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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往后圣都城里有我没他


    英国公府收到醇国公府大张旗鼓送来的六匹布,还是指明要送给灵安院的,颇为震惊,连福熙院还在养病的曲氏都给惊动了。


    布匹不多,却都是外头想买都买不着的好料子,一匹少说也得百金,甚至连宫里的贵人们也不是人人能得。


    曲氏以为是赵瑞灵在赏花宴上得了醇国公的青眼,立马派身边人去跟醇国公府来人打听。


    如果穆长舟真喜欢灵娘……虽不是太后所希望的四娘,也有违圣人的盘算,曲氏也很高兴。


    能跟狼覃军大将军成为亲家,无论将来争储结果如何,起码英国公府也能多一分保命的希望,而不是为了保全谢氏血脉,不得不闹得一个家里好几份的心思。


    原本听英国公说了太后和圣人的盘算后,曲氏还担心醇国公看不上家里两个女娘。


    毕竟醇国公早早丧妻,过了杖期后这些年偶有回圣都,连郡主的示好都视若无睹。


    虽然对赵瑞灵感官复杂,可毕竟是她的外孙女,若有可能,她也不想叫赵瑞灵嫁进鲁国公府那个火坑。


    但她正高兴着,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贴身老仆就脸色难看进来了。


    得知鹿鸣苑发生了什么事儿,曲氏眼前一黑,好悬没直接气晕过去。


    她面色涨红拍着床榻怒喝:“梁氏是打算让我谢氏成为缩头乌龟,成为满圣都的笑话不成?”


    “梁家到底是怎么教得女儿,梁太尉的脸面和我英国公府的脸面她都不放在心上,她是想上天吗?!”


    实在是气得不得了,曲氏也顾不得体面了,直喊着人立刻去皇城把正当差的英国公给叫回来。


    安南侯和醇国公这一手,提前没有任何消息,打得人措手不及。


    英国公府尤为众矢之的,外人尚能善待她谢氏女之后,偏偏自家主母却在外头丢人现眼。


    不止英国公谢正阳被喊到了福熙院,梁氏从鹿鸣苑满心疲惫地回到府里,都没来得及换套衣裳,就被请到了婆母面前,挨了一顿臭骂。


    “你公爹当年上马可杀敌,下马能为先圣出谋划策,好容易拼着老命挣得了这一星半点的体面,你却全然不当回事,你是打算叫他在地底下也合不上眼吗?”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盘算,你们别忘了,就算你男人不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要是


    没有苑苑,宫里那位还有没有命谋算,他今日能不能坐得稳英国公的位子,撒泡尿你好好问问你自己!”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眼皮子浅的叫人笑掉大牙,打量着我这把老骨头把该留给你们的好东西舍给灵娘,我曲氏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算记得着吗?”


    ……


    英国公没说话,他对梁氏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犯蠢的性子早就习惯了。


    他本以为无论如何二弟都跟他一母同胞,会叮嘱杨氏看顾一些,却没想到二弟妹根本没管……二弟这是真要跟他离心,这一点让谢正阳心下更不快。


    梁氏被骂得脸色发青,却丝毫不敢说话,心里又是气又是懊悔,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真没有那么多坏心思,只是作为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府里的一切都该在她掌控之中。


    偏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谢如霜的闺女,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惹人喜欢,却不是个听话的。


    府里多家生子,老仆众多,他们好些都记得当年谢如霜的好,明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却都眼巴巴看着灵安院呢。


    她若是不能叫赵瑞灵明白个尊卑,往后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看到赵瑞灵没穿她送过去的衣裳,她也着实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冷着赵瑞灵,想让她自个儿明白眉眼高低罢了。


    在鹿鸣苑她也不是没维护过英国公府的体面。


    只是公主说话,她哪儿能跳着脚反驳,鲁国公府的六郎到底也没太过分,都是国公府,她怎么撕破脸?


    一时犹豫,就步步来不及,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正如曲氏骂的那样——


    “我看你是瞎了心眼,在府里你如何管家我都懒得骂你蠢,可从我英国公府走出去的,就是一条狗也由不得他人指指点点,这可是谢氏拿血挣来的底气!”


    梁氏实在臊得厉害,眼泪往下掉,看起来格外委屈。


    “当时我瞧着灵娘跟袁中丞的夫人亲近,比对我这个舅母还要信上十分,我心里难受,也实在没脸往前凑,才犯了大错……”


    曲氏拍着床榻打断她的话:“你现在就有脸了?”


    一直安静的谢正阳突然出声,打断婆媳二人的争执。


    “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安抚好灵娘,别让她与谢氏生了嫌隙。”


    “乔媪得了太后的吩咐伺候灵娘,今日的事儿她定会传进宫里,太后那边怕是也不会轻拿轻放,灵娘的态度尤为关键。”


    无论是让赵瑞灵入族谱,还是她与张六郎……抑或醇国公的亲事,总得赵瑞灵愿意听他们安排才是。


    曲氏闭了闭眼,稍稍把脾气压下去些,冷声道:“让杨氏和四娘去!”


    她实在信不过梁氏这个蠢货。


    “开公中的库房,今年春里宫中赏的那些上好布料和首饰,从我这里再取几箱子金瓜子,一并送过去让灵娘给那些武婢和部曲赏赐用。”


    梁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眼泪都掉不下去了。


    那些布料和首饰,本来有一部分是要送去西南给她所出的二娘谢贞静用的,二娘在西南也需要交际。


    眼下是几箱金瓜子,往后从福熙院里再往外送出去什么,谁说得准?


    所以她警惕赵瑞灵根本没有错。


    这小娘子进了英国公府,就是来给她大房添堵的,抢的都是她大房的份额!


    梁氏回到正院后,气得摔了一套茶具,冷声吩咐自己的保母:“梁媪,你去跟三郎说,灵娘在外头受了委屈,让他去替我赔个不是,好好哄哄灵娘。”


    “这孩子到底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他这做表哥的,若想好好护着灵娘,最好的法子,自是让灵娘永远留在府里。”


    母亲不让她去,可没说不让三郎去。


    只要她的斐儿娶了赵瑞灵,就算那老虔婆给赵瑞灵多少东西,往后也还是大房的。


    等赵瑞灵嫁回府里,呵……有的是她这当婆婆的慢慢立规矩的时候。


    只是不管是梁氏的盘算,还是曲氏的安排,赵瑞灵都没打算接招。


    她一回到灵安院,就因为受惊‘病倒’在床。


    乔媪紧着去请了位太医进府里,灵安院很快就传出了熬药的味道,顺理成章闭门谢客。


    至于硬闯?


    以前还有可能,可在安南侯所赠的武婢三百人进入灵安院后,没有赵瑞灵的吩咐,连一个蚊子都别想飞进灵安院。


    就算是英国公谢正阳都不好凭着身份说什么。


    府外可还有二百多的部曲携家带口在圣都安置了,派人在灵安院外把守轮值,等着赵瑞灵调遣呢。


    太后的反应来得比谢正阳预料的晚一些,甚至没有多英国公府多加申斥,只叫人浩浩荡荡送了十几车赏赐进了灵安院,比醇国公和曲氏先前打算给的东西都要多。


    身为如今大昭最尊贵的太后,她实在不必多说什么,就像是隔空一巴掌扇过来,看似柔和无声,实则让人脸肿得根本不敢抬头。


    鹿骊公主府这边,太后让她身边的秦媪客客气气带着太医上门为长乐郡主治病。


    秦媪还恭敬地叮嘱,太子体弱,既病着今年太后寿宴就不必进宫了,免得给太子过了病气。


    长乐郡主气得在府里大哭,鹿骊公主立马进宫求见兄长求情。


    但圣人却没见她,他都想骂这个妹妹没脑子,只由着她在太极殿前哭了半天,不得不晕下台阶,被送回了公主府。


    宫里依然是什么旨意都没出来。


    可圣都的邪风却丝毫不比先前穆长舟折腾出来的差,先前所有意欲为难赵瑞灵的人家,暗地里的争吵和斥责迅速跟上。


    尤其是太傅夫人程氏,连管家权都被夺了。


    太常寺卿夫人蒋氏,直接效仿长乐郡主报了病,眼看着是失去了进宫的权利。


    两家都没刻意瞒着消息,只盼能叫被安南侯、醇国公和太后都看重的才绝娘子之女满意。


    处在风暴中心的赵瑞灵知道后,只恹恹趴在软榻上嗯了一声,依然该干嘛干嘛,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桥无奈看着趴在软榻上跟个旱鸭子一样干凫的娘子,心里叹了口气。


    “娘子,现在您可威风了,连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开始跟咱们灵安院示好了呢。”她端着赵媪做好的青梅蜜饯,送到赵瑞灵跟前,熟练地哄人。


    “我就知道娘子你命格不凡,打小时候我刚进于家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是富贵命,可见我这眼神儿还是不错的,娘子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我阿嫂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娘!”于旻也端着小厨房特地做出来的红虬脯,咽着口水在一旁附和。


    “就算是穆郎——唔!”


    阿桥赶紧捂住于旻的嘴。


    自打娘子在鹿鸣苑被醇国公气哭,涕泪……带着满嘴的血一起往下流,差点变成鹿鸣苑的鬼故事后,娘子就听不得人在她面前提跟醇国公有关系的任何事了。


    醇国公在那种情况下,还格外淡定地拦着娘子,想要说什么话,直到娘子拔了簪子,醇国公才遗憾罢休。


    哦,娘子的簪子不是冲着那位国公的,是冲着自己。


    醇国公立刻就后退几步,拧着眉安排甄顺送她们回了府,阿桥想起来心下还有些微妙。


    虽然但是……她总觉得醇国公对她们娘子有些不一样。


    可现在说这些全白搭,阿桥心下只有无奈和不解。


    这回醇国公又救了娘子一回,不但在人前帮着娘子立威,暗地里也为娘子摆脱了恶心的人,甚至还不动声色将对方打断了腿,保证一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无论怎么说,她们都该感激醇国公才是。


    偏偏醇国公不走寻常路,硬是能让好事儿变成一件恨人的事儿……他为什么


    长了嘴呢?


    于旻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捂住了嘴,他是被阿嫂的武婢送回府里来的。


    但阿桥捂嘴已经捂晚了,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往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那个混账!”她咬牙切齿想着骂人的话。


    “就他这种脑子有疾,愚蠢自大,又爱把自己当鬼使的混蛋,往后圣都城里有我没他,有他……也没他!”


    “啊这……”阿桥有些尴尬地迟疑了,小小声提醒,“娘子,过几日的宫宴乃是太后的寿宴,到时候醇……咳咳,那人肯定会去。”


    赵瑞灵猛地爬起来,盯着乱糟糟的长发瞪她。


    “当自己瞎不会吗?”


    “闭紧了嘴巴不会吗?”


    “我控制不了他的嘴,还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腿吗?”


    阿桥和于旻:“……”哦,是这么个有我没他法儿。


    两人心里的担忧瞬间少了很多,很好,娘子/阿嫂还是那个娘子/阿嫂,只要她能说服自己,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没问题啊!


    两人又开始习惯性地一个摸毛,一个拍马屁夸阿嫂聪慧。


    乔媪和王媪都没靠近,只在门口安静看着这三人闹腾。


    眼看着自家娘子不知不觉就抬起了愈发圆润的下巴,脸上也见了笑,两人都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虽娘子不如过去的娘子才貌双绝,却莫名叫人心里发软,只想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


    东西要给最好的,夫君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两人安排了武婢在门外把守,站在廊庑下压低了声儿说话。


    王媪:“英国公府送过来的东西要跟娘子说吗?”


    乔媪面色淡定:“不必,这本就是该咱们娘子的,不值当的一提,宫里赏赐的那些也不必开箱。”


    王媪略有些诧异:“你是说……咱们在英国公府待不久?太后要给娘子安排亲事了吗?”


    “未必,总之咱们娘子不乐意的,也走不到娘子面前来。”乔媪心里闪过醇国公那张脸,却并没有多说。


    她只道:“你且尽快将灵安院内的人过一遍,确认没问题的列个单子给我就是了。”


    王媪心里也有了盘算,论起来,醇国公府确实是一门好亲事,起码不必跟在英国公府一样,每天面对那么多人的打探,束手束脚的。


    但出乎王媪意料的是,赵瑞灵进宫参加宫宴后,所谓的亲事是一点儿也没见影儿,人却再也不必回英国公府。


    第32章 第32章这狗东西要娶她???……


    夏末的天儿,即便是多雨的时候,也总带着股子憋闷的暑气,叫人心烦。


    京郊启夏门外,临近曲水池边上的避暑庄子里,淅沥沥的雨砸落在窗畔,溅起星星点点的土腥气,透过半开的花窗送入内室,让赵瑞灵本就不算好看的面上更添愁色。


    这回却是连阿桥都不敢再上前插科打诨了。


    虽然太后的寿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可头一回进宫的阿桥,至今还有些为那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心悸。


    赵瑞灵痴痴看着窗外连下了半日的雨,也回忆起参加宫宴那日。


    实话说,虽然刚入圣都的时候,太后立马召见了她,但赵瑞灵对这位只见过一次的尊贵姨母并未生出亲近感。


    即便姨母见到她时的伤心难过比英国公府众人都要深,可她在圣都才待了两个月,就有种过了不止两年的沧桑。


    她感觉自己就一碟子刚做好的香喷喷的点心,好像谁都想随时将她连皮带骨地瓜分。


    因此这回进宫,在举办大宴的含元殿偏殿里,再度见到高高在上有了距离感的姨母,赵瑞灵只有恭敬,什么想法都没有,也没理会一直嘚啵个不停的渭王。


    太后也没表示不满,她只含笑拍着赵瑞灵的手道:“你在圣都待的时候尚短,所以有些事情还看不开。”


    “与其指望他人,不如指望自己,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看清楚身边人的好坏,不急于一时。”


    赵瑞灵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想说自己没急,但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英国公府里那一摊子的算计,就够她头疼的了,她实在不想多思多虑。


    若放在一开始进京的时候,她孑然一身,只能由着人安排,为了活命,不得不多想。


    可现在阿旻已经成了太子太师的关门弟子,她也有了阿娘留下的部曲,还有……素未谋面的阿娘前未婚夫为她训练出来的武婢。


    武婢的领头姓赵,名安素,取安之若素之意。


    赵安素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主子是一个女娘,而不是一直训练她们的安南侯。


    所以,三百武婢与拖家带口做什么都需要三思的部曲还有所不同,她们的主人就是她赵瑞灵。


    安素形容忠心时,举例道即便赵瑞灵命令她们暗杀安南侯,她们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所以,赵瑞灵现在有底气不去想过于烦心的事儿,只安安静静顺心而为,在太后身边做个吉祥物。


    可太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圣人带着还有不足一月就要临产的张皇后,并太子和长公主、鹿骊公主一起,为太后贺寿之时,太后突然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每每哀家寿辰这日,哀家就会想起如霜来,若不是她,哀家也没机会年年岁岁地看着大昭在圣人御下日渐太平。”


    “我那可怜的妹妹,为大昭立下赫赫功劳,甚至拼了命也要维护皇室的体面,没给前朝任何辱我大昭的机会,却落得潦草下场,实在叫哀家心伤。”


    太后越说哭得越厉害,哭得所有人都站不住,除了圣人和张皇后外,全都跪在地上,请太后保重凤体。


    太后哀哀抓住跪在自己身边的赵瑞灵,“哀家风烛残年,哪怕是此刻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如霜这可怜的女儿。”


    眼泪滴滴从太后眼眶落下,却丝毫不耽误她目光犀利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哀家尚在,就有那不顾如霜对哀家救命之恩之人,丝毫不顾及如霜为皇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欺她的女儿孤苦无依,公然辱我灵娘,这让哀家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对先圣和如霜交代啊!”


    鹿骊公主还有当朝太傅、太常寺卿等人,面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


    太后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不忠不孝了,偏太后哭得真情实意,那些事儿也是他们或家眷所为,无可辩驳。


    张皇后也听懂了太后的话,面色戚戚看了眼圣人,心下一转,捂着肚子就想喊疼。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圣人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地抓住手,不叫她动。


    旁人不知,圣人却最明白太后的手段。


    能让他阿耶都要想办法遏制,却依然能插手朝政的女子,又怎会是简单之辈。


    不过是才绝娘子之名太盛,才让另一个谢氏女隐没自己的才智,笼络了从龙的一干老臣,欲动摇他殷氏皇权。


    但凡张皇后敢叫肚子疼,太后就敢晕在这含元殿。


    负责祭祀和占卜之事的光禄寺和钦天监里,可都有太后的人。


    一旦张皇后腹内的皇子沾上任何不吉传言,就再也别想光明正大得到皇位了。


    张皇后是个蠢的,却直觉灵敏,她知道自己和鲁国公府的尊荣来自哪里,所以即便被圣人攥得手疼,也只敢迷茫惊慌地红着眼眶冲圣人委屈,不敢自作主张。


    圣人却不傻,


    他愧疚看着太后,温声安抚:“让母亲在寿辰日如此难过,都是朕之过。”


    “先前西戎起了战事,朕在太极殿忙碌,倒没注意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欺辱灵娘。”


    “往后,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圣人淡淡扫了眼殿内,众人皆低下头去。


    赵瑞灵被太后抓得紧,跪得不是很舒服,微微动了动身子。


    她心下腹诽,又来个说大话的,英国公府是不是跟圣人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太后自然也懂,依然抽噎不止:“哀家也曾说过这话,可不过月余,就有人往哀家脸上扇巴掌……”


    “我怎能眼睁睁看圣人也被人如此打脸呢?”


    赵瑞灵继续腹诽,还是女子更实际些,姨母是让圣人给她个免死金牌什么的吗?


    虽然她不好黄白之物,可免死金牌这种东西她还是喜欢的……有多少她要多少,多多益善嘛!


    她正心痒痒地期待着,圣人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唇角笑意微僵,接着立刻变深,还真抛出了金口玉言。


    “母亲说的是,是朕思虑不周,阿耶也褒赞过谢氏女忠义之名,虽已封了英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也该给才绝娘子一个交代,方不负母亲的记挂。”


    “不如就封灵娘为郡主如何?”圣人意有所指笑道,“如此往后也不怕有那不长眼的敢仗势欺人了。”


    鹿骊公主的脸色瞬间黑得没法儿看、


    皇兄这话要不是在点她,她脑袋剁下来给谢如霜那贱人的女儿当球踢!


