巴汪汪叫。
秘密揭穿,何挚不再躲着柯霓,怂恿说:“快许愿啊柯霓姐。”
柯霓的父亲从来不给任何人过生日,柯霓的母亲以前经常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而柯霓的母亲大概是工作太过忙碌,渐渐也变成了另一个柯将成。
顶着颤巍巍烛火的小型蛋糕被推到柯霓面前,柯霓有些发怔。
宋弋高声唱起英文版的生日歌,星期二也跟着引颈高呼。
柯霓原本打算闭眼的
楼上突然推开一扇窗,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喊:“小景啊!都几点了!”
柯霓吓了一大跳。
宋弋说:“不好,快跑!”
柯霓跟着宋弋他们一起猫腰钻进杂货店,蹲在货架后面躲着,留景斯存独自在外面道歉。
景斯存双手插兜走进来,站在货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凑在一起蹲着的四人一狗,最后视线还是落在柯霓的身上。
景斯存看着柯霓:“找到同伴了?”
柯霓:“?”
景斯存说:“明天你们带着星期二一起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吧。”
柯霓:“”
宋弋一拍脑门:“不是,我们刚才跑什么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开始像神经病一样大笑起来。
何挚笑得断断续续:“柯、柯霓姐,怎么办,蜡烛已经熄了。”
柯霓捂着笑疼的肚子想:
没关系。
夜风已经替她许过愿了。
第27章 束缚的金鱼缸-11
切蛋糕之前, 柯霓接到闺蜜的电话。
吕尧不等柯霓说话就吐出一串祝福:“祝我家宝贝柯小霓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美貌永存,好运滚滚厄运退散, 期末考试顺利、录制节目顺利、所有事情都顺利!”
“谢谢我家宝贝吕小尧!”
柯霓笑着问:“十二点十三分了你怎么还没睡觉呢, 不是说熬夜影响皮肤状态吗?”
手机里传来吕尧哼哼唧唧的犯懒声:“我早就困了,但我明天要交unity, 大后天还要交设计作品, 而且我也想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啊”
何挚在这个时候提着蛋糕刀过来,小声问:“柯霓姐, 我帮你把蛋糕分了吧?”
柯霓点头:“好啊, 谢谢。”
吕尧警觉:“怎么有男生?柯小霓你有情况!你说,你现在是和谁在一起?”
柯霓在闺蜜的追问下看向杂货店门口——
猫猫们各自顶着双闪蹲在角落;
精力充沛的星期二正在摇尾巴;
和星期二一样精力充沛的宋弋张嘴就唱:“打起鼓嘿,敲起锣啊,祝我的妹妹生日快唔唔唔!唔唔唔?”
戴凡泽迅速捂住宋弋的嘴。
然后他又恢复了树懒模式,低语:“待会儿景的邻居找过来我就把你交出去。”
何挚举着沾满奶油的蛋糕刀, 不怎么高兴地扭过头:“宋哥,戴哥,你们别在我旁边闹了, 我都切歪了。”
何挚叹气, “这块好小。”
景斯存靠在一旁看热闹:“最小块的给宋弋。”
温热的夜风送过来一丝丝奶油的甜香。
柯霓看着这群本该和她不太熟悉的人, 总觉得三言两语很难说的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所以柯霓只说,是一起参加节目的几位选手在给她庆祝生日。
吕尧八卦兮兮:“林西润肯定也在吧?”
柯霓冷静地答:“怎么可能。”
吕尧有点郁闷:“早知道我就不在这个时候修改作业了, 没看时间,耽搁了十几分钟。今年我不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了吧?”
柯霓说:“但我还是最爱你,爱你爱你, 等你忙完我请你出去吃饭!”
吕尧高高兴兴地说:“等过了考试周我要去你家住几天。”
和吕尧又聊了几句,柯霓才挂断电话。
杂货店门口传来小声的对话,好像是宋弋正在为自己还记得n刀切圆形蛋糕最多能切多少块的公式而得意。
宋弋哼哼着“三刀是七块,四刀是十一块,五刀是十六块”说自己必须是这次《极限脑力会》的冠军。
何挚忍不住,一板一眼地吐槽宋弋:“f(n)=n(n+1)/2+1这公式是小学时学的,而且还不是三维情况”
戴凡泽直接把三维情况下的公式说出来了,然后说:“冠,军,是,我,了,耶”
宋弋说:“我很能吃。”
戴凡泽:“我巨能吃。”
宋弋说:“我能劈叉。”
戴凡泽:“我会倒立。”
会这些到底和脑力竞技真人秀冠军有什么关系?!
朋友们都好不正经。
比赛还能赢得了吗?
何挚真是没辙了,心累地转头看向景斯存:“景哥”
景斯存靠着门框,眼里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怎么了?”
何挚郁闷:“你看看他们啊”
“想夺冠挺难。”
景斯存咬着塑料叉:“我给你们表演个托马斯回旋?”
何挚噎了一下,然后崩溃地吃掉了粘在蛋糕刀上的一小坨奶油:“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们的状态实在是太松弛、太自在了。
这次柯霓没嫉妒。
她只是受他们感染,有点想笑。
何挚抓住唯一一个正常人:“柯霓姐,这块蛋糕给你。”
柯霓是寿星。
最大的那块蛋糕以及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牌都被分到了她手里。
柯霓对他们说了几次感谢的话,又听他们连连说着“千万不要客气”。
客套的话没再继续,宋弋已经和何挚他们打闹起来——揪着对方的衣服互相往脸上抹奶油。
柯霓躲着他们,犹豫片刻,在他们打打闹闹的热闹里端着蛋糕走到景斯存身后。
她有正经事想问他。
景斯存正在逗小猫,就是上次往他脑袋上面爬的那只。
这个人蹲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个小塑料叉,用奶油诱惑幼猫。
小小的三花猫根本不知道社会的险恶,被新奇的奶油味吸引,尾巴直得像天线,好奇地凑在叉子旁边嗅嗅嗅
等它想动嘴,景斯存把塑料叉拿走了:“你不能吃。”
小三花猫是个暴脾气:“喵!!!”
