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醋
孟凤春正走得匆忙, 突然间听到身后紧追的脚步声,又好像有人在唤自己,他疑惑回首便看到阿柠。
阿柠正抱着一件大氅追过来。
他惊讶, 连忙赶过去:“顾女医, 你怎么在这里?”
阿柠抿唇笑了下:“刚巧看到孟大夫了,孟大夫是刚轮值过吗?”
她实在不好和孟凤春解释什么, 干脆含糊过去了。
孟凤春见阿柠这衣着首饰, 不同往日,自然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想到了,阿柠素来受穆清公主青睐, 这必然是穆清公主带她来的了。
他当下笑道:“是,今日恰赶上轮值, 如今下值,谁知道下雪了。”
阿柠便将那大氅递给孟凤春:“孟大夫, 天冷,你穿上这个。”
孟凤春看着那大氅, 素白柔润的手, 抱着厚实而油亮的黑缎大氅。
在这种细雪飘飞的日子,又是帝王御驾之侧, 能披上这样的御寒之物自然是寻常人不敢想的奢侈。
他连忙推拒:“顾女医,不敢当, 受之有愧。”
阿柠却直接将大氅塞给他:“给。”
孟凤春有些僵硬地接了,手掌恰好落在她刚才触碰的位置,在冬雪的沁凉中,些许的温热格外熨帖。
他脸上微红,再次看向阿柠, 神情间也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没话找话说:“顾女医怎么在这里,是,是陪着公主殿下来的吗?”
阿柠:“差不多。”
此时也不太好多做解释,她只能含糊地道:“因陛下要调养身子,要以药膳调养……适才妾身过去,才和太医院诸位大人提起。”
她说得含糊,好在孟凤春也没深究,只略略点了点头:“此事关系到陛下龙体泰康,伴君如伴虎,你凡事小心一些,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伴君如伴虎”这句,阿柠心里多少不太愿意,她不觉得李秉璋是虎,更不想别人这么以为他。
可她也明白,空口无凭,别人误解他抹黑他,自己解释了也没用,需要一些时间让别人看清帝王的仁厚慈爱。
她便只是抿唇一笑,算是领了孟凤春的好意,又问起来:“孟大人这次能来赤扈山,想必诸事已经妥当了吧?”
她这么问显然是提起孟家被牵连一事,孟凤春笑叹:“得天之佑,皇恩浩荡,侥幸逃过一劫。”
他大致讲起来,本来遭受本家连累,他们家也难逃罪责,谁知天恩殊渥,竟念及孟家世代为医,供职于太医院,便格外开恩,派遣龙御卫彻查,还了孟家清白,这才免于牵缠。
提起这些,他眼神略有些暗淡,甚至有些沧桑之意:“如今我奉圣上宣召,候命于此,恭候差遣,想来若是不出什么差错,必可重回太医院。”
阿柠听着这话,心里自然觉得极好,想着李秉璋言而有信,确实对孟家网开一面了。
而孟凤春口中的“伴君如伴虎”也成了“皇恩浩荡”,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竟心神舒畅,想着你看你终于知道他的好了吧。
这事要说起来也是李秉璋委屈,怎么他严厉了,别人就说他伴君如伴虎,但凡有个好处又说皇恩浩荡,世人都是墙上草!
她便笑:“听孟大人这么说,我也放心了,皇上圣明仁厚,自能明察秋毫,绝对不至于让忠良蒙尘,自然会还孟大人清白,如今孟大人效命于御前,定能得皇上赏识,早些回去太医院,重新修撰医书。”
孟凤春颔首:“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劳顾女医关心了。”
说话间,突而一阵风,裹挟着雪花,于是扑簌簌一阵冷意袭来。
孟凤春忙道:“天气寒凉,顾女医仔细受了冻。”
阿柠:“嗯,孟大夫,你披上这大氅吧,我这就回去。”
孟凤春却不忍心,他待要将大氅还给阿柠,阿柠自然坚辞,当即便说自己先回去,孟凤春说好。
谁知阿柠刚回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孟凤春突然道:“顾女医!”
阿柠顿住脚步,回首:“嗯?孟大夫?”
孟凤春骤然大步往前,低头凝视着阿柠。
细雪飘飞,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可是他却清楚地看到她,黄瓦红墙下,她乌黑睫羽染上剔透的雪片,一双杏眸清透如水,又纯又亮。
这样的她明净柔洁,犹如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美得让人窒息。
可孟凤春喉头突然有些发涩,不知为何,这样的她温软娇美,可却又仿佛凭空多了几分距离感,如同天际飘飞的雪,他抓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陡然生出的念头太过突兀,也知道此时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时机,可他就是想和她说说,甚至有种下意识,错过这一刻,再无机会了。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顾女医,有件事想问问你,若是唐突了,还请顾女医见谅。”
阿柠听这话,心里便一突,想着他是猜到了自己和李秉璋,疑心自己的身份,所以问起来了?
其实当自己和李秉璋放纵时,他和其他御医就在外守候轮值,这让她有些说不上的羞惭,或者说不忍。
如今孟凤春这么说,她有些脸红,只好道:“孟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凤春说出这话后,其实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可他觉得,犹豫不决,顾虑再三,反而空空耽误了。
纵然实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也应该问,应该说出来!
于是他看着不远处的亭榭,终于一咬牙道:“顾女医,你我相识一段日子,有些话本来早就想和你说,想问问你的意思,之前因家里生了这等变故,我不忍心连累别人,自然不好再提,如今承蒙帝恩,终于得以脱罪。”
阿柠怔了下,她睁大眼睛,脸红耳赤地望着孟凤春,这一刻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也有些尴尬。
他竟不是猜到自己身份,是这个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待要出口阻止,谁知这时孟凤春已经开口:“顾女医,我年已二十有八,至今未曾婚配——”
阿柠忙道:“孟大夫!”
然而孟凤春话已出口,却是收不回,他紧攥着手中大氅,继续道:“顾女医,我今日既已经张口,便要说明白,我——”
他咬牙,待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切入耳中:“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平淡清冷,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仪,让人心中一凛。
孟凤春忙循声望去,便看到元熙帝李秉璋。
他肌肤雪白,眉眼如画,着华贵紫袍,淡然伫立在雕栏画栋之间,孤高矜贵,凛然不可亲近。
孟凤春倏然一惊,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他虽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也曾数次面见圣上,但是往日都是事先诸般准备,且和其他御医一起,郑重其事地面见。
在这样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地看到皇帝,却皇帝身边甚至仿佛连宫人内监都不见一个,这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呆立在那里。
李秉璋略挑眉。
孟凤春骤然醒悟,意识到这就是皇帝,而自己见皇帝却不下跪。
他不及细想,急忙快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李秉璋却看都没看孟凤春一眼,甚至没说一句平身,便径自穿过亭苑廊道,走到阿柠身边,扣住阿柠的手腕。
跪在那里的孟凤春瞬间瞳孔紧缩。
庭院中的风并不大,雪也只是细细的,要说多冷不至于,可此时孟凤春却是寒意自脚底直窜脑门,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皇帝此番举动,再明显不过了,他僵硬地咬着牙,以手支地,脑子里却嗡嗡嗡地乱想。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帝听到了多少?
阿柠突然间李秉璋出现也是意外,如今孟凤春还跪着呢,她当然不忍心,连忙给李秉璋示意。
然而李秉璋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只含着温柔的笑,体贴地拂起阿柠鬓边一缕散落的发,柔声道:“外面天冷,你穿得倒是单薄,仔细冻坏了。”
阿柠听这话,看着眼前的李秉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男人眼神缠绵温柔,但她会在一刹那间恍惚,会觉得他此时有着凌厉的獠牙,会随时置人于死地。
她忙攥住他的手,摇头:“我不冷,我只是看到孟大夫,出来说句话。”
李秉璋:“哦,孟大夫?”
这时候,李秉璋的视线才落在孟凤春身上。
跪着的孟凤春,此时怀中还抱着那件黑缎大氅,是阿柠给的。
在触及孟凤春时,原本柔情四溢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冰冷。
他淡漠地俯视着孟凤春,挑眉,凉凉地道:“孟大人?”
孟凤春此时已经彻底傻了!
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过此时,他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年少便供职于太医院如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也曾数次得窥圣颜,甚至曾经亲自为帝王诊脉,但他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皇帝只是三个字,甚至也口称“大人”,可是孟凤春却感觉到居高临下的倾轧感,轻描淡写的不屑。
尊贵身份的差异如此巨大,以至于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于他来说都是来自权力最巅峰的沉重威压!
孟凤春心跳加速,浑身几乎失去知觉,但他知道,自己不必仔细应对。
已经身临悬崖,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口气,尽量用平静恭顺的声音道:“是,卑职孟凤春,参见陛下。”
李秉璋:“孟凤春?”
他有些玩味地说出这三个字:“朕怎么觉得耳熟?”
阿柠看着这情景,自然不忍心,她敬重孟凤春,绝对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她连忙道:“皇上,孟大夫出自杏林世家孟氏,孟大夫年少便立下宏愿,学神农尝百草修撰医书,妾身之前和你提过,你忘记了吗?”
她这话说得有条不紊,轻轻软软的,但不容忽视。
李秉璋抬眼看向她。
阿柠倔强地和他对视。
反正其它的随便他,但他不许欺负孟大夫!
他再是不满,也得忍住,不能公报私仇!
在这样的对视中,做出让步的自然是李秉璋。
他挑了挑眉,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拉着长调道:“原来是杏林孟家的,平身。”
孟凤春:“谢陛下隆恩。”
说着,他缓慢而小心地起身。
阿柠看到,他攥着大氅的手分明在轻微地颤。
阿柠便有些不忍心,她甚至觉得自己为孟凤春招惹了是非。
如果是昔日的阿凝,是不会懂这些的,自小生在侯门公府,哪里知道他人的苦楚,不过如今当过小宫娥小医女,她知道上面人一个眼神足以引起底下人莫大的波澜。
况且孟凤春家族才经历了那样的事。
这时,她便听到李秉璋仿若不经意地道:“孟大人今日值守?为何在此耽留?”
他这一问,孟凤春脸色煞白,忙要解释。
阿柠便道:“是我喊住他。”
她这一说,李秉璋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阿柠迎着他的端详,坦然地道:“孟大人今日在医房值守,恰逢大雪,并不曾带雪具,所以我便送了一件大氅给他。”
李秉璋神情幽沉,面色冰冷:“哦?”
阿柠笑了笑,却是对孟凤春说的:“孟大人,天寒路滑,你路上仔细些。”
李秉璋就那么侧首看着阿柠,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是生得极美的人,但却绝对不会有半分女子之气,他的五官很是薄锐锋利,当他冷下脸时,冷硬凌厉,好像随时都能给人致命一击。
偏生他又高居于帝位,这样的他一旦冷下脸来,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窒息。
孟凤春当然也不例外,他是杏林世家,曾经游走于山水之间,他也许博闻强记,但他在帝王威势的倾轧下,不堪一击。
恐惧自骨头缝中冒出,他也回想起最近家族中的种种,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
隐约有些猜测,但不敢多想,毕竟这是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是就在这种倾倒性的气势下,阿柠却是并不畏惧。
她坦然地迎着李秉璋的目光,视线明亮温软,她问心无愧,而且她要他让步。
周围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风雪停了,孟凤春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停顿。
而就在这种绝望而漫长的对峙中,他看到皇帝突然笑了下。
笑得淡淡的,略带着冰凉的讽刺,但他确实笑了。
这时,他看到皇帝垂下修长的眼睑,用平淡的声音道:“顾女医说得有道理,孟大夫,退下吧。”
其实听到李秉璋这话的时候,孟凤春有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一幕太过不可思议,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的视线颤了颤,望向阿柠,此时的阿柠依然和以前并无不同,可是他却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笑起来温软柔和,端庄娴雅,有着安抚人心的雍容大气。
他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明白,没什么可说的了。
此时的帝王紧紧掌住阿柠的手,那是控制和占有的姿态,好像山野中的雄性在迫不及待地排斥任何入侵者。
他艰难地干咽了一口,拼命压下心底的恐惧以及震撼,此时根本无法细想,他用着自己太医院供职多年的本能,木然地再次跪下。
他活到二十八岁了,一路行来,曾于宗庙前对着列祖列宗虔诚跪拜,曾在学堂中向授业恩师恭敬行礼,也曾在宫廷中对着帝王俯首称臣。
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瞬间,近来种种在他脑海中翻涌,那些曾经让他困惑不解之事,此刻都豁然开朗了。
甚至也隐约明白,孟氏一族突遭大难,却又得那样的恩典,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阿柠,是她帮衬了自己,为自己求情了吧。
元熙帝却是看都不曾看孟凤春一眼:“退下吧。”
孟凤春心中酸涩难以言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但他强压下,低声道:“是,卑职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再行一礼,这才缓缓往后退去,待退出七八步后,转身低头离去。
待孟凤春远去了,阿柠这才睨了一眼李秉璋。
她生他气,不愿意说话。
李秉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房中走。
阿柠决定生气一把,夸张地甩开他的手:“生你气了!”
李秉璋闷闷地道:“我也生你气。”
阿柠一听,瞬间瞪大眼,他竟然生气,他还好意思生气?
她气得脸都红了:“你生气,你放开我啊!”
她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可他就的手仿佛铁钳子一般,根本挣不脱。
她软软瞪他:“你!”
李秉璋牵着她的手,踏入房中,用冷硬的语气道:“就算生气,好歹别在外面吧?”
阿柠:“我就要在外面——”
说到一半,突然外面一阵风吹起,带起雪花,扑簌簌打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她顿时闭嘴,不吭声了。
就算要生气,还是进屋生吧,若是自己被冻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第62章 闹
阿柠往日也是很有些小性子的, 况且她确实有些生气。
她敬重孟凤春,觉得他悬壶济世,仁心仁术, 算是医德典范, 她敬仰这样的人,觉得李秉璋身为皇帝, 也应该礼贤下士, 可他不,他分明故意冷淡人家,还要人家跪着!
虽说臣子跪帝王应该的,可这种大冷天, 他还沉着脸,就是故意给人难堪!
不过——
才一进到殿中, 便有宫娥连忙上前服侍她,为她奉上暖手炉, 又为她披上柔软的紫貂绒护肩,更有几位宫人无声地上前, 铺上地衣, 并在地衣上安置了黄梨木小几以及小杌,同时搬来蒸笼在旁。
热气氤氲中, 银炭无声地燃烧,房中是温馨的暖意, 和外面的风雪是两重天地。
阿柠便搂着那暖手炉,同时将脚搭在暖脚上,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
当然了,她舒服了并不意味着她气消了,依然很生气呢!
偏生这会儿李秉璋也坐在她对面, 甚至还端起茶来吃用。
她气哼哼地瞥他一眼:“你知道自己的错了吧?”
李秉璋面无表情:“我怎么错了?”
阿柠不敢置信:“你!”
李秉璋长指捏着茶盏,内双的眼睑耷拉着,神情淡漠:“我错在不该赦免了孟家的罪,错在不该宣了他来宫值,更错在不该重用他。”
他缓慢抬起眼,看着她那火亮而恼怒的眼睛,道:“他一个外臣,竟然和你那么亲近地说话,是当我死了吗?”
阿柠一愣。
李秉璋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了,当自己和李秉璋有了瓜葛后,确实不该那样和孟凤春说话,送大氅会让人误解,而那样单独说话更是与礼不合。
说到底,她并没把自己当成后宫女眷,还是下意识以女医的想法来行事。
往日她身为女医,和御医们本就是共进退,关键时候,送一件什么衣物或者拎着什么物件,都是应当应分的。
李秉璋此时自然捕捉到了阿柠那点愧疚与悔意,他自然不可能放过。
他声音冷硬,却又有些落寞:“你只顾着外人,何曾顾过我?你给别人送大氅,别人穿在身上,我看着是什么滋味?”
