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阴天的郁金香-16
景斯存一直都没睡着, 只是闭目养神。
柯霓打着电话迈进杂货店的门的时候,他已经听出是她的声音。
下午在节目组的楼下分开时,柯霓的情绪明显很差。
差到连表面的礼貌客气都难以维持。
景斯存不知道柯霓有过有什么心结, 只看见她睫毛颤抖着、失魂落魄地盯着他的脸,却又没有真的在看他。
最后柯霓一声不吭地坐进出租车里, 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景斯存在柯霓往热水壶里接自来水时拿掉脸上的鸭舌帽, 看向柯霓。
柯霓卸掉了拍宣传照时的浓妆,素净的脸, 浓密的长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
她换了一条连衣裙, 颜色明艳,像郁金香, 杂货店门口那盆郁金香盛开时就是这种颜色。
柯霓周身笼罩着阴云, 郁郁寡欢,更像一朵开在阴天的郁金香。
杂货店的面积不算大,景斯存听出柯霓是在和关系密切的友人通电话。
他以为,她至少会把不方便和外人说的情绪对亲近的人讲一讲
结果这通电话里满是柯霓的逞强。
热水壶开始滋滋工作,她从货架里抱出一桶酸辣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肠, 语气“欢快”地说“有空再聊哦”。
景斯存在柯霓转身前,把手里的鸭舌帽又盖回脸上。
柯霓租的房子在杂货店附近的事情,柯霓本人并不知情。
宋弋是问过景斯存, 要不要把杂货店的事情和柯霓说一声。
景斯存当时回答说, 不用。
之前没主动说过, 现在也就不方便突然出现,尤其是在柯霓情绪如此低迷的状态下。
他们不熟, 景斯存没必非要在这种时候露面,惹人难堪。
他闭上眼,想起柯霓站在大楼的旋转门前问出的问题——
很初级的数字火柴棒问题。
有点像小学时期的奥数班或者思维开发班会讲的那种, 讲师甚至可能会把这类题型放在有家长试听的课程里去讲。
让家长和学生们一起震惊。
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的同时,也在家长心里埋下一颗“奥数”或“思维开发”非常重要的种子。
柯霓为什么会纠结这种题?
第二轮海选比赛时景斯存看过柯霓的操作,她手有点抖,也不太开心,但计算和记忆力还是挺强的。
尤其是最后一个比赛项目,要是让何挚和柯霓对上,搞不好会输。
火柴棒这种程度的题
柯霓不可能做不出来。
但她眼睛里挤满了复杂的计较,像在研究能够决定生死的疑难杂症
邻居家的阿姨提着冻饺子过来,戳破了景斯存在杂货店里的事实。
景斯存叹了一声,不得不起身。
柯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背对他们。
和阿姨对话时,景斯存听到过一声很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怎么还哭了。
景斯存知道柯霓一定不会领情,还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递过去。
柯霓的确是不领情的。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潮睫颤颤,盯着很快挂满霜气的啤酒罐看几秒,突然抬起头狠狠瞪向景斯存。
她凶巴巴地说:“怎么哪都有你!”
杂货店门口有一张放了围棋棋盘的木桌,景斯存把啤酒放在棋盘上,收回手,懒洋洋地靠回椅子里。
他往杂货店的墙上一指:“这店是我家的。”
柯霓揉着眼睛反应几秒钟,才猛地转过头,往墙上看去——
泛黄的墙壁上贴着同样泛黄的纸张:
饮料公司送的宣传海报、剪裁下来的报纸、几张照片
里面的确有一张景斯存拿着电视节目冠军奖杯的照片。
仔细看才发现,字迹密集的报纸上也刊登了景斯存小时候上电视的配图。
那张可恨的脸!
柯霓深深吸气,看样子像是咽下了一句骂得挺难听的脏话。
景斯存看出来了。
不是在海选比赛对视时那种抬起下颌的赌气和挑衅,也不是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宋弋时那种脱口质问的小脾气。
柯霓现在的感觉更像是
被气大发了,想要灭口。
景斯存双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椅背,无声地抬了抬眉。
积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窄巷尽头的路灯光源半匿在潮湿的雾气里。
两人静坐在杂货店门口,长久地缄默。
柯霓很懊恼。
撞见谁不好,偏偏是景斯存。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吧?这不是上赶着给讨厌的人送笑料吗?
景斯存掀开木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黑色的棋子。
刚下过小雨,台阶潮湿。
他提醒柯霓:“那边有椅子可以坐。”
柯霓现在最最听不得景斯存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平静语调:“用你说!”
景斯存轻笑,又拿出几枚白色的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柯霓想把围棋盘掀了。
但她没资格,这些都是景斯存家的。
怎么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
柯霓给自己搬了一把矮椅,隔着棋盘,和景斯存分坐两侧。
她扭头看了一眼棋盘边沿的啤酒。
霜汽已经顺着金属罐流淌下来,落在棋牌纵横交错的线条里。
反正都打开了。
柯霓拿起啤酒,仰头喝掉半罐:“景斯存,你都听到了吧?”
杂货店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即便柯霓当时怕吵醒别人,特意压低了些音量
景斯存他又不聋。
柯霓知道景斯存能听见,包括她刻意营造出来愉悦、圆滑、顺从。
景斯存问:“要灭口吗?”
柯霓盯着景斯存,深呼吸,手里的啤酒罐被她捏出嘎巴一声脆响。
景斯存依然是笑:“喝你的吧,我不问,也不会对别人说。”
柯霓把啤酒罐按在棋牌中央:“你还想过和别人说?”
景斯存在啤酒罐旁落下一枚白棋。
他忽然伸手,指腹轻轻触在柯霓拇指指甲旁的位置:“不然,我和宋弋说说?”
景斯存的指腹一触即离,随即从木盒里捻起另一枚棋子。
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有痛感了,柯霓只感到拇指微微发痒。
她敏感地收回手:“你是在威胁我?”
景斯存闷笑一声:“算是吧。”
这个威胁是有效的。
柯霓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她今天遇见的不是景斯存而是宋弋
或者,哪怕下午时何挚再多待一会儿,这些事都会传到宋弋耳朵里。
以宋弋那种刨根问底的性格和极度热情的E人属性,一定会追着她问东问西,不可能给她半刻清净。
搞不好还会强行给她灌下一锅宋弋牌鸡汤
还不如遇见景斯存。
至少他还算安静的。
但是,景斯存这个时候提醒她是什么意思?
威胁?
居功?
柯霓蹙眉:“我还要对你说谢谢吗?”