    “如此也好,琰儿字瑞景,灵娘以字为名,不若就做了封号,也好叫人知道,在哀家心里,琰儿和灵娘是一样的。”太后在赵瑞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收了眼泪。


    她哭了那么久,面上的妆一点都没花,依然是明艳尊贵模样。


    圣人都已经拿了爵位出来,不过是个封号,也没什么妨碍。


    他只含笑点头:“母亲说的是,就封灵娘为瑞灵郡主,赐居郡主府,明日朕便让人传旨去英国公府。”


    太后看了眼英国公府的方向,却只轻哼,“那就不必了,哀家名下的地契和庄子不少,直接挑一处做灵娘的郡主府就是了,也免得有人觉得灵娘寄人篱下就看低了她。”


    圣人对她的打算一清二楚,她又何尝不知道圣人的盘算,她不可能让赵瑞灵进谢氏族谱。


    她没给圣人多说的机会,也没看亲弟弟难看的神色,继续道:“哀家只当灵娘是亲生的,自要为她打算,光那些死物也算不得什么疼爱。”


    “她的亲事哀家不会让人随意安排,那些蠢不可及的,就不用肖想做郡马了。”


    张皇后和鲁国公的脸色也步了鹿骊公主的后尘。


    兄妹二人都知道太后说的是谁,恨得牙痒,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才忍住没发作气恼。


    圣人面上笑意淡了些,他看了眼赵瑞灵:“若灵娘有心仪之人,自是该由母亲瞧一瞧是不是配得上她,若有了合适之人,母亲只管说,朕这个做表兄的自当下旨赐婚。”


    赵瑞灵原本微张的小嘴儿渐渐抿在一起,她看到了一旁袁翁担忧的眼神,也听懂了两人的争斗。


    太后想为她择婿,圣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为她赐婚,谁都没办法直接替她选定谁做夫君。


    也是这一刻,赵瑞灵才突然发现,自己先前为三百武婢属于自己沾沾自喜的行为实在小家子气。


    整个大昭最尊贵的两个人为了她一个小女娘的亲事争到了明面上……她的价值远比自己所预料的还大。


    这让赵瑞灵心里格外不解,忐忑中还掺杂着几分荒谬。


    她轻轻推开半开的窗户,伸手接雨,想了十几日,她也依然没想明白。


    赵瑞灵直接把脑袋伸出去,恨不能这雨能直接把她砸开窍咯。


    她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她改还不行吗?!


    阿桥见状,不敢拦娘子这突如其来的发疯,赶忙倒了杯热姜茶端过来,拿着棉巾准备给娘子擦拭。


    “娘子先别发愁了,反正咱们现在住庄子上,只要咱不回去,那些人也不敢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阿桥小声安抚赵瑞灵的忧愁情绪。


    赵瑞灵鼓着小脸恶狠狠道:“他们要是敢来,就让安素她们揍一顿,扔出去!”


    反正没有人证,说了她也不认。


    圣都这地界实在是神奇,一切都仿佛在围绕着皇家人的意愿,绞尽脑汁钻营。


    宫宴上太后和圣人不动声色的争执过后,赵瑞灵也没机会说自己不想嫁人,就被送出了宫,直接进了太后赏赐给她的郡主府里。


    乔媪带着灵安院的人,找安素带着武婢,部曲领头的陈尽然也同样带着护卫,提前一步在郡主府迎接她。


    赵瑞灵本以为自己能单独出来住,总算不用被英国公府的人烦了。


    却没料到,英国公府是暂时安静了,可官媒却快把她郡主府的门槛给踩断了。


    除了鲁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外,上至太师府,下至九寺五监,乃至京外各道的观察使,还有西北、西南在圣都的将军府,家里未婚的儿郎就跟雨后泡发出来的一般,明着暗着都开始登门求娶。


    当然,有了宫宴那一出,没人再敢轻视赵瑞灵了。


    就算他们敢,看到郡主府内外守卫森严的模样,也都收了嚣张跋扈。


    但他们再和善,再笑语晏晏,也都脱不开结亲二字。


    今儿个太师府上老太君寿宴,明儿个礼部尚书府满月宴,后天就能碰上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都是推不开的应酬。


    赵瑞灵见乔媪从外头进来,迎面而来还有些烟火味道,就知道这是又烧了一批帖子。


    她捧着脑袋烦的厉害,“他们就没别的事儿做了吗?跟疯了一样,每天就盯着我成没成亲,这么闲得慌怎么不去救济灾民呢!”


    “不行!”赵瑞灵在软榻上翻滚了几下,盯着毛茸茸的脑袋坐起身来。


    “要不然我还是出家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尼姑庵!”


    好的保母从不会直接拒绝自家娘子的吩咐,乔媪只温柔问:“不然娘子先茹素一个月试试看?”


    赵瑞灵:“……”那还是算了。


    她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看着阿桥:“我出家,阿桥和安素她们不必出家啊,那一起吃饭的话,只要我这里上素菜就可以了吧?”


    到时候她暗度陈仓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嘛!


    阿桥倒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娘子打小阳奉阴违的时候就不少。


    倒是赵安素很认真道:“娘子,庵堂一般不许荤腥入内,不然我带人去把她们都……我们占一个庵堂,您想如何就都不是问题了。”


    她说着话,拿手在脖子上狠狠横着比画了一下。


    赵瑞灵和阿桥同时吸气,又同时摇头。


    赵瑞灵赶忙道:“算了算了,为了口肉不值当的。”


    阿桥也小声道:“对啊对啊,那是人,不是鸡,安素姐姐你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害怕。”


    赵瑞灵默默点头。


    赵安素不说话了,只点点头。


    她看出来了,娘子是个怕见血的,那往后见血的时候就得避开娘子了。


    “如果娘子实在想出家,倒也不是不可以。”乔媪含笑看着赵瑞灵心有余悸却又不甘心的委屈模样,心里软得厉害,眼睛眨都不眨就决定开始惯孩子。


    “你先去庵堂里瞧瞧,若喜欢那里的环境,咱们在庄子附近起一座家庙就是了。”


    当然了,娘子是否能出家,即便出家又能出多久,那就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决定的事儿了。


    但乔媪也不在这时候说扫兴的话,让娘子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是坏事。


    赵瑞灵确实被乔媪说得来了兴致,她感觉现在全世界好像就剩下催她成亲一件事了,实在是憋闷,立马拍板。


    “那用过午膳咱们就去!”


    至于雨没停?没关系,她现在有钱有人有车还有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狂风暴雨也拦不住


    她瑞灵郡主!


    岂料说王八碰见鳖,离赵瑞灵得意扬扬的拍板还没半个时辰,从庄子里跟着她出来的一行人,就突遇狂风大作,被暴雨临盆逼得不得不找地方躲雨。


    这雨大了确实还能走,可看不见路也是非常能掉沟里的呜呜~


    躲雨的地方,是赵安素带人选的,就在赵瑞灵居住的庄子隔壁。


    说是隔壁,因为曲水池这一片多是圣都权贵们避暑打猎的庄子,多依靠曲水池的蜿蜒建成,彼此之间隔得都不算近。


    找安素带着十几个武婢,护着抖抖嗖嗖快要被风吹跑的赵瑞灵和阿桥,疾步躲进了隔壁那座庄子前面不远处迎客送客的凉棚底下。


    当然,权贵们都不缺银钱。


    普通百姓家的棚子多是土布和木材搭建,在这样的风雨天里跟在荒郊野外没有任何区别,但他们在的这座凉棚是砖瓦棚。


    三面墙体多为镂空花纹,垂着看起来颇为扎实的布料做遮挡,没有墙体的这一面垂下来两大片的竹篾帘,半遮着裂阳。


    里面还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息,棚子一侧甚至还有个简单的小房间,供客人们更衣使用。


    这倒是方便了赵瑞灵她们,好歹有个能遮掩的地儿把被风雨吹得湿透了的衣裳换下来,在里侧靠墙的地方生火烤一下。


    雨大到连半存的暑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穿着湿衣还是容易着凉的。


    “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赵瑞灵换完衣裳,失魂落魄坐在火堆前,格外沮丧。


    “在圣都被逼得没有站脚的地儿,出来又是见天儿的下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被风雨堵在了外头,呜呜……好烦!”


    阿桥给她披上披风,面色如常安慰:“娘子该这么想,您这郡主爵位大概是拿气运换来的,可爵位能一直在,霉运却总会消散的嘛,咱们不亏。”


    嗯?赵瑞灵立马支棱起来了,有道理!


    她刚想夸阿桥几句,赵安素便警惕地起身,挡在赵瑞灵面前。


    “有人来了,人还不少!”


    赵瑞灵心下一惊,这样大的风雨,正经人……啊呸!见到风雨的正经人谁会出门啊!


    她立刻跟阿桥靠在了一起,担忧地往外探看,“不会是遇上劫——啊!”


    阿桥还没看清外头,被赵瑞灵的惊呼吓了一跳,脸瞬间就白了。


    “怎么了?怎么了?真是劫匪吗?”


    “比劫道的还吓人,这是劫命的啊!”赵瑞灵满脸惊慌在原地转圈。


    “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出了圣都,还能碰上这狗……这人呢!”


    狂风暴雨,黑云压顶,又是那种吓死人不偿命,被咬了都不肯放手非要圈着她腰不撒手的混账,就算隔着段距离,她也不敢说人坏话了。


    阿桥立马就明白过来是谁,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前几日乔媪就跟她说了,太后赏赐的这座庄子不远处就是醇国公府的避暑山庄。


    只是娘子一听跟醇国公有关系的话就炸毛,她才没说。


    这会儿……倒也用不着她说了。


    穆长舟带着甄顺和府中的护卫,身披蓑衣,背后还背着油布包裹的包袱,快马前来,很快就到了凉棚前头。


    他翻身下马,大跨步走到赵瑞灵……身前的赵安素面前,被赵安素抽刀警惕地挡住了。


    赵瑞灵在心里大声夸赞赵安素,干得漂亮,回头她一定给安素她们涨工钱!


    穆长舟看到赵瑞灵望着身边武婢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微抽,心下哼笑。


    但始终记得甄顺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他没说什么不好听的,指了指外头的护卫。


    “听我府上护卫说你们被困在外头,我带了蓑衣和药汤子过来,先暖暖身子,我送你们回去。”


    赵瑞灵偷偷撇嘴,皮笑肉不笑冲穆长舟摇头。


    “多谢,不用……”


    “这雨估摸着还要下两个时辰。”穆长舟言简意赅打断赵瑞灵的倔强,“打仗需要看天气,我不会看错。”


    赵瑞灵下意识看向赵安素,赵安素没吭声,就是默认了。


    赵瑞灵脸色瞬间有些发烫,哦,不是害羞,是气的。


    为什么每次她狼狈的时候都要被这人碰到,这概率仅次于她每次说坏话都被这人听到了!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好歹礼貌赵瑞灵还是懂的。


    她期期艾艾从赵安素身后冒出来,对穆长舟行礼:“那就多谢醇国公了,回头我定会吩咐保母将谢礼送到府上。”


    穆长舟失笑:“不必,左右你该谢我也不是这一回了。”


    见赵瑞灵小脸儿不自觉又鼓了起来,穆长舟心下好笑,话音一转,“我昨日才到此处,听甄顺说你在躲人?”


    不等赵瑞灵回答,他加快语速:“那些人躲不开,我曾经说过,只有拿捏住他们的七寸,你才有其他路可走,否则早早晚晚你都得低头。”


    “你就不想知道那些人的七寸在哪儿?”


    赵瑞灵当然想啊,她定定瞪着穆长舟好一会儿,努力咬住唇角,才压下扭头不理人的冲动,努力冲他微笑。


    “听醇国公的意思,可是愿意指教灵娘?”


    穆长舟也不在乎她这份别扭,他其实挺受用,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不懂,但他从来都与蠢笨无缘。


    靠直觉和天性行事的生灵,无论人还是其他,只有信任一个人,才会将真性情展现在一个人面前。


    他不打算提醒赵瑞灵在他面前不自知的骄纵。


    “叫她们先换上蓑衣,在外头守着,我单独与你说。”


    赵瑞灵蹙眉,下意识拉住阿桥:“其他人不能听吗?”


    “我要说的事,牵扯甚广,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穆长舟一脸没得谈的表情。


    他可不打算在其他人面前求亲,尤其是还拿捏不准这小娘子的态度之前。


    听到穆长舟的话,甚至不用赵瑞灵同意,阿桥就利索过去换蓑衣了。


    她还想多为娘子尽忠几十年呢。


    难得糊涂,反正穆郎君也不会伤害娘子,否则娘子早没命愁眉苦脸地折腾了。


    等到甄顺他们将竹篾帘子放下来固定住,凉棚内只剩赵瑞灵和穆长舟两人,赵瑞灵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上回在假山洞里太黑,她都没看清楚穆长舟,就哭得一塌糊涂,晕晕乎乎被送回了灵安院。


    可这回穆长舟却始终在看着她,那目光格外坦然,却又有种让赵瑞灵说上来是羞恼还是其他情绪的微妙。


    她不自觉后退几步,坐在离穆长舟最远的地方,她总觉得这人又要算计她了。


    穆长舟也不拦着她,外头雨越下越大,雨幕遮天蔽日,这小兔子跑不了。


    “你可知,三师乃是从龙重臣,三公则是勋贵出身?”


    赵瑞灵点头,先前袁翁最早叫她看的就是这个。


    穆长舟淡淡道:“那些老臣想保住自己手里的权势,勋贵则想将权力收拢在皇室和他们手中,这才是储位之争的关键。”


    “不管是太师、太傅还是九寺五监的一些人家,未必真是想娶你,他们只想跟太后表忠心,从太后手里得到更多权柄。”


    “而鲁国公府和太尉府,还有六部尚书他们,则想利用你来彻底掌控曾在谢如霜手中的部曲,安南侯给你的部曲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部曲都被打散瓜分了。”


    赵瑞灵蹙眉:“可我并不懂这些争斗,那些已经归属了旁人的部曲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行事,娶了我有什么用?”


    “自然是为了名正言顺。”穆长舟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世人想博功劳,除了拼命无非就剩声名二字。”


    忠义之辈总比不忠不义的属下用着更放心,他们能得到的机会也会更多。


    所以只要曾经有所归属的部曲,但凡有上进心的,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声,很少会有人明目张胆改弦易辙。


    他意味深长看向赵瑞灵:“当年谢如霜能指挥这些部曲,凭的便是先圣赐予的金玉符节,而后她坠落山崖,太后、先圣乃至圣人都大张旗鼓寻找,未必只是为了找到旧人。”


    赵瑞灵脸色蓦地一白,紧紧抓住了


    自己不曾离身的荷包。


    金玉符节……不会就是她的长命锁吧?


    那东西拆开后确实很像个能跟其他东西合在一起的符节。


    穆长舟不动声色看了眼赵瑞灵紧握的小手,眼中并没生出什么觊觎。


    “其实当年那些部曲,也知谢如霜已经没了,跟着你也没什么前程,他们比太后和圣人更希望你能尽快选择归属,方便他们效忠。”


    当然,更方便他们理直气壮借着死忠往上爬。


    所以当年安南侯并未要回这些人,只带走了部分谢如霜自己培养出来的人。


    穆长舟坐拥狼覃军,更不稀罕这种墙头草。


    赵瑞灵的小脸儿,在竹帘遮挡的阴暗凉亭内,却依然白得透明。


    “所以……不管我想不想嫁,都得嫁,否则我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路?”她喃喃着,鼻尖一阵阵发酸,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恼。


    “可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前路付出代价?就因为那些部曲……‘忠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娘想到过自己所有信任的人,都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吗?


    她为什么要来圣都,如果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无知又愚蠢的小娘子,就不用面对这样嘲讽的事情了……


    可惜没有如果。


    她垂着眸子,一滴滴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在她玛瑙色的裙摆上,氤氲着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温热,却暖不了她沁凉的心窝子。


    穆长舟见她听明白了,这才努力放缓了声音,低低道:“想要解决他们的步步紧逼和谋算,其实也很简单。”


    赵瑞灵蓦地抬头看他,眸中的晶莹滚落在两颊,让穆长舟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下意识伸出手……他不喜欢这小娘子哭。


    赵瑞灵拍开他的手,“你——”干嘛!


    顿了下,想到还要请教这人,她憋着委屈,瓮声瓮气放软了声音。


    “穆郎君说的简单是指什么?”


    穆长舟浑不在意被打的手,甚至还背到身后轻轻摩挲,心情不自禁好了许多。


    兔子嘛,就还是活泼些的好,会咬人也不错。


    “法子我也与你说过,若是你能嫁一个不贪图才绝娘子部曲,并且又能顶得住太后和圣人为难的人,你眼前的困局自然就解了。”


    “可我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赵瑞灵听得满心愁苦,她撑着脸颊靠在石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远在天边……”穆长舟探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在石桌上垫了一层油布。


    “近在眼前。”


    赵瑞灵被抓住手刚要发作,待得听清楚穆长舟的话后,突然呆滞原地,连自己还被人抓着手腕都忘了。


    她娶这个狗东西……啊不是,这狗东西要娶她???


    第33章 第33章嫁生不如嫁熟


    呆滞的瞬间,赵瑞灵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穆长舟在大牢里对她循循善诱的画面,也有他在自己面前削掉水匪脑袋的画面、更有他毫不留情将她提到滚着波涛的河面上……


    回想起她站在只能容双脚站立的木板上受到的惊吓,赵瑞灵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好歹记得穆长舟刚才的指点,虽然没办法升起什么感激之情吧毕竟人家也是在帮她,自不好翻脸。


    她忍着心里的吐槽,起身干巴巴拒绝:“醇国公文武双全,灵娘实不敢高攀。”


    穆长舟挑眉:“我又不是什么悬崖峭壁,用不着你攀,我这不是把自个儿送你面前来了?”


    他早知这小娘子的性子,就没奢望过攀不攀的问题,人不就山,他来就人便是了。


    赵瑞灵被噎得一口老血到了嗓子眼,全是憋出来的。


    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声。


    “你送到我面前来我就得要吗?”


    话音一落,赵瑞灵就见穆长舟面无表情挑眉,吓得心头一颤,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过。


    这暴雨倾盆的天儿,她想跑都没地儿跑,眼前可是个杀人如麻的货呜呜呜~


    她深吸口气,声音小了许多:“那个……我贪生怕死,又好吃懒做,实在与醇国公不匹配……”


    “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不配?”穆长舟还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心下有些焦躁,不由得上前一步,逼近赵瑞灵,低头看她。


    赵瑞灵被吓得后退,抿了抿唇:“起码我不会跟你一样,先把人扔坑里,再救人……”


    穆长舟面无表情继续逼近,打断她的话:“结果是你我皆得偿所愿,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旁人议论你与于老七有私情?”


    赵瑞灵噎了一下,又憋着气后退,“你还在我面前削掉了人脑袋……”


    穆长舟蹙眉,再次上前一步打断她:“刀剑无眼,你该躲着的时候专门往刀剑窝里钻,难道我不该救你?”


    “那我就该眼睁睁看着袁翁受伤甚至没命吗?”赵瑞灵被逼到墙角,忍不住气,抬头瞪他。


    “你分明可以直刺他心口,你就是为了吓唬我才削掉那水匪脑袋的!”


    穆长舟不置可否,能让这小娘子知道怕,不是坏事。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亦不会看着袁翁去死,即便受伤,甄顺也会保住他的命。”


    赵瑞灵突然站定。


    她背后就是墙,退无可退,让她生出些许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她用力推穆长舟一把:“这就是你我最大的不同,就算我不自量力,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袁翁有殒命的危险还无动于衷。”


    穆长舟被推得后退一步。


    赵瑞灵还不算完,又狠狠推他一下,恨不能将人直接推出自己的眼眸。


    “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我不如你的愿,你就用杀人来吓唬我,让我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与圣都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我就是从山崖上跳下去,被烦死,也不嫁你!”


    穆长舟看出这小娘子真生气了,无奈解释:“我并无要改变你……”


    “你在鹿鸣苑掳我进假山洞的时候,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这回轮到赵瑞灵打断他的话了。


    她噙着气出来的泪,语气急促。


    “无论你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我就是不想嫁你!”