阿柠愣了下,有些不忍心,她无奈地拧着眉:“就当我错了好吧……”
李秉璋不满地看着她:“就当?”
阿柠有些无奈地道:“不然呢?”
李秉璋轻哼:“错了就是错了。”
阿柠见他倒是有几分倨傲的样子,也没想到,他这不是呲着鼻子上脸吗?
她想起适才种种情景,便也不客气地回敬道:“那你呢,你难道就没半分错处?”
李秉璋:“我怎么错了?”
阿柠:“你还没错?”
她抱着铜暖手炉,给他讲道理:“你对孟大夫为何如此冷漠?你是不是故意给人冷脸?是不是故意给人难堪?”
李秉璋无辜地挑眉:“我做什么了?”
阿柠:“你还不承认?”
她睨着他:“为什么孟大夫会在此轮值?为什么恰恰是这时候?为什么他恰好在庭馆中出现?”
李秉璋听此,不言。
阿柠见他这样,越发肯定了:“你就是故意的!”
他都算好了,故意的!
李秉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辩解道:“我没有,我怎么知道你会给人送大氅?”
阿柠:“你就是知道!”
她哼哼着道:“你早算准了,但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些!”
李秉璋也就略过不提:“就算他在庭馆中路过,你就该对他这么上心吗?如果换一个别的大夫,你也会这样吗?”
阿柠坦然:“当然了!”
李秉璋闷闷地道:“在你眼里,谁都要紧,就我最不要紧了。”
阿柠看他那委屈的样子,也是无奈,只好晓之以理:“无隅,孟大夫学识渊博,一心修撰医书,本就值得我们敬重,你身为帝王,更应该礼贤下士,这种大雪天,你不该体恤体恤吗?”
阿柠这么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你自己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吗?外人误解你,只以为你是什么暴戾昏君呢,如今我代你行善事,也是为了你的声名,回头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仁德宽厚的明君,你听着不是也喜欢吗?”
李秉璋听得“仁德宽厚的明君”,差点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沽名钓誉”。
不过他硬生生地收住了。
他侧额,黑眸凝着阿柠:“若我不听你的,是不是就成昏君了?”
阿柠毫不客气地道:“对!”
李秉璋板着面孔:“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庸君,别人都是好的,唯独我不好?那个什么孟凤春,他在我的眼皮底下勾搭你,我还不是放过他了,难道我还不够仁厚宽容吗?”
他说这话时,一股子酸涩,落寞又委屈。
阿柠愣了下,便有些不忍心,其实这事两个人都有错,当然了他的错多一些。
可他有病啊……
阿柠沉默了好半晌,到底是退让一步,嘟哝着道:“你别瞎想,无隅当然是好皇帝,是当世明君,是最温柔和善的,只是我总希望你名声好一些……”
李秉璋:“然后?”
阿柠叹了声:“他们对你有误解,我不想这样。”
李秉璋略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道:“什么误解?我暴戾凶残,我毫无人性?我杀人不眨眼?”
阿柠赶紧摇头摆手。
别人确实这么说的,可她不信啊,她也不希望他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免得太难受。
她便放软了语调,柔声安慰道:“无隅,你往日沉默寡言,他们便以为你性情古怪,你只是尽帝王本分,他们便觉得你过于威严,心里难免惧怕,我不想让别人这么误会你,我希望——”
李秉璋缓慢抬眼,注视着她:“希望什么?”
阿柠想起往日种种,她轻叹了一声,到底道:“我希望我的无隅是一代明君,流传千古,万人称颂,当然了,万一做不到也没关系,希望你能尽自己的本心,尽力而为。”
李秉璋看着她柔亮温润的眼神,有一瞬间,他自卑,惭愧。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朽木,是病入膏肓,是踩踏着枯骨登上帝王的暴君。
她一心只以为她的无隅可以做以德服人的仁厚之君。
一时便有些意兴阑珊,也有些不安,她若是知道,定会生他气,再也不会温柔地哄着他抱住他了
然而此时天真的小医女还在怀揣梦想,眼神充满憧憬和向往:“……要礼贤下士,善待底下人,让他们知道,皇帝也是人,并不会轻易要了他们性命。”
李秉璋无声地看着她,心想他本来就应该为所欲为,没有人可以约束他,逆他者,杀,统统杀。
——可是这些不能让阿柠知道,她会生气。
这时,阿柠却抬起手来,隔着案几,指尖落在他脸颊上。
俊美锋利的面容是寻常人不敢窥视的,是惊心动魄的美。
阿柠软软地道:“这些,无隅都可以做,是不是?”
李秉璋想说不是,顺着我昌逆我者亡,不该是这样当皇帝吗?
可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嗯,能。”
没有人可以违逆他,但是他却没办法违逆阿柠。
她的声音柔软如丝,可却是套在他心上的绳索。
阿柠听到他这么说,自然高兴:“今日的事,你心里也明白了是不是?”
李秉璋:“我该明白什么?”
阿柠:“你身为帝王,看到御医为你宫值而遭受风雪之寒,就该赏赐他们御寒之物,这样宫廷内外都会盛赞皇恩浩荡,他们都会为你歌功颂德。”
她笑着道:“所以你今天不该生我的气。”
李秉璋看着她的笑,压下心中的不甘,到底是道:“嗯,我知道了。”
阿柠循循善诱:“那现在无隅该怎么办?”
李秉璋的不甘不愿简直藏不住了,但依然是道:“孟大夫于风雪中不辞辛苦,宫值于行馆,有赏。”
阿柠叹:“孟大夫一心修撰医书,如今医书房中他修撰至一半的医书还耽搁在那里……”
李秉璋鼓着腮帮子:“那就让他重回太医院。”
阿柠笑看着他:“那孟家的案子——”
李秉璋听此,忍无可忍:“这个案子已经格外开恩了,他们孟家也不会因此遭受连累。”
阿柠一想也是:“好,那就依无隅说的办!”
她这么说了,李秉璋到底是召了赵朝恩,当即传了口谕。
阿柠这才心满意足,想着今日自然给孟凤春招了麻烦,不过能立即回去太医院,继续做他未竟之事,倒是省了许多周折。
今日之后,她也得时刻谨记,小心着,多顾虑李秉璋的感受,免得再给人招惹是非。
不过一抬眼,见李秉璋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笑道:“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李秉璋面无表情:“我没有心里不痛快。”
阿柠:“可你这么不高兴!”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笑着道:“还说没有不高兴,来,再笑一个。”
李秉璋抿着唇不说话,他内双的修长眼睑轻垂着,眼瞳半掩间,倔强,冷硬,又固执。
阿柠耐心地望着他,她对他仿佛总是充满信心,觉得他是良善的人。
过了好一会,李秉璋终于缓慢地提起唇角,对着阿柠露出一个没有半分笑意的笑。
阿柠笑叹,凑过来,揽住他的颈子,撒娇道:“好了好了,不恼了!”
李秉璋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到底释然了。
她就算对外人好,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
穆清公主因得了一只兔儿,雪白雪白的,倒也可人,她想去找阿柠一起看这兔儿,谁知经过温汤旁时,恰看到李君劢。
或许是因附近常年有温汤流淌的缘故,这里几棵老松格外茂盛,便是冬日依然鲜绿。
此时李君劢便倚靠在松树下,伸展着长腿,仰着脸,看着远处悠悠白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清公主纳闷地问叶宣怀:“他在做什么?”
因如今来到赤扈山中,虽说山中早已经清查,并处处岗哨,但到底不同于内廷,元熙帝唯恐有什么闪失,便命叶宣怀随时保护左右。
此时叶宣怀听得这话,看着远处的李君劢,道:“太子殿下有心事。”
穆清公主:“心事?”
她歪头想了想,之后煞有其事地叹息:“竟是有心事,那好,本宫便上前开解一二。”
叶宣怀:“……”
他想,太子殿下并不希望被穆清公主开解。
然而他还未曾开口,穆清公主一把将那只兔儿塞给他怀中,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猝不及防的,叶宣怀抱着怀中那软和和的小兔儿,默了下,之后连忙迈步跟上。
穆清公主走到李君劢跟前,煞有其事地背着手,弯下腰,笑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拉丝又拐弯,明显是故意的。
李君劢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看向左边,左边是辽阔的山脉,连绵起伏。
穆清公主便两腿往左边一蹦,跟个小兔子一般,直接蹦到李君劢面前,晃动的发辫挡住了李君劢的视线。
李君劢转首,看向右边,右边是悬崖,远处有云卷云舒。
穆清公主又蹦了一下,再次蹦到李君劢面前,甚至特意踮着脚,用小小的身量挡住李君劢的视线。
李君劢的视线被迫落在穆清公主身上,只见她睁着清澈的眼睛,软糯糯地看着自己。
但那眼神,明显不怀好意,就是看好戏的样子。
李君劢淡漠地道:“嗯?”
穆清公主笑了笑,笑得一脸坏。
李君劢懒得搭理。
穆清公主却歪头打量着他:“哥哥,我怎么觉得你越长越好看了!”
李君劢没好气:“你今日是不是很闲?”
谁知话说到一半,便感觉口中被塞了什么,待要躲,一抬眼,便对上穆清公主亮晶晶的眼睛。
她笑得兴奋:“好了,终于喂你吃了,这可是阿娘送我的,我吃了,你也吃了,是不是甜丝丝的啊?”
李君劢半含着桂花糖的薄唇就此僵住,他有些愠怒地看着穆清公主。
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妹妹!
不过——
口中确实有了淡淡的桂花香,并不是太甜,于他来说恰恰好,轻淡的香,似有若无的甜,就这么在舌尖溢开了。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太排斥。
穆清公主:“好吃吗?”
李君劢舌尖不着痕迹地卷住了桂花糖,含在口中,不过神情却是端着的:“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穆清公主从一旁叶宣怀手中薅过来兔子,揉了一把,笑着道:“我们打一个赌吧。”
打赌?
李君劢想起自己和父皇的赌约,脸上便恹恹的:“不赌。”
穆清公主一听,揪了揪小兔子的耳朵:“你不敢?”
被揪耳朵的小兔子侧着脑袋,睁着通红的眼睛望着李君劢。
李君劢冷漠:“对,我不敢。”
穆清公主嗤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和父皇打赌输了,如今不敢和我赌了,是因为——”
她搂着小兔子,歪头:“因为你知道阿柠便是我们阿娘,你心里已经承认了,只是不愿意低头而已,你就是好面子!”
被她这么一搂,小兔子的耳朵和脑袋都被夹在胳膊肘了,它只能努力地踢腿,挣扎,踢腿,挣扎……
李君劢仰着脸,懒懒地道:“随便你怎么说。”
穆清公主抓住小兔子的腿儿,眨巴着眼睛,笑:“那我现在就去和阿娘说,说你心里已经认她了!”
说完转身就走。
刚迈出一步,李君劢道:“说吧,你要赌什么?”
穆清公主有些得意地回转身,笑望着李君劢:“先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李君劢:“嗯,你猜。”
穆清公主将胳膊肘抵在小兔子软糯糯的身子上,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托着下巴,笑道,“你是不是在想,等外祖父来了,一切便可明了?”
李君劢倨傲地承认道:“是。”
穆清公主笑眯眯地道:“那我们就赌赌,看看外祖父怎么说。”
李君劢听了,挑眉,淡淡地道:“你当我不知吗,若是外祖父来了,迫于父皇的威严只怕也不敢说什么,说不得就强行认了这个女儿。”
父皇往日行事他是知道的,外祖父还不是小心翼翼巴结着父皇,哪里敢有半分违逆。
如今父皇便是指鹿为马,天下人也少不得认了。
穆清公主:“这也没什么,我们可以私底下问问外祖父,看看外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笑望着李君劢:“我认为外祖父会真真切切地认了这个女儿,你觉得呢?”
李君劢:“当然不可能。”
穆清公主:“好,我们就赌这个,若是外祖父不认,我任凭你处置,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若是外祖父认了——”
她有些为难:“我可以要求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缺啊,所以她可以向李君劢要什么?
李君劢勾唇,很淡地笑了下:“可以,我赌。”
穆清公主:“嗯?赌什么?”
李君劢:“随你,若我赢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若你赢了,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他依然懒散地靠在松树上,不过言语笃定。
穆清公主:“行,咱俩击掌为誓!”
李君劢懒洋洋地抬起手来,和穆清公主击掌。
他的手骨像李秉璋的,很是修长,虽还年少,但也比穆清公主的修挺许多。
一大一小击了三下掌。
穆清公主抿唇笑,笑得特别得意:“好了!赶明儿外祖父来了,看咱们谁赢!”
李君劢却挑了挑眉,很是好心地提醒:“你转身,回头。”
穆清公主:“什么?”
李君劢:“叶校尉有话说。”
穆清公主诧异,回头看叶宣怀。
叶宣怀无声地看着她。
穆清公主:“你怎么了?”
叶宣怀的视线下移,落在穆清公主臂弯上。
穆清公主越发疑惑。
叶宣怀伸出手:“殿下,属下抱着这只兔儿吧。”
不然,他觉得这小兔儿都要气死了。
穆清公主一听,赶紧低头看,却见那只兔儿正在自己怀中可怜兮兮的,眼圈都是红的!
第63章 亲情
傍晚时分, 冬日的赤扈山笼罩在苍茫暮色中,一行车马逶迤在山路上,这山路是前朝时便修过的, 可以通帝王銮辂, 并不算太崎岖。
不过一路行来,马车上的安国公却很觉疲惫, 他皱着眉头, 无力地靠在座椅上,透过窗子望着莽莽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聂氏小心地奉上茶水,试探着道:“爷, 其实也不必太过忧虑。”
安国公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愁眉紧锁。
聂氏越发小心地道:“这些年皇上的性子咱们也都看得到, 他一心惦记着咱们家大姑娘,那么多幺蛾子, 东一个西一个的,最后不还是没一个得逞的?那些妖魔鬼怪陛下从来不看在眼里, 如今这个, 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然而安国公听着这话,忧心忡忡地道:“我仔细问过廷幹了, 总觉得不对,这一次只怕和之前不一样了。”
廷幹是听了太子李君劢吩咐, 快马加鞭赶过来给他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有些准备。
听那意思,那小医女长相上和自己女儿并不是十分相像,但元熙帝就是一意孤行认定那便是阿凝的转世。
廷幹自然也说起皇帝宠爱那女子的种种,这些话落在安国公心里, 总觉事有蹊跷。
毕竟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像极了自己女儿的,但元熙帝都一眼认定不是,没有人能冒充得了阿凝,可现在一个并不是十分像的,却让他心里不安。
人心易变,说什么阿凝转世,也许元熙帝只是在自我欺瞒,其实他已经变了心。
想到这里,他叹了声:“阿凝已经走了十年,十年,我们家也已经受了十年的荣宠,皇帝变了心,我们头顶的天也要变了。”
聂氏不以为然:“爷,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吧,况且就算有了别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他毕竟不到而立之年,这个年纪又怎么可能守得下去,不说三千佳丽,后宫放几个佳丽也是应当应分的。”
她这么一说,安国公一眼扫过来,视线泛着不悦。
聂氏的心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她原本只是一个庶出,本来安国公夫人的位置,再怎么也轮不着她,不过安国公原配发妻还活着时,她时常走动在安国公府,表姐妹一起说话,要好得很。
就是因为这个,在安国公夫人去世后,她便趁虚而入。
其实当时的安国公自然不想续弦,他思念亡妻,并没那个心思,不过聂氏设了法子,通过阿凝下手,说动了安国公。
安国公最初要娶她,是为了照顾阿凝。
不过在她入了府后,很快便怀孕了,生下女儿,过两年生了儿子,儿女双全,老安国公自然满意。
她又性情柔顺,很会在床笫间拿捏男人,把安国公的心渐渐笼络过来了。
到了这时候,安国公自然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续弦的初衷,甚至和昔日最宠爱的女儿也生分了起来。
待到后来阿凝嫁给不受宠的李秉璋,又前往偏僻的陇地,安国公静下心来,生了愧疚,偶尔和女儿写信,却也不知从何提起,只能拼命为女儿置办丰厚节礼,命人送去,指望能弥补一二。
只可惜,陇地距离燕京城万里迢迢,他纵然满腔愧疚,可落在纸上,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长吁短叹。
再之后,阿凝因病逝去,这于安国公来说,更是遗恨,甚至成了心结。
因为这个,聂氏一直小心避讳着,从不涉及这样的话题,毕竟活着的人怎么也没办法和死人争宠,可谁知今日自己不经意间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这句话触动了安国公的心事。
她连忙笑了一下,勉强道:“爷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些年皇帝给咱们家的恩宠,全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的,如今皇上便是再宠哪一个,又能如何?左右还有一个太子和公主呢,再怎么着,太子殿下和穆清公主都得喊爷一声外祖父,这是斩不断的亲缘,就凭这个,到了什么时候,咱们心里也有底。”
安国公轻叹了一声,用手指揉着眉心。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年纪大了后就容易想起年轻时候,他也会想起自己的原配发妻,想起年轻时候的种种,这时候就有说不上来的心痛。
他的亡妻早已不在人世,留给他的唯一血脉也没了。
其实当时阿凝要和亲,他心里是不甘愿,也心疼女儿。
他面上无动于衷,却特意去求过先帝,等在先帝御书房外一直到黄昏时分。
他至今记得,那一日回到府中才知道,阿凝不想和亲,曾来自己院中寻自己,苦苦侯在书房外等着,最后却失望而归。
他也想过去和阿凝聊聊,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聊的,他没办法帮她,又能说什么呢?