景斯存说:“不客气。”
哇!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柯霓气到极点,反而把之前萦绕在心头的郁闷都给气没了。
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打倒景斯存”。
其实柯霓可以起身离开的,离烦人的景斯存远远的。
但她没有。
鬼使神差地坐在棋盘旁边,听着屋檐滴水和景斯存落子的声音,慢慢喝完了手里的啤酒。
经常出现在杂货店门口的几只流浪猫也跟着凑热闹,蹭着景斯存的裤腿喵喵叫,还往景斯存身上爬。
有一只三花猫体型很小,看起来像今年春天的新生儿。
它用爪子尖勾着景斯存的衣服布料,一路攀到景斯存平直利落的肩膀上,犹嫌不足,还想继续往他的鸭舌帽上爬。
景斯存捏着一枚白棋在沉思,被小猫踩空的脚指尖划了下耳朵。
被划过的地方有点泛红了。
柯霓看见景斯存略一偏头。
她担心景斯存会因为小猫没轻没重的动作而感到生气,紧紧盯着他。
“这么能折腾呢,饿了?”
景斯存落下白棋后起身,平静地和柯霓撞了下视线,进杂货店里面去了。
景斯存给猫们拿了猫粮和水,还给柯霓拿了一罐啤酒。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这是把她也当成讨食的了?
柯霓蹙眉:“我看你不是这个意思”
景斯存已经拿起黑棋:“嗯?”
“没事了。”
景斯存显然又误会了她的意思,看着棋盘,伸手过来,帮柯霓把啤酒给抠开了。
柯霓:“”
“喝吧。”
“谢谢。”
深夜的窄巷很安静。
猫吃猫粮,人下棋。偶尔有人来,和景斯存寒暄几句再进杂货店里买东西。
柯霓想起小时候妈妈养的两只拉布拉多犬,它们总是摇着尾巴舔她的脸,趁她不注意舔她的冰淇淋
她也想起小时候热热闹闹的家,爸爸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妈妈给他们看新设计的珠宝首饰。
要是能一直那样生活该多好呢?
柯霓喝了一小口啤酒,不甘心地看杂货店里贴着海报的墙。
某品牌的碳酸饮料代言人已经换过好多次,粗略算算,那几张海报至少在墙上贴了十几年。
她想,也许当年爸爸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景斯存家的老人吧?
聪明的大脑,国外的名校;
运气、朋友、爱他的家人;
温馨的小店、黏人的动物
景斯存已经拥有了柯霓想要的所有。
柯霓很不甘心也很不爽。
柯霓喝一口啤酒,看一眼景斯存的鸭舌帽;
继续喝一口啤酒,看一眼趴在他肩膀上睡觉的小猫;
再抿一小口啤酒,再看一眼景斯存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柯霓就这么一眼一眼地慢慢看着,视线落点越跑越偏。
先是盯景斯存落子的指尖;
然后是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微凸的手腕、带有薄肌线条的手臂;
再然后是被小猫指甲尖划红的耳朵根、鸭舌帽帽沿遮挡下微抿的嘴唇和下颌
柯霓嘴唇贴在金属啤酒罐上,没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频率已经起了变化。
景斯存突然抬眼。
目光在电光石火间骤然相撞,柯霓握紧了手里喝空掉的啤酒罐,罐身蒙着的一层水汽顺着掌纹蔓延。
景斯存问:“没了?还喝吗?”
柯霓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又听见他波澜不惊的冷静声音。
她顿了顿。
像突然记起景斯存的身份,无法控制地涌起一腔怨气。
柯霓没回答要不要继续喝的问题,景斯存还是起身,去拿了啤酒回来。
这次景斯存拿了两种。
给柯霓的还是味道淡淡的罐啤,他自己喝大玻璃瓶的。
柯霓喝着,幽幽地看着景斯存。
景斯存仰头喝了两口,忽然问:“你以前在哪里见过我吗?”
柯霓一窒,矢口否认:“没有,你别套近乎。”
景斯存没再继续下棋,只是随意摆弄着盒子里的棋子。
哗啦,哗啦,哗啦
他说:“总觉得你对我有积怨。”
柯霓炸毛了:“没有!”
景斯存调侃:“比赛里输给过我?”
柯霓一下子被戳中了痛点。
她那些情绪再也藏不住了,滔滔不绝地输出——
“我这样的菜狗子哪有资格和您这样的天才同台竞技?”
“我根本就够不着你!”
“景斯存,你和谁比赛过、赢过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你一定知道。”
“你还知道我不如你,知道我在各个方面都没有你优秀。”
“所以你看完我的笑话还不够,还想再来讽刺讽刺我吗?”
“读国外的名校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一直顺风顺水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阴阳怪气有意思吗?”
“我终于知道上帝给你关了哪扇窗了。”
“上帝让你聪明、幸运、优秀,让你有最舒适的生活。
“连猫都喜欢你!”
“但也让你自大,自负,自以为是”
隔天早晨,柯霓坐在出租房的大床上,无数次想把自己给噶掉。
昨晚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柯霓从小到大就从来没和别人吵过架,也从来没有一连串撂过那么多狠话。
骂景斯存的场景
大概只在柯霓看完景斯存参加的电视节目后的梦境里,才会出现。
啤酒有毒吧?
还是她疯了?
最令柯霓尴尬的是,她骂景斯存,骂着骂还把自己给骂哭了。
她边哭边骂,累了才停下。
然后她挑衅地看着景斯存。
景斯存手肘支在棋盘上,撑着脑袋。
她那些逻辑崩坏的胡话,他居然听得还算认真。
而且景斯存这个人的确不能小觑,情绪稳定到可怕。
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他不但能平静地听完,还问柯霓:“饿不饿?”
回忆到这里
柯霓眼睛一闭,用力把自己砸回床上。
近二十岁高龄的老床架根本受不住年轻人这样的折腾,发出吱嘎吱嘎的抗议声。
柯霓充耳不闻,只是第一万零一次地想要原地噶掉。
柯霓很难想象,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坐在半夜三更的杂货店门口,擦干眼泪,和景斯存一起吃了景斯存的邻居送给景斯存家的饺子。
饺子是景斯存煮的。
吃完之后,景斯存还把柯霓给送回来了。
景斯存是怎么说的来着?
时间太晚,让醉鬼独自回家不安全?