景斯存笑着:“嘘。”
星期二很知道护宠物,不满地冲着景斯存汪汪了几声。
然后被景斯存握住了嘴筒子,强制闭麦。
柯霓:“”
这样看起来,景斯存比星期二还狗。
柯霓还是蹲到景斯存旁边。
景斯存逗完猫开始逗人了:“怎么,你也会点其他技能?”
柯霓没好气地说:“我会莫慧兰空翻!”
景斯存笑了一声:“哦,那很厉害了,冠军还得是你。”
柯霓脑袋里沉寂已久的“暗杀景斯存”的想法瞬间又钻出来,势如破竹。
她都想干脆不管他了。
但冯子安实在是阴险
景斯存笑完才问:“有事找我聊?”
柯霓端着蛋糕盘:“你之前得罪过冯子安吗?”
可能还真有过吧
在录制现场比“柏拉图立体数字宫”的时候,景斯存和冯子安同在第三批。
比赛期间,选手们需要不停地在正十二面体里穿梭,以便找到看起来相对容易走出去的迷宫,进行挑战。
景斯存这个人比较懒。
他懒得动,也懒得判断什么相对容易。
整场比赛下来,景斯存几乎站在同一个地方挨个拿起手边的正十二面体解答项目。
冯子安三次跑过景斯存面前。
第一次,景斯存睨了他一眼。
第二次,景斯存还在紧张的计时比赛里不慌不忙地给满头大汗的冯子安让了个路,非常友好且贴心。
第三次,景斯存想起那句“花瓶”,摇头哂笑,就这实力还有脸评价别人?
不巧的是,冯子安相当敏感,边跑边看见了景斯存的笑容
柯霓一脸求知。
景斯存说:“不记得了。”
不知情的柯霓有点愁:“我和冯子安接触的次数还挺多的,他这个人有点自负,什么事都喜欢占上风,而且有点阴险,你还是别惹他比较好”
景斯存看着柯霓。
柯霓穿着郁金香色的连衣裙蹲在台阶上,像花骨朵。
可能是困了,柯霓的眼睛眨的有些频繁。
摸着星期二,蹙着些眉心,一副很真诚地在为人担忧的样子。
一朵为人担忧的郁金香。
比阴天的郁金香更可爱。
柯霓察觉到景斯的视线,被看得说不下去了,匆匆丢下一句“反正你小心些”,埋头吃了一口生日蛋糕。
余光里,景斯存忽然伸手过来
他们身后就是互相抹奶油的三人组,所以柯霓的第一反应就是:
景斯存这只狗!
居然恩将仇报!
看她不抹死他!
柯霓动作挺快,敏捷地用食指和中指挖了一块奶油。
景斯存的手伸到柯霓耳边时,柯霓手上的奶油已经抹到景斯存的颈侧了。
景斯存竟然没有躲。
不仅没躲
景斯存还收回了手?
三花兴奋地扑到柯霓鞋边,柯霓迷茫地看了眼台阶。
一只刚掉到地上的甲壳虫正蹬腿挣扎,还没来得及收起翅膀就被小三花猫给按住了。
所以,景斯存刚才伸手是在帮忙驱赶飞过来的甲壳虫?
柯霓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
景斯存抬眉。
柯霓讪讪地收回手:“抱歉啊。”
景斯存歪了下脑袋,同时用手摸到脖颈上沾着的奶油。
这个动作竟然有些莫名的色气感。
柯霓看不下去,慌手慌脚地跑开:“我去拿纸巾来。”
柯霓抱着纸抽盒回来,递给景斯存,看着他盲擦奶油。
她指了指:“这里,还有一点点。”
景斯存偏着脑袋靠近:“哪里?”
柯霓预感自己的吸血鬼特性又要冒出来了,她又开始觉得景斯存的脖颈诱人。
她往后倾身:“就那里。”
景斯存挺自然地把手里的纸递过来:“帮忙给擦一下?”
柯霓接过纸巾,像捏着烫手的山芋,胡乱往景斯存脖颈上抹两下:“好了!”
景斯存的笑声比夜风还轻:“怎么这么敷衍?”
柯霓根本不看景斯存:“那你去照镜子擦啊,收银台里不是有镜子吗?”
景斯存没回答,食指沾了一点奶油抹在柯霓的侧脸。
柯霓睁大眼睛。
景斯存笑着说:“扯平。”
星期二像是嗅到危险的气息,忽然跑开了。
柯霓和景斯存同时转头——
三个脸上抹满奶油的人,像僵尸一样渐渐靠近他们。
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何挚也疯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对于他们准备的这场庆生活动,柯霓既意外,又感动。
闹完之后,柯霓擦掉脸颊上的奶油痕迹宣布:找时间一定要请他们吃饭。
宋弋说考试周出去吃饭没意思,不能喝酒,而且戴凡泽也要回学校了。
柯霓和他们凑在一起翻看日历,最终把请客时间定在所有人考试结束后的某天。
柯霓是拿奖学金的好学生,对每一场考试都很重视。
她也习惯了等不到父母生日祝福的生日,没有抱怨,没有失望,在接下来一个多星期时间一头扎进一门接一门的考试里。
随着请客时间的临近,柯霓经常会想起被宋弋他们用奶油围攻的场景。
景斯存把柯霓往身后一拉,叹气:“人家好歹是女生。”
柯霓在景斯存背后颤着声音叫人:“景斯存。”
景斯存回头。
柯霓手里的蛋糕整盘扣在景斯存的背上,黑色的短袖布料开出一朵奶油色的大花。
宋弋眼泪都笑出来了:“柯霓,干得漂亮!”