后来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黎明时分,跟随着那个沉默阴郁的六皇子,远赴陇地。
他一直犹豫,想和阿凝说说,但作为父亲,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女儿开口。
关键是说什么,他能为女儿做些什么?他没办法保全他,也没办法让她继续留在燕京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嫁。
他曾经私底下找过李秉璋,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女儿,也为她尽可能打理更多的嫁妆,可谁知道,她在陇地只熬了三年,便没了性命。
想到此间,安国公府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睛。
这些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想,如今最要紧的是元熙帝。
元熙帝,昔日谁都不曾看在眼里的六皇子,自己当年和他密谈时,言语间自然也有威压之态,面色不善,可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位,竟然践祚帝位,且以雷霆手段震慑群臣,行事暴戾,杀伐狠绝。
这些年,朝堂上但凡有言辞忤逆者,都一个个倒下,燕京城多少门庭就此败落,往日那些熟悉的老友,陆续也没了踪迹,朝堂上早换了一番模样。
可唯独安国公府烈火烹油,一路扶摇直上,荣耀加身。
别人只道他们家出了一位皇后,虽已不在人世,但帝王念旧情,情深义重,必然厚待岳家,所以他安国公府是一眼看得到的锦绣富贵,可只有安国公心里明白,元熙帝并不喜自己,甚至厌恶这个岳家。
年节时拜见天颜,帝王垂眸望向自己时,眼神是居高临下的冰冷。
昔日那位孤僻沉默的六皇子从来不是什么宽容大量之辈,甚至可以说他是睚眦必报的人,他自然记得自己当年对他的轻视和不屑,以及不得不托付女儿的不得已。
如今他之所以对自己施以恩宠,不过是看在阿凝的面子上罢了。
这时马车进山了,山路开始崎岖起来,马车拐了一个弯,有飞鸟低低地自窗边掠过。
安国公在这颠簸中却想着,或许阿凝临终前也曾经特意提起安国公府,她也许也挂念着自己,这就是安国公府能够安身立命的筹码,是自己的依仗。
本来这个筹码捏在手里,他可以捏一辈子,他也可以自己欺骗自己,忽略昔日阿凝在家中受的那些委屈,他可以假装不存在就此忘记。
可是现在,他总觉得一切仿佛不一样了。
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抬眼望向远处阴沉的天际,那里有黑云隐隐聚拢,寒风呼啸着自山间掠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吹冷了。
这时候隐隐有所感,在这个冬日的赤扈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是自己无力阻止的。
而就在安国公惆怅忐忑时,聂氏心里却自有一番主意。
她陪了安国公片刻,便在半路歇息时,寻了个由头下了马车,去了后面一辆陪着女儿罗雪棠。
罗雪棠今年十八岁,比阿凝小十二岁,但是相貌间却和阿凝很有些相似。
若是之前,聂氏并不抱什么希望,这些年她暗暗看着,知道那些有所图谋的人是什么下场,并不敢让女儿以身犯险,可是现在她却跃跃欲试了。
她回忆着昔日的阿凝,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儿有福气。”
罗雪棠正觉心中烦闷,如今听母亲这么说,疑惑问道:“母亲,这是何意思?”
聂氏笑着道:“前几日我和你父亲商议着,你已经十八岁,婚事也该敲定下来,不能耽误了。”
罗雪棠略低了一下头,心里自然有几分不甘愿。
聂氏看出女儿心思,得意地扬眉笑道:“可是如今事情突然生了变故,你可以一偿夙愿,咱们家也可以攀高枝了。”
罗雪棠听这话,疑惑,眼底升起希冀:“母亲怎么说这话?”
她喜欢元熙帝,一直都喜欢,毕竟那样俊美的男子,谁能不喜欢,甚至因为这个,她的婚事至今未定,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毫无希望。
元熙帝只惦记着一个死人,这让她怎么甘心!
聂氏笑着说起来这件事来龙去脉,罗雪棠一听,顿时失落了,酸涩地道:“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女子?一个医女,竟得了他的青睐,怎么可能?”
聂氏却是笑得笃定:“这说明皇上终于开始走出来,忘记阿凝,往日我不敢让你试,是因为他死心眼,一直惦记着阿凝,如今却不一样,他愿意动凡心,这说明石头也裂了缝,既然有缝,那咱们就有机会。”
她满意地打量着女儿:“若论情分,你自然比那女子亲近,若论相貌,你也一定比那女子更像阿凝,不说别的,只说阿凝昔日的过往、喜好,这些除了咱们家,谁能更清楚?”
罗雪棠怔了怔,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聂氏又道:“皇帝的后宫,但凡有缝,咱们家就能往里面钻,他要纳哪个女子都行,只要纳了,于情于理,咱们家也能在后宫占一席之地,进了后宫,咱们自然有的是手段。”
罗雪棠听这话,眼睛逐渐瞪大,兴奋起来。
她明白母亲是对的,她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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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抵达赤扈山,安国公自然忧心忡忡,相比之下,聂氏和罗雪棠母女两个却是满心期待,罗雪棠甚至迫不及待起来。
听说这次被匆忙召来赤扈山的不止安国公府,还有皇亲国戚,几位朝中重臣以及家眷等,自己有了这心思,别人未必没有,后宫如今空无一人,那么多位子等着人去占,大家说不得都要拼一把。
下榻后,她便连忙沐浴盥洗,并自随身的箱笼中挑拣衣裙,聂氏帮着把关,最后挑了一件松绿褙子搭配洒红裙。
她笑道:“往日你姐姐似乎最爱这么穿,松绿褙子配白色,配红色都好看。”
罗雪棠听这话,其实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传说中的姐姐了,心里也并不喜欢,更并不甘心学了姐姐的模样去蛊惑帝王的心。
可她也知道,自己十八岁了,必须设法了,不然这辈子就要彻底错过了。
她只能先设法笼络住那个男人的心,再图其它。
聂氏又帮着女儿重新梳洗过,指点着,要妆容和发饰都尽可能模仿了当年的阿凝,待打扮过后,她自然是格外满意。
恰时辰也差不多了,母女两个出了寝房,前去见安国公,过去时,便见外面校尉林立,那衣着一看便知,是太子的人。
聂氏给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进去拜见了。
李君劢此时正和安国公说着话,对于这位外祖父,他还算敬重,此次因阿柠一事,他更是将一腔希望寄托于外祖父。
安国公原本听自己儿子提起过这女医的种种,如今听李君劢说,更是惊心。
他紧皱着眉,疑惑地问:“你是说,你曾前往清水镇探查过,那女子幼时一直懵懂不知人事?”
李君劢颔首:“是。”
说着,他将自己所知详细都说给安国公,安国公越听,眉心皱得越厉害。
李君劢察觉安国公神情有异,疑惑道:“外祖父的意思是?”
安国公忧心忡忡:“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又有诸般巧合,如今皇上和公主殿下更是认定那女子便是你母后转世……”
这一路行来,他心中隐隐的不安,如今越发强烈了。
李君劢不敢置信,忙道:“难道外祖父也信了不成?”
安国公道:“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微臣自然不信,如今之计,一则微臣需要见到那女子,要找出她的破绽,二则殿下还是需要细查这女子过往,这诸般巧合之下,必有缘故。”
李君劢:“是,我正有此意,如今只恨母亲在时,我年纪还小,不记得许多事,所以要倚赖外祖父,和那女子对峙,定要拆穿她的身份。”
安国公点头称是,这么说着,安国公夫人并罗雪棠恰过来拜见。
双方相见,聂氏母女自然恭顺小心,谁都知道这位太子年纪虽小,但绝不容小觑,不敢对他有半分轻慢。
李君劢淡扫过这母女,他素来不喜这位安国公府继夫人,总觉得看到就碍眼,至于罗雪棠,这位姨母,他更是疏远得很。
说什么和自己母亲像,哪儿像了?
李君劢厌恶一切借着母亲名义心存妄念的人,对安国公之所以勉强还算敬重,也是念了这份血脉亲缘。
当下他抿着唇,倨傲地微颔首,算是见过了。
聂氏母女讨了一个没趣,心里自然不喜,但此时少不得勉强赔笑。
无论如何,必须先见到元熙帝再做打算。
第64章 父女
李君劢亲自陪着安国公一行人来到帝王行宫, 这行宫因依傍活水,倒是意趣横生,有深池, 有曲水, 更有竹林繁茂,如今一行人一路走来, 却听有鸟鸣之声, 清脆悦耳。
不过显然大家心思沉重,都无心欣赏,匆忙来到殿前,还没上台阶, 便见殿门开了,里面迎出一行人, 为首的却是赵朝恩。
赵朝恩打眼一看,连忙小跑步下了台阶, 弯腰请安赔笑。
李君劢眼神凉凉的,他现在看着赵朝恩就烦, 没什么表情地道:“赵公公, 劳烦通禀一声。”
赵朝恩赶紧点头哈腰的,笑着道:“殿下, 适才陛下已经吩咐下来,宣召国公爷进殿面圣, 还请殿下稍侯片刻。”
安国公一听连忙拱手称是,李君劢挑眉:“哦?孤无旨,不可面圣?”
赵朝恩哪敢说什么,这位小爷他得罪不起,可皇上的口谕又不敢不遵, 他只能一径地赔笑。
安国公见此,忙道:“殿下,老臣先行面见陛下,还请殿下稍侯片刻。”
李君劢蹙眉,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自然明白李君劢的担心,心里不免叹息。
这个孩子一心记挂着他的亡母,无法接受别人替代自己母亲的位置,他是怎么也要阻止元熙帝这般荒诞的行径,而自己则是被他寄予厚望的。
还不满十三岁的孩子,他对自己并不放心,唯恐自己迫于元熙帝的权威就此认下。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用温和的声音道:“殿下放心便是。”
这边赵朝恩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安国公对李君劢略点头,示意他放心,这才跟随赵朝恩进去院中,进去后,沿着水廊往前,穿过一处殿宇,最后来到后院的水厅。
这水厅因有温泉活水经过,白雾缭绕,热气氤氲,比外面暖和许多。
乍走进来,安国公鼻子有些发堵,年纪大了毛病多,但因是在御前,他尽量忍着。
踏入水厅,便见暖房摆着案桌,茶香袅袅中,炉子里的炭火烧得发红,案桌上的各样点心齐全,他心里正疑惑着,便见元熙帝自屏风后出来。
安国公忙上前跪拜,不过这么动作间,心里已经生了狐疑。
今日的元熙帝和往日格外不同,完全不像一个人。
往日的元熙帝身上总透着一股沉郁之气,他不喜见光,沉默寡言,性情莫测,这个人明明还活着,但却透出一股阴恻恻的死气。
他就像一棵枯萎的树,树叶早已凋零,唯有遒劲的枝干在硬撑着。
可现在他却和往日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沙漠中的枯树得了滋润,春风化雨,他的眉眼间有了神采,甚至透出冶艳的风采。
……就像一幅笔墨的山水画突然幻化出万千世界,他被注入了灵气。
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惴惴地跪见了。
李秉璋略抬手,示意安国公平身,安国公谢恩,恭敬地起身。
李秉璋笑看着安国公:“国公爷已经听君劢提过了?”
安国公看着李秉璋的笑,越发心惊。
李秉璋哪是会笑的人!
少年时的他寡言阴郁,他不笑,总是绷着脸,倔强固执,像一块结了冰的石头。
从陇地回来,丧妻的他,阴郁苍白,更不可能笑。
他只会阴冷地笑,他一笑,必是哪家大祸临头!
可现在,他实实在在地在笑,愉悦的,轻松的,满足的。
安国公心里已经惊起千层浪,他战战兢兢地道:“是,老臣听太子殿下提起了。”
他的声音很是小心,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应对了。
李秉璋却依然在笑,笑着道:“虽说君劢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朕还是再说清楚一些,免得误会了什么。”
安国公连连颔首,于是李秉璋便和安国公提起自己和阿凝昔日的约定,阿凝临终前的约定,以及阿凝火化前自己滴下的那滴血。
若是以往,这些往事他自然不会和人提起,一直埋在他心里,这是无法触碰的苦痛,可现在不一样了,阿凝回来了,昔日的一切就变得别有趣味,仿佛只是通往最终幸福的一段坎坷罢了。
所以他语气看似平和,但其实分明透着喜悦,甚至有些津津乐道。
安国公无声地听着。
李秉璋将事情经过都讲了,最后终于总结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些年朕一直心存不甘,明明登极临御掌控一切,为什么就不能换回她的性命?”
他轻叹:“当年她嫁给我,燕京城中尽皆唏嘘叹息,都觉得她可惜了,她也确实跟随我在陇地吃尽了苦头。”
对此安国公不敢言语,他只能听着。
李秉璋负手走到水厅边,看着远处缥缈的云雾。
此时水厅寂静无声,只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缓慢的水滴声。
正想着间,安国公听到李秉璋的声音徐徐响起:“我总觉得她没死,她会回来,现在她果然回来了。”
安国公眉心微跳。
李秉璋转过身,幽深的眸子笑望着安国公:“国公爷,阿凝回来了。”
安国公心头一窒。
李秉璋依然在笑:“岳父大人,我至今记得那个晚间你对我说的话,现在她回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安国公深吸口气,他望着眼前的李秉璋。
皇帝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他可以脆弱,可以痛苦,但他永远以雷霆手段镇压着文武百官,他锐利,锋芒毕露,看人的视线仿佛一把剑。
可现在,他仿佛突然被打磨过了,圆润,温和,笃定。
这样的皇帝让人忐忑,安国公不敢多想,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绝望的念头,只怕太子要失望了,他没办法帮他了。
李秉璋再次开口:“君劢不是不认吗?国公爷看一看,这是不是你的女儿?”