    穆长舟听得心莫名往下沉,再多的解释,都淹没在赵瑞灵气鼓鼓掉落的眼泪和抗拒当中。


    他没想过她这么介意这些,也不理解。


    从小到大他做事情也没讲究过什么手段,若他是个好人,活不到现在。


    可他虽算计过她,吓唬过她,过程不论,结果都对这小娘子有利,他从未生出过伤她的心思,怎就叫这小娘子如此嫌弃?


    他们若是成亲,也并非他占便宜,分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这叫他格外烦躁。


    就是打仗也没叫他如此为难过,可甄顺出门前殷切叮咛的话又一次浮上心头,止住了他过于直白的话。


    “郎君可别把小娘子当成军营里那些糙人,他们尚且还会犯糊涂呢,小娘子若有了脾气,根本不会跟你讲道理。”


    “郎君既打算娶郡主以解宫中拉拢的危机,不妨多从咱们能给瑞灵郡主带来的好处着手,好好哄一哄。”


    甄顺自打明白自家郎君为何要娶赵瑞灵后,就顾不上赵瑞灵有没有本事做当家主母了。


    左右醇


    国公府不缺能干的人,赵瑞灵身边如今也有不少得用的,不愁找不出几个能撑起门面的。


    他更怕自家郎君再说什么把人气哭,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叮嘱:“若郎君实在不知怎么哄小娘子,您就想想您跟奔雷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奔雷是陪伴穆长舟近十年的一匹汗血宝马,可以说穆长舟在战场上十之八九的胜利,都有奔雷的一份功劳。


    所以穆长舟对谁都会不耐烦,却从来没对奔雷使过脸色,只要在都护府,喂马、洗马乃至遛马的事儿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穆长舟捏了捏鼻梁,只当眼前是他的奔雷,努力和缓了神色。


    “我不瞒你,若不成亲,我大概也不能回西北,你我二人如今面临着几乎相同的局面。”


    当然,他还可以选择交出狼覃军的虎符,选择一方站队,从此让狼覃军成为圣都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但这个选择他从未考虑过,才会如此努力促成自己和赵瑞灵的姻缘。


    想到狼覃军,穆长舟面色更温柔了些,声音低沉得叫人耳根子痒痒。


    “西北暂无战事,我可以等,但你却等不得,不是吗?”


    “自得知你的存在开始,就已有许多人翘首以盼等着你的归属,太后由着你躲出来,怕是也还在犹豫人选。”


    “早晚要嫁,嫁生不如嫁熟,起码我不会害你。”


    “我瞧不上那些三面两刀之人,他们爱追随谁追随谁,你嫁给我倒叫他们的盘算落了空。”


    “若你成了穆家妇,醇国公府一切由你做主,我也不会经常在圣都,保管还你一个清静。你仔细想想,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赵瑞灵长长的睫羽微颤着半垂,想了又想,也还是这人从湖州府到圣都一路上不干人事儿的画面。


    她只管摇头,咬着牙道:“我还可以出家……总之我有的是法子不嫁人。”


    穆长舟啼笑皆非,提醒道:“即便你以死威胁,我与你做赌,这圣都保管也会多出几个情圣出来,心甘情愿迎你的牌位进门。”


    赵瑞灵:“……”这人除了吓人,就不会干其他的了吗?


    她还想再呸一声,可她更想离这人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再碰上。


    “不劳醇国公费心了,反正我不会求到你头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就闷头往外冲。


    再待下去,她怕让这人气死。


    穆长舟轻而易举就拽住她的胳膊,引得赵瑞灵眼泪掉得更凶。


    “你烦不烦人……”赵瑞灵怒气冲冲且瓮声瓮气地叫喊,恨得连脚都用上了,去踹穆长舟。


    “穿蓑衣!你是想在庄子上就变成个牌位吗?”穆长舟额角蹦着青筋,咬着后槽牙受了她的踢踹,还得小心着力道免得把人捏疼了,不由得低喝出声。


    赵瑞灵有心硬气说不穿,可外头的风吹进来,吹开披风,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只得绷着小脸儿气呼呼穿上蓑衣。


    站在外头一直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时而低语,时而争吵的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赵瑞灵气呼呼冲出来……然后迅速被挡在了积水的台阶前面。


    醇国公也冷着张俊脸,打横将赵瑞灵抱起来,没等赵瑞灵挣扎,就三步并作两步,将她半扔半送进了马车里。


    接着他一句话没说,翻身上马,只看了眼甄顺,就策马离开了。


    甄顺:“……”他就知道,郎君会把事儿办砸。


    毕竟奔雷不会说话,会说话的……想想过去,郎君头回成亲一个月,就把程氏气回了娘家,又被御史大夫程邈疯狂弹劾,就知道了。


    他带着笑将阿桥也送进马车里,热情凑到马车旁:“赵娘子别跟我们家郎君计较。”


    “你也知道的,我们常年在西北,打起仗来什么都能当武器使,包括我们郎君的嘴,可气晕了不止一个西戎人呢。”


    “我们郎君就纯粹是不会好好说话,却没什么坏心,毕竟我们郎君孤苦,从小无人教导,只有才绝娘子带过我们郎君半载,叫他偶尔还能说几句人话……”


    赵瑞灵唰的一声掀开帘子,哑着嗓子喊:“你闭嘴!往后不许说我阿娘教过他!我阿娘丢不起这个人!”


    甄顺:“……”懂了,不但没哄好,还把人惹得更生气了。


    他识趣地捂住嘴,微笑点头,郎君的嘴好像比在西北时还厉害了呢。


    真盼着快点回去西北,指不定能气死几个。


    自打雨中见了这一面,赵瑞灵就再也没听到穆长舟的消息。


    倒是乔媪,从耳力比较好的赵安素那里得知醇国公求娶,隐隐试探过。


    乔媪觉得,与其等宫中逼到头上,选择醇国公,太后和圣人为着私下里的盘算,说不定还真能同意。


    到时候压力就在醇国公头上,娘子作为穆氏主母,处境要比现在好很多。


    赵瑞灵只不应声,不好听的话她不想跟乔媪说。


    道理她都懂,她就是不想嫁个会让自己气到短命的狗东西。


    乔媪除了叹气,也实在无法,在得知醇国公得了差事再次南下,不在圣都后,也放下了这个心思。


    夏末的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将地面蒸腾着的暑气一点点带走,不知不觉就进了初秋,雨还没停。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庄子这边临水,比圣都城里冷得快一些。


    赵瑞灵从纱罗换上厚绸襦裙的时候,张皇后终于生了。


    如太医署断定的那般,生了个小皇子,引得圣都城中丝毫不见秋凉,倒比夏日里还要热闹些。


    英国公府和宫中送了好几次帖子过来,请赵瑞灵回去参加小皇子的洗三宴,满月宴。


    赵瑞灵打定主意不嫁人,特地叫人将于泓的牌位请到了自己卧室里,做足了为夫守节的模样。


    她借口自己早就开始为夫君做法事,不宜进宫让太子和小皇子沾染阴气,一直住在庄子上没回京。


    也不知怎的,宫中并英国公府众人竟都没来请,由着赵瑞灵在这避暑的庄子里逍遥。


    一直到过了小皇子的百日宴后,京郊初初下过一场薄雪,换上袄子开始兴致勃勃玩雪的赵瑞灵,迎来了太后跟前的秦媪。


    秦媪的面色略有些憔悴,“奴见过郡主。”


    “秦媪不必多礼。”赵瑞灵赶紧叫乔媪去扶,有些头疼也有些好奇。


    “您此番前来,是有事儿吗?”


    秦媪轻叹了口气点头,“太后先前参加小皇子百日宴的时候着了凉,本没当回事,也不想叫郡主跟着担忧,岂料用了药也不见好,这些时日倒是病得重了。”


    顿了下,她低下头,声音沙哑请求:“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渭王,太医署的署令大人说太后此番病得凶险,奴实在不忍心太后日日望着宫外叹气,想求您回去陪太后说说话。”


    乔媪微微挑眉,太后毕竟是谢氏女,自小也跟着家中儿郎习武,虽不能上马打仗,身子骨却素来不错,这些年都没怎么病过。


    百日宴后着凉病重……就是不知这是针对小皇子还是旁人了。


    但不管针对谁,哪怕是出于太后对她们娘子的爱护,娘子也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仪秋宫。


    赵瑞灵将乔媪留下,收拾庄子上得用的物什送回郡主府,她带着阿桥和赵安素跟秦媪去了仪秋宫。


    圣都城里没京郊那么冷,但也都开始穿厚衣裳了。


    可赵瑞灵一踏进仪秋宫,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得窒了几息。


    赵瑞灵也以为太后是装病,可闻着药味儿,感受着已升起的地龙……太后竟是真病了?


    好歹太后为她谋来了爵位,赵瑞灵心下生出几分担忧,急匆匆梳洗一番去掉寒气,换上轻薄些的衣裳,赶紧进了内殿。


    刚到太后寝殿门口,赵瑞灵就不由得眼神微妙顿住了脚步。


    里面太后确实一脸病容,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咳嗽几声。


    她外祖母曲氏也在,同样说不了几个字就要跟太后对着咳嗽。


    “母亲说的事……咳咳咳,哀家心里记着……咳咳咳,四娘的亲事哀家会放在心上的。”


    “瞧太后这话说得……咳咳咳咳,四娘那孩子讨人喜欢……咳咳咳咳,梁氏和你大弟他们都上心着呢。”


    赵瑞灵:“……”这是在以毒攻毒吗?


    两人说


    话说的,她嗓子都开始跟着痒痒。


    想到曲氏和太后的战斗力……她莫名缩了缩脖子,姜还是老的辣,她应该咳不过这俩老姜。


    秦媪面色如常地进去禀报,暗地里心窝子都快咳嗽出来的母女两个,总算松了口气。


    太后立马支撑着病容坐起身:“快叫灵娘进来。”


    曲氏也端正坐在一旁,“许久不见这孩子,也不知道她瘦了——”


    话还没说完,母女俩就看到了顶着张比原来更圆润的小脸进门的赵瑞灵,那银月似的脸蛋儿,都快变成满月了。


    独独那把子细腰没变,叫原本就前凸后翘的丘陵更加突出。


    配上赵瑞灵那红润有光泽的皮子,瞧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些,从个单纯可爱的兔子变成了香甜可口的水蜜桃。


    太后眸底闪过一丝满意。


    她让柳福南下了一趟,暗中调查赵瑞灵的过往,以柳福的本事,将这小娘子的性子拿捏了个十成十。


    可见苑苑即便失忆,又嫁了个普通猎户,依然将自己的女儿养得比这圣都的富贵花还娇气,更需要精心养着,才能绽放成最美的花朵。


    她想拉拢那些重臣,也想利用苑苑过去留下的部曲,加重这些人在朝中的分量,却不打算养虎为患。


    赵瑞灵越是讨男人喜欢,这女娘的枕头风一吹,将来她琰儿长成收权之际,就会有越叫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曲氏则恰恰相反,她对女儿家太过妖娆其实有些不喜。


    不论是她还是家中子女、儿媳,都是武将之后,没有一个身上带着勾人的味儿,包括谢如霜,也是凭本事说话。


    但这朵江南浇灌出的芙蓉花,哪怕长相如苑苑一样清雅多过明丽,可她那娇娇软软的性子和天真的眼神,配上蜜糖一样的嗓音,实在是叫老太太有种甜过头的腻歪。


    都怪苑苑当年不肯如了先圣的愿,姐妹共事一夫,让谢氏更上一层楼,把好好的女儿养成了这不正经的模样。


    但面上曲氏却没叫人看出她对赵瑞灵的任何不喜,她甚至起身拉着赵瑞灵坐在床侧,态度格外慈和。


    “你在京郊养身子,住了那么久也不回来,可是叫外祖母和你舅舅、舅母们担忧得紧。”


    “你三表兄知道你先前被人欺负了,也气得厉害,在诗会上狠狠收拾了那张六郎一顿。”


    太后眼神闪了闪,笑着接过话道:“不光是你外祖母,姨母也知道你委屈了,有心避开纷扰,舍不得叫你回来,好在瞧着养得不错,姨母也就放心了。”


    曲氏又道:“你大舅舅最为内疚,都怪你大舅母是个木讷的,才护不住你。”


    “你三表兄得知你去京郊养病,茶饭不思许久,怕往后你嫁到旁人家还会叫人欺负,不如就还是嫁回咱们自己家。”


    “正好你那郡主府就在谢家隔壁,往后你们就跟你三舅舅和三舅母一样,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家里也能更放心些。”


    太后心下冷笑,她断了谢氏让赵瑞灵入族谱的机会,老太太这就想出法子来想让灵娘嫁回谢家。


    感情无论如何,都要让好处落到谢家手里呗?


    她那个大弟实在是蠢,才会相信殷氏在她失败后,还会留谢氏和琰儿性命,续写谢氏荣光。


    若非目前谢氏争端更能麻痹圣人,她只恨不能将谢正阳踢到莲花池里洗洗脑子。


    她轻咳几声,虚弱笑道:“你外祖母说得有道理,但灵娘也不必有心理负担,这结亲自然还是要嫁你喜欢的人。”


    “姨母已叫秦媪把圣都所有适龄又配得上灵娘的好儿郎都画了册子,你这几日陪姨母住在仪秋宫,慢慢看就是。”


    虽然心下各有算计,但太后和曲氏的目的殊途同归,两人谁都没给赵瑞灵选择不嫁的机会。


    赵瑞灵却还想挣扎一下,她用力掐了掐大腿,眼眶通红抬起头来。


    “姨母,外祖母,我早前在湖州府便与菩萨发过誓,要为泓郎守节,这阵子我总梦到阿兄,必是他还念着我,我也放不下他,我想出家……”


    太后和曲氏同时板起脸来,异口同声低斥——


    “糊涂!”


    “胡闹!”


    太后怕曲氏说出不好听的来,抢在前头温和劝说,“我知灵娘你是被先前那些上门的官媒吓怕了,你若想晚些时候嫁人,姨母也不逼你,你慢慢挑选,挑到合适的先定亲也可。”


    “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你阿娘的身后名考虑,你忍心你阿娘呕心沥血留下的荣光被就此埋没吗?”


    “她原先所率领的那些部曲,虽已有了新主,却始终不被重用,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你,不管他们是效忠于你,还是效忠新主,都难忠义两全。”


    “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儿,你的夫君可以带他们继续奔前程,你的孩儿也能续写你阿娘的传奇。”


    赵瑞灵喏喏出声:“可阿娘只希望我无忧无虑……”


    “那是她忘了前尘往事!”曲氏皱着眉打断赵瑞灵的话。


    “但凡她记得自己是谢氏女,就知道谢氏一路走来,看似尊贵,实则危机四伏。”


    “你既已来到圣都,总要给那些部曲一个交代,你是可以放弃,让你阿娘的旧部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待得谢氏没落那一日,你猜会不会有人暗中泄愤,绝我谢氏子嗣?”


    赵瑞灵紧紧咬着唇,反驳的话就在嘴边上。


    她并不是傻子。


    如今的前程是谢氏自己奔的,没有人逼着他们往上走,那谢氏就该自己承担任何后果,凭什么要她来承担谢氏传承?


    她从未享受过谢氏一分一毫的恩情,她不欠谢氏的。


    太后见赵瑞灵面色愈发疏淡,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赵瑞灵的手。


    “你别怪你外祖母说话难听,谢氏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以前不是,将来也不是。”


    “只是怪姨母当年嫁入了皇家,让你外祖和你阿娘选了从龙这条路,是富贵还是灭族也都是我们该受着的,不该由你来承担这份压力。”


    说着说着太后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灵娘你该听过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我和谢氏失势,你和你身边的人,包括于家二郎都会被我们连累,袁修永他救不了你们。”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若是能隐藏一辈子就好了,也不必被我们连累。”这回太后没有上妆,哭得比在含元殿凄哀得多。


    “我和你外祖母逼你嫁人,也是为了保住谢氏一点血脉,只要你成了外嫁妇,且不说我和琰儿如何,总归能保住你和你在乎的人一条命。”


    赵瑞灵听了太后的话,脑子嗡的一声,好一会儿都没办法思考。


    她清楚,不管太后有多少算计,但太后说得是真的。


    即便她现在拥有的更多,可需要付出的也更多,一旦她付出不了相应的代价,她依然保不住自己和阿旻的命。


    她的逃避,她的挣扎,跟那些部曲的‘效忠’一样,始终都是个笑话。


    避无可避,赵瑞灵眼眶中跌落两滴清泪,噙着泪抬起头看向太后。


    “姨母说得灵娘都听进去了,心里实在是乱得不行,可否让我先回去好好想想?灵娘一定尽快给姨母答复。”


    太后擦擦眼泪,没给曲氏说话的机会,就柔声应下。


    “不急,灵娘先把画册子带回去,好好看看,想清楚了再来仪秋宫说话。”


    赵瑞灵带着阿桥和赵安素捧着两大摞的绢帛,哭丧着脸回到了郡主府,连晚膳都没出来吃。


    这可叫乔媪惊得不轻。


    “怎么回事?太后……不好了?”


    要知道,娘子可是连躲在庄子里长吁短叹最厉害的时候,一日三餐都顿顿不落,偶尔还要加一顿宵夜。


    赵安素一问三不知,只道:“应该是太后逼着娘子嫁


    人,娘子不愿意。”


    乔媪更不解了,可娘子被逼嫁这个事儿不是早发生了吗?


    这回入宫娘子也该有心理准备,也不新鲜啊。


    “太后挺好的,娘子确实不太好。”还是阿桥更了解自家娘子,她也面色严肃道。


    乔媪和赵安素都瞪大眼,屏住呼吸看着阿桥。


    阿桥一脸牙疼地捂住脸,表情更加沉重:“娘子是在头疼,该怎么体面地当着狗……咳咳,当着仇人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嘶……不能深想,尤其猜到会是谁被派去办这事,阿桥就觉得脸好疼。


    乔媪和赵安素:“……”


    第34章 第34章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她眉……


    赵瑞灵的愁绪只维持了一晚上,就被咕噜噜叫的肚子给打断了。


    乔媪清晨恰到好处端上雪梨燕窝羹,两勺子下去,得,愁也愁不下去,呜呜好甜好好吃!


    她回忆半天发现,自打碰上穆长舟开始,除了头一回去袁翁家那次以外,她就没有不狼狈的时候。


    哦,那次虽然她坑了人,可她还贴着狗皮膏药,乔装成媒婆呢。


    所以脸面这个东西,需要时没它不行,不需要时……该扔就得扔!


    但赵瑞灵也没让阿桥直接去醇国公府。


    郡主府就在英国公府边上,如今又格外瞩目,她府里任何人直接去找穆长舟,人都没回来,宫里和各家怕是都能知道她的打算。


    所以,赵瑞灵让阿桥跑了趟国子监。


    于旻先前拜师袁修永,是太子同门,又是赵瑞灵这个在圣都炙手可热的郡主小叔子,他想进宫做伴读都指不定能进去。


    但袁修永没同意,联络上了自己在国子监做祭酒的老友,将于旻塞进了国子监进学。


    赵瑞灵更不敢让于旻进宫,避去庄子之前就已经将于旻和郡主府护卫长陈尽然的小儿子一起打包,送进了国子监。


    阿桥去给家里二郎送吃用的物什,很正常吧?顺手把给袁翁的信给于旻也没人发现。


    于旻趁着沐休日去袁府拜见先生,很正常吧?顺手把信给袁翁更没人发现。


    然后这打脸……咳咳,与醇国公府议亲的事儿,赵瑞灵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娘子,交给最信任的长辈去谈,更正常了吧?