想到这里,柯霓会趴在复习资料上笑笑,然后分神去搜一搜用来请客的饭店。
相约请客的前一天,柯霓忽然接到宋弋的电话:“柯霓,不好意思,吃饭的事我们以后再约吧,景斯存这边出了点事。”
柯霓正在去王教授家的路上,整个人一怔:“景斯存怎么了?”
宋弋说:“不是景斯存,是景斯存的父亲。”
景斯存的父亲低烧出心肌炎,以此引起了更严重的病症。
昨天夜里进了CCU。
宋弋说:“景斯存一直在医院里,我现在要去一趟杂货店帮他们拿东西。”
第28章 束缚的金鱼缸-12
柯霓第一次在王教授家里走神这么严重, 严重到王教授轻叩柯霓的桌面,叫了柯霓两次,柯霓才堪堪回神。
王教授生了一副高眉骨方下颌的严肃面相, 推一推眼镜,语气却很温和:“柯霓, 这个项目你怎么看?”
白板上用黑色笔迹写着王教授模拟的项目, 还有一个分析图:
几个点被连成三个三角形。
红色、黑色和蓝色的笔迹分别画了这三个三角形的外接圆。
如果柯霓有在认真听题目,以柯霓的反应理解能力, 应该很容易就能排除干扰信息并分析出这个项目是套用了劳德内三角剖分的概念。
宋弋在电话里说, 景斯存的父亲现在情况十分凶险。
急救室的医生说再晚去几分钟可能
想到景斯存父亲面部抽动着的笑容,柯霓心神不定。
柯霓盯着项目看了看, 惭愧地摇头:“我刚才分心了。”
王教授并没有批评柯霓什么, 温和地说:“幸好这不是在比赛现场。好,我们继续分析,已知项目考察的是劳德内三角剖分,我们就知道相关的函数是”
柯霓跟着王教授的思路勉强凝神,坚持上完了这节课。
课后, 王教授把柯霓留下,问柯霓这段时间是不是备考太累了。
“谢谢王教授关心。其实是”
柯霓顿了顿,寻了个不用解释的友善称呼, “我的一位朋友家的长辈生了比较危险的重病, 我今天刚听说。”
王教授说:“这样啊。”
柯霓鞠躬:“您在这么热的天气坚持给我们上课我还走神了, 真抱歉,回去以后我会认真完成作业的。”
王教授说:“好, 回去注意安全。”
柯霓换鞋:“王教授再见。”
王教授说:“柯霓,你父亲对你们参加这个节目太紧张了,我倒是希望你们轻轻松松去玩, 玩得开心就好,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好像有谁说过类似的话?
柯霓乖巧点头,和王教授告别。
林西润还没走,等在楼道门口,看表情似乎有些焦急。
也难怪林西润会着急。
上次录制,林西润的排名还没有柯霓高,最近几次上课冯子安都在变本加厉地阴阳怪气。
柯霓走出楼道。
林西润立马跟上柯霓的脚步:“柯霓,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
柯霓知道林西润的关心只有七分,至于另外三分么。
大概是怕因她状态不好而停课吧?
柯霓摇头:“没事。”
林西润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下次录制会定在什么时间。”
柯霓忽然很不耐烦和林西润打哑迷:“王教授这边的课程是不会停的,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回出租房的路上柯霓想过联系景斯存,想想还是作罢。
一来,她没有景斯存的任何联系方式;
二来,这个时候联系,除了一些流于表面的关心问候,她也实在没有什么能说的或者能帮上忙的事可以做;
基于这些考虑,柯霓只给宋弋发了消息,想问问景斯存父亲的身体状况。
宋弋那边估计也是在忙,迟迟没有回信。
柯霓回到出租房做了两道比赛模拟项目,午饭时间,宋弋才打电话过来。
宋弋说:“柯霓,你找我啊?我手机静音一直没顾得上看。”
柯霓问:“你在哪呢?”
宋弋说:“刚从景斯存家里出来。”
柯霓有些高兴:“景斯存的父亲已经可以回家了吗?”
宋弋叹了一声:“没有。人还在CCU里,情况不太乐观,我是过去帮忙给景斯存的奶奶送常用药的。”
宋弋还说,景斯存和他商量过,决定先把这些事瞒着何挚。
何挚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放松些,那天抹蛋糕抹得也挺欢,现在和他说这个他们担心他会胡乱跟着紧张。
宋弋很少有这样唉声叹气的时候:“柯霓,阿挚那边麻烦你联系一下啊。”
柯霓说:“没问题。”
在宋弋那边准备挂断电话时柯霓忽然开口:“宋弋。”
宋弋问:“啊?咋了?”
在杂货店门口喝的两次酒,还有那个充满奶油香甜的夜晚
柯霓没办法不闻不问:“景斯存的父亲那边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可不可以通知我一声,或者,景斯存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宋弋说:“可以,我帮你转告景斯存。”
柯霓受宋弋所托,反复编辑几次才给何挚发信息说了善意的谎言。
柯霓说她最近事情有些多,所以请客的时间可能要往后推一推了。
何挚回过来一条语音信息,语气欢快:“没事的柯霓姐,其实也不是为了让你请客啊,就是想找时间多聚聚。今天戴哥给我打电话也说临时有事过不来,正好,可以等你们都有空了我们再一起吃饭啊。”
戴凡泽临时有事吗?
可能是为了帮忙隐瞒景斯存父亲的事,才会这样对何挚说的吧?
傍晚,宋弋给柯霓发过微信,说他已经帮柯霓把那些话已经转达给景斯存了。
景斯存说了“谢谢”。
柯霓和景斯存接触的时间短,不像宋弋他们那样熟稔。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柯霓没再得到过景斯存那边的任何消息。
第三天,上午十点,宋弋给柯霓发了一张医院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扇门。
门上的标示写着“CCU”和“心脏重症监护病房”的字样。
看来景斯存的父亲还是没有出院。
手机提示音继续响过两声:
“柯霓,方便接电话吗?”
“景斯存有事和你商量。”
景斯存要商量什么事?