安国公微惊,忐忑又讪讪地道:“是。”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回廊后传来环佩叮当声,他忙抬眼看去,却见有两位姑姑陪着一女子走来,那女子一身嫩黄裙,眼熟得很。
他的心顿时漏跳一拍。
连忙定睛看过去,却见那女子肌肤莹白如雪,眉眼精致如画,确实像极了自己女儿,只是身段比记忆中略显丰润一些?
他慌了,瞪大眼睛,疑惑地端详。
其实这些年有些官员为了邀帝宠,也有特意寻了和女儿相似的女子,想打通自己的关节,特意送来给自己看,确实也有些相貌很像的,可是总觉缺了一些神韵。
唯独这个,面容上不是十成十像,只是那气韵,那神态,那走路的姿态,活脱脱的就是了。
这么想着间,女子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并看过来。
视线相对间,他精准地捕捉到女子眼底的细微情绪,疑惑,辨别,不敢置信,确定,之后便是些许的惆怅。
她咬唇,望着自己,眼底情绪复杂。
于是轰隆一下子,有什么突然向他涌来,他几乎觉得,这就是阿凝了。
而此时的阿柠,只以为过来吃茶的,冷不丁的看到安国公也是震惊。
在最初的不敢置信后,她打量着这位已经现出老态的男子,并很快辨别出那个她昔日熟悉的轮廓。
是上一世的父亲,安国公。
想到这里,阿柠多少也有些心酸,当年她离开燕京城时,父亲正值壮年,十几年过去,他已经接近五旬,两鬓早已生了白发,眼尾也耷拉下来,这些都在昭示着十几年的岁月。
她凝视着他,他也在用颤抖的视线望着她,明显神情激动。
阿柠有些无措,那扑面而来的震惊和激动,她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李秉璋握住,那双手分明很有力,却足够温柔。
阿柠看过去,却看到李秉璋眼底的怜惜。
她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道:“你虽再世为人,可前生终究和国公爷有父女情分,有什么话,如今正好说了,也算是一个了断。”
阿柠听这话,心里顿时安定了。
李秉璋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懂如何应对,直接一句话就定了性。
前生有父女情分,这辈子只需要说说话就行了,不需要太多。
这让她心里松快了,也淡定下来,她抿唇冲他笑了笑:“是,陛下。”
阿柠这么一开口,只是简单两个字,那边安国公的心里已经揪了一下。
这声调,这语气,太像了!
在踏入这水厅前,他有诸般想法,他坚决不会认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人,可是现在,他几乎确定无疑这就是。
这时他听到李秉璋的声音传来:“国公爷以为如何?”
安国公一愣,下意识对阿柠道:“阿凝,为父——”
一时喉咙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阿柠柔柔淡淡地笑了下,走到安国公身边。
她迎着对方热切而期盼的目光,开口道:“国公爷,此事说来实在匪夷所思,不过我确实生来便记得前生事。若真依了世间伦理,上一世的我早已化为灰烬,这一世自然有生我养我之人,本不该提及前生,只是因为还记得昔日事,所以特来相见。”
说着这话,她眼底已经有些湿润,安国公更是眼含热泪。
阿柠轻叹:“昔日我远离燕京城,却病故于陇地,不曾尽孝,也没机会和国公爷告别,如今再次相见,也算是了却前生夙愿。”
安国公听到这话,一愣,眼中老泪已经落下。
这就是他的女儿阿凝!
只有阿凝才可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当年阿凝离开时,父女之间已经疏远生分,可到底是骨肉亲情,谁能心中没有遗憾?
此时此刻,也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彼此的生疏间隙,以及对父女之情的些许留恋!
这是外人永远无法窥见的幽微情愫!
他忍不住痛苦失声:“阿凝,果然是你,天可怜见竟得这样的机缘。”
说着他便上前一把,一把拉住了阿柠的手:“阿凝,你,你——”
谁知这时,李秉璋却上前,不着痕迹地握住阿柠的手。
安国公一愣,阿柠的手已经自他手中滑走。
李秉璋领着阿柠,走到一旁案桌前,坐下。
安国公更加一愣。
阿柠见此,要起来,虽说已经不想认了,可到底对方曾经是自己的父亲,她还不至于坐在对方面前,却要对方站着。
李秉璋却颇为强硬,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道:“坐下,好好和国公爷说。”
说着,淡扫了一眼安国公:“赐座。”
然而此时众太监宫人都已经退下,并没有人响应这个“赐座”,所以安国公也无处可坐,他含着泪,愣愣地道:“陛下面前,老臣不敢坐。”
李秉璋对此不予理会,只是转首对阿柠道:“要说什么,你尽管说便是了。”
阿柠此时也多少明白李秉璋的用意,她有些不忍,不过到底没站起来。
她望着眼前的安国公,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都是前尘往事了。”
安国公听这话,心痛不已,他知道李秉璋是要划分出君臣之别,女儿是帝王妻,而自己是臣子,他就是故意要自己站在女儿面前。
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昔年种种,这些年他悔恨交加,愧疚无比。
他终于忍不住,涕泪交加:“阿凝,其实为父想和你说,就在那一晚,要和亲前,为父是去求了先帝,想见先帝,但先帝不曾见为父,为父没办法……为父不敢回来见你,为父并不是对你置之不理!”
这些话他憋了这么多年,终于说出来了。
阿柠听此,也是没想到,她难过,但更多是释然。
上一世她跟随李秉璋前往陇地时候,也许多多少少是有点埋怨的,可现在她不在意了,至少这个父亲也是对得起自己,他没有彻底抛弃自己,也试图想救过自己。
她温柔地笑了下,道:“国公爷既然这么说,那我没什么好埋怨的,我也代上一世的阿凝告诉你,她不在意了,国公爷大可放下了。”
然而安国公听此话,越发悲痛:“阿凝,可为父对不住你,这些年为父时常想起你,你我父女一场——”
正说着,李秉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国公爷,如今还是谈谈正事吧。”
相对于此时安国公激烈的痛哭,李秉璋的声音冷得像冰,显然他对于这个“岳父”的悲恸,并不在意。
安国公睁着泪眼,怔怔地看着元熙帝,之后又看向自己女儿阿凝。
一个凉淡,一个释然。
两个坐着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唯独他这个站着的哭得老泪纵横。
他自然明白李秉璋的意思,太子不认阿凝,他是要自己去说服的。
他勉强压下心头酸涩,忙不迭地道:“陛下放心便是,太子殿下那里,老臣自然会和他提起。”
他有些艰涩地道:“一定会告诉他事情原委。”
李秉璋这才道:“好,既如此,那就劳烦国公爷了。”
安国公就要躬身告退,谁知赵朝恩低着头,匆忙进来了,不过也不敢多说,只面有难色地站在那里。
李秉璋看他那神情,了然,能让自己这御前太监如此为难的,只有李君劢。
他淡淡地道:“怎么,太子要见朕?”
赵朝恩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地道:“是。”
李秉璋笑了笑,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忙点头,赵朝恩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陪着安国公一起下去。
安国公行至水厅廊道时,正要拐进一旁时,略顿了下脚步,犹豫,之后忍不住回首看过去。
却见李秉璋正低首说着什么,而此时的阿凝略低着头,被挡住了,他只看到一抹侧影。
这一刻突然觉得万般惆怅上心头,二十年的光阴不经意间流逝,他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
恍惚间大梦醒了,他在这里,一无所有。
第65章 无题
此时聂氏母女俩正侯在厅外, 虽说有宫娥奉上茶水糕点,但两个人已经焦灼不安。
聂氏也悄悄看向一旁的李君劢,他自始至终站在落地轩窗前, 望着远处的山景, 神情凉淡疏远。
其实对于这位金贵的太子爷,她自然也想过讨好拉拢, 但每一次都是碰个软钉子, 这位人人称道的皇太子对她们母女素来没什么好脸色。
她不免叹息,想着阿凝生下的这对儿女,一个娇纵,一个冷漠, 都不是好相处的,但凡有一个好脾性, 自己慢慢相处,终归能多些助力。
唯一庆幸的是, 自己儿子到底是陪侍在太子身边……
正想着时,便听到那边脚步声, 忙起身去看, 却见安国公和赵朝恩一同走来。
聂氏母女顿时来了精神,罗雪棠更是期待地望着她爹。
不过安国公压根没瞧见母女俩, 径直走过去李君劢身边,以礼相见了。
李君劢没说话, 只看着安国公,安国公眼底残留着泪痕,像是哭过。
安国公自然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审视以及期待,低声道:“殿下,我们先借一步说话吧。”
一旁聂氏顿时心生不安, 连忙上前,温柔笑着道:“爷,那干脆请殿下坐下,说说话?
安国公连看都没看聂氏,只吩咐道:“你先候着吧。”
他这一说,赵朝恩早给一旁宫人使眼色,那宫人请了聂氏母女先去偏房歇息。
聂氏不甘,疑惑地看着安国公:“大爷?”
罗雪棠也茫然,不懂这是怎么了。
这时李君劢已经起身,和安国公前去一旁内厅,聂氏母女面面相觑,不免心中惴惴。
李君劢踏入内厅后,关了门扉,他望向安国公:“外祖父,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言语间也有了几分凉意。
安国公听此自然知道,这外孙是敏锐的,他必是察觉了自己心思的变动。
他望着李君劢,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老臣想问问,殿下对那顾女医,竟无半分熟稔吗?”
这孩子来到燕京城时也才三四岁,但却跟小大人一般,问起他在陇地的种种,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所以他存着一丝希望。
李君劢神情微顿,他突然想起最开始见到那医女时,心底奇异的熟悉感。
不过他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他想自己之所以厌恶那个医女,就是因为这个。
他的母亲已经没了,他却试着从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寻找母亲的踪迹,其实那都是假的,是慰藉,是会被人趁虚而入的病。
于是心底那道脆弱的裂缝迅速消失,他挺直了背脊,神情冷硬。
他讥诮地道:“我为什么要对区区一个医女有什么熟稔?”
他凉凉地看着安国公:“外祖父,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安国公看他那固执坚硬的样子,心中无奈:“殿下是不是以为,老臣面见皇上后,迫于帝威,不得不认?”
李君劢轻抬眉骨:“孤不明白,外祖父何至于如此?”
安国公知道他在排斥自己,甚至不再信任。
他无奈,深深地望着他:“殿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见到她之前,我当然并不信,可是见到后,我便知道,那是我的女儿。”
李君劢闻言,神情微变,立即驳斥道:“怎么可能!”
安国公道:“殿下听老臣解释,老臣乍见她,便觉实在熟悉——”
李君劢却根本不听,嘲讽道:“外祖父,你若对此不言不语,我也就不说什么,但你竟然试图帮着父皇说服我,你非要昧着良心我认她?一个只比我大几岁的寻常女子,大言不惭,竟说是母后转世?”
安国公苦笑,语重心长:“殿下难道认为,老臣竟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吗?老臣一见之下便知,这就是了,她就是你的母亲,是我的女儿啊!”
李君劢神情紧绷,薄薄的唇死死抿着。
安国公试图说服:“殿下,若说她只是形似,或者能说出一些过往事来印证,老臣未必就真信了,可她言语,神态,她看着老臣的神情,这个是万万不会错了!”
他这话说到最后,几乎带了些许颤抖的哭腔。
人年纪大了,眼窝子浅了,想起女儿,他又想流泪。
然而对于这些言语,李君劢却只觉好笑。
进去之前分明让他放心,转个身出来便变了一个模样。
安国公还待说什么,李君劢不耐:“外祖父,这些年人说父皇刻薄寡恩,朝中文武百官莫不心怀畏惧,但他对外祖父一家隆恩殊宠,大家都有目共睹。”
安国公听这话,连忙道:“老臣蒙圣上浩荡皇恩,自是铭记于心。”
李君劢凉凉地抬起眼,看着安国公:“帝王盛宠,烈火烹油,步步锦绣,若想就此舍弃,甚至忤逆圣意,确实不易。”
安国公听这话,神情微震,望着李君劢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君劢缓缓扯唇,露出一个凉淡的笑:“外祖父,孤没有别的意思,孤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说完,他也不待安国公答言,一甩袖子,径自离开。
安国公愣了下,待要追,却是不能,一时回想李君劢所言,竟是不敢置信。
他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这时,聂氏母女却来了,原来她们见李君劢脸色难看的离开,不知就里,心中忐忑,便想过来看看。
一进来,便见安国公以手扶柱,面色灰败,不免一惊:“爷,这是怎么了?”
安国公却是连头都不想抬起。
这一刻,他竟想起许多,想起年少时,新婚燕尔,他曾陪着原配发妻来此赤扈山,那时候夫妻恩爱,好生意气风发。
可如今呢,他心中一团乱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聂氏还待追问:“爷,刚才皇上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太子殿下倒像是恼了?到底怎么了?”
安国公颓然地摇头:“别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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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自然也察觉到了安国公临走前眼底的落寞,他是存着期望的,不过她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她迎上李秉璋的目光,李秉璋一直在注视着她,好像有些担忧,或者什么别的情绪。
阿柠:“嗯?”
李秉璋抿唇,神情间有些小心:“你不在意?”
阿柠:“有一点在意,但也不是太在意。”
她想了想,看着他:“不过提起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李秉璋:“什么?”
阿柠笑了笑,歪头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在意?”
李秉璋无声地注视着阿柠,只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深秋的溪水,自己倒映在溪水中,一览无余。
这一刻会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他的心是黑暗的,他并不想阿柠看到。
他略抿唇,有些无辜地道:“只是担心你。”
阿柠却不放过他:“真的吗,无隅要说实话。”
李秉璋便沉默了。
阿柠说,要说实话,以至于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违心的话。
恰这时候女官前来禀报,赵朝恩求见。
赵朝恩是御前太监,本来可以随时侍奉在侧,可现在李秉璋不许他近前侍奉了,男人也是太监,他很在意。
不过因临近年节,年末政务繁忙,这几日时不时有要紧奏章快马加鞭地送来赤扈山,请帝王批阅,也有朝臣前来赤扈山,请求面陈,这么一来,赵朝恩又时不时得请女官通禀。
阿柠如今也大概看出这其中的麻烦,她便道:“我正好累了,歇一会,你忙着就是了,不必非要一直陪着我。”
朝政是大事,她当然希望他勤政爱民。
李秉璋不太情愿,不过到底起身,去外殿,临走前又回首看阿柠:“处理政事操心劳神,那些老臣的奏章又臭又长。”
阿柠忙道:“等你回来,我帮你针灸推拿。”
李秉璋有些满意,不过又得寸进尺:“在温汤中。”
阿柠点头:“嗯嗯。”
李秉璋看她点头的样子,便觉自己勉强被弥补了。
她两眼水润,鼻尖儿挺翘,很是娇弱柔顺的样子,可她对自己好,予取予求,好像可以满足自己一切愿望。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好,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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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璋走了后,阿柠便翻出医书来随意看着,这是她特意从医书房带来的,关于针灸的论著。
她知道李秉璋的性子,很有些洁癖和固执,如今和自己相认,必是不会让其他御医为他针灸,定是要缠着自己,那她便好好学,也好能照顾他的身体。
这么看了一会后,穆清公主来了,却是问起安国公一事,阿柠自然和她讲了。
穆清公主疑惑:“阿娘你不想认是吗?”
阿柠掩卷,想了想:“不太想。”
穆清公主缠着阿柠:“为什么啊?”