柯霓躺在床上反复去世。
“不想面对现实”的情绪从早晨五点钟一直持续到上午八点多。
最终柯霓还是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钻进洗手间里。
她准备去找景斯存道歉。
很多不愿意复盘的事情,会在刷牙时自己从脑海里蹦出来。
就像现在:
柯霓忽然想到,自己昨天喝的几罐啤酒都没有扫码付过钱。
独处时,柯霓会觉得自己对景斯存抱有很多抵触情绪。
很抵触,然后赖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家里包的手工水饺不是杂货店里的在售商品,难以估价,只能勉强算是景斯存请客,找个机会再还回去。
啤酒钱柯霓还是要付的。
她对着镜子算自己喝掉的啤酒数量,猝不及防想到昨晚的一幕:
再去拿啤酒的时候,景斯存依然是给柯霓拿小罐的啤酒,给他自己拿大玻璃瓶的。
柯霓撇嘴:“小气。”
景斯存问:“什么?”
柯霓那时候已经有点不太讲道理了,指责景斯存只给他自己拿500ml的,给她拿的都是250ml的迷你罐。
景斯存认真看了柯霓几秒钟,直接把柯霓面前的迷你罐也收走了。
“你干什么?”
“你到量了。”
柯霓气得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小气鬼。”
以柯霓当时的逻辑,景斯存收啤酒这事可比积怨严重多了。
柯霓一路都在找茬。
张伯家的房子很老,楼道门口有一汪积水,门边堆着两辆破自行车和一些废品。
柯霓跳过水坑,一只脚迈进楼道里,忽然转了个身:“你怎么还跟着我呢?”
楼道里的感应灯不怎么灵敏,柯霓说话时才亮起来。
景斯存的眉眼隐匿在鸭舌帽笼罩的阴影下,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他迈着一双大长腿慢悠悠地跨过水坑,走进楼道里,站到柯霓面前。
他说,看着她进家门,他再走。
柯霓拧着眉毛去推景斯存:“谁用你看着。”
景斯存纹丝不动,在昏暗的楼道灯里和柯霓对视片刻,忽然扯出一句话:“别恃靓行凶了。”
第二卷 束缚的金鱼缸
第17章 束缚的金鱼缸-1
从出租房到杂货店的路程相当近, 柯霓硬是磨蹭了十几分钟才走到。
啊,好不想面对啊。
柯霓在早餐店买了包子和八宝粥,双人份的, 妄想着速战速决,把昨晚欠景斯存的人情一次性偿还清楚。
景斯存人没在杂货店里。
下棋的老人们来得倒早, 棋盘上已经布了三分之一的棋子。
还有一位大叔站在旁边观棋。
流浪猫们蹲在台阶上悠闲地舔着爪子, 昨晚往景斯存脑袋上爬的小不点露着鼓溜溜的肚皮,躺在棋桌下酣睡。
柯霓没有景斯存的联系方式, 只能先进杂货店里等着。
今天是周末。
给柯霓和林西润他们讲解脑力题目的王教授临时有事, 把课程挪到了明天上午,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守株待兔。
柯霓吃完了自己带来的包子和八宝粥, 又把啤酒钱扫码结清, 踮脚往门外眺望:
兔子怎么还没来?
连个影子都没有。
杂货店门口有个装空瓶的箱子,里面有几个捏扁的易拉罐。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昨晚的啤酒。
其实,柯霓手机里还有几个林西润从王教授那边拷贝过来的模拟题目没看。
但她静不下心去思考。
在昨晚的事情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她总觉得心如悬旌。
昨晚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
于公于私,柯霓都不该向景斯存示弱。她知道自己暴露了自己的短板, 只能赌景斯存不是哪痛打哪的那类对手。
要是让林西润知道了,可能会崩溃吧?
柯霓背着手收回视线,站在收银台前, 看向贴着海报的墙。
昨晚柯霓坐在门口没能看到全貌, 原来海报里侧还有一张家庭合影。
两位老人一起抱着个小小的男婴, 身旁是几位笑容满面的中年长辈。
小男婴板着一张不爱理人的臭脸,蹙眉, 看样子想要挣脱老人的怀抱。
一看就是被家长们宠坏了的刺头。
柯霓几乎能想象到:
当年父亲和景斯存家的老人在这家杂货店里相遇时,老人是以怎样骄傲自豪的语气,说起家里众星捧月的小景斯存。
柯霓盯着景斯存的照片, 幽幽叹气:“真羡慕你的人生啊。”
“啊?你疯了吧?”
身后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吓了柯霓一跳,手臂上迅速蹿起一层鸡皮疙瘩。
柯霓握着手机转过身——
景斯存没等到,倒是等来了宋弋。
景斯存应该不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宋弋他们吧?
柯霓忐忑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弋笑着回答:“在你身后站半天了,就等着你发现呢。”
面对突发情况,柯霓一时不知道该和宋弋说些什么好。
宋弋陪着柯霓一起往墙上看:“柯霓,你刚才说羡慕谁啊?”
柯霓装傻:“没有啊”
宋弋恍然大悟:“是说羡慕海报上这些大明星是吧?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羡慕景斯存呢。”
柯霓没太听明白。
宋弋轻车熟路地从货架上拿了个面包,用手机扫码付款。
他撕开面包,咬了一口,又轻车熟路地钻进收银台里侧随手翻几下,拿起一个什么盒子哗啦哗啦地摇。
柯霓定睛去看——
金鱼专用饲料。
原来收银台里有个小小的圆形金鱼缸,里面放了石子和水草。
一只小金鱼在里面游动。
宋弋舀起一些饲料撒进鱼缸里,金鱼摆着尾巴凑过去。
金鱼吃饲料,宋弋吃面包。
宋弋吃着也堵不住那张话痨的嘴,一连串地问柯霓:“柯霓,中午老戴我们要一起吃饭,你要是没什么事和我们一起吃呗?正好何挚赛前紧张缺个陪练,你陪何挚练练啊?哦,你是过来买东西的吗?”
柯霓都不知道该先答哪个问题好
见柯霓两手空空,宋弋很快自己找出答案:“过来找景斯存的吗?景斯存上午有事,说是不过来了,我帮你给他打个视频吧!”
柯霓飞快地回绝:“不用了!”
但柯霓还是慢了宋弋一步。
宋弋的手机里已经响起一串发起视频通话的叮咚声,只待接听。
柯霓:“”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景斯存的声音传到柯霓耳朵里。
景斯存说:“有事?”
宋弋一只手拿着面包,另一只手直接伸到柯霓面前,不管不顾地把手机塞进柯霓手里:“柯霓在杂货店等你呢。”
柯霓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待到兔子,猝不及防,直面手机屏幕。
柯霓眼睛都变大了一圈:“”
柯霓不知道景斯存在哪,也不知道景斯存把手机支在了什么鬼地方——
手机屏幕里只有局部的景斯存:
画面从景斯存的半颗唇珠和下唇开始,一直到他短袖胸口上的图案。
他那双手始终在屏幕里忙活,指腹把一板包满药片的铝塑板按得咔哒咔哒作响。
柯霓和手机摄像头大眼瞪小眼。
她出门前对着镜子打的道歉腹稿全部作废,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景斯存先开口:“怎么了?”