柯霓回复:“方便。”
想想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再关切些,所以飞快打字:“愿闻其翔。”
点发送的瞬间柯霓已经发现自己打错字了,她平时和闺蜜开玩笑,总发这种互相吐槽的词。
输入法记住了柯霓的习惯。
现在好了,彻底发错人了。
柯霓撤回。
宋弋那边已经发来了语音通话的邀请,柯霓接起语音。
景斯存声音有点哑:“柯霓,我是景斯存。”
柯霓舔了一下嘴唇:“我知道。”
景斯存竟然还会笑:“对我的意见真大啊。”
柯霓说:“不是,打太快打错了,你那边叔叔的情况怎么样?”
“还行。”
景斯存没有细说他父亲的情况,只提起何挚和星期二。
何挚这几天一直住在宋弋家里。
宋弋这样神神秘秘地往出跑已经引起何挚的怀疑了,星期二没人照顾,宋弋却不能带着星期二回家。
景斯存打算把星期二放在杂货店,想请柯霓在有空的时候过去帮忙喂食或者带星期二在附近走一走。
柯霓说:“如果星期二愿意,其实可以跟我回出租房里,晚上我会带着它去杂货店找它的猫伙伴们玩的。”
景斯存像很久没喝过水,清了清嗓子才说:“谢谢。”
柯霓想起在录制第一期节目那天,比赛排名在大屏幕上揭晓。
选手们窃窃私语,纷纷回头去看排在第一名的景斯存。
柯霓当时在赌气,根本不想看他。
柯霓听到宋弋说:“靠,你不说你就上去随便玩玩吗?”
随便玩玩就能拨得头筹的景斯存,现在声音里掺着疲惫。
柯霓喉咙发紧:“我挺喜欢养狗的,星期二又那么听话,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去哪里接星期二回家呢?”
景斯存说:“晚点宋弋会联系你。”
医生在叫患者家属,电话换成宋弋接听,宋弋和柯霓约了傍晚在杂货店门口见。
柯霓提前半小时到杂货店,扫码付款,烧热水给自己泡了一桶方便面。
景斯存父亲住院的这三天时间里,柯霓偶尔会过来。
给猫猫们喂她买的猫罐头;
给鱼缸里的金鱼撒鱼饲料;
坐在门口看老人们下围棋;
或者发呆。
柯霓在杂货店里遇见来送过冻饺子的阿姨。
阿姨依然是来送食物的,打开保鲜柜,把一大袋塑封过的香肠放进去。
柯霓撕掉方便面桶上的盖子,忽然听见阿姨热诚地问:“你是小景的朋友吧?”
柯霓点头。
阿姨试探:“是女朋友?”
柯霓紧急辟谣,手都摆出虚影了:“没有没有!只是普通朋友。”
阿姨拿出一包香肠:“听说小景又去参加电视节目了?”
这是景斯存的事情,柯霓不知道该不该擅自和别人说。
她犹豫着没有开口。
阿姨看出柯霓的为难:“小景是我们这帮人看着长大的,老邻居了。”
阿姨把香肠塞进柯霓的怀里,“他可是我们这地方第一个上电视的,叫什么,荧幕首童,可厉害了。唉,就是家庭情况实在”
阿姨摇摇头:“我走了,香肠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柯霓想拒绝:“这怎么好意思”
阿姨把香肠又往柯霓怀里按了按:“现在的孩子都太瘦了,细胳膊细腿的还吃方便面呢,多吃点吧!”
柯霓足足愣了两秒钟才抱着香肠追出去:“谢谢阿姨!”
柯霓抱着香肠走回杂货店里。
方便面应该快泡好了。
她盯着贴了海报的墙壁发怔,视线落在剪报下比别处更白的地方。
在某个瞬间,柯霓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大家都在瞒着何挚了。
这种情况下
景斯存还能继续参加节目吗?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巷子口驶入。
柯霓转头去看——
景斯存回来了?
越野车停在杂货店门口,宋弋从驾驶位的车门里迈出来。
车窗敞着。
柯霓往车里面看了一眼,除了星期二,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宋弋简单和柯霓打过招呼,打开后备箱,给柯霓介绍星期二的狗粮和它常用的宠物用品。
他们给柯霓过生日的那个深夜里,柯霓带着满身的奶油甜香蹲在星期二的面前。
她说:“星期二,跟我回家吧,我肯定比那只狗对你更好。”
景斯存笑着眯起眼睛,问柯霓说的是哪只狗?
柯霓当时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星期二依旧精力充沛地甩着尾巴。
宋弋却安静下来:“幸好你养过狗。”
柯霓问:“景斯存的父亲今天怎么样?”
宋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说。”
方便面泡到膨胀,失去弹性。
柯霓坐在杂货店门口听宋弋讲起景斯存父亲的具体情况——
景斯存的父亲患有糖尿病和尿毒症,又得过两次脑梗。
据说心脏也不太好。
如果不是他身体状态承受不了手术,其实去年就该做心脏支架了。
宋弋趴在棋盘上:“景斯存本该出国的,之前也都是按着出国留学的路线规划的,结果家里人接二连三地生病才去了理工大学的少年班。”
第29章 束缚的金鱼缸-13
作为朋友, 宋弋当然为景斯存感到惋惜。
宋弋今天在CCU外面听其他病患家属说:
凌晨时刚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过世了,是这个星期重症监护病房里过世的第三位病患。
这几天频繁跑医院重症监护区,令宋弋有很深的触动。
这些都得瞒着何挚。
不方便在家里提起, 宋弋只能对着知情的柯霓感慨几句。
感慨完,宋弋问柯霓:“这泡面你还吃吗?”