外面天冷,估计也有风,她这一路急匆匆跑来,鬓边落了几缕散发。
阿柠便顺势搂住她,帮她捋顺落发,道:“父母子女之间,原也是一场缘分,上一世我离开燕京城前去陇地时,我们的缘分便已经微弱如丝,重活一世,我又得了新的缘分,对于过去那些更觉淡了,认了又如何,徒增负担,还不如不认。”
当然了,到底是上辈子的娘家,她也不可能让李秉璋亏待了他们什么,只是不再想有太多瓜葛了。
穆清公主一听,倒是喜欢得很:“这样最好了!”
阿柠听此,意识到什么:“他们说过什么吗?”
穆清公主偎依着阿柠,亲昵地揽着胳膊:“也没什么。”
阿柠却觉得哪里不对:“那是因为什么?”
穆清公主哼唧,磨蹭,跟猫儿一般。
阿柠:“故意不想说?”
穆清公主扁着唇,嘟哝道:“国公府的小姨总想凑近,不就是想给我当后娘嘛,我可不想!”
阿柠怔了下:“是吗?”
那个妹妹,她走的时候才丁点大,如今想来,也眼看着双十了。
穆清公主猛点头:“反正不喜欢她!”
阿柠了然:“也没什么,你既不喜欢,远着就是了,反正也不会认他们!”
穆清公主自然满意:“对对对!”
这么说了一会子话,因陆续有内外命妇来了赤扈山行馆。
若是往常,宫中诸般大事都是由几位老太妃操持,不过太妃们年纪大了,受不住颠簸,温泉也不适合,便没来赤扈山,如今由女官打理行馆一应事。
穆清公主身为大昭公主,自然也要出面,好歹算是后宫之主。
阿柠大致问了问,多是一些往日熟悉的,有些甚至是手帕之交,打小一些玩的,不过自从她嫁给李秉璋后,就慢慢没了联系,如今多年过去,隔世再听着这些,自然更觉陌生了。
她催着穆清公主前去,不然外面姑姑等着呢。
穆清公主不太情愿:“这种事最没意思了,还不是听一堆的奉承话!”
听多了也腻啊!
阿柠便笑:“你知足吧,若是以往咱们远在陇地,你根本见都见不到这些人,便是侥幸得了宣,回到燕京城,遇到这个也要拜,遇到那个也要拜,说不得还要你学着说奉承话给别人听,如今哪里用你操心,别人奉承巴结你,你还不乐意?”
穆清公主想想也是:“罢了,那我勉强听听去,晚间我再过来,一起用晚膳!”
阿柠再次抬手,帮穆清公主理了下鬓发:“好,多穿一些,免得冷到了。”
穆清公主连连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晚一些时候,李秉璋回来了,才处理完朝政的他神情间还残留着冰冷,不过一见到阿柠,那眼神便柔软了,好像三月的冰,化为春水。
他挽起她的手:“这次设宴,你也露个脸,等大家都见过你,差不多封诰的圣旨也已经过了内阁,便可以昭告天下。”
阿柠端详着他眉眼间的笑意,自然是温柔缠绵的,不过就是觉得,之前他没和自己说实话。
她便淡淡地颔首:“我知道。”
这时候姑姑进来陈设桌椅,服侍茶点,因今日有才刚炒制出锅的栗子,就放在黑陶罐中,一旁还铺了软锦,可以拿了来剥着吃。
阿柠看了眼,有些纳闷,宫中诸般吃食都是不需要剥的,比如栗子可以做成栗子糕,或者其它小点儿,平时哪有这样吃的。
正纳闷着,就听李秉璋的声音:“山里的,深山里晚熟,才摘的。”
说着,便用黄缎软锦包住一个栗子,又拿起一旁的银钳,咔嚓一声,那栗子便开了。
李秉璋将一个完整的栗子肉放在阿柠面前白玉瓷盘上,滚圆饱满软糯。
阿柠也没客气,用箸子夹了来吃,放在口中,细腻,绵软,甜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栗子!
李秉璋一直侧首注视着她的,见她吃得脸颊微鼓,好看的杏仁眼微微眯着,知道她喜欢。
当下又剥了一个,放在她面前盘上。
阿柠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李秉璋才停。
用过一些茶点,被服侍着盥洗过,便有女医前来提醒,该到了给李秉璋针灸的时候,阿柠听着,看了李秉璋一眼。
一身素净的宝蓝软缎长衫,略靠在窗棂前,手中很随意地翻看着一卷书,微垂着眼睛,半张脸隐在朦胧阴影中。
阿柠只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以及清晰的下颌,在这样的光影下,他的喉结格外鲜明。
就很男人的感觉……
阿柠收回视线,不看他了,可不看时,又觉自己在被他注视着。
她下意识抬起眼,便恰好迎上他黑沉沉的视线。
阿柠得承认,她是故意的,故意不冷不热地待他,不过现在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视线如丝,会一直黏缠在自己身上,挥都挥不开的。
这让人怎么能生他的气呢,想假装生气都难。
这时,李秉璋终于开口:“该给我针灸了。”
特别理直气壮的语气。
第66章 上面
他气鼓鼓的, 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阿柠哑然,想笑,不过抿住了唇角:“知道了。”
这行馆的寝房一旁便设有温池, 此时踏入其中, 便觉白雾缭绕,水声叮咚, 一旁又有姑姑宫娥无声地上前, 陈设了桌椅,并安置了金漆大盘以及各样物件,诸如唾盂、次锣、水罐、乘垒和缨绋等物,
华美精致的玻璃彩纱灯下, 李秉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薄纱浴袍,躺在黄花梨平榻上, 双眸轻阖。
阿柠也没想到他竟这样,躺在那里就不动了, 闭着眼,就等着她来。
她无奈, 捏着他的系带扯了扯, 扯开了。
男人的肌肤修长光滑,因为湿润的缘故透着水光, 腰腹那里隐隐可以看到些许青筋,微微游走在雪白肌肤之下, 而下方则是紧致兀起,略显狰狞,让人疑惑他怎么可以这样。
阿柠想,这个体悟她上辈子便有了,明明是极美的男人, 雌雄莫辨,冰雕玉砌的一般,但亲近了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
他脆弱,俊美,但他是男人,他再是清瘦也充满力道,也线条分明,更有着她无法想象的渴念。
她略犹豫了下,到底挽起袖子,为他下针。
其实针灸时是需要女医从旁协助的,可他不,不许旁人碰他半分,所以只能她自己做,反正也不图快,慢慢来。
她轻捻起一枚银针,先落在他神门穴,之后便是三阴交,安眠穴和百会等。
当银针落下,很轻地刺入薄而紧致肌肤时,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脉动,他肌理间迸发的力量,他最细微的反应。
伴随而来的是他浅淡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在上方,一下下地响起。
不知为何阿柠有些耳热,她知道自己心里有绮念,她渴望着些什么。
这种渴望于一个女医来说是一种亵渎和失职,可她……也没办法啊。
就在这雾气缭绕中,她鼻尖逐渐渗出汗来。
她尽量让自己收敛了心神,一边捻动着手中的银针,一边低声道:“国公爷和你说过什么吧。”
当这么问出的时候,她感觉到指腹下,那紧致肌理下不着痕迹的脉动。
阿柠继续道:“我是说,在我们离开燕京城前往陇地前,他是不是找过你?”
男人的睫轻动了下,不过他并没言语,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温泉汩汩声中,阿柠的指腹轻柔地在李秉璋穴位上按压,打圈。
可是她无法安抚他,他好像越来越渴望,肌肤火烫,紧绷,这让阿柠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动作慢慢地僵硬起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我很想。”
阿柠的动作微顿了顿,之后抬起眼。
在雾气氤氲中,他们的视线轻轻撞上。
他的眸色幽深暗黑,不过俊面的面孔依然是平静的,好像那个怒拔崛起不属于他,那不是他控制的。
阿柠觉得自己耳根发热,脸上也烫烫的,她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事情,哪怕理所当然应该发生,但也需要一个看上去体面的开始方式。
可这时候李秉璋突然道:“你来吧。”
阿柠有些诧异:“啊?”
她微张着唇,唇薄薄的,是淡粉色,这让李秉璋口渴。
他喉结滚了滚,看着她,哑声道:“你来。”
只是两个字,简单固执的重复,不过阿柠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明白过来后,脸上渐渐红了,嫣红嫣红的。
她本生得雪白,如今潮气氤氲中的潮红便格外娇媚浓艳。
李秉璋无声地望着她,想让她主动一些。
尽管他已经箭在弦上,可他还是想等,多煎熬一会,快意会越发舒畅。
阿柠却没回应,她低头,沉默地将他身上的银针一一取出,之后细致地用软布擦过,放在银针盒中,又擦拭了下自己的手。
当她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不说话,只无声地注视着她。
最后终于,她做完了她应该做的所有,在他的注视下,她挨过去,略撩起衣襟来,坐上去。
战战兢兢的,颤颤巍巍的,她仰着脸,在略有些撑疼的艰涩中徐徐吃,慢慢坐。
自始至终,李秉璋都没有帮衬半分,他清瘦有力的指骨略扶着她的腰,不许她逃,掌控着,但非要她自己来。
终于吃下后,她懵懵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地开始了。
李秉璋温顺地闭着眼睛,享受着来自她的抚触和拥有,此时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她不是要给他治病吗,不需要针灸,不需要推拿,只需要这样,他便百病全消。
就在这被彻底拥有的舒畅中,他抬起手扶住她的肩膀,柔软的肩因为艰涩的动作而轻轻地抖动着。
他安抚地握住,低声道:“当年安国公找过我,对我说了一些话,不过我不在意。”
当这么说时,阿柠正仰着脸,微张着唇,心里想着,他必是遭受了贬低,甚至是羞辱。
李秉璋继续道:“反正你嫁给我了,我带着你离开,他们管不着,我会待你好,我也发誓——”
阿柠有些艰涩地往前,缓缓的。
李秉璋脊椎骨酥麻,不过他还是哑声道:“我当时也发誓了,会回来,带着你风光回来。”
可惜阿柠早早没了,她没等到。
此时阿柠身子绵软无力地往前,几乎坠在男人精瘦的胸膛上。
她哆嗦着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喘着气,痴迷地看着下方的男人:“嗯,回来了,你看我如今也回来了。”
李秉璋觉得她的声音太软了,像是融化了的糖。
他舔了舔唇,扶着她的腰坐起,并顺势面对面将她抱在怀中。
这种抱捧的姿势是需要力气的,不过好在阿柠虽然圆润,但她软,软绵绵的,抱起来像抱着棉花云朵。
况且此时的男人是紧绷的,浑身每一处都紧绷,在渴望的趋势下,自然是用不完的力道。
阿柠此时悬在半空,根本无处着力,受不住,要哭不哭的,声音破碎,这声音落在李秉璋耳中,更是火星子一般,烧得他满心都是渴望。
他顾不得别的,犹如下山虎狼,急而癫狂。
如此一番,终于在极度紧绷后,突然一个松懈,之后断断续续的,一波波冲击而来。
不过在大脑极度的激越中,李秉璋依然睁着眼注视着阿柠,她两眼迷离,两颊晕红,神情涣散,就连发髻都要被摇散了,这样子一看就是舒服了。
他喜欢看她痴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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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安国公也是心力交瘁,既然被帝王宣召,来了这赤扈山,一时也不好贸然回去,只能留在这里候命,别人只道他隆恩正盛,甚至还巴结着恭喜,说皇帝对他用了心思,可他心里的苦只有自己明白。
阿凝对他的疏淡,他看得真真切切,这让他心酸难受,总想做点什么,可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他也想四处走动,享受温汤,可是这里的行宫虽经过修缮增建,但山水风景和三十年前并无不同,他每每触景生情,想起昔日光景,不免怆然泪下。
或许确实是因了年纪大了,总是想起过去时候,便是如今膝边尚有一双儿女,也无法抚慰他的心。
偏偏聂氏母女两个时不时探头探脑地追问,言语间仿佛不着痕迹却又让人一眼看穿,特别是聂氏,总是暗暗试探。
安国公自然也把事情说了,只说皇帝如今宠着那女医,以后那女医自然身份贵重,只是没提起这女医和阿凝的瓜葛罢了。
他不提这个,自然有他的计较,一则元熙帝那里自然不让他提,二则他自己也想着,这件事到底匪夷所思,不好让外人知道,而聂氏性子他素来也是知道,若是聂氏听说了这事,必是要说给她娘家,他娘家知道,只怕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
然而安国公这含糊的言辞,却是让聂氏很不服气。
她开始还旁敲侧击,之后便忍不住直接说了:“大爷,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医女,连太子殿下都看不过去,结果爷你就这么认了?若是皇上身边真要人,咱们雪棠——”
她这么一说,安国公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瞪了她一眼,道:“等回去燕京城,雪棠的婚事便要定下了,至于进宫一说,你休要再提半个字!”
这聂氏往日最是温柔小性,如今听得,却是再也忍不住,她震惊地道:“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外人可以,雪棠反而不行?”
安国公一听,气得要命,厉声斥道:“这是内廷后宫事,关你何事?你以为皇帝要恩宠哪个,要纳哪个女子,是你我能做主的吗?以后你若敢自作主张,或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倒是让人误解了,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聂氏听这话,几乎不敢置信,声音颤抖地问道:“爷,爷,你,我不明白,雪棠是你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们为她着想有错吗?”
安国公脸色愈发难看:“为她着想,自然是要替她挑选良婿,而不是存着非分之想,进什么后宫!陛下的性情你不知道吗?你以为这是你随便拿捏的吗?”
聂氏眼泪都要落下来,她声音哽咽地道:“我拿捏?我也没说我拿捏,可我们雪棠,生得模样比阿凝不差,阿凝能笼络的男人心,她怎么就不能?阿凝是命苦,只陪着这个男人吃亏,没赶上好时候,咱们家雪棠和阿凝像,不是正好借了她这福——”
她话音未落,安国公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像是才刚认识聂氏一般,死死地瞪着聂氏,眼中满是愤怒与失望:“你……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他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你——”
借福,借福,借谁的福,借阿凝的福!
这些话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入他心里,扎得他心痛难忍。
他的女儿啊,怎么就成了别人踩在脚底下的石子!
原来聂氏就是这么看待阿凝的!
此时的聂氏看着安国公,也是伤心欲绝,若是平时,她或许还做出几分温柔的性子,好笼络拿捏,好哄着安国公,可如今涉及到这种关键大事,他竟非要阻挡自己,又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她实在受不了了。
当下掩面哭道:“和你当了这么多年夫妻,敢情你心里一直想着她,原来在你心里,只有阿凝是你的女儿,雪棠就不是了?”
安国公听此,痛得几乎站不稳,他颤巍巍地道:“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出去吧。”
说着说着,他心底陡然生出怒气,咬牙道:“滚出去!”
聂氏也是来气了,含着泪,一气之下跑出来。
外面罗雪棠自从聂氏进去后一直听着动静的,如今见聂氏出来,忙道:“太太?到底怎么了?”
聂氏恨声道:“罢了,我看老爷这里是指望不得了!”
罗雪棠不懂:“为何?他为何非要帮衬着那女医,就连太子都不喜那女医,我们就该联合太子,对付那个女医啊!”
聂氏:“原该是这个理,谁知道他,被皇帝一吓唬,便吓得缩了脖子。”
罗雪棠想了想:“老爷是不是觉得,我必是比不过姐姐,皇上不会青睐于我?”
聂氏:“谁知道呢!其实都是一个家门出来的,阿凝能笼络的男人心,你怎么就不能,往日都是他拦着,提都不提,只说皇上那心思不好琢磨,我也没法,少不得忍着,可如今倒好,竟然便宜了外人!”