柯霓看了一眼身旁趴在展示柜上的宋弋,难以启齿。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宋弋才看见放在收银台上面的另一份早餐。
宋弋问:“柯霓,你还没吃早餐啊?”
柯霓说:“我吃过了。”
说完她想把自己的舌头也吞掉。
宋弋问:“啊?这些包子和八宝粥是你给景斯存买的吗?”
景斯存明显是听见宋弋的话了,按药片的动作停下来。
柯霓第一万零二次想噶掉自己。
宋弋不满地嘀嘀咕咕:“你和景斯存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别人都是急中生智,柯霓是慌不择言:“我们关系不好!”
第一万零三次
毁灭吧。
手机里传来景斯存的笑声,他说:“是我让柯霓帮忙买的。”
柯霓微微一怔。
宋弋激动坏了:“你又来不了,放着多浪费,不如我帮你给吃了吧!”
景斯存说:“你问柯霓。”
“柯霓,我吃了哈!”
柯霓顶着宋弋热烈且期待的目光,点点头:“你吃吧。”
景斯存那边有好多种药片,颜色,大小,各不相同。
看起来像在整理每日药品的分装盒。
柯霓盯着屏幕看几秒,看着景斯存把一片白色药片放进药盒里。
她舔了舔嘴唇,尴尬地开口:“你生病了吗?”
景斯存说:“不是,老人的。”
“哦。”
柯霓鼓起勇气:“我本来找你有事说的,下次见面再聊吧。”
景斯存说:“可以。”
宋弋吃着香喷喷的肉包:“欸,景斯存,你中午能完事不?一起吃饭吧,正好柯霓要找你,再陪阿挚练练手。”
何挚紧张得晚上直喊梦话,被室友委婉地给劝出来了。
这几天何挚都和戴凡泽住。
戴凡泽也快承受不住每晚的夺命呼唤了,黑着眼圈陪何挚练了几天三维类题目,声称自己严重缺觉,需要睡三天三夜。
宋弋和景斯存说,他还拉了柯霓做陪练,问景斯存来不来。
宋弋手里是包子和面包,所以他的手机还在柯霓手里。
柯霓捧着手机,诧异地转头。
她想问问宋弋,她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了去当何挚的陪练。
景斯存说:“何挚那样的菜狗子哪有资格和我这样的天才同台竞技,你们陪着练吧。”
宋弋不明所以,眼睛瞪得老大:“景斯存你是狗吧你,说这么没有人性的话?我劝你晚上睡觉别闭眼睛”
柯霓可太知道景斯存在说什么了
这不是昨晚她胡言乱语的台词吗?
也是,景斯存小时候参加知识竞答节目的报纸就在墙上贴着呢。
景斯存的记性不可能不好。
如果他想做,恐怕能把她说的那些鬼话整篇背诵一遍。
景斯存开始笑了。
柯霓只能看见屏幕里不断振动的喉结,她深深吸气:“景斯存!”
柯霓被宋弋拉着去和戴凡泽、何挚一起吃了顿简餐,还陪何挚练过几次各种版本的变形数独,但景斯存一直没出现。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柯霓偶尔会去杂货店门口坐一坐,也会从出租房的阳台窗户观察杂货店里的情况。
景斯存还是没出现。
再到周末,柯霓仍然是被宋弋拉着去给何挚做陪练的。
她没想去,但宋弋当着柯霓的面给何挚打电话说了她会去。
何挚在电话里感激涕零:“谢谢柯霓姐!你人真好!”
谢都谢完了。
还能拒绝吗?
宋弋和柯霓约好了时间,在景斯存家的杂货店门口碰面。
这一碰不止碰到了宋弋,还碰到了她一直没等到的兔子——
景斯存。
景斯存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上下来,被刚巧赶到的宋弋给缠住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去呗,阿挚和老戴互相折磨快疯了,你还有没有点兄弟情了,人家柯霓都说去呢!”
冷不防见到,柯霓有点紧张。
道歉的话拖得越久越是难以启齿,导致柯霓现在有点无措。
景斯存看了柯霓一眼:“走吧。”
宋弋继续说:“开你车过去吧,不打车了。”
景斯存把车钥匙丢给宋弋:“你开,我困,闭眼睛歇会儿。”
副驾驶位下面塞了一些像宠物用品的东西,座位上还放着牵引绳。
柯霓也想趁机和景斯存说说那天的事,于是跟着景斯存坐到后排。
隔了一个星期了,柯霓一时不知道那些话该从何说起。
而且景斯存一直闭着眼睛。
柯霓时不时往旁边瞄一眼,景斯存抱着臂,都没动过。
这是睡着了?
这就睡着了?
车都快开到何挚他们住的酒店了,景斯存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柯霓第无数次瞥过去的时候,正好撞上景斯存偏过头的目光。
景斯存看人总是静静的。
柯霓脑海里的某个记忆忽然被唤醒,很怕景斯存当着宋弋的面说出什么“恃靓行凶”的话。
柯霓一指景斯存:“你好好说话。”
景斯存笑了:“不是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第18章 束缚的金鱼缸-2
景斯存眼里噙着惺忪的困倦, 说完,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嘴角还留了一抹可疑的笑意。
好生气。
柯霓想把景斯存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越野车里弥漫着景斯存身上特有的草本调香水的味道。
车内空间宽敞, 到底还是密闭环境,随便说点什么都有可能会被在前面开车的宋弋听到。
柯霓不想暴露自己酒后失态的糗事, 也不想给宋弋任何刨根问底的机会。
瞪完景斯存后,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宋弋的后脑勺。
宋弋从上车起就在和戴凡泽通电话,“好心”地安慰戴凡泽, 再坚持一下, 援军马上抵达战场帮戴凡泽抵挡何挚的焦虑攻击。
宋弋是能一心多用的人,滔滔不绝地安慰人的同时, 还能抽空拎起副驾驶位上的宠物牵引绳看了眼:“星期二又把小背心当磨牙棒啦?”
景斯存闭着眼睛, “嗯”了一声。
宋弋吐槽:“小伙子可真败家啊。”
戴凡泽慢悠悠的声音传出来:“景斯存也一起来吗?”
景斯存还是闭着眼睛“嗯”一声。
何挚紧张兮兮地问:“星期二也要过来吗,酒店让宠物进吗?”