柯霓摇摇头。
根本吃不下。
宋弋说:“那我吃了吧, 有点饿了。”
柯霓知道宋弋有过一个还没出生就夭折了的双胞胎妹妹, 也许是这个原因,宋弋对生老病死这类问题十分易敏。
宋弋叉起面条:“我一走到CCU那边就感觉脖子这里发紧,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勒着我, 中午陪景斯存在医院里待着根本吃不进去东西。”
柯霓拿出香肠:“这是景斯存的邻居送的,你要尝尝吗。”
宋弋说:“哦, 李阿姨吧, 她做香肠好吃,给我一根吧。”
宋弋说香肠好吃,但也只吃了一半。
他怕何挚起疑心,吃完就开着景斯存的越野车回去了。
柯霓独自在杂货店里坐了许久。
柯霓的家庭情况复杂,但也没有谁像这样一直生病过。
她连CCU都是第一次听说。
之前柯霓对着景斯存的照片说羡慕他的人生。
当时宋弋说, 啊?你疯了吧?
柯霓那时没察觉到,宋弋脱口而出的疑问背后会是这样令人难以背负的重量——
最先生病的是景斯存的爷爷,在国内顶尖的医院里救治过, 堪堪捡回一条命, 在床瘫痪几年之后还是离开了。
然后是景斯存的奶奶忽然被查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最后是景斯存的父亲。
柯霓从宋弋口中得知:
景斯存得到过国外名校的教授的极力推荐, 但景斯存的父亲患上尿毒症之后,每隔一天就要去医院做血液透析。
家里有劳动能力的人只剩下景斯存和景斯存的母亲, 景斯存不可能一走了之。
收银台里的吊灯照亮金鱼缸。
鱼缸里水质清澈,水草翠绿,金鱼在鱼缸里缓缓游动。
景斯存的家庭就像是金鱼缸。
束缚的金鱼缸。
世界广袤, 天高地迥。江河湖海都很好,可那毕竟不是金鱼的家。
柯霓掌心传来无法名状的疼痛感,沿着经脉传递到心脏。
很尖锐的,酸得发麻。
她以为自己被虫咬了。
摊开的手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虫影。
柯霓带着星期二回到出租屋,把狗窝安置在客厅的沙发旁。
她啃面包,星期二吃狗零食。
再看手机时,柯霓才发现收到一条验证信息:
“我是景斯存。”
柯霓呼吸微窒。
柯霓无意识地咬住下嘴唇,飞快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景斯存的头像是一片空白。
空白头像问柯霓:“星期二怎么样?”
柯霓看看星期二。
吃完狗零食的星期二终于意识某种生活变动,趴在狗窝里不安地看着周围。
柯霓如实回答,说星期二不太适应新环境,可能有些失落。
手机安静几秒。
空白头像突然弹过来一个视频邀请。
柯霓接起视频。
坐在消防通道里的景斯存出现在柯霓的手机屏幕里。
景斯存眼里布着红血丝,依然镇定冷静。
就好像只是和戴凡泽他们通宵打了一夜游戏,才会令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柯霓怀着一腔复杂情绪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在景斯存问“有没有打扰到你”的时候,柯霓才猛然反应过来:
景斯存打视频肯定是要看看星期二的。
柯霓努力笑着把手机举到星期二面前:“是谁找你啦?”
景斯存说:“星期二。”
原本老老实实地趴在狗窝里的星期二像被拧了发条,兴奋地狂甩着尾巴,汪汪叫。
景斯存的嗓子是哑的但声音很温柔。
他对星期二像对小朋友:“星期二,等我忙完就去接你,在别人家里乖乖听话,别惹事。”
星期二好聪明。
它居然会点头。
柯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宋弋说景斯存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守在重症监护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应该是没怎么睡觉吧?
都这种时候了,景斯存还要面面俱到吗?
忧虑家人;
关心朋友;
心系宠物
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救世主吗?
景斯存和星期二说了几句,星期二高兴地狂舔摄像头。
景斯存咳着,喉间传出嘶哑的笑:“柯霓,你切一下摄像头,我对星期二的口水和舌头没那么感兴趣。”
柯霓“哦”了一声,把摄像头切回前置。
手机屏幕里的画面从星期二的黑鼻头和粉舌头变成柯霓。
景斯存仰头喝了两口矿泉水:“家里暂时没人能照顾星期二,这几天要给你添麻烦了,不乖就训它,别心软。”
柯霓摇摇头:“它很乖。”
景斯存审视柯霓的表情:“怎么这种表情,宋弋都说什么了?”
柯霓紧急变脸:“没有,我表情怎么了?”
景斯存用食指和中指往下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学柯霓。
学完,他轻声笑:“像苦瓜。”
柯霓弱弱地反击:“你才像苦瓜!”
景斯存收敛笑意:“柯霓,谢谢你帮忙照顾星期二和何挚的心情。”
柯霓面对长辈和不熟的人时,最会装乖应对这类客套。
现在却不灵了。
柯霓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景斯存,你还好吗?”
景斯存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目前还算扛得住。”
柯霓自责地沉默下来。
是啊。
这样问让人家怎么回答呢?
景斯存还有心情开玩笑呢:“至少还有看不惯我的选手愿意关心我。”
柯霓眼睛眨了几下:“我关心的是叔叔的身体。”
景斯存看了眼手机,似乎是主治医生在找人了,他说:“再联系。”
柯霓说:“祝叔叔早日康复。”
景斯存笑笑:“借你吉言。”
这次视频通话的一个星期之后,景斯存的父亲在CCU里的第十天。
柯霓突然接到宋弋打来的电话。
她吓死了,屏住呼吸才敢接起。
是好消息——
宋弋在电话里欢天喜地地嚷嚷,说景斯存的父亲出院了。
柯霓正在画画。
她丢下电容笔,一把抱起趴在自己腿上小憩的星期二:“太好了!”
何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景叔叔住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柯霓的手机电量濒临耗尽,带着星期二一起往卧室跑。
星期二不知道柯霓为什么突然高兴成这样,跑到一半,停下来,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被柯霓不小心踩翻的一地狗粮。
柯霓单腿蹦着倒掉拖鞋里的狗粮:“抱歉,星期二,我一会儿帮你收拾!”