罗雪棠听着,道:“老爷往日其实也说过,说我最像姐姐了,我若能得了帝宠,难道咱们家不跟着沾光?今日既得了这良机,怎么也得试试,不然,我心里终究不甘!”
聂氏拧眉思忖着,道:“倒是有个法子,反正设法试试,就凭你这姿色,我就不信那皇帝能无动于衷!”
第67章 公开
对于上辈子熟悉的那些人, 阿柠其实不太想见。
一旦见了,万一对方识出一些熟悉痕迹,或者自己经历的种种若是让人窥破, 也怕有些流言蜚语, 甚至怕动摇国本。
是以她如今只想着参加这次的宴席,露个面, 至于别人的猜测, 随她们去就是了。
重活一辈子的人,世事诸般纷扰并不放在心上,更多是惦记着那些该惦记的。
穆清公主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她巴不得少些应酬呢!
不过任凭如此, 有些事也逃不过,毕竟是晚辈, 大长公主来了,她总该尽个礼数, 这日晨间便过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刚走到廊下, 就听到屋内叽叽咕咕的, 时不时还笑几声。
她没想搭理,便从廊前过去, 谁知道却听到她们的嘀咕声。
“要说起来,我每每和我们国公爷叹息, 我们阿凝真是没福气呢,陛下那么重情义的人,她竟然没熬过来,只跟着吃亏了,轮到享福时候就这么没了!”
这声音显然是聂氏。
穆清公主便停下脚步, 歪头听着。
一时也有几个人跟着叹息,说皇后娘娘如何如何良善温柔,如何貌美,只可惜病弱,反正是一番感慨,都觉得她没福。
穆清公主想着这人怎么说话呢,谁没福气了!
她心里有些恼,待要当场冲过去,不过转念一想,这聂氏素来讨人嫌,自己不喜欢得很,可她一直在自己跟前蹦跶,如今她既这么说,定是要给她一个没脸,才解了心头恨。
她便暂且按压下来,只做没听到,前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大长公主是先帝的皇姊,是李秉璋的皇姑姑了,那一辈的老姊妹原本足足十几个,不过有些早早没了的,也有些是李秉璋登基后大动干戈时受了夫家连累的,不敢凑到跟前的,不受李秉璋待见的,所以这次赤扈山的宴,也就大长公主,并几位和李秉璋同辈的公主了。
大长公主如今已经年过六旬,性情素来温和,见到穆清公主连忙招呼,让她坐在自己跟前,又搂着好一番怜爱,只夸越来越俏丽了。
这么陪着吃了一会子茶,穆清公主要离开,谁知道走过侧殿时,赶巧碰上了聂氏。
穆清公主看她那嘴脸,自然不喜,便寻个由头要走,谁知刚走到外殿,便见聂氏也追出来了。
穆清公主看她陪着笑,直往自己跟前凑,便挑了一下眉:“太太是有话说?”
按说聂氏是穆清公主继外祖母,应该喊一声的,不过她素来不认,只喊一声太太,不过任凭如此,聂氏依然觉得这是敬重了。
她便笑着和穆清公主说话,又试探着道:“殿下,听说如今陛下正宠着一个小医女?”
穆清公主没什么表情地道:“太太消息倒是灵通的。”
聂氏便叹了声:“我听了这事,一夜没睡好,心里为殿下担着心呢。”
穆清公主:“啊?”
聂氏语重心长:“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穆清公主黑白分明的瞳仁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说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
聂氏连忙小碎步跟上去:“殿下,妾身也是为了你着想,为你操心啊!”
穆清公主皱了皱鼻子,不太耐烦地道:“那你就说啊!”
聂氏这才道:“殿下想过吗,此事于殿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穆清公主:“为什么?”
聂氏急得跺脚,看看四周围没人,这才道:“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妾身听说,往日殿下对那医女恩宠有加,她就是借着殿下这梯子往上爬,竟让她抓住机会爬到了陛下身边,这医女必是有些心机的!如今她得了陛下宠爱,陛下正值壮年,回头生个一男半女,那该如何是好?”
穆清公主背着手,笑眯眯地道:“若是生个一男半女,本宫岂不是多了弟弟妹妹,正应该高兴才是!”
聂氏:“啊?”
她无奈:“陛下若是宠爱小的,哪有殿下什么事?况且那样心机的女子,她必是有所谋算,必会引了陛下心思,让陛下疏远了殿下!”
穆清公主歪着头,若有所思:“真的吗?”
聂氏:“殿下读书多,也素来聪颖,怎么就看不透这个理呢?若是生了小的,那小的软糯可爱,自然夺了殿下的宠爱!”
穆清公主打量着聂氏,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突然道:“当日外祖父续弦,太太进了国公府,生下儿女,外祖父因此疏远了本宫的母后?”
聂氏一怔,之后忙道:“殿下说笑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穆清公主便笑了笑:“太太,你说这话就是来挑唆的吧,回头本宫说给父皇听,你说父皇会如何?”
聂氏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殿下,妾身这也是为了你好!”
穆清公主看她吓成这样,越发好笑:“父皇喜欢哪个,宠幸哪个,这是随便妄议的吗?以后少在本宫跟前嚼舌根!”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聂氏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一撇嘴,“呸”了一声,嘀咕道:“一个姑娘家,刁成这样,早晚有你受的!”
且看明日的宴,那小妖精到底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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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宴设在顺福殿,顺福殿原是园圃,四季都有奇花异木,一眼望过去,修竹松桧茂盛苍翠,其间又有石池流水等。
因今日设宴,诸位皇亲女眷尽皆到场,所用美味佳肴并陈设器具自然都是格外讲究,排场礼仪无一不让人惊叹。
大长公主来得早,先被招呼到侧殿歇息,穆清公主便为她引荐了阿柠。
她一见阿柠自然吃了一惊,之后好生细看一番,感慨不已:“这模样啊……”
阿柠往日和这位大长公主也是熟悉的,如今也不好多说,只含着笑,对方问什么,她便一一回了。
大长公主刚开始虽然震惊,但细问过后,年纪对不上,模样也不太一样,也便去了疑心,只一个劲地说真像,真像。
之后其他皇亲国戚陆续来了,有熟的,有不熟的,不过见了阿柠都是惊叹,只是旁边有穆清公主在,又有大长公主,脸上不敢露出诧异罢了。
衣香鬓影间,阿柠的视线扫过往日旧人,也在心里一一辨认着,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十几年,物是人非,熟悉的那些人已经不复往日,眼角有了隐隐细纹。
她们可能在心里怜悯着昔日的自己,甚至也有看好戏的意思,诸般心思猜不透。
不过这些也并不要紧,重活一世,她能得这样的机缘,便不会在意这尘世的纷纷扰扰。
这么想着,她侧首看了一眼旁边的穆清公主,她白净剔透,正低头品着果子茶。
此事的她少了几分初见时的骄纵,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煞是惹人怜爱。
阿柠想着,能这么陪着她,陪着李秉璋,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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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聂氏母女既存了心思,自然早就打听过了,知道这顺福殿的布局安排等等,更知道李秉璋的住处就在顺福殿东侧后方的行宫。
她带着罗雪棠下了马车,低声叮嘱罗雪棠:“就凭咱家这门第身份,但凡有个什么,怎么着也能入了后宫吧,只要入了后宫,一切都好办。”
罗雪棠其实有些紧张,她攥着的拳收了又放:“太太,我知道。”
聂氏撇嘴:“到时候我也得仔细看看,勾搭了皇帝的那狐媚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任凭她怎么像,还能越过咱们家去,皇后娘娘到底是咱们家出来的!”
罗雪棠听着这话,想着帝王那惊心动魄的俊美容颜,心里泛起酸涩。
若皇帝一心为自己的亡姊守着也就罢了,她也认输,可偏偏没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位,她不甘心。
这时候便有殿前礼仪姑姑前来接应,两个人连忙收敛了,上前拜见。
那礼仪姑姑带她们穿过一处穿堂,来到顺福殿,却见这里雕栏玉砌,厅堂华丽,外面是一色的校尉,都板着脸跟木头一样。
母女两个虽也是出自高门,也是见过阵仗的,但是这排场却是少见,心里不免狐疑。
好在进了内苑后,那些校尉不见了,都是各色衣衫的宫娥,齐齐整整地垂手侍立,鸦雀无声。
聂氏便给罗雪棠使了一个眼色,罗雪棠当即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只说腹中疼痛,一旁姑姑见此,自然不敢耽误,连忙扶她,又要给她请御医。
聂氏只说怕是月事来了,歇息片刻便好,又要姑姑带罗雪棠去清净偏房暂歇,姑姑听了不敢慢待,自然照办。
一切还算顺利,聂氏这才松了口气,反正皇帝必然要来顺福殿的,只要自己女儿落了单,兴许就能打个照面,今日女儿是仔细打扮过,怎么都像阿凝,就不信皇帝见了没半点想法。
她略舒了口气,自己先进去侧殿,谁知道一走近了,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说笑声,那笑声隐约便是穆清公主?
聂氏心头狐疑,心想穆清公主往日最是刁蛮,这是和谁说话,竟如此亲近。
这时便有人揭开暖帘,又有姑姑出来相迎,她忙进去了,一进去就见里面众位贵人都在,于是一一见礼,大长公主,诸位长公主并睿王妃。
待拜见穆清公主时,却见穆清公主身边坐着一女子——
她忙打量过去,一看之下,震惊不已。
这女子生得娇艳雪白,肌肤竟若粉玉琢成的一般,那气韵和阿凝竟一般无二!
不过她细看时,才稍微松了口气,不一样的,这女子分明过于圆润了,没有时下女子的纤细之美,比起自己女儿到底是差了一些。
这时,就听得穆清公主笑着道:“顾女医,这是安国公府的太太。”
聂氏听这话,多少有些难堪,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过她自然不敢表现出半分,依然笑着上前见礼了。
穆清公主便挽着阿柠的手,对聂氏道:“这是顾女医,医术精湛,如今侍疾于父皇之畔,最得父皇敬重,太太,你也见见她。”
聂氏听着,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顾女医”,却让她拜见?她可是国公府夫人,是有诰命的!
这时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大家自然看出穆清公主的意思,不过并没有人说什么,就连大长公主也笑吟吟地品着茶,仿佛没听到一般。
聂氏便脸上热辣辣的,一个晚辈这样戏耍自己,自己的脸面何在?可没有人制止她,连一句说公道话的都没有!
穆清公主笑道:“太太,怎么,你没听到本宫的话吗?”
聂氏看着眼前的穆清公主,她笑得娇娇俏俏,天真无辜,但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骄纵,压迫,这是皇家公主的威。
她在心里倒吸口气,再看看一旁的“顾女医”。
这女子依然含着笑,笑得温婉柔和,可是却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她几乎无法相信,这是怎么了,这刁蛮的穆清公主,怎么对这女子这么好?她不知道这是要觊觎后宫之位的人吗?
阿柠自然看出聂氏的尴尬与不屑,不过她就是不想理会。
其实也说不上对她有什么记恨,她本身对上辈子的一切已经淡了,但是穆清公主不喜欢聂氏,那就说明聂氏不好,她觉得穆清公主一定是对的。
孩子虽然小,但一向敏感,一定天生能辨别真心假意。
所以她含笑纵容着穆清公主。
聂氏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她几乎想甩袖子走人,不过想想自己的目的,到底是忍了。
在这大昭天下,什么礼仪规矩,早就被元熙帝的屠刀给斩了一个粉碎。
元熙帝最大,其次是他的一双儿女,如今穆清公主要她拜一个什么女医,她只能拜。
所以聂氏到底忍着心中万分的不甘,陪着笑,福了一福,讪讪地道:“原来是顾女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穆清公主见她拜了,勉强满意,道:“太太,你也坐吧。”
聂氏只能坐下了,不过心里自然并不舒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穆清公主却对阿柠道:“这是国公府的太太,我本应该唤她为外祖母的,不过她只是续弦,我外祖母没了后,外祖父续了这一房,据说是为了照料我母后的。”
聂氏听着,轰隆一声,脸上红透了。
之后便是气,气得手都发抖,这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哪有这样的??
这种小丫头片子,无法无天的,还有天理了吗?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她,这是把她当什么,没有半点礼数!
阿柠听了这话,自是有些触动心事,她看向那聂氏,看着她那无法掩饰的窘迫和羞恼。
曾几何时,这是她的继母,是她要侍奉敬重,却又有些逃避的。
如今她依然活着,却不必再受那些礼法束缚,可以随心所欲。
她叹了一声,道:“原来太太是照料过先皇后娘娘的,这也算是居功甚伟了。”
周围众人有知道旧日事的,都纷纷看过来,大家暗暗惊讶,感慨,叹息,但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谁都知道穆清公主的性子,她再胡闹,谁敢拦,还不是由着她!
聂氏此时窘迫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只能勉强干笑:“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妾身既在其位,便要尽母职。”
阿柠听到“母职”,只觉刺耳,她便笑了笑:“是吗?那太太对先皇后娘娘必是格外疼爱吧?”
穆清公主听这话,便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聂氏:“真的吗,你和我母后很要好?我怎么没听说?我母后留下的书札中,可从来提过你!”
聂氏瞬间愣住,她手脚冰冷,浑身无力,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68章 勾搭
其实依照罗雪棠原本的打算, 她自然是想趁机和元熙帝单独说说话,或者寻一个别的什么机会,最好是在氤氲着暖意的温汤边不期而遇, 到时候瓜田李下说不清, 她只需梨花带雨地哭几声,或许便能达成所愿。
可如今来了后, 她才知道, 外面校尉林立,戒备森严,便是进了穆清公主寝殿,也是宫娥遍布, 到处都是眼睛盯着,自己想和元熙帝有个什么牵扯实在难如登天, 她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了。
她这么煎熬着,总算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听着那阵仗知道应是帝王的仪仗,便立即机灵起来, 支棱着耳朵, 贴着墙边听。
隐约中听到那些校尉全都停在外面,她揣度着元熙帝应该快进来了, 当下赶紧起身,对着一旁的琉璃大屏风照了一番, 那琉璃屏风也能照见人影,可以看出自己姿态曼妙,容光逼人,没什么差错,这才低下头, 仿佛不经意间走出去。
这会儿廊下鸦雀无声的,她只装作不知,闷头往前走,果然恰巧看到元熙帝。
一看之下,心顿时漏跳一拍。
世人皆知高居于帝位的皇帝是天人之颜,寻常人不能及,她自然也一直记挂着,十三岁情窦初开便记挂着,可是她轻易见不到这位皇帝,便是见到,也是惊鸿一瞥罢了。
如今突然打个正面,只这么看着,已是心醉神迷。
他着了一身墨绿云绣长袍,外面是紫貂绒大氅,浓墨重彩的衣着,贵气华丽,衬得越发清绝精致。
罗雪棠几乎不眨眼地看着眼前的帝王,她不敢相信,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肌肤如雪,却贵气挺拔,无半分女气,只是更显风华!
这时,却觉皇帝视线淡淡扫过来。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罗雪棠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开,她完全无法思索了。
身边似乎有人轻推了她一下,她怔了怔,勉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赶紧跪下了。
她跪在那里,轻咬下唇:“妾身参见陛下。”
她感觉,元熙帝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似乎在打量。
她心里越发慌了,又忐忑又娇羞,小声道:“妾身理应回避才是,只是不知陛下御驾来临,还望陛下恕罪。”
说完这话,她以为会有回应,可是什么都没有,上方的男人静静地伫立着,一言不发。
周围很是寂静,只有泉水的潺潺流动声,罗雪棠脸颊慢慢红了,耳根也滚烫起来,她难免开始猜测,皇帝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容颜娇美,还是自己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什么?