戴凡泽安慰:“星期二不来,你景哥能在这时候分你的心吗?别和你宋哥学,总一惊一乍的,学学你戴哥和你景哥的稳重”
语速很慢, 像唐僧念经。
他们在聊的星期二好像是景斯存养的狗,看牵引绳下面的背心大小,可能是像她家以前养的拉布拉多那样的大型犬。
柯霓再一次感到嫉妒。
上帝好偏心。
什么好的都会给到景斯存这样的人。
年纪轻轻就过上了猫狗双全的日子, 还有越野车开。
随着聊天内容的增多, 景斯存那双眼睛又缓缓睁开了。
距离《极限脑力会》的首场录制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 何挚的紧张达到巅峰。
电话里有戴凡泽慢条斯理劝何挚歇歇的声音,也有何挚拒绝的声音。
宋弋跟着添乱:“我们正好五个人, 待会儿要不要先开几局游戏玩啊?”
越野车里充斥着乱糟糟的嘈杂。
柯霓瞄着景斯存,趁乱开口:“景斯存,上次的事”
谁知道事情会这么巧?
听见宋弋还提打游戏, 何挚直接帮戴凡泽把电话挂断。
越野车里突如其来的安静下来。
宋弋嘀咕着“阿挚最近脾气很大啊”,嘀咕完又转头,“柯霓,你刚才说上次什么事?哪个上次?”
柯霓一噎:“”
景斯存说:“你吃柯霓早餐的上次。”
宋弋疑惑:“什么意思?”
景斯存懒洋洋地靠在后排座椅里:“吃人家早餐给钱了吗?”
宋弋大惊:“啊?我以为你给过了呢,柯霓不好意思,等会儿我转钱给你啊。”
柯霓摇头:“不用了”
宋弋还挺坚持的:“怎么不用,上回吃饭的钱你都和我们AA制了。”
柯霓没纠结钱的事情,只是有些不解地偏头看向景斯存。
这个人现在是在帮她解围吗?
景斯存明明和宋弋他们更熟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要把她电话里泄露出来的家庭情况和喝酒的糗事说出去的意思?
景斯存可信吗?
柯霓没有和景斯存真正较量过,仅仅靠着剪辑过的电视节目是无法判断一个人真正的比赛和行事风格的。
柯霓真的需要和景斯存谈谈。
她需要道歉、道谢,也需要景斯存答应她不把她的情况透露给其他参赛选手。
宋弋不再继续打电话了。
柯霓偶尔在宋弋有可能分心的时候,悄悄瞥景斯存一眼。
两侧道路已经开始眼熟,离酒店越来越近了,她一直没再找到机会和景斯存说什么。
景斯存真的是有些累。
昨晚景斯存的父亲有些低烧,吃过退烧药之后体温恢复正常。
半夜三更时,景斯存听见母亲的惊呼声。
他猛然起身,跑到父母的卧室去看情况,父亲吐趴在床边吐了满地的液态秽物。
去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等检查结果、听医生诊断
折腾到天色蒙蒙亮才回家。
景斯存本来想在杂货店睡一觉的,结果在店门口遇见宋弋和柯霓。
从下车起,景斯存就能感觉到柯霓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前些天,柯霓在视频通话时说过“有事说”“下次见面再聊”。
景斯存大概知道柯霓要说什么。
他没挑明,想看看柯霓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临时改变主意答应宋弋一起去酒店。
柯霓很像景斯存遇到过的一个人。
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景斯存刚捡到奄奄一息的星期二。
星期二是一只边牧和萨摩耶生的串串狗,从小被遗弃。
景斯存发现它时,它躲在窄巷的垃圾桶后面瑟瑟发抖。
景斯存带着脏兮兮臭烘烘的小狗去了最有名气的宠物医院。
小狗严重营养不良,还患有其他的疾病,情况不太好。
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医生说要能撑过五天,才有活命的机会。
确定小狗脱离危险的那天是星期二,所以小狗取的名字也叫星期二。
景斯存接星期二回家那天,在宠物医院里遇见一个泪流满面的女生。
听宠物医生说,那个女生家的拉布拉多犬患了癌症,已经到了不得不建议它做安乐的地步了。
女生全程都在里面陪伴那只打过安乐的拉布拉多犬,她用额头贴它的脑袋,摸它的皮毛,握它的爪子。
景斯存只能看见女生的半个侧脸和不断从下颌滚落的眼泪。
她抽噎着,脊背不断颤抖
宠物医生说:“唉,这家家长真不负责任,签过协议书就走了。”
景斯存给星期二办理好出院手续时,女生的家长赶回来接走了拉布拉多犬的遗体。
女生垂着头跟在家长后面,失魂落魄间撞到抱着星期二的景斯存。
女生没有抬头,捂着嘴,泣不成声,却还是强忍着眼泪哽咽说:“对不起”
景斯存只记得那个女生有一双哭到通红的漂亮眼睛。
柯霓在杂货店门口哭着控诉他时,眼睛也是那样的。
她的眼睛挺漂亮。
现在,柯霓正用她那双眼睛一眼又一眼地往他这边看。
柯霓自以为行动隐蔽,其实明显得不行。
不止是景斯存,连在前面开着车的宋弋都发现她了。
景斯存有点想笑。
宋弋忽然问:“柯霓,你总看景斯存干什么,他脸上开花了?”
柯霓紧绷着面孔:“我在看窗外。”
宋弋又不傻:“你那边的窗外景色还能好点,好歹还有点花花草草,左手边都是建筑工地和施工围挡,有什么可看的啊?”
柯霓面无表情地说:“我喜欢看工地。”
宋弋诧异:“这什么癖好?”
景斯存按着鸭舌帽的帽沿,唇间忽然漏出一声轻笑。
柯霓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景斯存,你笑什么。”
景斯存笑着转头,看向柯霓。
柯霓则是不怎么高兴地盯着景斯存看。
宋弋从倒车镜里捕捉到这一幕:“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怎么气氛这么奇怪呢?”
柯霓有点慌张。
景斯存收回视线:“我们关系不好,能有什么事情。”
柯霓开始磨牙了。
酒店前面的停车场占地面积比较大,宋弋也有细心的一面,怕他们走太远,把越野车先停到大堂门口。
宋弋说让柯霓和景斯存先上去看看何挚,等停完车再上楼找他们。
景斯存从车里拿了一本书,宋弋一走,柯霓马上问:“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景斯存笑着:“关系不好?不是你说的么。”
这句话的确是柯霓自己说的,没得反驳,她原本想要找景斯存说的腹稿里也没有过要和景斯存做朋友的意思。
甚至,柯霓那天早晨刷牙时,对着镜子设计的第一句话就是——
景斯存,你也看出来我看你不顺眼了,既然看出来我就不装了。
当时柯霓自认没什么问题,还算坦诚,现在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向上的电梯里只有柯霓和景斯存两个人在,是很好的谈话机会。
柯霓有些纠结,迟迟没有开口。
景斯存往楼层数字上抬了抬下颌,像提醒,再不说就要到楼层了。
柯霓想:
他们现在也不算关系十分不好的程度吧?她只是看不惯景斯存而已。
就像看不惯冯子安
其实也没有那么看不惯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宣布:“景斯存,我们关系一般!”