    “还是娘子聪明,即便醇国公不怀好意,袁翁也必然不能让他得逞!”阿桥回到郡主府里后,就对着赵瑞灵不重样地夸。


    “若醇国公有诚意,有袁翁在,此事也不会出纰漏,娘子这心计绝了!”


    “到时候二郎再把消息递回来,您也不必跟醇国公接触,娘子高明呀!”


    “若是我有娘子这样的聪慧,托生成男儿,说不定这会儿都能进太极殿转两圈啦……”


    ……


    赵安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是没见人拍过马屁,作为武婢,自然也要训练该如何替主人对外交际。


    她是没见过有人把马屁拍得如此直白。


    阿桥就不怕郡主嫌她聒噪……赵安素看着下巴越抬越高,吃着点心都不自觉得意哼哼的郡主,唇角抽了抽。


    果然,什么池子出什么……人才,看来回头她得跟其他武婢说,重新把马屁这门课捡起来,尽量精简直白一些。


    赵瑞灵其实也没阿桥说得那般算无遗漏。


    她只是清楚,太后和英国公府给了人选,无论她选谁都好,却是不能从这些人之外选。


    若被宫中和英国公府知道,定会百般阻拦她跟穆长舟结亲。


    所以,她必须得绕这么多圈子,才不是为了不想打脸呢。


    得意完了,赵瑞灵还是有些犯愁,小声跟阿桥嘀咕:“怕就怕这么一绕需要的时间不少,宫里等不及……”


    阿桥虽然不懂该如何应付权贵,可这跟在市井买菜其实也一样。


    需要拖时间的时候,放慢速度好好挑拣,让脚商知道你一定会买,指定就耐心多了。


    她小声建议:“过几日,您给英国公世子下个帖子,请他来帮忙看看那些画册子,精简掉一部分。”


    “再过几日,您再请二夫人上门,再精简掉一部分,还有谢监正和长平郡主……怎么也能拖上一两个月。”


    赵瑞灵冲阿桥竖大拇指:“还是得是阿桥你聪明!”


    阿桥谦虚摆手:“哪里哪里,都是跟娘子学的。”


    “那也是你学得快!”


    “多亏了娘子博学多才嘛!”


    ……


    乔媪进门的时候,赵安素已经听得精神恍惚,出门守着了。


    阿桥在书房里给赵瑞灵磨墨,赵瑞灵低着头奋笔疾书。


    见到乔媪进来,赵瑞灵赶忙道:“乔媪您快过来,过几日我想请三表兄上门,这帖子您看看我写的行不行?”


    乔媪先仔细打量了下赵瑞灵的神色,见她格外精神,心里松了口气,倒也不拦着娘子折腾。


    苑娘年轻时候可比女儿更爱折腾。


    她如今心神都放在教导赵瑞灵日常该如何跟圣都的人家打交道,还有许多高门主母该学的掌家本事。


    拜帖也是其中之一。


    她上前仔细看了看,“嗯……用词谨慎,不乏亲近,也不会让人误会,往后与人下帖子倒是不用奴操心了。”


    赵瑞灵高兴地直咧嘴,摆摆手:“我与乔媪您哪儿比得了,往后还有的是乔媪您替我操心的时候。”


    话就是说,会了的东西她实在懒得写,当然还是能者多劳了。


    乔媪失笑,并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娘子说不得也承继了些苑娘的聪慧,起码躲懒比她娘强多了。


    三日后,拜帖送到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梁氏是最先知道的,她格外高兴地去跟曲氏禀报。


    “看来斐儿倒是跟灵娘说得来,又都……说不得他们表兄妹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呢!”


    原本赵瑞灵孑然一身,梁氏都想把鸡蛋都搂在大房篮子里。


    如今赵瑞灵成了郡主,她就更不愿意放过了。


    曲氏看不上梁氏的眼皮子浅,却也觉得赵瑞灵是有意选谢斐。


    毕竟比起画册子上那些陌生人,好歹谢斐赵瑞灵更熟悉。


    这件事,谢斐也没什么选择余地,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门右转,登郡主府拜访。


    这日正好也是于旻沐休的日子。


    赵瑞灵在府里等得心焦,正需要有人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听人禀报谢斐来了,立马道快请。


    “见过瑞灵郡主!”谢斐一进门,先正儿八经肃整了衣裳,含笑给赵瑞灵行了个叉礼。


    赵瑞灵知道她这三表兄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甚至还有些犀利,但整个英国公府她在谢斐面前却是最自在的。


    她笑着嗔谢斐:“头一回我也就受了,免得三表兄说我不知礼,三表兄若回回如此,往后灵娘可再不敢见你了。”


    谢斐洒然一笑,坐在赵瑞灵下首,看了眼摞得高高的绢帛。


    “灵娘真是请我来帮你看画像的?”


    “不然呢?”赵瑞灵将画像一推,“我都看花眼了,三表兄对圣都比我熟悉得多,想必对这些人也比我更了解。”


    谢斐失笑:“那你怎的不直接嫁我?灵娘对我可比这些人熟悉得多吧?”


    赵瑞灵噎了一下,干巴巴地问:“三表兄真愿意娶我?”


    “重点不在于我愿不愿意。”谢斐还是如初次见面时那般不紧不慢的性子,说话也还是温和中带着犀利。


    “只要灵娘你愿意,我就是案板上的鱼,并无其他选择。”


    赵瑞灵听得心里打了个激灵,赶忙摆摆手:“三表兄还是别吓人了,喜事到了你口中硬是成了鬼故事,叫人听得心里发凉。”


    谢斐笑了笑,两人说话的工夫,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绢帛。


    “礼部侍郎之子、光禄寺卿长孙、军器监监正次子……”他看笑了。


    “看来姑母很是看重你,选的都是她最器重的,难得这些人家风还算清正,姑母思虑周全。”


    赵瑞灵试探着问:“那他们门下,有我阿娘过去的部曲吗?”


    谢斐手上动作顿了下,才抬头看赵瑞灵,“不管有没有,二姑母曾经的部曲在大浪淘沙后,都会被你的夫家收拢到手里。”


    赵瑞灵又问:“那这些人,是不是被分派到了许多权贵和大臣的门下?”


    谢斐沉默不语,看来


    他这表妹并不蠢,问到了重点。


    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手底下永远不缺得用的人,未必在乎那些已经投效他人的部曲。


    但若是这些部曲知道一部分权贵和大臣的家私呢?


    这些人若能师出有名的被收拢在谁手里,谁就有可能掌控一部分权贵和大臣的把柄。


    “其实表妹嫁给我,不如嫁给六郎,处境会更好一些。”谢斐实在为表妹考虑,慢吞吞将自己觉得不合适的绢帛丢在一旁,沉吟道。


    “一旦你选定了夫家,那些真正有把柄被人掌握的,秉着宁杀毋纵的心思,也绝对会想办法灭口。”


    这便是大浪淘沙,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都想以此来削弱对方的势力,拉拢对方的人手。


    至于死掉的那部分人,曾经的那些部曲愿意拼前程的不少,有能力的不会在意,没能力的在意也无用。


    对上位者而言,些许人命实在无关紧要。


    他目光清正且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你若嫁给我,我是英国公世子,我阿耶为圣人效忠,我也不能例外,死的人会更多。”


    “可阿闵不一样,他阿娘是郡主,天然站在勋贵那一侧,但三叔却更亲近姑母,羽林卫也有一部分为姑母所用,你们若成亲,才能有机会将二姑母曾经的部曲都收拢到你自己手里。”


    赵瑞灵蹙眉:“可六表兄一直不在——”


    她突然顿住了话音,明白为何谢闵一直不在圣都了。


    因为嫁给谢闵的优势,太后和圣人都明白,不愿她生出这个心思。


    谢闵又不是个傀儡,不会老实听家里安排,无论是长平郡主还是三舅舅,都不会轻而易举定下谢闵的亲事。


    她幽幽看向谢斐:“三表兄觉得我等得起吗?”


    谢斐微笑:“你慢慢挑,阿闵作为羽林卫左卫将军,年前一定会回京,只要你能说服三叔,想嫁他不难。”


    赵瑞灵听出来了,她瞪谢斐:“反正你就是不想娶我呗?”


    “你才听出来啊?”谢斐大笑,笑得那双跟赵瑞灵有些相似的桃花眸子波光微漾,漾出了些许愁绪。


    “我谁都不想娶,若有机会,我只想走遍大昭的河山,若是能跟二姑母一样有的选,再也不回圣都就好了。”


    赵瑞灵愣了下,听出了谢斐的言外之意。


    “你说我阿娘……有的选?”


    谢斐迟疑了下。


    他在赵瑞灵面前不用跟在英国公府一样疲惫,总被阿娘和阿耶逼着去争抢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权势,又事关赵瑞灵,也就愿意跟赵瑞灵多说几句。


    “我从小就被抱养到了祖父跟前,祖父临去之前,曾与我说过些陈年旧事。”


    他突然停下,赵瑞灵福至心灵,立马叫阿桥和赵安素出去守着。


    等到屋里没了外人,谢斐才带着回忆低低道来:“冲都之战之前,先圣其实已在二姑母的筹谋下,利用一群不起眼的灾民收买了前朝部分官员,有必胜的把握。”


    “那时,先圣突然对祖父说,二姑母虽托生成了女郎,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将才,就此嫁人可惜了,不如进宫,往后也能继续为大昭效力。”


    谢斐记得,谢颖淮说这话的时候,苍白的面上全是嘲讽。


    “他巴不得我谢氏女都为他殷氏绵延子嗣,为了那把椅子斗得死去活来,叫那病秧子渔翁得利!”谢颖淮说完这话,便叮嘱年纪尚幼的谢斐——


    “你记住,我谢氏无反意,却不能任人宰割,谁都能小瞧谢氏女,唯独你不能!”


    “你二姑母……早晚会回圣都,与你姑母一样,为我谢氏争取一线生机,在此之前,你要懂得藏拙!”


    谢斐曾疑惑,从龙的重臣不在少数,在圣都起起伏伏也都是寻常,为何祖母乃至姑母、二姑母他们都肯定皇室不会放过谢氏呢?


    赵瑞灵显然也疑惑这个问题:“即便是渭王赢了,谢氏最多跟顾氏一样,成为圣人的母家,殷氏为何容不下谢氏?”


    谢斐垂眸:“当初天下大乱之际,祖母和姑母、二姑母他们笼络了一干部曲,如今有半数都是在朝重臣。”


    “你觉得,他们为何要跟随祖父?姑母为何能笼络他们?那就是皇室容不下我谢氏的原因。”


    “那肯定是谢氏有实力呗。”赵瑞灵嘀咕,“总不能是老天爷指定——”


    她蓦地顿住了话音,突然想起阿娘七星转世的传说,很早之前便有古老传说北斗七星专为帝王指路。


    得七星印记之人便是当世灵童,有大造化,否则她阿娘一介女流,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下,也无法率领大众部曲还能服众。


    那这个造化有没有可能是指谢氏有能力夺得天下?


    虽然谢氏退让,追随了先圣,可若未来的圣人具有谢氏血脉,再由谢氏女临朝称制的话,谁又说得准呢。


    她喃喃出声:“所以……太后和圣人将我的亲事闹到明面上来,搞得所有人都好像闲得没事儿干,全都关注我的亲事,也是想利用我是灵童之女的身份?”


    谢斐没回答她,只给赵瑞灵留了谢闵的通信地址。


    赵瑞灵没有给谢闵写信的意思,谢斐说的那些事,穆长舟也能做到。


    甚至穆氏家里还没有那么复杂,不用她一直跟英国公府纠缠,更省心些。


    用过晚膳后,她眼神没焦点地落在谢斐为她挑选出的画像面前发呆,努力将袁翁先前教导过她的那些与现在圣都的势力分布结合起来。


    如果她是阿娘,有阿娘的那份本事,得知圣人想要贪娥皇女英之福,还有兔死狗烹之意,她也不会从命。


    那太后当初被前朝追杀,阿娘为救人掉落悬崖,到底是她有意为之还是意外,抑或……是太后不愿争夺,先下手为强?


    穆长舟从窗户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瑞灵支着脑袋,一脸专注看着好几幅年轻郎君画像,满脸为难的模样。


    他气笑了:“瑞灵郡主这是在挑选郡马?”


    “啊!”赵瑞灵被吓得惊呼出声,差点没蹦起来。


    “你怎么进——”她瞪大眼站起身,看着站在窗边的穆长舟,突然就发现不必问了。


    这人就不能做一回正常人该干的事情,比如敲个门???


    “你不想让人知道与我议亲,我自然要遵郡主的吩咐,隐蔽行踪前来与你商议。”穆长舟带着几分初冬的风霜,还有淡淡松柏香气,大跨步靠近,捏起一块绢帛。


    “但看郡主之意……是打算待价而沽?”


    “什么待价而沽……”赵瑞灵捂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窝子,一屁股坐在旁边。


    “这是太后送过来的,我就是不想嫁,才找……咳咳,找袁翁帮我选夫君。”


    她努力抬起下巴,做足了理直气壮的模样,“谁,谁知道袁翁竟然选了你!”


    说完她立刻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关键时候结巴什么!


    穆长舟心下失笑,没跟赵瑞灵计较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


    他在圣都已经留了快一年。


    今岁冬天冷得格外快,西戎人估计年景也不好,最晚开春,他们必会有大动作。


    在此之前,他得回去。


    先前他又拦了一回巡察司的差事,特地跑了趟淮南道,与唯一还能算得上亲近的损友请教了该如何与小娘子相处。


    虽说那厮说话不怎么好听,但对方老牛吃嫩草还吃得格外香,总是有些本事的,又不像甄顺那么爱念叨,他还是听进去了些。


    这第一桩,便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小娘子计较脸面问题。


    一旦计较,大概除了脸面什么都别想了,


    甚至脸都可能保不住。


    “袁翁的眼力向来不错,你既信他,不如再给某一次机会如何?”他不动声色将那些绢帛扫到一旁的画缸里,坐在赵瑞灵对面,微笑。


    赵瑞灵偷偷松了口气,干巴巴绷着小脸点头。


    “好吧,看在袁翁的面子上,我就听听你说什么好了。”


    穆长舟唇角微勾,“我知道灵娘你自有本事不嫁,可到底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肯定有人会从阿旻身上下手,少不得让你操心。”


    见赵瑞灵脸色更僵硬,他笑着微微探身。


    “但若灵娘允了某所请,我会留下人帮你收拢值得一用的部曲,将来让阿旻来带领他们。”


    “如此,穆氏为你所掌,你阿娘留下的势力也为你所用,有任何麻烦都有我来解决,保管你能比在湖州府还清静逍遥,灵娘觉得如何?”


    赵瑞灵:“……”当然是很动心啦!


    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立刻就殷勤应下来,还觉得有些微微的不适应。


    “你……醇国公什么时候这么会讲话了?”她满脸疑惑看着穆长舟。


    穆长舟面色不变,依然笑得温和:“哦,是先前得娘子教诲,某心下实在愧疚,总要有所改进,才好求得灵娘下嫁不是吗?”


    赵瑞灵打了个哆嗦。


    老天爷,好听的话她常听,可阎王突然变成缠人小鬼儿,实在是叫人瘆得慌。


    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问:“那……那若我嫁给你,醇国公府一切都我说了算?”


    穆长舟毫不犹豫点头:“自然。”


    她微微坐直:“你母亲……”


    穆长舟直截了当:“她在家庙,四时八节礼节送到了便可,多余的不必理会。”


    赵瑞灵不自觉探身:“那你的嫡子呢?”


    穆长舟顿了下,认真道:“若你愿行母亲之责,我就将他从穆家接回来,若你不愿意,我带他去西北都护府。”


    无论如何,只要他成了亲,大郎不能再继续留在程家,那只会让人笑话。


    赵瑞灵仍然觉得这人有些不大对劲,却不由得越来越放松。


    没办法,只要嫁给他,麻烦全解决。


    他人也不在圣都,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她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那不是比跟阿兄成亲还快活吗?


    起码他不会跟阿兄一样,时不常地趁着沐休日回来跟她抢被子!


    她咬咬唇角,最后问:“我怎么确认你不会出尔反尔?”


    “穆氏子绝不做反悔之事。”穆长舟起身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印信拽下来,送到她手里,半弓着身子将她圈住。


    “凭此印信,见你如见我,你可调动醇国公府部曲,动用醇国公府所有资源。”


    “我有的,都会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如此灵娘就不必担心了吧?”


    赵瑞灵下意识握住那有些硌手的印信,抬头看他,眼神还是止不住地迟疑。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么爱吃亏的人呢?”


    “吃亏是福,多吃点不是坏处。”穆长舟心下失笑,这小兔子眼神还算不错,他自然不会吃亏。


    不过眼下却没必要跟她说,他抬起手,挑眉。


    “不然我们击掌为誓?”


    击掌之盟为神佛见证,只要不想死无葬身之地,下辈子都投胎畜生道,几乎没人敢反悔。


    赵瑞灵定了定心神,如此也好,不管他有任何算计,总归不敢对神佛撒谎。


    “好,就击掌为誓!”她起身推开窗户。


    两人对着月色击掌三下。


    击掌后,赵瑞灵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从进圣都开始一直逼得她喘不过气的麻烦,终于可以解决了。


    但她这口气松早了。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就被穆长舟的大手拢住一拽,接着腰肢便被彻底掌控在这人臂膀之中。


    与上次在官船船尾时不同,这回两人面对面,近得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她只感觉柔软撞到了一面墙上似的,疼得她皱眉低呼出声。


    “你——”赵瑞灵气急败坏低喝,但她这脾气还没发完,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她眉心,惊得她直接呆住。


    这人疯了吗???


    “先提前收个利息。”穆长舟咧嘴笑开,没了先前那股子刻意装出来的温和,与以前一样笑得格外有棱角。


    “虽我们是为利结亲,作为你未来的夫君,我也盼你我夫妻同心。”


    “你若继续对着别的郎君发呆,我不会再用你不喜的法子干涉你,但你也不能拦着我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赵瑞灵:“……”说好的吃亏是福呢?!


    第35章 第35章得多收点利息


    穆长舟离开了好一会儿,赵瑞灵还捂着额头,愤愤坐在软榻上低声骂他不要脸。


    “男女大防的规矩怕是被他吃到肚子里去了,在湖州府的时候就敢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抱上马,简直混账!”


    阿桥:“对对对!”她心想,那时候醇国公怕是将娘子当成小鸡子了,哪儿来的大防啊。


    “现在还没成亲就差咬人了,那等成了亲他还想干嘛!”


    阿桥:“就是就是!”可这成了亲该干的事儿,娘子该知道才是啊。


    赵瑞灵一抬头,就见阿桥红着脸往卧房看,她脸也红了,气的。


    她气呼呼戳阿桥腰窝:“你到底向着哪边!”


    “那刚才您怎的不跟醇国公讲理?”阿桥痒得笑着赶忙躲开,气喘吁吁,一个没防备真心话就说出来了。


    赵瑞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没讲吗?


    她当时就一脚踹上去了,被非礼的普通小娘子大概会惊惶失措,她才不,不要脸的又不是她。


    可穆长舟听她骂出声,反倒添了几分耐心。


    “你不爱吃亏,我也不爱吃亏,你嫌弃我脾气不好,那我不对你发脾气,总不能憋坏了自己。”


    “往后咱们成了亲,你若做了让我生气的事儿,我不会说你,更不会吓唬你,我自个儿哄哄自己就能好,还是你更愿意我跟以前一样?”