电话里,宋弋一边狂和何挚道歉,一边和柯霓商量去景斯存家探望。
今天肯定是不方便。
景斯存家的老人需要午睡,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把时间定在隔天上午九点,地点就约在景斯存家里。
宋弋说:“我和景斯存说,你直接去就行,明天九点不见不散!”
隔天早晨,柯霓提着重若丘山的水果篮抵达景斯存家楼下,等了十几分钟,根本没看见宋弋和何挚的影子。
柯霓打电话询问,得到宋弋和何挚睡过头的一串惊呼。
柯霓:“”
说好的不见不散呢?
宋弋在电话里喊:“柯霓,你先上楼吧,我和阿挚洗漱完马上出发,阿挚你拿的是我的短裤!我去你往哪扔啊!”
一起探望倒是没事。
只有柯霓自己的话
柯霓总感觉怪怪的,在景斯存家门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叩响门板。
开门的人是景斯存。
景斯存瘦了。
他没刮胡子,带着浑身刚洗过澡的潮湿的植物清香。
柯霓心尖莫名一酸。
她不想表示出担心,别开视线,掩饰般把水果篮往景斯存面前一递:“听说叔叔出院了,我们约好过来看看叔叔。”
景斯存接过果篮:“装铅球了?”
柯霓瞪了景斯存。
景斯存低笑:“宋弋和何挚呢?”
柯霓小声说:“他们起晚了”
景斯存的母亲从卧室里出来:“柯霓,让你破费了。来吧,你叔叔在卧室里。”
景斯存的父亲的确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柯霓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现在的状况——
景斯存的母亲说:“老景,你看看是谁过来看你了,还记得吗?”
景斯存的父亲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柯霓,面颊抽动:“小圆。”
柯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景斯存的母亲勉强撑着笑:“那我是谁?”
景斯存的父亲看了一会儿:“你是邻居。”
柯霓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景斯存。
景斯存手里的电动剃须刀挨着下颌的胡茬,看不出悲喜:“老景,我是谁?”
景斯存的父亲说:“驾校的教练。”
这和柯霓想象中的“脱离生命危险”不一样,柯霓完全愣住了。
景斯存奶奶的卧室里传来老太太的询问声,“你是谁啊。”
景斯存的父亲突然指向天花板,说天花板上的老式灯盏里有人在冲着他笑。
景斯存的母亲红着眼睛解释说:“柯霓,你别害怕,你叔叔出院以后一直这样,不认识人还总胡说。”
不久前,景斯存的父亲还温柔地劝说过柯霓“蛰伏”和“厚积薄发”的道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叔叔变成了景斯存家里另一位不认识人的长辈。
柯霓体会到宋弋说的感觉了。
真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勒住脖颈,很闷,喉咙紧涩。
柯霓眼眶发烫,不知作何反应。
景斯存把柯霓从卧室带出来:“心里不舒服就别看了。”
柯霓猛然回眸,盯着景斯存。
那你呢?
心里不舒服的时候怎么缓解?
这两句,柯霓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宋弋和何挚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何挚又给大家买了KFC的汉堡套餐,何挚心思十分细腻,连负责照顾景斯存奶奶的于阿姨都有份。
宋弋他们来的时候景斯存的母亲正在帮景斯存的父亲换衣服,景斯存也在里面帮忙。
卧室门紧闭,宋弋和何挚还不知道景斯存父亲出院后的状况。
他们和柯霓之前一样:
以为警报解除;
以为今天是个可以庆祝劫后余生的好日子。
宋弋甚至还买了鲜花和需要手动拧开的小型礼花筒,正在研究怎么拧。
何挚埋怨着:“柯霓姐,你怎么也和他们一起瞒着我啊。”
柯霓喉咙还在发紧:“大家担心会影响你的比赛心态。”
何挚说:“我哪有那么脆弱!”
卧室的门板被从里侧推开了。
宋弋和何挚不是第一次来景斯存家,熟稔地扑过去:“景叔叔,我们来看你了。”
柯霓站在客厅里。
左侧是于阿姨和景斯存奶奶的对话声:
“汉堡好吃吗?”“汉堡是什么?”
右侧是景斯存的父亲惊恐的大喊大叫:
“灯里有人!有人啊!”
何挚难以接受地从卧室里冲出来,蹲在茶几旁边掉眼泪。
宋弋也跟着出来了:“景叔叔怎么会”
这一刻居然是景斯存这个当事人最冷静:“CCU里没办法好好透析,发展成肾性脑病了,情绪狂躁和产生幻觉是这个病的症状,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昨天还想咬我呢。”
宋弋说:“所以你打叔叔了?”
景斯存叹气:“你傻吗?”
宋弋说:“叔叔的胳膊”
景斯存说他父亲在CCU里企图拔掉仪器和输液的针管,为了防止他伤害自己,医护人员采用了约束措施。
景斯存边和宋弋说治疗方案边安慰何挚。
柯霓看看景斯存的侧脸,再去看卧室:
景斯存的父亲那只能动的手臂上布着青紫色的勒痕,挥舞着。
他不顾景斯存母亲的阻拦,对灯盏里莫须有的幻影喊打喊杀。
何挚还在哭。
景斯存走过去揉揉何挚的脑袋:“买什么了也不给大家分分?还哭?”
何挚吸着鼻子把汉堡分给大家。
柯霓手里被哭唧唧的何挚塞了个汉堡,借口说去拿水而离开沙发边,去冰箱旁的窗边,擦掉了眼泪。
身后响起景斯存的声音:“又在哭了?”
柯霓没回头。
柯霓手里的汉堡被景斯存抽走了,换了另一种包装的汉堡塞回她手里。
她揉着眼睛转头。
景斯存说:“不是炸鸡,牛肉的。”
柯霓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对炸鸡和可乐的厌恶,就像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那些自惭形秽的秘密。
柯霓擦掉了眼泪:“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炸鸡?”