景斯存点头:“啊,谢谢。”
第19章 束缚的金鱼缸-3
在这个糟糕的开场白之后, 电梯抵达戴凡泽和何挚住的楼层。
柯霓在景斯存略带调侃的目光和轻笑声里勉强稳住心神,和景斯存一起走出电梯。
柯霓老实巴交地和景斯存说:“我们的确接触过几次,但也实在算不上熟悉或者关系好, 总不能说见过几次就是好朋友吧?那也不真诚,所以我说我们关系一般。”
景斯存依然笑着:“是这个道理。”
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在走廊里交谈很容易被停完车再上楼的宋弋给撞见, 柯霓拉着景斯存的衣摆往电梯间旁边的楼梯通道里走:“你过来, 我有事和你说。”
酒店的管理很严格。除了林西润那种非要爬楼梯的选手,楼梯间鲜少有人踏足, 即便如此, 大理石台阶还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楼梯间的门哐当一声关上。柯霓转过身,和景斯存面对面。
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把一直想要和他说的话倾吐殆尽。
柯霓很感谢景斯存那天晚上的啤酒、饺子和不追问的尊重。
她也很感谢景斯存在无意间听到电话内容后愿意对她的私事守口如瓶。
至于那天晚上喝过酒之后说的话, 柯霓说:“抱歉,我的确有些看不惯你。”
说到这里,柯霓被景斯存看得停顿过一瞬。
景斯存背靠楼道墙壁,双手插兜,从进楼梯间之后一直是垂着眼睑盯着柯霓, 有种认真倾听的姿态。
柯霓对景斯存这样认真的态度无所适从,嗓子发干。
她抿了抿唇,迅速理清思路, 坦言道:“也不只是看不惯你, 我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聪明人, 你们的生活看起来总是顺风顺水的,好像所有东西对你们来说都是那么唾手可得的。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是柯霓藏在心底的自卑。
她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些, 也不想在聪明人面前示弱。
一时拿捏不好自己的语气,说话时傲气地微扬下颌
这使得这些话听起来总有那么一丁点歧义。
忽略内容,只看态度, 很像一句广为流传的电影台词——
“我不是说你是垃圾,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景斯存作为被看不惯的一方,却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
他冷静地点头:“理解。”
柯霓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看不惯”。
电视荧幕里令她厌恶的“别人家的孩子”“头号假想敌”“想要暗杀的对象”,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并且频繁地和她有接触
这些都令柯霓有种不真实感。
如果她的大脑是一台计算机,面对景斯存,可能会多次跳出来这类字样:
信息不匹配,无法对应。
就比如现在——
景斯存令人意外的好沟通。
柯霓神色复杂地看着景斯存:“我那天喝过酒说的话的确过分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的看不惯没有我表达出来的那么严重,对不起。”
这几天柯霓想了很多。
就像林西润说的那样,真正的比赛其实早就开始了。
每一个友好往来的背后可能都藏有试探、观察、推断。
他们早晚是要做对手的,是要在赛场上针锋相对的。
为了精准打击,喜欢出卖场外信息的选手和喜欢利用场外信息挑软肋下手的选手比比皆是。
即便景斯存是这类选手,柯霓也只能认栽。
是她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柯霓迅速补充:“当然,我不是要以道歉要挟你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能原谅也有没关系,或者你想反悔把我的事告诉其他选手我也能”
景斯存压了下鸭舌帽:“何挚紧张成那样大家都没想过要瞒你,你在怕什么?”
柯霓语塞。
好像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景斯存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
他还挺大度的。
也还算好相处。
见柯霓不再说话,景斯存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吧,被宋弋发现我们不在房间很麻烦。”
想象到宋弋吱哇乱叫着四处找人的样子,柯霓也是一阵头疼。
柯霓走在景斯存身边:“还有饺子,下次有机会我再回请你吧。”
景斯存没拒绝:“好。”
随钢制防火门的闭合声一起传来的是宋弋的说话声。
柯霓看见宋弋扒着戴凡泽他们房间的门,往走廊里张望:“明明是他俩先上来的啊”
戴凡泽伸着头,慢悠悠地指过来:“这不是来了吗。”
柯霓和景斯存还没走到门口,宋弋已经开始询问了:“你们两个去哪了?怎么这么慢啊。”
柯霓低着头,心虚地撒了个小谎:“我们走楼梯上来的。”
宋弋说:“走楼梯也挺慢啊,我都进屋好几分钟了。这才几层楼,你俩谁体力这么差。”
景斯存和他们更熟悉。
应该让景斯存编瞎话。
柯霓继续低头,往身后一指:“他体力差。”
宋弋说:“你还没柯霓走的快?”
景斯存懒洋洋的声音从柯霓身后传来:“可能是吧。”
宋弋可太乐意听到这种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景斯存你个弱鸡。”
柯霓栽赃陷害之后,迅速跑开,钻进房间和何挚打招呼去了。
何挚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担心。
他顶着俩黑眼圈说:“景哥,宋哥,柯霓姐,谢谢你们能来,我给你们点了咖啡。”
宋弋和戴凡泽已经在喝了。
为了不拂人好意,柯霓也拿了一杯:“何挚,你熬夜了吗?”