    赵瑞灵想了想,那她确实不吃亏,这话确实有道理……个屁啊!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反驳的话来了。


    “太后和圣人还有英国公府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娶我,哪儿有新姑爷不装孙子的,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不吃亏就达成目的!”


    阿桥咬着舌尖忍笑,二郎才刚沐休,信送到袁府还没一日呢,人家醇国公就能避开人翻窗进来,把最难达成的目的达成……还饶带了利息走,外头的阻挠醇国公会想不到吗?


    “娘子,不早了,我去给您铺床。”


    娘子还是早些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穆长舟从郡主府出来,躲在暗处接应的甄顺发现,自家郎君脸上带着笑,而且这笑意跟寻常不一样,颇有些……志得意满的荡漾?


    他迟疑着迎上去:“郎君跟郡主谈妥了?”


    “嗯。”穆长舟淡淡应了一声,却让甄顺更震惊。


    要是放在往常,他们郎君至少也得反问他一句‘不然呢’,这会儿却像是没瞧见他似的,唇角的笑意都不变。


    他瞪大了眼,紧着上前几步:“郎君,您不是从瑞灵郡主那里骗了什么来吧?”


    不怪他如此猜想,比起风花雪月,他们郎君实在更擅长坑人。


    穆长舟在上马之前,到底还是顺着甄顺的意,给了他一脚。


    “不该问的不要瞎问,趁着夜深赶紧去给袁府送信,就说十日内,圣人必会赐婚,让袁氏做好准备。”


    甄顺拍着腚上的土,郎君这样才正常。


    他大概猜出郎君又没干好事儿,嘿嘿笑着避开宵禁巡逻的护卫,悄悄往袁府去。


    穆长舟等他离开后,才抚着自己的薄唇,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那小娘子瞠目结舌又想跳脚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喜欢,在官船上未来得及仔细感受的纤细,也比他记忆中更加柔软。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赵瑞灵,比起当初对程氏,实在是多了不少耐心。


    按着他的性子,在湖州府赵瑞灵第一次坑他的时候,他就该用上雷霆手段吓住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先前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当年他曾在谢如霜身边待过半年,才会对赵瑞灵分外亲


    近些。


    可这会儿,再回想起先前将人提上马那时候,他却不想再自欺欺人。


    一如他对甄顺所言,他确实对那小娘子见色起意,才会失了分寸。


    今晚为了哄人,若按损友所言,他当守礼,怕把人吓着,不该亲过去的,可他没忍住。


    跟赵瑞灵亲近的滋味儿……实在不负她先前以烈酒相赠的销魂。


    穆长舟在书房内噙着笑,打开博古架上的暗格,取出两封带着红漆的信,打开后仔细再看一遍,噙着笑在烛火上点燃,扔进了火盆中。


    信上的字如铁画银钩,只两封信墨迹深浅不一,若有熟识的人在,就会发现,这竟是安南侯虞栋的字迹。


    穆长舟沉吟,虽不知虞栋是什么时候知道赵瑞灵存在的,可这人能在他们刚回京后就写信前来告知自己的安排,必是在这小娘子身边安排了人。


    才绝娘子……果然叫人捉摸不透。


    虞栋在赵瑞灵被封为郡主后,特地写信前来,却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只捡着西南都护府的几件小事说了说。


    穆长舟虽不爱动脑子,可自小在宫闱长大,他动起脑子来并不输任何人,立马就察觉出虞栋的意思来。


    这人竟然跟袁修永一样,希望赵瑞灵嫁给他,而西南都护府的日常小事,便是对方拿出来的诚意。


    如此,穆长舟更不需要迟疑,立刻手书几封,派穆氏暗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西北都护府。


    三日后。


    御史中丞袁得扬突然在早朝时候,弹劾当朝太傅韩延年收受贿赂,指使自己的门生插手吏部之事,安插范梁、戚云继等人进入太府寺和光禄寺任职,请求圣人重罚。


    朝中大臣们瞬间忘了对西北督军一职的争夺,太极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气声。


    不怪他们如此胆战心惊。


    太傅乃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府寺和光禄寺又为中书省相公杨矛延管辖,傻子都知道这两处是太后的地方。


    可范梁的阿耶,工部侍郎范柏,戚云继外祖父,吏部尚书沈文端却是圣人门下。


    若范梁和戚云继是凭本事被举荐进太府寺和光禄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竟是太傅手笔……


    这到底是太后指使,范沈两家背主,还是圣人指使,韩太傅身在曹营心在汉?


    只看被弹劾的韩太傅,还有范侍郎和沈尚书难看的脸色,大臣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卧槽。


    不管哪种情况,太后和圣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朝中怕是都要大洗牌了!


    圣人面色还算温和地应了袁得扬所请,下旨禁了韩范沈三人的足,并下令中书省、刑部和大理寺协同办案,查清楚贪污受贿的始末,再行定罪。


    下朝后,文武百官并难得来上朝的勋贵们,都走得要多快有多快,生怕扫到台风尾被牵连。


    仪秋宫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圣人已经去了皇后的甘露殿看望小皇子,一直没出来。


    太后气得摔了茶盏,还没痊愈的伤寒让她咳嗽不止,吓得秦媪不住叫人去太医署叫人。


    “回来……咳咳咳咳!”太后捂着心窝子脸色难看地叫住秦媪。


    “他巴不得我气出个好歹来,这会儿让太医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哀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韩延年前朝的时候不过是个不得志的书生,因为得罪了当地乡绅,被逼得家破人亡,是苑苑救他于水火,并举荐到自己面前来的。


    太后一手将他推到了相位上,甚至为了让韩延年就任太傅职,她还费了番心思挤走了袁修永。


    如今却换得对方生出了忠于正统的良心,好,实在是太好了!


    她冷着脸吩咐:“立马传话给杨矛延……”


    “太后,醇国公求见。”门外柳福打断了太后怒气冲冲地发作。


    太后顿了下,冷声道:“宣!”


    穆长舟面色淡定进门,也不废话,“臣请太后安,您此刻不管是让杨相公罢黜范戚二人职位,还是让人弹劾韩延年,都并非上策,只会引得御史台弹劾您牝鸡司晨。”


    太后如何不知此事,可她若什么都不做,投靠她的人岂不是随时都可以改弦易辙?那她还争什么,直接扎脖儿等死算了。


    左右她也不是被御史台弹劾了一次两次了,只要圣人不愿意背负不孝不悌的骂名,就耐她不得。


    她意味深长看着穆长舟:“你突然来见哀家,就是想跟哀家说这些?怎么,穆氏是想投靠哀家了?”


    穆长舟微笑摇头:“不,我手握重兵,自然不会站队,我只忠于圣人。”


    见太后冷下脸来,他又道:“但我穆氏的新妇,若愿为太后效力,我也拦不住不是?”


    因为小时候大半时间都在太后和圣人身边,穆长舟在太后面前很放松,笑得也格外贼。


    “哦,圣人暗中收拢太后的势力,臣以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为上策。”


    虽然穆长舟没把话说明白,太后却听出了话音,眼神闪过一抹真切的震惊。


    “你想娶灵娘?”


    “臣不是想,是定会娶她。”穆长舟毫不客气道,“但太后和圣人惦记的那些部曲,我不稀罕,留给我家新妇练手便罢了。”


    太后沉默不语,这死孩子,越长大越像个土匪了。


    她在赵瑞灵进京后,有意放纵各家为难她,借机为她请得爵位,并非像其他人猜测的那般,只想要那些部曲背后能带来的把柄。


    虽灵娘跟她不亲,跟英国公府也不亲近,但她知道,只要灵娘知道当年的往事,就不会站在圣人那边。


    如果灵娘能嫁给穆长舟……不管将来的圣人是谁,穆长舟都不会放纵殷氏对谢氏赶尽杀绝,这算是一条后路。


    她定定看向穆长舟:“我怎么信你不是为了回西北利用灵娘?”


    穆长舟也不多说,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拇指粗细的竹筒,里面装着的绢帛上,密密麻麻都是米粒大的小字。


    太后定睛一看,瞳孔猛地缩了缩,接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长舟。


    “你——”


    他竟然在西南都护府安插了探子,还是安南侯的身边人。


    “你就不怕哀家想让你死?”太后蹙眉道。


    这字迹是穆长舟的,仅凭这巴掌大小的绢帛,就足够圣人定穆长舟一个谋逆之嫌,下了他的兵权。


    没了兵权的醇国公,就像拔了牙的山大虫,除了等死没其他路可走。


    穆长舟依然不紧不慢笑道:“这就是臣的诚意。”


    “灵娘毕竟与安南侯有渊源,得知安南侯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您说呢?”


    太后:“……”她什么都不想说。


    但有可能的话,她并不想与穆长舟为敌。


    穆长舟离了仪秋宫后,马不停蹄往太极殿去,求见并不在太极殿的圣人。


    一直等到快中午,圣人才叫穆长舟进了殿。


    圣人见到穆长舟,仿佛没发现他额头上的汗,只笑吟吟调侃。


    “你从仪秋宫出来就来朕这儿,莫不是有意娶瑞灵?”


    穆长舟拂开袍角跪地,“是,臣心悦灵娘,为了能顺利得圣人赐婚,承诺会替太后拉拢安南侯。”


    圣人:“……你这是想娶新妇,还是想进新坟?”


    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他不治这臭小子的罪,都觉得手痒。


    “您纵容张皇后逼迫我站队,不就是为了让我做挡箭牌,好从容替小皇子安排保护之人?”穆长舟光混冲圣人摊开手。


    “您做初一,臣还不能做十五,好想法子赶紧回西北吗?明年春西戎人可不会消停。”


    他也是回来圣都后,私下里联络他留在圣都的探子才发现,圣人想要为小皇子安排的保驾护航之人,从来都不是他。


    也不是安南侯,而是另有其人。


    怪不得一向喜欢隐于人后,从来不跟太后在明面上起龃龉的圣人,会突然将赵瑞灵的亲事给逼到了明面上。


    那人现


    在怕是已经得了圣人信任,不待争储出个结果,英国公府就得捅太后一刀……穆长舟在心里啧啧出声,论心狠手辣,还得是殷氏。


    所以,他还是得早些把那小兔子娶回来,免得她被谢家那些没脑子的蠢货连累。


    圣人面上不动声色,只跟话家常一样,仿若无意笑骂——


    “这事儿你怪不着朕,当初可不是朕逼着你对朕承诺的。”


    顶着镇国公府的母家亲眷,还有当时的顾皇后压力,圣人还是替穆长舟做主,将顾三娘关进了家庙。


    穆长舟当时便以穆氏子的身份承诺,穆氏一族家训,永远忠于圣人。


    穆长舟面不改色,笑得更欢了,“穆氏子一诺千金,至死不悔,可这不还没死,自然会有私心。”


    圣人眼神闪了闪,笑意更甚。


    作为皇帝,从来不怕手下的臣子没有私心,只怕他们无懈可击,无欲无求。


    他突然换了话题:“张六郎是你打的吧?”


    至今张和风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腿都断了一条,让张皇后在月子里哭了好几场。


    穆长舟没否认,只道:“您瞧,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夜夜笙歌,臣在西北,看到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好不容易碰见个看着顺眼的,还是自个儿拎回来的,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圣人:“……你滚!”也只有这混账敢拿母猪和宫中妃嫔比。


    “臣遵旨,那臣就先去郡主府告诉灵娘,让她等着接旨。”穆长舟干脆利落起身就要走。


    “回来!”圣人唇角抽了抽。


    “还未成亲,你就光明正大往瑞灵府上去,你是嫌自己和她如今还不够引人注目吗?”


    “那不正合了圣人的意?”穆长舟一本正经道。


    “前朝宫外越热闹,小皇子就越安全,臣会西北之前,该当为圣人鞠躬尽——”


    “说人话!”圣人实在忍不住,抓起个熏香用的镂空金球就朝穆长舟扔过去。


    穆长舟利落躲开,人已经走到门口。


    “臣费心费力为瑞灵郡主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进门,总得多收点利息!”


    圣人:“……”这小子要不是催他将婚期定得近一些,他把穆长舟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与此同时,正在府里撑着下巴忙活正经事的赵瑞灵,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36章 第36章约法三……十九章?……


    月上柳梢头,银霜洒在刚落过雪的庭院里,仿佛给雪媚娘撒上一层糖霜,以似有若无的清甜妆点着冬夜的静谧。


    赵瑞灵被乔媪逼着喝了一碗更加甜腻的姜汤,火辣辣的甜落到肚儿里,逼得她羊脂玉似的皮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稍稍落落汗,赵瑞灵便催着阿桥将窗户打开半扇,凉飕飕的冷风绕过屏风柔柔扑到身上,别提多舒坦了。


    阿桥忍不住叮嘱:“娘子仔细着着凉,还是早些沐浴休息吧?”


    赵瑞灵不,她坐在软榻的矮几前,手里还捏着笔墨,正一脸认真地看自己办的大事呢。


    再三检查,发现没什么问题后,赵瑞灵脸上才露出更加舒坦的笑来,捏起绢帛递给阿桥。


    “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奴也没读过书,只是粗认些字罢了……”阿桥嘀咕着。


    她学的字儿还是当初赵瑞灵教于旻时候跟着学的,当时有多头大她到现在还记得。


    可娘子非得说她如果不识字,要处理账本还有地契、田契那些东西容易被人骗,非得叫她学。


    她不情愿地接过绢帛,“奴可看不懂太深奥的——嗯?”


    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差点咬住的舌尖给噎回去了。


    见鬼了,娘子几乎写满了整张绢帛的东西,她还真看得懂。


    没办法,娘子都用的大白话,上头也没什么难认的字儿,通篇仔细看下来,总结就五个字——约法几十章。


    阿桥呆呆抬起头:“您这是打算给醇国公立规矩?”


    赵瑞灵微笑,“那怎么是给他立规矩呢?他都说了盼着夫妻同心,我也得遵守啊!”


    阿桥:“……您是指每过几日都得出去吃吃喝喝买买逛逛?还是指每年都要去避暑山庄待一段时日?”


    这张绢帛上,全是不许醇国公干的事儿和她们娘子必须得做的事儿,看起来倒确实对双方都有约束力……个屁啊!


    赵瑞灵依然不疾不徐地辩驳:“可他在外杀敌拼命,挣下的家业我自然要帮他打理呀!”


    “我人在圣都,作为穆氏新妇,总得跟各家来往应酬吧?那我也是为了醇国公府的脸面着想啊!”


    “要是太忙了,岂不是要把夫君忘到脑后去,我每年都空出一段时间来好好思念夫君有错吗?”


    阿桥迟疑着问:“可醇国公也不是傻子,您这约法……三十九章,醇国公未必会同意吧?”


    没得便宜都让娘子占了,姑爷却只能苦哈哈在外拼命的道理,就是傻子也不能同意啊!


    “可醇国公亲口说,他就喜欢吃亏,吃亏是福,我怎能不成全他,叫他更多福一些!”赵瑞灵笑得更灿烂,不过阿桥倒是从这灿烂笑意中硬是看出了咬牙切齿。


    阿桥:“……”娘子还是那个娘子,就歪理格外多,偏叫人不好分辨。


    她向来是辩不过自家娘子的,正当她哑口无言的时候,门外恰到好处传来了含笑的熟悉男声——


    “却不知灵娘如此心疼我,既如此,何必去避暑山庄思念我,直接去西北看望我不是更好?”


    赵安素早就听见动静了,倒不是她功夫多好,而是这回醇国公就根本没瞒着自己的动静。


    护卫长陈尽然还在后头跟着呢,上回醇国公都走了,俩人才知道,这回两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来郡主府的事情已经跟圣人禀报过,今日来,是为了跟灵娘商量下赐婚的事情。”穆长舟只淡淡看他们一眼,又看向手忙脚乱收拾矮几的赵瑞灵。


    “既然要讨论婚后该如何相处,就不必收拾了,我们好好聊聊,提前定下规矩也不是坏事。”


    赵瑞灵知道不是坏事,也早就做好了写完就给穆长舟送过去的准备,可这人又突然蹦出来,她却莫名有点心虚。


    “谈,谈就谈,阿桥,去给醇国公上茶,再端一碟子点心来。”她不肯在部曲和婢子跟前丢脸,虚张声势地坐直身体。


    穆长舟没想再吓唬她,见她坐稳了后,还是没走门,直接从打开的半扇窗户翻了进去,坐在赵瑞灵对面。


    “多谢灵娘体贴,我不饿。”


    赵瑞灵被他深邃却又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心里腹诽,他那双招子可不像是不饿的模样啊,感觉恨不能连盘子都一起吞下去。


    她冷哼着偏开脸,“不是给你准备的,我还饿着呢!”


    端着茶点进来的阿桥:“……”


    若她没记错,晚膳娘子才刚吃了整整一碗扁食,撑得直转圈,这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呢。


    穆长舟知道赵瑞灵紧张了爱吃点什么,没有戳穿她这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只轻笑着颔首。


    “那你慢慢吃,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不急。”


    赵瑞灵瞪他:“谁跟你有一晚上的时间,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那我等你睡醒,再继续聊。”


    “呸!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那正好,这么多条约定,咱们慢慢聊。”


    ……


    阿桥看着娘子芙蓉面上不自觉就漫起了点点淡粉,鼓着小脸儿不自觉被醇国公勾着全神贯注斗起嘴来,又是想笑,又有些肉麻。


    她紧抿着唇忍住笑,冲赵安素和陈尽然挥挥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左右娘子和醇国公都要赐婚了,单独说说话也没什么。


    至于娘子会不会吃亏?


    嗐,反正娘子吃了也不是一回了,到底没真正亏过,福气都是醇国公的,阿桥丁点不担心。


    可屋里的赵瑞灵却越来越担心。


    她本来还没注意到阿桥她们出去,只全神贯注想要说赢穆长舟,免得跟上次一样,等人走了才想到反驳的话,把自己气得要死。


    可正说着话呢,穆长舟却突然从圆凳上起身,长腿一伸就坐到了矮几对面。


    即便还隔着张矮几,可他一探身,就像是要压下来似的,吓得赵瑞灵立刻往后退。


    “你,你靠这么近作甚?叫人看见——”她想


    叫阿桥站过来,挡住这人的孟浪,可一回头傻眼了。


    人呢?


    她那么大的阿桥,还有那么有安全感的安素呢!


    穆长舟实在是爱极了看这小娘子精神抖擞……傻眼的模样,他将手覆上赵瑞灵紧紧攥着绢帛的小手,故意慢慢捏了一下。


    “灵娘的意思是,旁人看不见,就可以靠——嘶!”


    话还没说完,赵瑞灵到底反应过来,不但抽出手,还狠狠在他手上挠了一下。


    她冷下俏脸来,“醇国公夜半三更闯我郡主府,就是为了戏弄人来的?”