景斯存目光柔软,递过纸巾:“别哭,我就告诉你。”
第30章 束缚的金鱼缸-14
柯霓止住眼泪, 傲气地抬起下颌:“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结果景斯存给的答案还没有柯霓的问句长。
景斯存说:“猜的。”
要不是景斯存的母亲刚好从卧室里走出来;
要不是景斯存的奶奶和父亲都在说令人心疼的胡言乱语;
要不是当着宋弋和何挚的面
柯霓是想用手里的牛肉汉堡暗杀景斯存的。
连日熬夜和悬心,景斯存有些不易察觉的颓然和倦怠。
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正经。
景斯存笑着调侃:“哄阿挚已经够累的了,你也需要我哄一哄吗?”
柯霓用一双微红的眼睛恶狠狠瞪人。
瞪完, 柯霓在景斯存的母亲温柔的招呼里变了副面孔,笑盈盈地走回沙发边。
何挚从纸袋里掏了个汉堡出来, 递给景斯存的母亲。
宋弋把番茄酱、薯条和炸鸡块也一起推过去。
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留他们在家里吃饭, 景斯存的母亲面露歉意:“谢谢你们还专程过来看老景,让斯存带你们出去吃吧, 阿姨请客。”
宋弋赶紧说:“我们刚吃了汉堡也不饿呢, 让景斯存先欠着。”
何挚挤出微笑:“以后我们找机会让景哥请一顿大餐。”
景斯存家里不方便久坐。
柯霓他们三个不好耽搁景斯存和景斯存的母亲照顾病人们,吃过汉堡就开始互相递眼神, 准备起身离开。
景斯存也被母亲从门口推出去:“斯存, 你们还要备赛,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吧,家里有妈妈和于阿姨就够了。”
景斯存懒洋洋地揽了一下母亲的肩:“我送他们下楼就回来,您儿子的实力用不着备赛。”
这人好嚣张啊。
随便玩玩就能赢是吧?
每星期在王教授家里上四次课的人都是大傻子是吧?
柯霓鼓了鼓腮。
宋弋捶胸顿足:“没人性啊没人性。”
景斯存被母亲打了一下,摸着鼻尖送柯霓他们到楼下。
他把车钥匙丢给了宋弋, 让宋弋送柯霓回家。
宋弋拍了拍景斯存的肩:“有事打电话。”
景斯存说:“知道了。”
柯霓和景斯存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么亲近,不知道该怎么告别。
客套话又实在太过客套。
景斯存忽然凑近,盯着柯霓的眼睛看看, 像用视线抚了一下她的眼睑:“是干的, 还行。”
柯霓吸气转身, 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景斯存的父亲的身体没有想象中好,亲眼所见的情况果然令何挚开始紧张了。
离开景斯存家后, 何挚一路都在问——
“宋哥,景叔叔以后还能走路吗?”
“宋哥,景叔叔还能认识我们吗?”
“宋哥, 景叔叔身体这样,景哥怎么办啊?”
“宋哥,景哥还能继续录节目吗?”
正在开车的宋弋头疼地说:“阿挚啊,别念了别念了,你宋哥不是伏羲也不是姜子牙,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哈。”
何挚难过地擦了擦鼻涕:“柯霓姐,景哥是不是已经不打算继续和我们录节目了才不让你们告诉我”
柯霓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又不得不在何挚面前扮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叔叔的身体,景斯存现在一定在和医生商量后续治疗方案,而且节目组还没通知下次录制的时间,也许下次录制的时候叔叔已经康复了。”
何挚果然跟着镇定下来:“对啊!”
柯霓继续说:“上次录节目我说请你喝咖啡还没请呢,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能吃到好吃的brunch,要不要跟我去?”
宋弋马上说:“听者有份啊。”
柯霓笑了笑,把手机调好导航递给宋弋:“那就麻烦你先去接星期二再开到这个地址吧,今天我请客。”
柯霓是为了安抚何挚的焦虑。
宋弋从倒车镜里感激地看了柯霓一眼。
何挚一眼不眨地盯着柯霓看。
柯霓问:“怎么了,不想去?”
何挚说:“想去,现在就算回宋哥家也看不进项目,不如和你们一起聊聊天。”
顿了顿,何挚才说,“柯霓姐,你刚才,和景哥好像啊。”
柯霓怔住。
宋弋趁机自吹自擂兼说教:“我们成年人都是这样成熟稳重的,你啊,还得学啊,得学~”
何挚把擦眼泪和擦鼻涕的纸都放进买汉堡时留下的纸袋里,问柯霓:“柯霓姐,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在景哥家哭啊,我那样做会不会让景哥心里更难受?晚点我给景哥发信息道歉吧。”
柯霓说:“别乱想,他不会怪你。”
车子驶入老旧的居民区里,柯霓已经能看到站在窗台上的星期二了。
她想:
真正该道歉的人是她才对。
刚才景斯存的插科打诨差点骗过柯霓,冷静下来后,愧疚和歉意延迟而来,汹涌地侵袭着她的心神。
“我终于知道上帝给你关了哪扇窗了。”
“上帝让你聪明、幸运、优秀,让你有最舒适的生活。
“连猫都喜欢你!”
“但也让你自大,自负,自以为是”
上帝已经给景斯存关掉太多扇窗了。
像恶劣的玩笑。
赋予景斯存展翅高飞的翅膀,又用亲情牵绊住他的每一根翎羽。
柯霓想:
自以为是的人也是她吧。
她应该和景斯存道歉的-
景斯存到杂货店时是晚上七点多。出租车停在窄巷口,景斯存扫码付过钱,道谢,站在熟悉的地点。
黄昏,暮霭沉沉,光影斑驳。
杂货店门口的猫咪啊,人啊,桌啊,椅啊,都浸在橘黄的残光里。
老伯们刚结束一盘棋,在各家催促吃饭的呼喊声里聊着天散去;
送饮料的电动三轮车停在杂货店门口,熟悉的送货员正一箱箱卸饮料;
电线上落着五只麻雀,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像不知道在吵些什么的五个宋弋。
邻居家阿姨推开窗户,看见景斯存:“小景回来了啊。”
景斯存抬眸笑笑:“阿姨好。”
“来家里吃饭吗?炖了鱼呢。”
“不了,谢谢阿姨。”
走到杂货店这几步路上遇见许多熟人,景斯存一路不停地打招呼。
他帮送货员卸了几箱饮料,搬进杂货店。
送货员很感激,愉快地笑:“账单还是发你微信上啊!”