何挚摇头,说自己不是有意要熬夜的,只是想多练练题目,练着练着天就亮了,想休息休息又睡不着。
之前宋弋约柯霓来的时候就说过,何挚好像认为柯霓更能理解他的处境,有什么事情也更愿意和柯霓说。
柯霓虽然不明白原因,也隐隐察觉到了,所以陪练的任务大部分都落在柯霓身上。
酒店的房间还算宽敞,柯霓和何挚坐在电脑桌边参考过去的脑力节目里的题目互相出题。
为了不打扰何挚练习,戴凡泽和宋弋趴在床上静音打游戏。
景斯存进门之后没怎么说过话,只说从车上拿下来的《妙趣横生博弈论》是给何挚带来的。
他把鸭舌帽放在电脑桌边,没喝咖啡,人抱臂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柯霓回头看过景斯存两次,景斯存像雕像,动都没动过。
何挚已经做完了柯霓出的那道分解质因数的连线题目,正戴着耳机看节目里的答题讲解。
柯霓这边迟迟做不出何挚出的题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思考呢,一只手从她眼前伸过去,拿了一杯咖啡。
咖啡里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了。
那只手收回来时,杯上的霜汽落在柯霓趴在桌上的小臂上。
凉丝丝的。
柯霓转头,景斯存说:“抱歉。”
何挚估计在心算题目,目光空洞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听答题讲解。
柯霓目光挪回A4纸。
景斯存站在柯霓斜后方,拿过咖啡的那只手撑着桌面,忽然俯身。
柯霓耳边响起景斯存的声音:“别做了,何挚题出错了。”
何挚摘掉耳机再度看过来时,景斯存已经走回沙发旁。
柯霓揉红了耳朵:“我好累,不做了。”
柯霓下午三点还要和林西润他们去听王教授的分析,拒绝了何挚想要请客吃饭的好意,决定回出租房休息一下再去听课。
景斯存也准备回杂货店。
宋弋跳出来说:“阿挚,那你今晚和我回家,让老戴好好睡一觉。我们和景斯存他们一起走,不然晚上还要再打车回去。”
蹭车的人比较多,景斯存把副驾驶位里的宠物用品挪到后备箱。
宋弋帮着拿了一趟被咬坏的狗狗背心,说:“星期二精力还那么旺盛吗?”
景斯存说:“和你差不多。”
宋弋不屑:“放屁。”
何挚已经抱着书和平板电脑坐到后排座位了,宋弋也钻进了后排。
柯霓只能坐副驾。
他们聊星期二的时候,柯霓说:“有一种磨牙棒很好用。”
宋弋问:“柯霓,你家也养狗了?”
提到两只拉布拉多犬,柯霓有些低落:“嗯,以前我妈妈养过两只。”
宋弋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它们”
两只拉布拉多犬是柯霓儿时的玩伴,陪着柯霓一起长大。
一只叫珍珠,一只叫墨玉。
柯霓说:“它们去世了。有一只是年纪大了生病走的,有一只患癌症做了安乐。”
宋弋说:“不好意思啊柯霓。”
柯霓说:“没事的。”
开着车的景斯存不动声色地看了柯霓一眼,没说什么。
本来车上有何挚和宋弋在,随便聊聊,柯霓也不觉得什么。
宋弋家的后半程和景斯存他们不顺路,拉着何挚在地铁站下车了。
两个人挥手和柯霓他们告别,然后走进地铁站里面,车上只剩下柯霓和景斯存两个人,柯霓忽然有些不自在,连转头都困难。
景斯存手机铃声响起来时,柯霓很希望是宋弋的电话。
结果不是。
景斯存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有点焦急,连一直在揉耳垂的柯霓都听见了。
电话里的人好像说到“小剐蹭”“不严重”“老太太没人照顾”这类的话。
景斯存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景斯存说:“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景斯存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越野车里很安静。
这是柯霓第一次见到景斯存游刃有余外的状态。
景斯存眉心蹙了一瞬:“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事急着赶过去,把你放在下一个地铁站?”
柯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我跟你过去吧,也许我也能帮忙。”
第20章 束缚的金鱼缸-4
景斯存正在调车载导航, 指腹触在电子屏上,略感意外地看过柯霓一眼:“确定?”
柯霓有点乱了。
她想,她不是还欠景斯存一顿饺子的人情么, 就当现在是在还人情了呗。
柯霓目视前方:“确定!”
景斯存低声笑:“走吧。”
柯霓瞥见景斯存输入的目的地,拘谨地清了清嗓子:“你要去的地址我刚好知道怎么走, 不用导航。”
十几分钟后, 景斯存的越野车停进路边的停车位里。
柯霓跟着景斯存下车。
她的视线越过凑在周围看热闹的几个身影,看见一个牵着老人手的中年阿姨面对面在和交警说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中年阿姨推轮椅时剐蹭到了别人的私家车, 正在和对方商量解决方案。
她们是景斯存的什么人?
而且那位老人
中年阿姨看起来很焦急, 坐轮椅里的老人则有种奇怪的事不关己的漠然。
老人似乎等的不耐烦了,试图用脚去踢旁边的阿姨。鞋底的尘土蹭在阿姨的裤脚上, 落了一道灰色污渍。
柯霓没有跟过去, 很有边界感地站在越野车旁等景斯存。
景斯存和他们沟通过几句,蹲下帮那位阿姨把裤脚拍干净,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回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扭头问景斯存:“你是谁啊?”
柯霓茫然:“?”
景斯存说:“您孙子。”
“我孙子是谁啊?”
“我。”
老人皱眉想想:“坏东西!”
景斯存笑了笑:“有您坏?天天照顾您的阿姨您都欺负,还学会动脚了?”
最初柯霓以为老人坐轮椅是因为腿脚不便,但看老人踢人的灵活劲儿和对话内容, 应该是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
景斯存说:“站起来吧老太太,上车了。”
老人不情不愿地起身,站在越野车旁边, 拍打车门。
她手劲好大, 拍得车窗的玻璃砰砰作响。
柯霓赶紧帮忙把车门打开了:“您慢点。”
老人看了柯霓一眼, 没动弹。
景斯存把轮椅折叠起来收进后备箱,回来抱起老人:“她忘了, 不会上车。”
景斯存轻车熟路地把坏脾气的老人安顿在后排座位里,帮老人系好安全带。
柯霓坐回副驾驶座位里面,大概理清了景斯存和她们的关系:
坏脾气老人是景斯存的奶奶。
另一位, 是景斯存家的阿姨。
整件意外的脉络也算明晰:
负责照顾景斯存奶奶的阿姨剐蹭了停在停车位里的车,需要配合交警处理后续赔偿事宜。
阿姨担心自己顾不上照顾老人,才打电话给景斯存求助。
柯霓往后视镜里瞄:
老人看着窗外风景,布满皱纹的面容令柯霓感到眼熟。
柯霓见过这张面孔,在杂货店海报旁贴着的照片上。
她忍不住问景斯存:“杂货店是你奶奶开的?”
景斯存说:“嗯,不给你介绍了,这老太太现在连我都不认识,记不住你。”
世事难料。
照片里笑容和蔼地抱着男婴的老人;
见到柯霓父亲,自豪地提起自家小孙子的老人;
会把和景斯存相关的照片和报纸贴在杂货店里的老人
现在已经把景斯存遗忘了。
柯霓在心里感慨时,景斯存的奶奶突然用力拍打景斯存的座椅靠背,吓了她一跳。
老人提问:“你是谁啊?”
景斯存说:“帅哥。”
“我要回家。”
“往家走呢,老太太。”
“你是谁啊?”
“如来佛祖。”
柯霓:“”
这个人怎么满嘴跑火车!