    穆长舟心知把人逗炸毛了,他可一点都不想让赵瑞灵生气,以前也并未有过这么……贱嗖嗖的行为。


    但看到这明媚绮丽的小娘子就俏生生立在跟前,他有些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


    “自然不是,今日我已经入宫觐见了太后和圣人,这几日宫里的赐婚圣旨就会下来。”他倒不会故意叫赵瑞灵生气,见好就收地后退些坐定。


    “到时应该会有很多人往郡主府来打探,你拦得住大部分人,但跟英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家,包括英国公府,你怕是不好拦,我来提前跟你商议,该如何替你解决麻烦。”


    赵瑞灵原本要发作的脾气,被即将到来的麻烦给止住。


    她气鼓鼓吃了口点心,靠甜味儿消了气,这才没好气看向穆长舟。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个大善人一样,这麻烦本就是你带来的!”


    穆长舟好脾气地应是,“所以灵娘只管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你若不耐烦应付他们,只管叫人来问我。”


    赵瑞灵理所当然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至于他怎么去应对那些人的打探和算计,赵瑞灵不管,啥都需要她操心,要这男人作甚。


    她只有些好奇:“你怎么叫太后和圣人都同意我嫁你的?”


    穆长舟没回答,阴私事儿他来办就好,这小娘子不需要染上那些浊色。


    他从赵瑞灵手里接过绢帛,不动声色转开话题:“这便是你要与我夫妻同心定下的约法三……十九章?”


    他看着那密密麻麻格外秀丽的小字,颇有些啼笑皆非,这成亲过日子倒比在军营里规矩还多了。


    “你就爱在背后听人说话,这个毛病可不好,得改!”赵瑞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把先前就想吐槽的话说了。


    穆长舟似笑非笑抬头看她:“不说亏心话,不怕鬼敲门,往后你我成了夫妻,有什么话是彼此听不得的?”


    “那你也没说你怎么求得圣旨的不是吗?”赵瑞灵也不是真蠢,毫不客气反驳。


    “谁还没个秘密了,我才不信你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事情!”


    接着她又故作大度指了指绢帛。


    “既然你想看,那就好好看清楚,丑话提前说在前头,总比事到临头撕破脸来得好。”她抬起下巴。


    “若谈不拢,咱们不成亲也是可以的。”


    说完话,赵瑞灵偷偷看了眼书房,三舅傍晚时候私下托人送来了信。


    反正她还有个六表兄托底呢,底气可比前几日足!


    穆长舟倒没想那么多,这小娘子的聪明都挺是地方。


    他也愿意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跟先前盲婚哑嫁娶回程氏一样,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穆长舟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绢帛。


    上面约定的还挺细致,都是日常起居上的小事,比如不许他随便动手动脚,不许他进后宅走窗,更不许他没有任何消息就突然出现,好像他爱做的事儿都不许。


    然后就是要给这小娘子足够的人、钱、铺子……总之,他人在哪儿不重要,只要别耽误她过舒坦日子就行。


    这条款放在其他郎君身上,怕是得气个半死,但穆长舟却不是寻常郎君,他无所谓。


    他自小就擅长不走寻常路,即便没路,蹚出一条来就是了。


    “这些都没问题,咱们成亲后,府里的事儿都听你的,府外的事儿我们商量着来就是。”穆长舟干脆利落道。


    “但我也有些忌讳,想跟你提前说清楚。”


    赵瑞灵本来已经做好了跟他讨价还价的准备。


    按着她看阿桥以前买菜的经验,这不至少得谈个几轮,能剩下十条她就挺满足了。


    没想到这人全盘接收,她看穆长舟的表情立马就好了许多。


    一定程度上而言,这男人倒确实是个好夫君,她就喜欢这种痛快的。


    她脸上也带了笑:“你只管说,我可不一定能做得到啊!”


    穆长舟:“……”所以有时候真不怪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动手动脚。


    实在是她这性子太招人想揉上几下了。


    思忖片刻,他坦然道:“我与母亲关系不睦,也没有和缓的可能,不管她跟你说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拒绝。”


    顿了下,他又道:“即便拒绝不了,你也可只当个普通亲戚处着,送些东西过去倒是无妨,但我绝不接受她插手任何穆氏之事。”


    当年程氏进门,第二日就不顾他派人提前叮嘱,秉承着所谓的世家规矩,去了家庙拜见婆母。


    回来后,程氏眼眶通红,劝他放下怨恨,还说什么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子女不得不孝……把穆长舟给恶心得够呛。


    他要是对母亲孝顺,除了他那个脑子未必清楚的阿耶,穆氏的列祖列宗就该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了。


    当年他孤注一掷,用穆氏一族对皇家的忠诚,好不容易将人关进家庙。


    程氏嫁过来不过一个月,就趁着他准备前往西北最忙的时候,想将那人从家庙接回醇国公府孝顺。


    把穆长舟气得差点吐血。


    他自觉不是个好人,但并不是个会对枕边人苛刻的。


    即便程氏有自己的想法,也是不想让他因为这些名声上的事情被御史弹劾,他尝试过跟程氏沟通。


    可她要接人回来的行为,彻底碰了穆长舟的底线。


    一旦那人回来,有个不知道下了什么蛊的淳阳王在,他人还在西北拼命,醇国公府还姓不姓穆都是个问题。


    他毫不犹豫地让甄顺将人追回来,当着家中所有仆从的面,将去家庙的那些人,包括程氏的陪嫁狠狠打了板子。


    程氏气得哭回了娘家,也引得程邈带着御史台更不遗余力弹劾了他近半年时间,虽不要命,却格外烦人。


    赵瑞灵已经听袁翁说过她这位未来婆母做过什么事儿,闻言瞪大了眼:“我必须得去给她请安?”


    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这蠢病会不会传染……


    穆长舟噎了下,定定看赵瑞灵片刻,突然笑了。


    跟先前有些痞气的笑意不同,纯粹是开怀,甚至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连那双素来冷厉的丹凤眸都笑出了温柔涟漪。


    看来这小娘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伸手捏捏赵瑞灵的小脸儿,含笑道:“自是不必,派人送东西过去圆了基本的孝道便可。”


    “她是穆氏罪妇,你身为穆氏主母,自不必去给她请安。”


    赵瑞灵又想呸他。


    但看在他说话还算中听的份上,她只轻踢了他一脚,让他松手。


    面上她还格外担忧地啊了一声,“那御史会不会连我也弹劾呀?不会影响醇国公府的风评吧?”


    穆长舟憋着笑,一本正经道:“自然会,若灵娘实在担忧,也可——”


    /:.


    赵瑞灵小脸儿立马就不善起来,要是他敢让她委曲求全,她就咬死这狗东西。


    “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穆长舟唇角笑意变深。


    赵瑞灵立马道了声好,想都不想就喜滋滋点头。


    “反正出嫁从夫嘛,我自然得听夫君的话,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嘛!”


    只要锅扔出去,就是把人碰


    到天上都没问题,这事儿她又有经验!


    穆长舟失笑。


    眼看时候差不多,他此行进郡主府并未隐藏行迹,再待下去对赵瑞灵名声影响不好,实在忍不住心痒,探身勾着赵瑞灵的下巴,亲了亲她的额头。


    “灵娘说的有道理,为夫很是欢喜。”


    赵瑞灵突然被偷袭,根本没反应过来,顿了下才手忙脚乱红着脸推他。


    “你说话不算话,刚才说约法三十九章没问题的,现在又孟浪,叫人怎么敢嫁给你!”


    穆长舟哈哈大笑,却又凑过去亲了一下,才以赵瑞灵扑棱着手脚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站起身。


    “我答应你不动手动脚,可没答应不动嘴吧?”


    赵瑞灵一巴掌拍出去:“……你滚!”


    这人太讨厌了,三十九章都不够他做个人的!


    等穆长舟离开后,阿桥一进门就看到娘子小脸儿跟玛瑙一样,鼓着脸儿坐在软榻上踢腿。


    她还以为娘子又是让醇国公气着了,熟练地上前安抚。


    “娘子别气了,等回头您嫁给醇国公,他回了西北,咱们日子可比在湖州府还要舒坦呢!”


    岂料,她一说完,赵瑞灵想起刚才穆长舟抓住她的手腕后,那令人心悸的眼神,脸上的淡粉渐深。


    她怎么觉得自己是即将要跳火坑了呢?


    先前就是阿兄最过分的时候,都没这么……这么孟浪过!


    她赶紧蹦起来往屋里跑。


    嫁人后她的床就要分出去一半,趁还能自己睡,她要每天都多睡一会儿,最好在梦里打死那个不要脸的!


    结果,当夜赵瑞灵就梦到她咦咦呜呜被这人摁在幔帐里,翻来覆去……


    翌日一大早起来,赵瑞灵一脸惊魂未定地后悔了。


    她分辨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噩梦还是春梦,想到穆长舟比阿兄高出一个头还多的高大身影,她有些不敢嫁啊!


    要不还是进宫探探太后口风……


    “娘子!”她正暗戳戳怂着,乔媪突然疾步进来,扶着她就往净房去。


    “阿桥你快些过来给娘子装扮,太极殿的中贵人马上到了,派了人过来传话,要来咱们府里传旨,不能叫中贵人等久了。”


    “啊?怎么这么快?”赵瑞灵迷迷糊糊被伺候着熟悉,完全不能理解。


    穆长舟昨天晚上才来跟他说,一大早圣人就派人来传旨??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这位圣人表兄是急着去投胎吗?


    殊不知,昨天穆长舟虽然避开了人,却又没完全避开人。


    他在郡主府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出来‘恰好’碰上羽林卫右卫夜巡。


    羽林卫右卫将军秦进,家世跟谢闵差不多。


    父亲出身勋贵,母亲是中书侍郎杨矛延庶女,秦家也算在太后和圣人之间摇摆,明面上效忠圣人。


    见到穆长舟从哪儿出来,秦进只恨不能自己眼瞎了,根本不敢自己思量,马不停蹄就进宫将此事禀报给了圣人。


    圣人在太极殿骂了穆长舟半个时辰,却还是无奈连夜叫人拟了赐婚旨意,早朝之前就叫身边的内侍出宫传旨。


    如此若有人发现穆长舟夜犯宵禁,还与瑞灵郡主私相授受,想要借机寻事,圣人也可说他和太后早已经打算为二人赐婚,穆长舟是遵着他的旨意前去告诉赵瑞灵准备接旨的。


    别说,朝堂上还真有人就此弹劾醇国公。


    甚至还有人弹劾瑞灵郡主不守妇道的,英国公谢正阳表情格外难看,将弹劾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堂就吵了起来。


    圣人等他们吵得差不多,才压着骂穆长舟的冲动,不疾不徐说了为二人赐婚之事。


    至于圣人为何会如此为穆长舟考虑?


    端看朝堂上文武百官震惊的模样,甚至连英国公谢正阳都呆愣当场,就足以叫圣人唇角笑意变得真切了。


    他从来没打算利用英国公府对付太后,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


    接受谢正阳的投效,不过是勘破了谢氏的障眼法,顺势而为罢了。


    他想要的,和他阿耶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彻底消除大昭的隐患。


    至于穆长舟,虽然已经将忠于圣人的誓言写进族谱,也记在了宫中起居注中,圣人也从没想过让穆长舟来为小皇子保驾护航。


    这小子实在是太不好控制,不如拿来做挡箭牌好用。


    一纸赐婚,让原先心里都有所准备的部曲,以及他们背后的大臣们的盘算全落了空。


    醇国公是太后和圣人拉拢的对象,却不是各有心思的大臣们想靠拉拢来对上投效的对象。


    算计瑞灵郡主和其他各家,文武百官还有信心。


    可算计醇国公?


    这厮可是真会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下来的货啊!


    而且……先前就从来没听说醇国公和瑞灵郡主有一腿。


    否则瑞灵郡主一进圣都,他们又怎么会跟猴儿似的入瓠闹腾呢?


    这特娘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们的算盘全乱了啊!!


    待得下朝后,不出穆长舟所料,各方人马立刻用上八仙过海的招数,前往瑞灵郡主府来打探消息。


    赵瑞灵提前有准备,接完旨都顾不得先前的悔意和噩梦,撒丫子就带着阿桥和赵安素跑出圣都。


    太后还赏赐了她一座温泉庄子来着。


    昨晚那人利息都收了,也答应要替她解决麻烦,留下乔媪把该说的话说了,让他们找穆长舟去!


    穆长舟身为西北都护并狼覃军大将军,回圣都是为述职,不用上早朝。


    但他这会儿也没在府里。


    听甄顺说了太极殿中贵人进了郡主府后,穆长舟就只身骑马从靠近温泉山的安化门出来,到十里外的松风亭等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到达松风亭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迎来了从圣都出来的郡主府马车。


    他一脸笑意迎上去,这小娘子最擅长的应该就是跑路。


    赵安素也看见他了,赶紧跟马车里的赵瑞灵禀报。


    赵瑞灵一脸见鬼似的掀开帘子看向穆长舟。


    “你怎么在这儿?”


    穆长舟懒洋洋道:“冬日圣都外头不太平,我送你去温泉别庄。”


    赵瑞灵心道,我带着这么多武婢,还用得着你?


    她鼓着脸瞪穆长舟:“少来,你不是答应要替我解决麻烦,你人都不在府里,怎么解决麻烦?”


    这人要是再说话不算数,她,她就逃婚!


    穆长舟挑眉:“我把甄顺留下了,他说自己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乃是天作之合,再生不出任何找麻烦的心。”


    “还有这样的好法子?”赵瑞灵有些不信,“他能行吗?”


    穆长舟云淡风轻上马,示意陈尽然去前头开路。


    “应该可以,若他办不好差事,往后就回西北养一辈子猪。”


    赵瑞灵:“……”她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此时此刻,被留在府里的甄顺,还真没有丝毫不行的模样。


    他一脸兴奋地摩拳擦掌,对着满院子戴着幞头,身穿文士衫的门人狂催——


    “各位先生们写快些!时间不等人!”


    “最晚今天晚膳前,这些故事就都得送到酒楼茶肆!”


    “往后咱们醇国公夫人在圣都的排面,可就都靠你们了!”


    第37章 第37章夭寿了,这是她能听的话……


    还有十几天就腊月了,北地的雪时不时就会来一场。


    赵瑞灵和穆长舟说话的功夫,冷不丁就起了雪粒子,在这京郊野外,衬得天地间格外冷肃。


    雪粒眨眼间又变成了鹅毛,赵瑞灵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叫醇国公单独骑着马在外头行走。


    尤其人家还骑行在她马车一侧,为她保驾护航呢。


    她紧抿着樱花似的小


    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阿桥去请醇国公到马车上来避雪。


    阿桥也不多说话,麻溜下了马车,再也没上来。


    虽然赵瑞灵这是跑路,可作为郡主,她要在温泉山庄待一阵子,乔媪自是盯着所有人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泥炉和避雪的蓑衣都在后头马车上,一样都不缺,阿桥一直都挺怕醇国公的,早早就拿了新的小泥炉钻到了后头武婢的马车上去。


    赵瑞灵捂着小巧的铜制手炉,靠在马车角落里,还在担忧圣都城里的麻烦。


    只要她还没和穆长舟成亲,惦记穆长舟的人家不少,惦记她这块肥肉的更是一大把,估计很难善罢甘休。


    临近年底,又恰是正大光明走动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算计等着她呢。


    穆长舟掀开帘子,携着尚不算大的风雪冷气进来马车,就看到赵瑞灵噘着小嘴儿,歪着脑袋靠在马车壁上,还活着,又好像没那么想活着。


    他不喜欢这小兔子无精打采的模样,当即坐到她身前,捏了捏她脸颊。


    “信不过我?”


    赵瑞灵拍开他的手瞪人:“信你答应了不动手动脚,还平白又长出一只该剁的爪子来吗?”


    不等他回答,马车就走动起来了,赵瑞灵赶紧从窗口探头出去,往后头马车看。


    “阿桥!”


    好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臭丫头,就这么把自个儿水灵灵的娘子扔马车里,单独跟外男呆着了?


    回头她非得好好收拾这家伙……至少得挠阿桥一盏茶的痒才行!


    她正想着,腰上突然就多了一只胳膊,人低低惊呼着,晕乎乎跌坐回马车……嗯?这坐垫好像硬了些。


    她一扭头,就见穆长舟蹙眉垂眸睨她。


    “外头冷,你吃了冷风再进温泉山庄,一冷一热的,你是嫌自个儿身体太好了是吗?”


    穆长舟面容其实颇为俊美,但他生得一双剑眉,眉尾处还隐有断痕,衬得他那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眸即便是闭上眼也颇为凌厉,总叫人忽略他的长相,觉得他分外凶悍。


    所以他一说话,就叫赵瑞灵不自觉气虚了几分。


    她伸出一只手去推他,小声嘟囔:“说话就说话,你不许吓唬人。”


    穆长舟顺势抓住她的小手揉上两下,看起来小小巧巧的手,却带着十足的肉感,跟脸蛋一样,都热乎乎的。


    他喉结不自觉翻滚了下,目光深幽看着赵瑞灵,捏了捏她的手。


    “你要是听话些,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在赵瑞灵不满发作之前,他轻巧提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扶着赵瑞灵的腰肢,将人安置在小泥炉旁边做好,自个儿抱着胳膊,翘起腿来坐好。


    就只捏着那只小手,再不松开,他都想做些别的了。


    赵瑞灵没发现穆长舟的异样,轻哼:“你要是不来,我也不会探出脑袋去。”


    “答应好的事儿你都交给旁人来办,说话不算话,我凭什么听你的?”


    今日穆长舟穿了一身以金线做绣纹的束身长袍,衣袖和衣摆处的黼黻纹,倒是让他身上的锋锐气削减了几分,抱臂靠在马车上,像个出来游山玩水的浪荡子。


    听着赵瑞灵的嘀咕,他也没再言辞低斥,只似笑非笑看着赵瑞灵,知把她盯得说不出话来。


    “我为什么出来,你心里不清楚?”他慢条斯理反问,目光始终没离开她嫣红的小脸儿。


    “从进了圣都开始,你就一直在逃避,不管是太后还是英国公府你都远着,看似得过且过,实则是将自己置身于麻烦之外。”


    “可你自个儿想想,你能避得开所有麻烦吗?即便大部分危险都有人替你挡着,有些事也还得你自己来面对。”


    赵瑞灵不吭声。


    她前面十八年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猛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即便努力让自己坚强了,又怎么可能对这迭出不穷的危险一点都不害怕呢?


    太后和圣人的争斗她看出来了,英国公府的内斗她也看出来了。


    甚至阿娘当年坠崖一事的内情,在谢斐还有三舅舅谢景阳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皇家想要谢氏满门的命,她没有阿娘的才智,更无太后的杀伐果断,也没有谢氏血脉对家族的归属感,她除了学着乌龟尽量把脑袋缩进壳里,又能如何?


    如果不是为了能躲得更严实,她又何必嫁给这个孟浪的混账。


    穆长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闭着眼淡淡道:“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西北,否则你留在圣都,早晚要被拉进那谭浑水里。”


    赵瑞灵咬唇看他:“你不是说只要嫁给你,就会护我周全吗?”


    穆长舟睁开眼,与她对视,“所以我来了。”


    见赵瑞灵眼露迷茫,穆长舟微微躬身探上前,目光沉沉在她盈着忐忑的小脸上流连。


    “我自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可作为穆氏主母,你也得自己立得起来,不会不要紧,我会教你。”


    赵瑞灵闻言,什么忧伤也顾不得了,立刻后退贴在马车上,满脸警惕。


    “你休想再跟上回在官船上那样!我不学!”


    她还有袁翁可以依靠呢!


    她,她,她还可以自学!