她这么想着,突然间灵机一动,轻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无助地抚在腹部,微微蹙起眉头:“妾身似乎有些不适,冲撞了陛下……”
就在这时,上方的男人终于开口,却是问道:“你是何人?”
罗雪棠顿时惊讶了下。
他不认识自己?
她分明记得,去岁年节时,她还拜过他,他一点不记得自己了?
她茫然地看过去。
这时一旁赵朝恩连忙低头上前,对元熙帝解释道:“皇上,这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元熙帝蹙眉,再次看了一眼罗雪棠,缓慢地道:“安国公府的小姐?”
罗雪棠赶忙定了定神,回道:“妾身的姐姐便是先皇后娘娘,如今妾身跟着母亲前来,赶赴宴席,这会儿母亲正在殿中说着话,妾身因——”
她咬了咬唇,用柔弱的声音道:“妾身因身子不适,于偏房歇息片刻,谁知道冲撞了陛下。”
元熙帝仿佛恍然:“哦。”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慢慢地扫过她的裙摆,那目光似有若无,却让罗雪棠心中涌起激动与期待。
她暗暗揣测,元熙帝对自己是有些意思的,是觉得自己模样还算入眼,才会这么看自己?
她便想着自己该如何说话,声调一定要放软的,听说那个早早没了的阿凝就是这样的。
她正思忖着间,眼前人迈开脚步。
罗雪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男人已自旁边走过,神情漠然。
袍底拂动间,罗雪棠呆在那里,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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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璋踏入殿中时,聂氏正水深火热着,如今见皇帝来了,想着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慌忙起身,和大家一起拜了。
阿柠自然也和穆清公主一般见礼,不过她这里刚福了一下,李秉璋已经略扶住她的手腕,制止了。
阿柠见此也就没说非要拜,她知道他那性子固执得很,不想拗着他的性子来。
李秉璋牵着阿柠的手,径自坐在主位,席上内外命妇见此,都不免惊讶,惊讶之余面面相觑。
这成何体统,只是一个医女而已,竟高居于她们之上?
不过显然李秉璋并不在意什么规矩礼法,在坐下后,还侧首,温声道:“用过膳了?”
阿柠笑着道:“适才用了一些。”
李秉璋:“既如此,开膳吧。”
皇帝这么一声吩咐,众人齐齐谢恩,于是便有宫娥鱼贯而入,各样膳食陆续陈列开来。
众人乍然见了这种事,也是忐忑疑惑,好奇地看过去,却见皇帝时不时侧首,和那女子说话,神情间竟格外温柔。
大家越发纳罕,其中也有年纪大的,早知道李秉璋的性情,最是固执任性的,变幻莫测的,再是人情练达的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至于女色——
人家只对他的皇后念念不忘,人家不近女色,就这么守着,一直守着!
结果如今竟对那么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聂氏原本有些幸灾乐祸,想着刚才穆清公主对我无礼,你们视而不见,现在好了,你们也知道难堪了!
不过看着这情景,心里也是疑惑,忍不住偷偷觑过去,却见皇帝挽着那女医的手,端的是亲昵。
想起自己盘算,她心里焦急,只觉到嘴的鸭子飞了,又时不时张望殿门外,完全不知道自己女儿到底怎么了,竟还不来?她千叮万嘱咐的诸般手段,她到底使上没?
恰在这时,上来一道汤点,却是鸡汤,汤色清亮如琥珀。
一见这道汤点,阿柠便愣了下,看向一旁李秉璋。
李秉璋也恰在这时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昔年阿柠身子弱,产后要用鸡汤,可不知为何,那鸡汤她一吃便吐,之后大夫提起,说是不同产地的鸡自有不同的味儿,估计王妃娘娘是不习惯这里的鸡汤。
阿柠听了,也没当回事,毕竟不吃鸡汤,便吃别的,总归有滋补之物。
可谁知道,数日后,她便尝到了鸡汤,而且是熟悉的味道,昔日尝过的。
这时候阿柠才知道,原来李秉璋特意派人前往燕京城,快马加鞭地将赤扈山的鸡带回陇地,为她熬炖鸡汤。
对此她有些忧心,生怕他如此大费周章,回头皇帝那里知道了,别落下什么话柄,可除此外,心里到底是甜蜜的,受用的。
有些事,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可他就是会记挂在心里,然后在不经意间,让她尝到一口蜜,于是心头都是甜。
这时,李秉璋轻笑:“尝尝好喝吗?”
他眸底是化不开的温柔,声音缱绻,笑起来更是如同初融的雪。
阿柠抿唇,一笑:“好。”
她轻尝了一口鸡汤,温润香美的味道在舌尖漾开,和上一世尝过的味道一样,如今的她熟通药膳,知道这鸡汤用了山中散养的鸡,又用了桂圆红枣熬炖的,里面略添了当归黄芪。
一时心绪复杂,甜蜜和酸涩交织。
她抬起眼,看向殿中诸多内外命妇,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还会见到昔日的人。
更没想到,她还会尝到上一世的那一口煲汤。
而就在殿下,众人偶然间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也是看得心中震撼不已。
这辈子就没见过皇帝还可以这样,他和那医女,可真是眼神交缠,情意绵绵,两个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就那么拉着。
大家都是过来人,见识过的,可就算是新婚燕尔的夫妻,也没这么缠绵啊!
那位皇帝,往日最是疏淡冷漠,如今可倒是好,简直仿佛寒冰融化,枯树开花,一整个焕发出光彩来,就连昔日那过于苍白的肌肤此时也有了别样的风华。
这简直——
就在这时,突然有宫人匆忙走进来,之后低声禀报说,安国公府的小姐等候在外。
大家听这话,疑惑的视线顿时汇聚起来。
安国公府的小姐?罗雪棠?
之前大家都以为安国公府众女眷被宣召前来,又听到风声说皇帝似乎要纳一位妃子,都误以为是安国公府要喜事临门了,如今看,却竟然不是?
聂氏一听自己女儿侯在外面,也是怔住,心想她到底怎么回事!
李秉璋听到,却是侧首,看着阿柠:“要宣她进来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越发目瞪口呆。
这……堂堂帝王,竟然用这种温柔语气去征询一个女子的意见?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阿柠听“安国公府小姐”,最初是愣了下,之后才明白,是自己那妹妹。
当年自己离开燕京城时,罗雪棠也才四五岁,还是软糯糯的小娃儿,光阴流逝,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吧?
她未必多念这份姐妹情,但到底好奇,便道:“陛下,既是在外候着,理应宣召。”
李秉璋这才微颔首,于是便有宫人匆忙出去传话。
这空当,穆清公主随口道:“不是和夫人一起来的吗,怎么没一起进来?”
她其实只是随口嘟哝一句,不过聂氏听了,不自在地干笑一声,道:“怕是身上不适吧。”
穆清公主听这话,暗暗不屑,怎么不适了,装的吧!
李秉璋却漫不经心地道:“适才朕在殿外恰看到安国公府的小姐。”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唰地聚集过来。
阿柠也意外:“是吗?”
李秉璋:“她穿了一身松绿裙。”
啊?
大家惊讶,皇帝竟这么在意一女子的衣着,这这这?
聂氏顿时喜不自胜,眼露惊喜,这话没明说,但也显而易见,皇帝都知道自己女儿穿什么颜色裙子了!
有指望了!
恰这时,罗雪棠由宫人带领着,自屏风后进来,听到这句,不敢相信,惊喜不已。
刚刚元熙帝突然走了后,却有姑姑过来,和她提起,说这里备有其它衣裙,应该合身的,让她换一身新衣裙。
她虽然心中疑惑,但也听从了。
待换过后,前来候命,又得了宣召,她难免浮想联翩,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今一踏入殿中,就听皇帝竟当着内外命妇的面提起自己的衣着?她越发有了期待,果然皇帝是一心留意着自己的!
而阿柠也是纳闷,她侧首看着他,耐心地道:“然后呢?”
李秉璋蹙眉,不太喜欢地道:“松绿衣裙,若是你穿,自然极好看,可她竟然穿了,实在是看着碍眼。”
啊?
在场所有人全都一呆,而罗雪棠听这话,脚步顿时停住。
她僵硬的,不敢置信地望着上方的帝王。
之后,她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言语:“所以朕吩咐了,不许她穿松绿。”
罗雪棠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那里。
聂氏脸色煞白,气得喘不过气来。
这皇帝说话太难听了!
在场内外命妇,全都小心翼翼地垂眼,眼珠子滴溜转,迅速检查过自己身上,确认身上没什么松绿,这才松了口气。
这皇帝就是一个疯子,如今宠了一女子,更疯了。
第69章 封贵妃
其实就元熙帝的心思而言, 自然是希望尽快落定一切。
他的妻子回来了,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不过在爱妻之心外, 他到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知道这件事情不可张扬。
不能张扬,他便急于要给阿柠诰命, 给阿柠名正言顺, 他人虽还在赤扈山,却已经连下几道口谕,召司礼监秉笔掌印,要册封阿柠为贵妃以彰显恩宠, 要草拟诏敕,先行知会各部, 同时赍送内阁。
他还命礼部、光禄寺、尚衣监、尚宫局等各司其职,预备册封大典, 并命工部为阿柠制金步摇、金挑心、满冠、花钿等,专为阿柠所用, 至于琉璃玳瑁、犀角象牙、装翠宝石更是应有尽有, 其他罕见的,比如珍珠衫、火蚕衣、鹤鹊枕、龙凤帐, 以及各样奢华瓷器,名贵用具, 都要搜刮了来,专为阿柠所用。
可以说,元熙帝几乎倾尽所有,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阿柠面前。
往日他对这些富贵其实是不在意的,他自己常年茹素, 他也并不爱华丽衣袍,对金银玉器也并无兴致,可是现在,所有世人认为好的,阿柠可能喜欢的,他都恨不得一股脑给了阿柠。
如此一番下来,阿柠是真切地感觉到什么是奢华,她随便往那里一坐,底下铺着的都是紫狐皮的褥子呢!
这让阿柠有些哭笑不得,她觉得李秉璋有些过于急切了,他迫不及待想证明什么,但其实并不需要,她实实在在地活着,已经活了十年,她也相信他们会白头偕老,会恩爱一辈子。
至于锦衣玉食,她自然高兴,也喜欢,但没必要如此奢华铺张。
不过对于李秉璋的种种,她也没劝阻,反而借机开始劝他好生保养身子,按照御医们给的诊疗方案,每日陪着他一起温池沐浴,温池中都是添加适当药草的,会根据他的情况酌情调整配方,并按时为他针灸。
若是以前,李秉璋也许还容忍其他御医针灸,可现在是再也不能接受了,什么都要她亲手来做。
阿柠不理解:“为什么?”
李秉璋躺在榻上,半阖着的眸子睁开来,扫了她一眼,道:“你扎起来舒服。”
阿柠:“?”
李秉璋把她绵软小手握住,拿到唇边亲了一口:“一点不疼。”
他不想说的是,她那一针刺下来,他便感觉酥酥麻麻的舒畅,就像是被她那小嘴亲着一样,他甚至觉得,她多扎几次,他都可以血脉膨胀,当场把她拖上榻。
不过他并不敢这么孟浪,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为帝九年,也是为人父的了,总该有点人样,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想着男女之事,想着怎么要她身子。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许有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
比如泡在温池中时,她要他闭目养神,可他不,凭什么闭目养神,有她在,那甜腻柔软的气息直往他心里钻,他怎么养神?
偏偏阿柠却很认真,给他讲解这赤扈山的温汤如何能够疗疾,若是深秋时,可以使得肺润肠蠕,如今冬日,恰可以使得丹田温灼。
元熙帝看着阿柠那粉润的小嘴儿一张一合的,脑中便出现许多遐想,一些放浪形骸的,不可诉之于口的,甚至会吓到眼前女子的遐想。
他也想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了,要听她讲,可是那些温汤沐浴的大道理有什么意思,他的脑子根本听不下去。
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下移,却见那雪白衣襟隆起来,柔软的布料包裹住,隐隐可以感觉到里面柔腻的触感。
他无法抑制地想,她怎生得如此动人?
他甚至想起上辈子,她孕育过后,明明纤瘦的身子,却是那么娇嫩的两团,他曾经那么沉迷过,却又痛心失去了的,如今又回来了!
人生苦短,他们已经浪费了十年,如今自己有权有势,可以让她享用最极致的富贵,她也身子康健,这会儿讲什么温池?
李秉璋的喉结滚动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阿柠。
细碎阳光透过剔透的琉璃瓦洒下来,落在她圆润柔白的肩头,她前方衣襟略散开,里面白得耀眼,隐约是可以感觉出形状的,犹如盈盈水滴,自然而然的一个优美弧度。
李秉障眸色逐渐变深。
然而阿柠却依然不曾察觉,她讲了一番,问:“你到底听进去了吗?”
李秉璋:“没听进去。”
阿柠:“你!”
她软软睨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已经夸下海口了,你得听我的。”
李秉璋:“听,我这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他神情纵容,声音沙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柠当然感觉到了,眼前男人的视线过于浓烈,几乎要把她吞下去了。
她叹了一声,没办法地用手轻拍他的肩:“都给你说了,你不能总这样——”
李秉璋:“嗯,我知道。”
他嘴上说着知道,可是所有的心神却都在她身上。
明明一整个透着清纯的懵懂,可那对儿实在是过于饱润了,寻常人家孕育过的都没这样的。
李秉璋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是一只兽,一只饥渴的兽,他整个人都被她扼住了,满脑子都是她,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甜蜜蛊媚的,更不要说这里。
谁知这时,阿柠突然道:“你觉得如何?”
李秉璋喉结艰涩滚动:“你说得对。”
他哑声道:“这些衣裙小衣是不是不合身了?让尚衣局给你做些新的小衣吧,大一些,不然兜不住。”
阿柠听着,一愣,之后脸“唰”地红了。
她羞恼极了,红着脸道:“你在说什么,脑子里不正经!”
自从他们相认后,他简直不是人,就没像个正经人的时候!
**********
这几日那些皇亲国戚都陆续离开了,穆清公主觉得清净了,倒是比之前自在,每每拉着阿柠一起享用温泉或者骑马什么的。
谁知这一日,阿柠下马,脚落地时,被什么硌了一下,脚下一崴,脚踝处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身为医者,她自然知道自己崴脚了。
她待要弯腰看自己脚踝,可只是蹲下来便觉疼得难受,仿佛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她眼泪顿时落下来。
她疼得“嘶嘶”的,提着气,看四周围,这会儿穆清公主竟然跑远了,不过不远处应该是有女侍的,她可以叫女侍一声,请他们帮着。
谁知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哒哒哒的,由远及近。
阿柠下意识回头看,刚一转头,就觉一人一骑犹如疾风般从她身边掠过,惊得一旁枯叶簌簌翻飞。
有一片枯叶还扑簌簌落到了她脸上。
她忙抬手护着眼,待尘埃落定,看过去,却见马背上是一少年,锦衣狐裘,乌发飘飞,姿态洒脱矫健。
她顿时意识到了,是李君劢。
如今谁都知道她得帝宠,哪个也不至于这么冷落她,就是李君劢,他故意的!
知道自己崴脚了,还故意从自己身边骑马经过?
阿柠好笑又好气,甚至觉得他这样子幼稚可笑极了!
若说之前,她看他这样自然是失落难受的,自己辛苦生的孩子,曾经也那么亲近过,转世为人,十年生死别离,他不认了,甚至对自己很不屑,谁能不难受?
不过现在又觉得,只是一个孩子罢了,他太固执,又太幼稚。
比如现在,故意溅起枯叶,这算是什么,简直跟小孩子玩泥巴一样!