柯霓和景斯存是同龄人,以为他们父母辈的情况可能差不多。
她想,景斯存的父母大概也是因为工作忙碌才会没时间照顾老人吧?
柯霓不觉得景斯存这样的天之骄子会有多少照顾老人的技能,她决定先陪他把他奶奶送回家,再打车回去。
越野车开进陌生的老居民区,看起来没有柯霓的出租房那么破旧,建筑风格落后,但有电梯,勉强算得上便利。
景斯存把车停在绿化带旁边,取出轮椅,又把坏脾气的老太太从车里抱出来。
柯霓询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景斯存说:“帮我推一下轮椅吧,谢谢。”
说景斯存体力差好像真是有些冤枉他了。
他一路抱着老人穿过几栋楼,走进楼道,等电梯再乘电梯,十几分钟,大气都没喘一下。
景斯存家在七楼。
按密码锁开门后,柯霓意外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是小于回来了吗?”
景斯存家有人在?
那为什么
柯霓推着轮椅停留在门外,只看见迎出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惊讶地问:“斯存,怎么是你和奶奶在一起呢?于阿姨去哪里了?奶奶怎么了?”
那是一个带有淡淡倦容的中年女人,从景斯存身高遮挡住的视野盲区里探身,她看见柯霓,意外地愣了一下:“这位是”
景斯存说:“柯霓。”
可能是没料到会有陌生人在场,女人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歉意地说:“你好柯霓,我是景斯存的妈妈,你们这是”
景斯存的奶奶说“你是谁啊”,柯霓说“阿姨好”。
门口乱成一锅粥。
景斯存推着老人进门,把家里阿姨的事简单和他母亲叙述几句。
景斯存的母亲明显松了一口气。
柯霓不明白,既然家里有人在,景斯存为什么还要带着她一起回来。
她没机会问。
因为她听见老人还在大声询问:“你是谁啊。”
柯霓准备离开:“景斯存,阿姨,那我就先”
景斯存的母亲温柔地拉住柯霓手腕,把柯霓拉进他们家里:“柯霓,谢谢你陪着斯存去接奶奶回来,快进来坐坐,不用换鞋的,来吧,喝杯水再走。”
柯霓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带进景斯存家。
景斯存的母亲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浅笑着:“我想起来了,斯存,柯霓是不是你们上次回来提到的女孩子?”
景斯存已经把老人安顿好了,刚从老人的卧室里出来。
柯霓扭头去看他,眼睛瞪圆:
哪个上次?
提了什么?
喝酒的事?
景斯存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饮料,递给柯霓:“宋弋提的,给我妈看了你参加节目的视频。”
柯霓:“”
柯霓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里间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有客人来了?”
景斯存家里有这么多人在?
那道声音的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走路十分吃力:
一只手端在腹部;
先像膝跳反射那样直着弹出一条腿,站稳,再把另一条腿挪过来。
柯霓起身。
景斯存说:“这是我父亲。”
景斯存的父亲看起来像是患过某种脑血管疾病的病人。
柯霓记得,这种后遗症叫“半身不遂”。
景斯存的母亲走过去搀扶,扶着景斯存的父亲坐进沙发里。
景斯存的父亲面部抽动着:“你好。”
柯霓也说:“叔叔您好。”
景斯存的家人很友好地问他们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晚饭。
景斯存说:“不了,我去洗个脸,然后送柯霓回去,她一会儿有课。”
景斯存的母亲笑笑,语速很快,甚至像催促:“去吧,我和阿姨说,下次再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的,你爸爸今天没再发烧了,你好好准备比赛,不用担心家里。”
景斯存“嗯”了一声,然后和柯霓说:“稍等我一下?”
柯霓点头。
景斯存走进洗手间,只剩下景斯存的父母笑眯眯地看着柯霓。
柯霓今天才说过和景斯存关系一般。
这个场景有些像见家长,本该令她觉得荒诞和怪异。
可是柯霓胸口有点发堵。
柯霓心情复杂地观察景斯存的家——
这里很像柯霓小时候的家的格局,是标准的三室房型。
房子被主人们打理得干净,整洁,清新。
即便家里有两位行动不便的病人,也还是只能闻得到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连柯霓的父亲都已经搬进高端社区,景斯存家里的家具还是柯霓他们这代人小时候的老款式。
轮椅、下床助力器、安装在墙面上的扶手和放在茶几上的老人防丢器看起来倒是崭新的。
可是这些
都和柯霓预想中的情况天壤之别。
柯霓成长过程中听说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只有景斯存。
她父亲提过很多。
那些名字在柯霓耳边短暂徘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快被柯霓的父亲和柯霓一起遗忘。
但柯霓对“景斯存”和“景斯存们”留有的普遍认知印象就是:
他们能靠知识改变命运,因为优秀,所以连上帝都偏心。
他们顺风顺水。
他们万事如意。
谁谁谁名校毕业去了大公司,年薪百万;
谁谁谁在国外读博,跟了很重要的研究项目,未来可期;
谁谁谁和谁谁谁创业开了公司;
谁谁谁现在在某工程部的团队做工程设计师
那些没被记住名字的谁谁谁尚且如此,景斯存怎么可能不风光无限?
景斯存的父亲似乎无法控制面部表情,笑起来像在哭:“小柯,也是参加节目的选手?”
柯霓面对长辈很乖:“是的,叔叔。”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景斯存的母亲笑道:“真厉害,你比斯存和宋弋年纪小吧?”
柯霓摇头:“我们同岁,我也没有景斯存厉害。”
景斯存的母亲垂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太快了,柯霓还没看明白,景斯存的母亲已经重新挂满温柔的笑意:“真罕见呢。”
这句话分了柯霓的心神。
她带着问号抬头:“什么”
景斯存的母亲说:“斯存每次都是带着宋弋他们那群大男生回来,我们都没见过他有女性的好朋友。”
景斯存给柯霓拿的可乐放在茶几上,瓶身静静地凝了一层霜。
柯霓没动它。
她认为自己没有机会再见两位长辈,也不愿意过多解释什么,顺着景斯存母亲口中的“好朋友”乖巧地笑了笑。
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停下,景斯存把一张面巾纸按在脸上,走出来。
景斯存半张脸上还挂着水珠,看了柯霓一眼,边擦脸,边重新开冰箱,拿了另一种果汁饮料走过来。
景斯存把饮料放在柯霓面前,俯身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打趣:“成好朋友了,我们不是关系一般吗?”
又是这只耳朵!
柯霓猛然转头。
景斯存还在笑,沾水的发梢随着他的笑腔轻轻晃动。
柯霓很想掐死景斯存。【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