    穆长舟耐着性子诱哄:“你只要不满脑袋只有吃,该好好学的不好好学,我自不会再那般对你……”


    见赵瑞灵的腿蠢蠢欲动想踢人,他不动声色伸展大长腿,微微抵住她的,话音一转。


    “当然,即便你好吃懒做,不好好学,我都应了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混账,也不会再吓唬你了,我还有其他法子,包教包会,如何?”


    赵瑞灵:“……”有本事先把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再说这话!


    她偏开脑袋:“我又不是蠢的,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肯好好学,用不着你假好心。”


    接着她立刻推他一把,让他别靠那么近。


    “先等你解决了圣都城里的麻烦再说吧,否则我去找袁翁,也好过找你这个总爱说大话的。”


    穆长舟顺着她的力道靠回马车上,面上泛起笑意。


    “行,那你就等着瞧,最多三日,消息也该传到温泉庄子上了。”


    实际上都没用三日。


    第二日,乔媪就一脸微妙地从圣都城来到了温泉山庄内。


    穆长舟把赵瑞灵送到温泉山庄门口,问陈尽然要了身蓑衣,骑马回了圣都。


    赵瑞灵不用绞尽脑汁应付他时不时的偷袭,在这冰天雪地的天儿还能泡着温泉吃莱菔解热,脆生生的莱菔片儿带着丝丝清甜,在温泉里吃上一碟子别提多舒服了。


    等乔媪进来庄子,赵瑞灵才刚从温泉里出来,一张赛雪的小脸儿硬是被泡得白里透红,直像寒冬里突然盛开的桃花一样,叫人移不开眼。


    乔媪望着自家小娘子这婀娜又纤秾合度的身姿,脸上的微妙变成了恍然,接着又变换成了失笑。


    赵瑞灵难得见冷静淡然的保母表情如此丰富,特别好奇。


    “乔媪您怎么今儿个就过来了?开始圣都有什么热闹?不会是太后又让我进宫吧?”


    听着这叠声询问,若非赵瑞灵声音娇软,乔媪活似看到了渭王在跟前,这两人真不愧是表兄妹。


    她带着笑回话:“太后如今忙着祭祖之事,暂时顾不上您这边,等腊月宫宴才会请您进宫呢。”


    顿了下,她微微收敛了下脸上笑意,眼底却还带着笑纹。


    “不过圣都确实有件热闹事儿,与娘子有关,奴这才紧着过来跟娘子禀报。”


    阿桥也是个好奇心重的,端了茶水过来,又端了一盘新炒好的糖霜西瓜子,就挨在赵瑞灵身边。


    俩人一起眨巴着大眼,催着乔媪赶紧说。


    乔媪:“昨儿个傍晚,圣都的大酒楼,小茶肆,突然开始流传出一个话本子来,主人公是……某朝大将军周大木和某朝流落在外的郡主凌照照。”


    “噗——”阿桥笑得从嘴里喷出了带着甜味儿的黑色瓜子皮,捂着嘴偏头到一侧,肩膀抖动的厉害。


    她能识字,可不是娘子教导的好,全靠她和娘子都特别喜欢看的话本子,对这种以故事喻现实的情节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醇国公……周木木?瑞灵郡主……凌照照?


    这是风花雪月话本子的标配哇!


    赵瑞灵咬着牙戳阿桥


    一下,看着垂眸不语的乔媪,磨了磨牙。


    “乔媪继续说!”


    乔媪犹豫了片刻,那些说书先生说得跌宕起伏的情节吧,以她这种稳重的性子,实在难以说出口。


    “娘子还是自己看吧。”她干脆从袖口掏出一本薄册,递给赵瑞灵。


    赵瑞灵立刻在阿桥放光的眼神中,抢过那薄册子,将阿桥和乔媪都撵出门去。


    阿桥一点都没迟疑,出了门就往外跑。


    既然圣都都已经传遍了,伺候乔媪来温泉山庄的武婢肯定知道。


    她一脸正气凛然冲向武婢的住处,身为主子的贴身女婢,有关娘子的事情她必须了如指掌,才能保护娘子安危嘛!


    阿桥还没从武婢口中套出话来,赵瑞灵已经看得双腮滴粉,面红耳赤了。


    哦,这回不纯粹是气的,着实是又气又羞。


    什么叫她在讼师门前一身白衣,娇俏动人,惹得周将军见色起意?


    如果她没记错,那时候她穿的是褐衣,脸上还贴着狗皮膏药呢,这周将军口味也太重了些!


    还有那照照沦落狱中,周将军连夜探望,狱中难耐心悦,英雄救美……屁咧,她那是被狗东西坑进牢里的啊!


    好家伙,路遇水匪劫船,照照不顾危险救周将军与水火,死也要死在一起,引得周将军情根深种……他的情根是拿别人的脑袋种的??


    更不用提什么官船上克制着感情互相试探,船尾一摔定情……不行,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拿随时让她淹死来试探,那吓死她,再吓死她,再再吓死她来反复深情?


    这样的感情她实在承受不来。


    “这写的肯定不是我和穆长舟!”赵瑞灵对着乔媪信誓旦旦,“漏洞百出,信的人都是傻子吗?”


    “如果他对我……周将军对照照情根深种,她进了京那么久,怎么都没人知道呢?”


    进门的阿桥下意识反驳:“说书先生都解释了嘛,周将军不忍郡主被人为难,解决所有后顾之忧才肯让所有人知道他的深情,这才是爱重哇!”


    赵瑞灵:“……”你到底哪边的!


    乔媪憋着笑安抚赵瑞灵:“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圣都的百姓和那些打探的人信了,就都会知道您是醇国公百般筹谋求来的新妇,谁也不敢再为难娘子。”


    毕竟‘周将军’连娶新妇都要解决所有后顾之忧,要是再有人不长眼,醇国公可不会客气。


    阿桥捧着脸,一脸激动:“原来醇国公这么早就对娘子动了心思,我就说,在官船上醇国公看娘子的眼神不清白!”


    乔媪也信了:“这样吗?先前鹿鸣苑那次我就觉得醇国公对娘子有意,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赵瑞灵:“……”你们清醒点!


    他那绝对是准备坑我啊!


    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么一来,也算是解决了圣都各方打探的问题。


    起码醇国公府把态度摆出来了,醇国公看重新妇,不惜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瑞灵郡主的心悦。


    阿桥眼神直往自家娘子腰上瞥,捂着嘴笑。


    “说书先生说,世人都只知醇国公高大威猛,战功赫赫,夫人早逝,却不好女色,多年就只有一个嫡子,但私下里与醇国公亲近之人便知,醇国公除了打仗外,还喜娇软,好细腰呢。”


    “娘子可别嘴硬,这圣都怕是再没有比您更娇软又腰细的了,醇国公一路上搂了几回……不用我提醒您吧?”


    赵瑞灵沉默了,当然不用提醒。


    算起来还真有这个可能,圣都的小女娘们,比她腰细的没她丰腴,比她丰腴的没她腰细,这人从她答应下来亲事,就不知道搂了几回了。


    她红着脸嘀咕:“幸亏还没说他好亲人脸,不然我这清白可全没了,要话本子上说的是真的,我有点不想嫁了哇……”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娘了,这要真嫁过去,只要这人在,她还有从床上站起来的机会吗?


    乔媪:“……”夭寿了,这是她能听的话吗?


    不是,都这样了,娘子还哪儿来的清白?


    她捏着额角,实在有些头疼,隐晦提醒:“不嫁是来不及了,娘子还是想想,过些日子的宫宴上,该如何应对旁人的打趣吧。”


    麻烦是解决了,但这话本子说得实在太过活色生香了些,少不得会叫有心之人借机污蔑醇国公和娘子早有首尾。


    人家肯定不敢明目张胆说,但接着打趣的名头说些引人深思的话也是有的。


    百步走了九十九,剩下一步都图个好名声。


    别有用心之人就爱在这种时候恶心人,娘子必须得端住,可不能跟现在一样脸儿红得灯笼一般。


    赵瑞灵一点都不愁,想也不想就道:“那自然谁惹的麻烦谁来应对打趣咯,我又不是见色起意的那个!”


    她突然想起先前穆长舟说过的话,猛地支棱起来,冲着阿桥得意地吩咐——


    “你跑一趟醇国公府,就说宫宴上让醇国公好好表现,若是损了我的名声,我往后每年都往西北给他送一头猪,叫他别回来了!”


    阿桥:“……”


    第38章 第38章王八碰上绿豆也是缘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赵瑞灵感觉还没在温泉山庄逍遥几日,太后宫里和英国公府就来了人,接茬催她赶紧回京。


    “这是圣人为郡主和醇国公赐婚后,您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上,衣着打扮,还有与高门权贵之间的应酬,又与以往不同。”太后身边的秦媪上门,温声劝说。


    “太后特请奴来邀您进仪秋宫住上些时日,让仪秋宫的仆从们好好伺候着,也免得您操心。”


    英国公府来的是赵瑞灵三表兄谢斐,他见到赵瑞灵就笑着拱手。


    “怪道表妹先前请我去郡主府时颇为淡定,原来是早就有醇国公为底气,确实不必将英国公府放在眼里。”


    赵瑞灵白他一眼:“真该叫圣都那些夸赞未来英国公芝兰玉树的人来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看看他们还怎么夸得出来。”


    谢斐笑意不变,“我这话,当不得宫宴上的万分之一,表妹习惯就好。”


    赵瑞灵眼神闪了闪,谁说苦难和麻烦生来就是需要习惯和忍受的呢?


    偏她从小到大,最不擅长的就是隐忍。


    日升月落,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


    南地更习惯在这日里将灶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以最虔诚的态度做一釜年糕分与四邻,既有年年高升之意,又有祭请灶神的祈愿之意。


    北地却更注重祭祀。


    光禄寺奉请圣人前往祖庙敬祭,太后带领后宫妃嫔和勋贵女眷去三清殿上香。


    待完成祭祀后,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女眷们再奉请太后和圣人至含元殿举办宫宴。


    赵瑞灵提前两天就搬进仪秋宫,跟着秦媪和乔媪,将祭祀的规矩都学了个遍,也往含元殿前溜达了几圈。


    祭灶这日,她紧跟在太后身后,没出任何纰漏,除了感觉自己的腰快让人盯穿了以外,没有任何不适应。


    但该来的麻烦依然会来。


    祭灶过后,太后便带着渭王琰回仪秋宫,换下祭拜专用的朝服,等到圣人和太子也回宫后,她再带渭王与圣人一起去含元殿。


    赵瑞灵则要跟随其他女眷们一起,提前去含元殿候驾,这也算是大臣和各家女眷们光明正大交际往来的时间段。


    赵瑞灵带着阿桥一进含元殿,殿内正窸窸窣窣聊得热闹的动静就顿了一瞬,接着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再次热闹议论起来。


    “哟,


    许久不见,瑞灵郡主这把子腰瞧着倒是更细了些,怪不得醇国公喜欢。”长乐郡主的话音在大殿内响起,带着些许凉薄的笑意。


    “就是不知道,谢氏先祖若得知自己的血脉竟以色侍人,会是什么心情呢。”


    赵瑞灵在大殿前站定,抬起头看向正偏头与鲁国公夫人说话,佯装视而不见的鹿骊公主,还有满脸挑衅的长乐郡主。


    看来乔媪先前猜测得不错,鹿骊公主母女对她恶意都不小,却不是为了储位之争。


    她微微一笑:“听闻长乐郡主曾说过非醇国公不嫁,如今看来……长乐郡主果然气质不俗,是醇国公不懂得欣赏。”


    话就是说,你没有以色侍人,是你不想吗?


    殿内蓦地响起一阵隐秘的轻笑声,但人一多,在这大殿内却跟明晃晃的笑没什么区别。


    长乐郡主气得拍桌子站起身,“你大胆——”


    “你放肆!”赵瑞灵比她更大声呵斥。


    她面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学着穆长舟那样淡淡扫视过殿内一圈。


    “我与醇国公的亲事乃是太后和圣人共同议定,长乐郡主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给先祖蒙羞,怎么,你的意思是太后和圣人为我赐婚是个错误?”


    长乐郡主被噎得脸色涨红:“你休要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长乐郡主心里有数!”赵瑞灵再次打断她的话。


    “我与你同为郡主,郡主之位亦是圣人所赐,你这威风和不满,怕是耍错了地方!”


    鹿骊公主淡淡开口:“不愧是谢氏女,得封郡主后的底气与以往天差地别,连皇家人说话你都听不进去了吗?”


    赵瑞灵定定看着面色发黑看过来的鹿骊公主,面上重新浮现出一抹微笑。


    穆长舟先前跟她说的话,她仔细思考过,想在圣都立足,只靠别人那是痴人说梦。


    其实在鹿鸣苑她就做好了要战斗的准备,只是安南侯和穆长舟打断了她的冲锋。


    好在现在也不晚!


    “鹿骊公主这指责灵娘可不敢认,在场这么多人,总有带着耳朵和脑子进殿的,要不我们就请太后和圣人评评理如何?”


    “那又何必呢,未来的醇国公夫人谁敢得罪。”鹿骊公主面露嘲讽,四两拨千斤。


    “就当长乐不懂事,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孩子,自比不得瑞灵郡主你……”


    “比我未来的新妇还大一岁的孩子?”穆长舟嚣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鹿骊公主面色一僵,蹙眉看向大跨步进殿的穆长舟,不是说醇国公跟着圣人一起去祖庙祭祀了吗?


    至少也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回宫,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穆长舟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注视,对长公主和鹿骊公主行过叉礼后,含笑牵住了赵瑞灵的手。


    “要是嫁不出去的都是孩子,灵娘你也确实没必要跟孩子计较,你总得给吃不这葡萄的人喊喊酸的余地,有那功夫多想想葡萄多甜才是正经。”


    赵瑞灵:“……”求你要点脸,这话能由葡萄来说吗?


    大家死命憋着笑,看向长乐郡主,长乐郡主……气得跺脚落泪,捂着脸就跑出去了。


    鹿骊公主冷冷看着穆长舟:“醇国公这是连给列祖列宗祭祀都顾不上,特地来给瑞灵郡主撑腰?看来能做得出将生母囚禁这种事的,却非寻常人。”


    赵瑞灵皱眉,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鹿骊公主不懂吗?


    就算刚才穆长舟朝着长乐郡主扇巴掌……鹿骊公主也非得跟女儿有巴掌同享吗?


    她丝毫不怀疑地看向穆长舟,示意他千万别嘴软。


    她还从来没如此讨厌过一个人……于老七家不算人。


    穆长舟没让人失望,反正他也没怎么干过人事。


    他浑不在意道:“比起鹿骊公主您的……丰功伟绩,穆某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一边拉着赵瑞灵往他们所在的桌前去,一边左张右望。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工部尚书府来人?”


    在赵瑞灵不解的目光中,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根本不敢看向鹿骊公主的方向。


    只听得‘嘭’的一声,鹿骊公主面前的酒壶就被打翻,鹿骊公主面色铁青站起身来,指着穆长舟。


    “你——”


    “圣人到!太后到!”


    “皇后到!太子到!渭王到!”


    所有暗中恨不能尖叫着打起来的众人,赶忙收敛了心底的兴奋,起身垂眸,等待太后和圣人他们进门。


    赵瑞灵跟穆长舟一起跪下去的时候,戳戳他的腰,小声问,“你怎么先回来了?”


    其实她更想问工部尚书府的故事,光看鹿骊公主的反应就知道一定很刺激。


    可惜这里是大殿,实在不是吃瓜的好地方,赵瑞灵只能先问正事了。


    事实上,这个问题,不用穆长舟回答。


    刚刚吃了憋的鹿骊公主,立马一脸委屈迎上前,对着圣人哭诉:“求皇兄为我做主!”


    “醇国公不但对先祖不敬,还公然在含元殿血口喷人,侮辱我清誉,若是您再不管管,他怕是就要爬到殷氏的头上去了!”


    圣人一脸诧异:“对先祖不敬从何说起?”


    不过圣人立刻反应过来,只像是没听见后一句话一样,哭笑不得隔空点点穆长舟。


    “我就说这小子缘何眼尖瞧见太子冻白了脸,还抢了内侍的差事,却又叫其他人把手炉给太子送过去,感情是急着回来见新妇啊!”


    跟在后头的大臣们也都不自觉点头,他们还以为醇国公这是以效忠太子为前提,才得了圣人赐婚,刚才还在止不住地想对策呢。


    原来……啧啧,这动了情的男人啊!


    圣人和张皇后含笑站在太后身侧,带领勋贵和大臣们笑语晏晏就座,都只当鹿骊公主那时青时黑的面容是在这大节下笑抽了。


    连工部冯尚书和驸马冯稷都带着笑就座。


    不然还能怎么着?


    仔细问醇国公是怎么侮辱鹿骊公主清誉的?


    若醇国公被逼急了眼,大咧咧说鹿骊公主与面首太过张扬,叫冯尚书夫人碰了个正着,见那面首竟长得跟安南侯像了七分,一气之下,卧床不起好几载,再不肯见鹿骊公主,谁面子上好看?


    鹿骊公主显然也清楚这点,恨得唇都咬出血来,也只能认下这个栽。


    穆长舟知道赵瑞灵喜欢这种八卦,浑不在意殿内众人的目光,凑到赵瑞灵耳边小声跟她说了那些过往。


    听得赵瑞灵感叹不已。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旁人怎么看她的人,凑到穆长舟耳边,小声八卦。


    “她怎么好意思说你?还有,她们娘俩是不是太……喜欢出头了些?”


    实际上,赵瑞灵想说的是蠢。


    明知她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还有安南侯和醇国公庇护,这娘俩怎么还没脑子往上冲呢。


    穆长舟言简意赅:“不足为奇,只安南侯护你一条就够她发狂的,更别提……物以类聚。”


    赵瑞灵目光顺着穆长舟的视线,看向了鹿骊公主一旁坐着的,正是眼珠子乱转着在安慰鹿骊公主的鲁国公夫人。


    明白了,蠢是真的会传染!


    穆长舟原本还担心这软乎乎的小兔子,总爱躲麻烦,一朝到了虎狼窝里,少不得会叫人欺负。


    却没想到她伸起爪子来,更有种叫人心痒的迷人。


    他含笑望着赵瑞灵,想夸她几句,上首太后开了口。


    “醇国公和灵娘说什么呢,也叫哀家听听,怎么就把脸儿都笑红了。”


    赵瑞灵脸色更红,悄悄用力抽自己的手。


    她是不怕人看,可毕竟还没成亲,大庭广众之下,这人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都被人瞪出汗来了,她能不热嘛!


    穆长舟却不肯松手,反而特别不要脸地笑道:“回太后,我正跟灵娘解释,说我见色起意的话本子真不是我写的。”


    “要是我写的,我就一辈子去西北养猪,不回来了。”


    太后:“……”你可要点脸吧!


    众人憋不住哄堂大笑。


    确实不是醇国公写的,醇国公大概没这个文采,可听闻醇国公的小厮最近往酒楼茶肆跑的可不少。


    圣人笑骂:“你这意思,若不是你写的,你就不回西北了?那朕可得好好想想派谁去西北镇守,朕瞧着外头说你


    色令智昏是一点都没错!”


    太后微微挑眉,眼神不动声色在几个呼吸急促的武将身上扫过,笑而不语,靠在一旁瞧热闹。


    穆长舟面上笑意更甚,“圣人都这么说了,臣也只能觍着脸请圣人为臣和瑞灵郡主早些赐婚了。”


    “省得有那嘴上不积德的,往外传臣和郡主私相授受可如何是好?”