景斯存略颔首:“好,慢走。”
送货员开着电动三轮车离开,杂货店门口安静下来。
景斯存走进收银台,给鱼缸里的小金鱼撒了鱼饲料。
其实景斯存应该在家里陪着母亲一起照看父亲和奶奶的,但母亲执意不允许。
景斯存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想看见他被家人的病情困住。母亲那双眼睛里总是充满疲惫的哀伤——我的孩子不能再这样。
景斯存有一些无奈。
老景和老太太睡着,他出来待一会儿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哪怕什么他都不做,只是出门转转再回去,母亲心里就会好受许多。
在其他人眼里,景斯存有过无数个锋芒毕露的高光时刻。
小学时参加知识竞答节目获得亚军;
初中时参加记忆脑力节目获得冠军;
高中时拿到全国数学竞赛的一等奖。
节目组邀请的国外名校的著名教授、导演、特约嘉宾
很多人都对景斯存青睐有加。
他们还来景斯存家里做客呢。
景斯存风光无限,是邻居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实际上呢?
小升初的假期景斯存的爷爷出车祸,严重到差点撒手人寰。
幸好有节目里认识的医学院教授愿意帮忙,教授联系了顶流医院救治,景斯存的爷爷才算捡回一条命。
后续的医疗费用很高,景斯存的家人为此有些发愁。
所以景斯存才会在初中时报名参加了那档电视节目。
为了夺冠,给家人一些希望。
也是为了拿到奖金补贴家用。
奖金拿到了,景斯存的奶奶又生病了。
当时国外名校的教授正强烈推荐景斯存去国外读书,年迈的老教授在景斯存初中时就提前为景斯存设计了一条可以更好深造的路线。
教授带着翻译坐在景斯存家里,安抚景斯存的父母。
他们说景斯存未来可期。
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景斯存的父亲一直患有糖尿病,并在景斯存初三那年查出尿毒症。
再后来又加上脑梗等突发疾病,父亲丧失了劳动能力,母亲也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里照顾父亲和奶奶。
景斯存决定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又不想让母亲陷入自责和失望的情绪。
他考进少年班。
他和节目里认识的学长一起创业,帮忙设计奥数课程教案。
他考了理工大学,和大学室友一起开发益智类游戏小程序。
他还没毕业就已经赚到令人羡慕的存款金额。
景斯存靠在椅子里看着收银台后面的墙壁,墙壁上贴着饮料海报、家庭合影、刊登了他的照片的剪报。
还有一块比其他地方更白的地方,只剩下双面胶的胶痕。
那里以前贴着海岛的照片——夏威夷海岛。
景斯存从杂志上剪下来的。
那时候景斯存的爷爷还在,奶奶还记得景斯存的所有成绩,爸爸还能开车,妈妈也有时间看书看电影。
全家人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关于夏威夷海岛的介绍。
景斯存的奶奶说:“哎呦,这地方可真美。”
景斯存懒洋洋地靠着抱枕和星期二:“等以后我带你们去。”
奶奶故意气爷爷:“臭老头子也去啊?”
爷爷挠挠后脑勺:“都去都去,等我孙子赚大钱我们都去。”
那时候景斯存一身傲骨,真就像柯霓所说的,认为全世界唾手可得。
景斯存伸手抚摸那块墙,胶痕已经干涸发硬,海岛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老太太连怎么上楼梯都不记得了。
至于老景
给老景买的车,他都没开过几次。
景斯存现在还在考虑关于肾性脑病的后续治疗方案,潜在风险、副作用、老景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承受住
天色暗沉沉地弥散,窄巷里的路灯次第点亮,景斯存靠在椅子里摘掉鸭舌帽,不自觉地把视线落点放在对面某扇闭合的玻璃窗上。
街对面的居民楼里有人在喊:“老孙呐,别看电视了,过来吃饭喽。”
是到吃饭的时间了。
景斯存感到有些饿,但他有些
懒得吃。
偶尔景斯存也会有像这样感到疲惫的时候,杂货店算是一个能喘息的地方吧。
景斯存把鸭舌帽遮在脸上,闭了会儿眼睛,忽然听见星期二精力充沛且愉悦的叫声。
景斯存拿掉鸭舌帽。
星期二只从门框旁边露出半颗脑袋,正贱兮兮地用嘴筒子拱熟睡的三花小猫,它当然不是自己过来的,身上的牵引绳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很快,牵着星期二的人出现了——
天气有些热,柯霓穿着清凉的吊带连衣裙站定在杂货店门口,柔软的裙摆面料随着惯性轻轻地晃动。
景斯存看着柯霓。
柯霓瞥开了视线,皮鞋踩在门框上,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星期二从楼上看见你,非要过来。”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出来的话,柯霓松开了牵引绳。
星期二像离弦的箭。
它嗖地一下飞扑到景斯存身上,尾巴甩得只剩下残影,带着点控诉:“汪!汪!汪!”
景斯存揉了揉星期二的脑袋,眼睛仍然在看着柯霓。
柯霓脸有点红:“我们路过小饭店,星期二好像很想吃肉。”
景斯存不接话,柯霓就磨着牙继续说:“我买了两份鸡腿肉土豆泥饭套餐,正好你在,我们就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分享好了。”
景斯存沉默着等柯霓说完,突然开始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