阿柠扶着那匹马,心想自己如果这时候高喊,显得特别傻,这李君劢说不得背后看自己热闹。
她就要有些志气,自己上马,然后仿若无事地回去,回去再用药油敷了就是。
她是大夫,对付一个崴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不过这么一动,真的好疼,疼得抽气,疼得眼泪哗哗。
阿柠咬牙忍着。
正忍着,突然间,就又听到马蹄声,猛地一抬头,不免惊讶。
冬日的山林荒芜苍茫,他锦衣华服,华美玉冠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越发彰显出精雕细琢的容颜。
少年孤高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神情寡淡冷漠,明显是不屑极了。
阿柠其实也没指望他为自己做什么,可现在,他都走了,又去而复返,还恰好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阿柠有些窘迫地抬起手,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
这会儿想装若无其事都不行了!
她脸红,羞恼成怒地瞪他:“你是不是特意回来看我热闹的?”
李君劢勾着唇角,略有些嘲讽地道:“顾女医……哦,如今是娘娘了,娘娘如今可是父皇心头宠,孤哪里敢看娘娘热闹,只是看娘娘哭得这么可怜,回来帮衬帮衬罢了。”
阿柠越发好笑,恨不得踢他一脚,什么孩子啊,当年就不该生他!
她咬牙切齿:“行啊,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帮衬我?”
李君劢单手稳稳握着缰绳,驱马上前。
那是一匹矫健高大的骏马,如今寒冬时节,骏马发出咴咴声响,鼻子喷出的白汽几乎冲着阿柠脸上来。
她大惊,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袖子遮挡,脚往后退,不过只是稍微一动,那脚踝疼得更是钻心,甚至一个收势不住,差点跌倒。
她狼狈地扶着马,站稳了。
一仰脸,便看到李君劢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她气极了,愤愤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你,你如果敢胡来,我会告诉你父皇!”
李君劢淡漠地垂着眼,打量着她。
细细的柳叶眉,澄净的杏眼,倒是和妹妹有几分像的。
此时她显然吓到了,也许是疼到了,湿漉漉的睫毛扑棱着,睁圆眼睛,提防又恼恨地望着自己。
他好笑至极:“很疼?”
阿柠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道:“你傻不傻,崴到脚当然疼,不疼还是人吗?”
谁知道这时,李君劢突然拿出一个什么扔过来。
阿柠眼前一晃,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侧身躲闪,谁知那东西已经扑闪在自己大氅上。
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方巾帕。
雪白的巾帕,边缘是祥云图案,针脚细密,精致讲究。
正疑惑着,上方凉淡的声音传来:“擦擦眼泪,免得回头父皇看了,倒是仿佛我欺负你一样!至于你受伤的事,我反正没看到!”
话音未落,他便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阿柠捏着那方雪帕,噙着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他也不会回来了。
阿柠回想着他的冷漠和排斥,心里长叹一声,这作的是什么孽!
第70章 受伤
阿柠受伤崴脚一事, 很快传入李秉璋耳中。
彼时李秉璋正召见几位朝臣,商议国事,突听得校尉来报, 便扔下御笔, 吩咐道:“诸位先行商议便是。”
说完撩袍就走,在座几位全都是内阁重臣, 见此情景, 一个个面面相觑。
虽然这位皇帝性情莫测,但……以前倒是没这样过,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知情的,却是暗笑一声, 摇头:“这还参不透?”
其他人都求助地看向这位。
那老臣却道:“陛下为真龙之体,轻易不会妄动凡心, 可一旦动了——”
他摇头,啧啧叹息:“了不得啊!”
大家听此, 联系起最近的传闻,顿时恍然, 不过恍然之余也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位孤高寡冷暴戾无恩的元熙帝吗, 一个女子便能让他分寸大乱,扔下一切政务跑了??
此时的李秉璋顾不得别人怎么想, 他径自扑向马场,待他到了时, 阿柠的脚踝已经敷了药草并包扎起来,李秉璋自然无从查看,不过还是半蹲下来,怜惜地捧着。
因阿柠受伤,穆清公主吓得不轻, 又心疼又愧疚的,早让马场御医都来了,而随行的侍卫、校尉、女护卫和姑姑嬷嬷等,一群人全都跪在那里,大家悬着心,屏着气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偌大的校场厅中,只有风扑簌簌吹过马厩的声响。
大家全都看着这一幕,一国之君竟单膝半跪于地,大手小心地捧着女子已包扎好的脚踝,怜惜地查看着。
要知道这元熙帝可不是寻常帝王,他以狠厉手段登上帝位,性情变幻莫测,这些年,有多少弄权一时的重臣因触怒龙颜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又有多少权贵门阀土崩瓦解。
可如今,这么孤高寡冷的帝王,竟如此温柔地半跪于一女子面前。
谁敢相信竟有这么一日!
相对于周围人等的震撼,阿柠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一心想着李君劢。
她想自己崴脚后,李君劢不但不出手相助,还落井下石嘲讽,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让李秉璋知道的……
不过能隐瞒住吗?
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周围的校尉,想着等会儿自己私底下该和他们说说,刚才人多她也不敢提。
恰此时,陡然间被迎上李秉璋的视线。
她怔了下,眨眨眼睛,有些心虚地躲开了。
李秉璋微起身,俯首下来,又用额头抵住她的。
阿柠便觉,上方的他将自己笼罩住,罩得密不透风,甚至有些压迫的意味。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个女儿家明明看着饱满圆润,一个男人分明是削瘦峻长的,可当两个人的身形几乎覆在一起时,却发现,原来那个削瘦的男人是如此宽阔挺拔,而饱满的女人家却是软软柔柔的,是娇小的。
阿柠舔了舔唇,低低地抗议:“你干嘛?”
李秉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挑眉,若有所思。
阿柠便觉自己仿佛被窥破了心思,大庭广众的,她有些羞惭,下意识想遮掩,她便抬起手来,环住他的颈子轻轻晃了下,这个动作是撒娇,也有些求饶的意味。
校场的大厅略显粗犷,周围都是侍卫校尉以及各样伺候的,其中不乏铁血男儿,可此时的她细软柔弱,又懵懂又无辜,带着女儿家的怯弱。
这个略显讨好的动作似乎是取悦了李秉璋,他大手一伸抱住她。
阿柠只觉自己视线陡然上提,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他打横抱到怀中。
他抱着她,大踏步走出大厅。
这时早有内监准备好御马,李秉璋翻身上马,抱着阿柠回去行宫。
就在他身后,那些跪在地上的众侍卫校尉等,这才连忙起身,浩浩荡荡地跟随在侧。
阿柠趴伏在李秉璋的大氅中,心里想着,这次太兴师动众了,不知道李君劢会不会被拎出来。
其实拎出来也是活该,不关她的事,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她也是有点心疼的。
待回到行宫,李秉璋显然不放心,赤扈山众御医都被惊动了,所有有关的,妇科,骨科伤寒科,以及内科,总之能来的都来了。
阿柠不敢置信:“只是崴脚而已!”
她还看到了孟凤春,还有孙姑姑,他们都在,就远远站在后面!
往日她也是当过医女的,知道做医女的苦楚,上面的人一点小事,下面则是惊涛骇浪提心吊胆,她都懂。
结果如今因为自己,倒是平白折腾一群人,她羞愧难当,使劲给李秉璋使眼色,谁知道李秉璋却置若罔闻。
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压下。
李秉璋仔细询问过,定要御医为阿柠止痛,又要御医为她冰敷。
冰敷的话,自然是请姑姑来,过来的恰是孙姑姑,旁边帮衬着的也是阿柠相熟的,其中一个还是玉卿。
阿柠很有些过意不去,便对李秉璋道:“陛下,臣妾也不觉得那么疼了,还是不用——”
李秉璋凉凉地扫她一眼:“都已经肿了,还说不疼?”
阿柠微窒,她觉得李秉璋在生气。
李秉璋生气的时候,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对她不好,他一般自己闷着,折磨他自己。
可她能感觉到,会心疼啊……
阿柠便哄着道:“陛下,其实也不会太疼,只需要冰敷下就是了。”
说着,她望向孙姑姑:“劳烦孙姑姑帮我冰敷。”
这话比起皇帝来,自然已经算是委婉客气了,给足了孙姑姑面子。
孙姑姑感恩,她跪在那里,恭谨地道:“娘娘,妾身遵命。”
说着,她带了玉卿并另一位医女上前,拿来冰囊,为阿柠冰敷,并亲自为阿柠按摩顺骨,揉开淤血。
玉卿恰好就在阿柠侧前方,因阿柠伤在脚踝,玉卿便跪在那里,双手托着冰囊。
阿柠见了,并不忍心,便对李秉璋道:“总这么揉,也并不自在,其实好好歇着就是了。”
李秉璋听了,上前察看,一看之下不免蹙眉。
柔白的脚踝本身是极美的,那肌肤粉白,软绵绵的,可现在却竟然泛起触目惊心的淤青来。
李秉璋怜惜地以指尖虚触那脚踝:“疼吗?”
阿柠摇头:“也还好。”
李秉璋扫了一眼孙姑姑:“怎么还没好?”
那一眼轻描淡写,但于孙姑姑来说却是千钧之重,偏生他又这么质问!
孙姑姑一慌,连忙道:“陛下,娘娘这淤伤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
阿柠看孙姑姑脸色惨白,越发不忍,但此时多说多错,她拧眉,拼命给李秉璋使眼色。
李秉璋感觉到了,先是疑惑,怔了下,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抬起眼,端详着眼前的孙姑姑,隐约记得,阿柠和她很熟,她往日对阿柠也还算照应。
此时的孙姑姑感觉到皇帝的审视,她自然心惊,低垂着头,恭敬小心,大气不敢喘。
过了一会,李秉璋终于开口:“你姓孙,往日管理御药局医女?”
孙姑姑赶紧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妾身姓孙,名丹霞,进宫八年,如今为御药局女官,如今打理御药局,并负责教导御药局医女。”
她想着往日她诸般教诲阿柠,偶尔间也曾经言辞严厉,如今阿柠飞上枝头,虽阿柠性子极好,但这位皇帝啊……他那性情,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一时心里越发忐忑,甚至两手颤抖,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柠见孙姑姑吓成那样,自然是不依,再也顾不得忌讳,高声道:“皇上!”
她是心急了,所以这一声唤,是抗议,也有几分不满的意味。
众人听得这一声,心都随之提起,眼睛也瞪大了。
玉卿从旁更是惊得不敢置信,阿柠好大的胆子,竟用这种责备语气招呼皇上?
她吓得心颤,竖着耳朵听着皇帝动静。
不过此时的李秉璋终于明白了,或者说醒悟了。
他给了阿柠安抚的一眼,之后对孙姑姑道:“孙姑姑。”
孙姑姑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妾身在。”
李秉璋:“朕听娘娘提起过你,你往日还算尽职收责,理应褒奖。”
褒奖?孙姑姑愣了下。
李秉璋却已经吩咐一旁内侍,道:“传朕口谕,赏,并擢升一级。”
孙姑姑愣愣的,根本没反应过来。
赏?升?是自己以为的意思吗??
阿柠见她这样,也是无奈,赶紧提醒:“孙姑姑,还不谢恩?”
孙姑姑呆了下,猛然醒悟,赶紧以首叩地,谢恩。
李秉璋又随口赏了玉卿和另一个医女,那两位自然也是惊喜不已。
阿柠对此满意,抿唇,笑看了李秉璋一眼。
李秉璋略俯首下来,揉了揉阿柠的脸颊,道:“你先在这里歇着,让她们几个为你揉捏冰敷。”
阿柠知道他是故意留给自己时间,让自己和孙姑姑几个说说话,忙笑着点头。
一时李秉璋出去了,房中气氛也松快了一些,不过任凭如此,孙姑姑也不敢大意,玉卿依然是跪着的。
孙姑姑:“妾身谢娘娘大恩,多谢娘娘提携!”
说着,恭敬一拜。
阿柠见此,哪里忍心呢,连忙道:“孙姑姑,你不必这么见外,这次因我受伤,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孙姑姑赶紧道:“娘娘说哪里话,这原是妾身的本分!”
玉卿自从来了寝殿,一直都是紧绷的,这会儿元熙帝离开,她悬着的心总算稍微落下,不过依然有些战战兢兢。
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得赏,想起自己晋升了,便心花怒放。
此时的她听着孙姑姑和阿柠说话,孙姑姑自是恭谨小心,而阿柠依然是过去那软绵绵的声音,不过同样的软绵绵,和以前却不一样了。
以前在别人眼中是好欺负,是可以随便拿捏,现在却是贵重,是从容不迫。
她其实也有些不敢置信,往日那么随和的阿柠,竟成了帝王的心尖宠。
正想着,却见阿柠笑着望过来:“玉卿,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说着又命一旁宫娥拿来软凳:“孙姑姑,玉卿,你们都坐下吧,我正说要和你们好好说话呢。”
孙姑姑和玉卿都受宠若惊,但也不敢坐下,娘娘面前哪有她们坐着的份,当下只是略挨着软凳,半坐着,恭谨地和阿柠说话,依然一口一个娘娘。
对此阿柠其实有些怅然,不过她也知道,往日不可追,哪怕她并不想摆什么娘娘的架子,可身份地位在这里了,她就没办法和孙姑姑和玉卿像过去那样了。
当下她温和地说了几句,安抚了一番,也特意说起:“陛下待人温厚,你们不必惧怕,有什么事,我都会提点着些。”
孙姑姑和玉卿自然感激不尽,一叠声说全都依仗娘娘了。
阿柠想了想,到底是解释道:“其实往日大家对陛下多有误解,陛下看似性情寡淡,其实只是不爱言语,外人看着,只觉猜不透陛下喜怒,其实他心里未必有什么,只是生性不爱说笑罢了。’
孙姑姑愣了下,之后连忙道:“娘娘说的是,妾身往日不知,今日听娘娘说,知道陛下待人何等宽厚,体恤我等,这是我等之福!”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着,往日实在是傻了,太傻了。
那时候阿柠不过是个小医女,秉性纯真,不谙世故,自己也不拿她当外人,不知道说了多少掏心窝子的话,言语间自然觉得元熙帝性情莫测,暴戾嗜杀。
如今可倒好,阿柠成了皇帝的枕边人,自己往日说的那些话……
她心一抽抽,忐忑地望过去,却接受到阿柠温软而安抚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纯净,无半分杂念,如同寒秋中一泓清泉。
孙姑姑楞了下,之后突然了悟,阿柠是真心这么认为,昔日就这么认为,如今也这么认为,她觉得元熙帝仁厚,性情好,所以尽她所能地想说服所有人。
——当然了,元熙帝对阿柠确实足够好,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在阿柠那里,元熙帝是上下几百年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阿柠当然也不会告自己状,她只是想让自己觉得元熙帝好。
孙姑姑悬着的心放下,她轻舒了口气,心悦诚服:“是,娘娘所言极是,奴婢沐受浩荡皇恩,感激涕零,陛下仁厚,世人尽知。”
阿柠听着,心里也觉喜欢,温婉一笑:“陛下性子固执,估计接下来几日还要姑姑和玉卿过来,不过也没什么,你们不必担心,随意一些就是,我让人备下茶水点心,等推拿过后,咱们正好一起说话。”
这于孙姑姑并玉卿等,自然是天大的恩宠,当下连忙称是。
这么说着间,穆清公主却来了,孙姑姑和玉卿都一一见过了。
阿柠拉着穆清公主坐下,笑道:“不是说今天要去打猎吗?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
穆清公主抿唇笑,视线飘了飘,道:“就是突然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阿柠听着这话,狐疑,打量过去,却是越看越不对,这孩子明显心虚,眼神间也有些躲闪。
她纳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