    赵瑞灵:“……”这人还怕别人说?


    不过殿内还真有人眼神闪烁,避开穆长舟的目光,显然是有这个想法,或者已经付诸实践了。


    “臣倒是不怕人说。”穆长舟果然如此道,不过他转头含情脉脉看了赵瑞灵一眼,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臣最不喜被人冤枉,偏臣不止心悦郡主的好颜色,更爱重郡主心地纯善,舍不得唐突郡主,只盼着能早些将郡主娶回府,也省得臣白担了什么名声。”


    圣人被噎得戏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感情朕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们光明正大有一腿?


    他似笑非笑看向赵瑞灵:“灵娘可想早些嫁给这混不吝的滚刀肉?”


    “早些嫁过去也好,左右这小子一直惦念着早些回西北。”


    太后含笑插话:“要哀家说,不如先定亲也好,待得明年醇国公从西北回来,这亲事正是风光大办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瑞灵身上。


    赵瑞灵垂眸,所以无论是圣人还是太后,都不信民间那些传闻,一个暗中挑拨穆长舟只是利用她,一个想利用她拿捏穆长舟。


    穆长舟在案几下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示意这问题他来解决。


    他松开赵瑞灵的手,冲太后拱手:“先定亲……”


    “小时候我听阿娘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赵瑞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穆长舟的话。


    原本已经看向穆长舟的众人再次看向她。


    连穆长舟也隐约带着几分诧异转头。


    赵瑞灵冲他微微一笑:“后来我又听好些老媪总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的话,深以为然,灵娘前一桩亲事便是如此来的。”


    “若能叫醇国公先娶了新妇,没有后顾之忧,风光大嫁与否,灵娘也没那么在意。”


    她含娇带嗔冲太后谄笑:“左右有姨母为我撑腰,我又是嫁给国公,就算是一顶花轿进了门也算风光呀!”


    她又冲圣人笑得更灿烂:“阿娘还说过,天下子民都当忠于圣人,只要能让醇国公放下对家事的担忧,去西北为表兄鞠躬尽瘁,灵娘就是明儿个进醇国公府都愿意!”


    太后和圣人都叫赵瑞灵这话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话对着穆长舟好骂,可对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娘,实在不好说得太过。


    可实话说……这话还能更假一点吗?


    穆长舟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到时替太后和圣人把心里话说了。


    “郡主,说人话!”


    赵瑞灵:“……”


    她狠狠瞪穆长舟一眼,接着冲太后和圣人讪讪笑了声。


    “先前我在温泉庄子上就听人说,附近除了皇家的温泉行宫,就属醇国公府的温泉庄子最大。”


    “前些时候我还听闻,醇国公府里有一湖不输仪秋宫的莲花池,每到夏日,竟是不输在曲水池畔。”


    她摸了摸鼻子,不看穆长舟:“那什么,左右夫君不在家,嫁不嫁人也没甚区别嘛。”


    太后:“……”但嫁人后,住在郡主府和成为醇国公府的主母可是千差万别是吧?


    接着,她迅速换上了正气凛然的神色:“再者,灵娘既已为穆氏妇,自当在醇国公离京之前拜过穆氏祖宗,方不负醇国公深情哇!”


    圣人:“……”然后要是这小子打仗出了什么意外,穆氏祖宗也能保佑你接受穆家的家产对吧?


    在场的都是人精,赵瑞灵可以说是这群人精里最不精的了。


    不只是太后和圣人听懂了,勋贵大臣和女眷们也都听懂了。


    除了鹿骊公主冷笑了一声表示讥讽,勋贵大臣们用怜悯的眼神看向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醇国公外……怎么说呢,其他所有女眷,甚至连张皇后都在心里点头。


    虽然瑞灵郡主蠢了点,把话说得太明白,可话糙理不糙啊!


    夫君常年不在家,嫁进去就是掉进福窝里,还是个自己说了算的金窝,这谁愿意等?


    万一打仗人打没了,穆家大郎还小,守不住家财,穆氏主脉没人了。


    到时候瑞灵郡主带着郡主府的家产和穆氏至少一半的家财为嫁妆,行情比公主还好,想嫁还是想养面首,谁又拦得住她?


    太后都若有所思看着赵瑞灵,这外甥女自打入了圣都后,一直跟个小鹌鹑似的,遇见事就想躲,没想到竟有些大智若愚的模样。


    众人的思量和腹诽都止于穆长舟的大笑。


    他丝毫不顾其他人的怜悯,拍着腿起身,面对着圣人跪地,满脸得意。


    “圣人明鉴,郡主有意成全臣之忠心,臣对郡主的爱重也实在迫不及待,还请圣人成全臣和郡主,早日完婚!”


    圣人面上笑意也更真切了些,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收敛了笑意的太后,非常乐意成全穆长舟。


    “好好好!朕明日就让钦天监为你们挑个好日子,尽快完婚!”


    等到两人成亲后,先前还在太后手下的那部分部曲,也该回到赵瑞灵身边了。


    到时候圣都怕又是一阵热闹,圣人只盼着更热闹些,也好为他皇儿保驾护航的那人藏得更深一些。


    穆长舟叩头下去:“臣谢圣人恩典!”


    赵瑞灵也在太后的注视下,跟着起身叩头。


    等到出了宫,穆长舟却是没有任何顾虑地就钻进了赵瑞灵的马车里。


    两人在马车内四目相对的瞬间,都露出了笑意,不过一个是得意非常,一个是咬牙切齿。


    “原来灵娘这么想嫁给我?”


    “是不是你让甄顺在外头胡说八道?”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同时动作起来。


    赵瑞灵伸脚想将人踹出去,“若不是你叫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我担心自己名声受损,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你就说,这法子能不能叫所有打探的人都歇了心思吧?”穆长舟抓住她的鹿皮靴,顺势将人揽在怀里,抱到了膝上。


    他从来不是个讲究规矩礼法的人,捧着赵瑞灵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


    “不过今日灵娘在含元殿的表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往后留你在圣都,我也能放心些。”


    赵瑞灵红着脸推他,推不开,又被夸得格外舒服,干脆翻个身不看他。


    “不是你说要让我自己立起来的?我又不是傻子!”


    她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虽然双标了些,也不爱吃亏,却也不会理所当然要求旁人为她付出,自己坐享其成。


    “袁翁也曾跟我说过,相处之道是相互的,不可想当然。”赵瑞灵想起今日袁翁一直冲她笑,一次头都没摇,面上不自觉就露出几分得意。


    “若我没本事,嫁进穆氏,也只会拖你后腿,我让你证明你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当然也得跟你证明我有本事做穆氏——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脸颊被轻柔地捧了起来,接着温凉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所有的得意,让她瞪圆了眼。


    这,这还在宫门外呢,这人怎么就突然亲上来了?!


    穆长舟看着在自己面前瞪圆的杏眸,碾在娇嫩樱唇上的薄唇忍不住勾起,他一只手揽住赵瑞灵的腰肢,一只手抚着她后脖颈儿往自己怀里摁。


    “灵娘,我今儿个才知道有句话实在说得好。”


    赵瑞灵小脸儿通红,推着他的胸膛,却推不动,只累得自己心窝子扑通扑通像是快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这让她说话都不敢用太大力气,“什,什么话?”


    “王八碰上绿豆也是缘,在湖州府碰上你我就该知道,咱俩就该是一对!”穆长舟轻轻啄吻着娇羞盛开的小娘子,说不出的欢喜,透过唇齿间纠缠的气息化作呢喃。


    正脸红心跳的赵瑞灵:“……”


    第39章 第39章不会是……郡主把醇国公……


    穆长舟进了马车,阿桥就到马车外头去了。


    其实为了娘子的清誉,她该在马车里守着。


    但看到那些偷偷往这边瞧的人,阿桥很


    清楚,就是马车里塞十几二十个伺候的,人家也能脑补一出野鸳鸯记。


    虱子多了不愁,她才不想在里头碍眼。


    果不其然,二人听到里面软乎乎的惊呼和哼唧声,听得脸色都有些发烫。


    尤其赵安素。


    作为武婢,她耳力不错,能听得出里面的两个呼吸声都……不太正经,屁股都恨不能挪到车辕下头去。


    不过没等她俩更不自在,马车内就又响起醇国公的闷哼,接着就变成了正常对话,让两人狠狠松了口气。


    俩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却更担忧,不会是……郡主把醇国公给咬了吧?


    如果咬在手上还好说,要是嘴上,可瞒不住啊,圣都那些王公大臣们脑子里怕是春宫戏都能补出来。


    好在赵瑞灵没那么蠢,她只是跟阿娘惩治阿耶一样,选了最省力的做法,拧着穆长舟的腰肉转了个圈而已。


    她把王八和绿豆的画面抛到脑后,尽量严肃着一张嫣红的小脸瞪穆长舟。


    “说正经的!”


    “我刚才跟灵娘说的就是正经话。”穆长舟懒洋洋靠在马车上,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赵瑞灵,眼神里的火分毫不比他四肢百骸中流窜的少。


    赵瑞灵总觉得这人眼神像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一样,虽她对这样的眼神并不算陌生,却比以前还要羞恼。


    以前阿兄这样看她,第二天她定累得腰酸腿软,连出门吃饭都浑身无力,要是嫁给这人……


    她深吸口气,再度将这画面压下去,用力往穆长舟靴子上踩了一脚。


    “我瞧着你在圣人面前,好像跟在太后和其他人面前不一样?”


    那他的选择是什么?


    穆长舟挑眉,这小兔子越来越聪明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从小在宫里长大,住在仪秋宫一侧的玉堂殿,白日则在太极殿受圣人教导,所以穆氏对太后和圣人一样忠诚。”


    赵瑞灵若有所思,试探问道:“那你是更看好渭王,还是太子?”


    “穆氏只忠于圣人。”穆长舟不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有些话现在他还不能交底。


    而且他也不完全信任安南侯送过来的人,只模棱两可。


    “将来,谁是圣人,穆氏自然就效忠谁,至于谁会成为新君,又怎轮得到臣子置喙。”


    说完,穆长舟看了眼马车外头。


    赵瑞灵也怕隔墙有耳,在郡主府的时候她都没问,这会儿也没再多话。


    倒是穆长舟进她的马车,还真有话说。


    “一旦圣人给出婚期,那些部曲和他们背后的主子就会上门投效,他们也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赵瑞灵瞬间恍然,所以穆长舟是希望自己四两拨千斤,不要给准确的答复?


    她微微蹙眉,可对方会善罢甘休吗?


    “那些部曲如今多为武将,无论如何,他们明面上要效忠的只能是圣人。”穆长舟又趁着赵瑞灵不注意拉住了她的手,人也越靠越近。


    “至于他们的归属,你实在不必着急,慢慢试也能试出到底还有多少真正忠心的。”


    赵瑞灵心想着这跟挑着担子的脚商卖菜还是一个道理,只要手里有银钱,反正急得不会是还没买到菜的客人。


    “那你觉得——”她一抬头,唇突然擦过穆长舟的下巴,惊得她突然忘了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又快叫这人揽进怀里了。


    赵瑞灵:“……你就不能守些规矩?”


    穆长舟笑得很无辜:“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在旁人眼里我可是个不近女色的,只是碰上灵娘,我总是想跟你亲近。”


    他这并非甜言蜜语,说来也怪,他跟程氏成亲后,除了刚成亲那几日两人在床榻里交流还算正常,后头他就不太喜欢跟程氏亲近了。


    她的端庄守礼让穆长舟不想造次是一方面,更多是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去,他哪怕当时才刚体会到那档子事的乐趣,也并未跟程氏多亲近。


    等到后来程氏诊出有孕,后来又难产离世,他多数时候在西北,确实是生人勿近,即便有欲望也都自个儿草草解决,他并不喜欢跟女子接触。


    可从碰上赵瑞灵开始……可能是她一开始坑人坑得太自然了?反正他还真没生出跟她保持距离的心思来。


    尤其现在确定这会是自己未来的娘子,他就更不想忍着想跟她亲近的欲望。


    寻常小娘子听了这话,怕是要红着脸娇嗔几句,赵瑞灵却迅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杠点。


    “你不近女色?那你家大郎是怎么来的?”


    穆长舟失笑,看赵瑞灵的目光更添暗色:“我成过亲,自然要敬重自家娘子,好好洞房。”


    赵瑞灵:“……所以你不近个鬼的女色,你走!”


    她觉得再叫这人待下去,她都快被看熟了!


    “我记着去看二郎,成亲也有许多事要忙,你赶紧走,要是亲事出了纰漏,你就别想洞房了!”算着穆长舟已经在马车里待了一炷香,再待下去怕是会叫人误会更多,她毫不客气地将人撵出了马车。


    穆长舟也不想叫人误会。


    他本想跟赵瑞灵说说该怎么应付那些上门的部曲家眷。


    但想了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跟这小兔子聊,反而更便宜些,便从善如流下了马车。


    赵瑞灵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于旻了。


    国子监都必须住宿,沐休也是十天只有一日,赵瑞灵大多时候不在城里,于旻跑着不方便,便让袁修永给拎到了袁家,也好趁着沐休的时候检查于旻的课业。


    有袁翁照顾于旻,赵瑞灵是一点都不担心,可于旻偷偷写了好些信让自己的书童陈小六送到了赵瑞灵手里,哭着喊着想阿嫂了。


    赵瑞灵和阿桥讨论过,怕是这小家伙让袁翁考校糊了不少回,算着时候也该去给二郎打打气了。


    于是,赵瑞灵和阿桥提着从谢斐那里求来的好些写了注解的四书五经,来到了袁府。


    袁修永虽是太子太师,可到底年纪大了,又在翟山驿受过惊,腿脚一直不算好,特得了圣人允准可不必待到宫宴最后。


    赵瑞灵上门的时候,袁大郎两口子还没回来呢。


    就只有于旻跪坐在袁修永屋里,一边在小泥炉子上烧水,一边磕磕巴巴背文章。


    赵瑞灵一进门,就看到于旻哭唧唧地望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明明屋里也没多热,可想而知有多水深火热了。


    她憋着笑给了于旻一个安心的眼神,上前跟袁修永请安。


    “袁翁身子可好些了?”她将提着的木盒放到案几上,“阿旻过去闲散惯了,怕是不太习惯太辛苦学习,我特地问三表兄要了他过去看过的书来,让阿旻慢慢看,看多了说不得就开窍了呢?”


    袁修永轻哼,“行啊,让他慢慢看吧,正好也该考校一下你了。”


    赵瑞灵:“……要不还是让阿旻——”


    阿桥眼疾手快,于旻反应迅速,俩人迅速牵着手跑出了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赵瑞灵,伸手阻拦都来不及。


    不是,她是上门来安慰于旻,不是成为于旻的啊!


    袁修永看着赵瑞灵欲哭无泪的模样,脸上笑意再忍不住,嘴上却不肯容情。


    “瑞灵郡主自打入京后,一趟也不曾来我府上,我还以为你是从小老儿这儿学无可学了,才将小老儿忘到脑后了,现在瞧你这模样,原来是心虚?”


    赵瑞灵嘿嘿笑,倒也不在意这小老儿的刻薄,还耐心解释。


    “我先前就是不太适应圣都的热闹,所以总想着避开,好抓紧时间把先前您教我的理解透彻了,免得叫人算计了。”


    “您也知我处境,旁人叫人算计一回,许是丢些体面抑或利益,无伤大雅,可若我一个不小心,损害的就是阿娘的声名,甚至跟我亲近过的人都会被连累。”


    袁修永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将于旻从国子监提到袁家来,就是为了给赵瑞灵时间想清楚。


    他淡淡问:“现在想明白了?那就说说,你对安南侯是什么看法。”


    赵瑞


    灵比在穆长舟面前冷静得多,略思忖道:“他应该是我阿娘留下的后手,可能得到圣人的重用,要么我阿娘当初与他的约定就是效忠皇室,要么就是他已经忘了初心。”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她都不能跟安南侯府走得太近。


    显然安南侯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的,却从来没让人给自己传递过任何消息,更像是要将过去的情分全都做个了断。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将当初归属我阿娘的部曲全都送了回来,是馈赠,也是对我的考验,想必等不到我成亲,其他人也会想办法效仿安南侯。”


    但陈尽然带领的那些部曲她都还不能全然信任,这些人里有多少忠心的,可就说不准了。


    袁修永满意点头,指点赵瑞灵:“无论他们是否还记得初心,只要他们还想利用过去的情分,这就是柄双刃剑,他们可以利用你,谁说你不能利用他们呢?”


    赵瑞灵眼神一亮,“还请袁翁赐教。”


    比起穆长舟先前跟她说的法子,还是袁翁思虑更合她心意。


    并非穆长舟没这个脑子,他只是太相信自己的实力,又将赵瑞灵放到了自己羽翼下护着,才会对那些人抱着无所谓想丢就丢的态度。


    但赵瑞灵却觉得他先前说得对,谁的保护都不如自己能立得住。


    而且她始终不甘心,先前越是害怕,越是忐忑,这份不甘就越压不下去。


    凭什么他们用‘忠心’给她造了一张网,看着她在其中挣扎,她拼命挣扎着上了岸,就不能报复回去呢?


    她要这些人为自己对阿娘的‘忠心’付出代价!


    她更想让穆长舟明白,嫁给他,并不代表自己会成为他的附庸。


    袁修永看着这个素来乖软又怂哒哒的小娘子,眼底迸发出越来越明显的斗志,心下失笑,也有些许怅然。


    所以,无论这小娘子生长在什么环境里,她到底还是谢如霜的女儿!


    没过几日,宫里就又传出了旨意送到瑞灵郡主府和醇国公府。


    圣人特地让钦天监算了日子,从临近的三个日子里选了最近的吉日,正月十八,令礼部并太常寺张罗醇国公的亲事。


    得知圣旨消息的人家倒是一点都不稀奇,醇国公上一次成亲也是礼部和太常寺操持的,毕竟他家里直系长辈都没了,母亲又在家庙,从小长在宫中,圣人只当是替自家子侄操办亲事。


    至于赵瑞灵这里,太后也特地传了懿旨,让她在仪秋宫待嫁,这已经算是公主才有的待遇了,但思及谢如霜对太后的救命之恩,也没掀起什么大的水花来。


    赵瑞灵等了好几日,都没等到有人上门,先等来了除夕宫宴。


    这回就没人找不自在了,除了鹿骊公主母女因为赵瑞灵从宫中出嫁一事念叨了几句,其他人嘴上全都是恭喜的吉祥话。


    穆长舟本来还想着背后教妻,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往郡主府去,与赵瑞灵‘好好’商议该如何收拢那些部曲。


    可惜刚过完年,圣人就给他扔了一桩出京的差事,说是协助羽林卫右卫捉拿要犯。


    穆长舟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好叫甄顺上门跟赵瑞灵说了一声,在正月初七这日离开了圣都。


    巧的是,正月初八,飞龙卫、羽林卫还有左右监门卫等,共计二十三家武将的家眷,都给郡主府递了帖子求见。


    赵安素蹙眉:“他们这是故意趁着醇国公不在圣都才上门,来者不善啊!”


    阿桥也格外担忧:“太后和圣人如今这般护着娘子,她们总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吧?”


    “这为难人的法子,可不只是欺负人。”一直在旁边表情温和给赵瑞灵绣嫁衣的乔媪,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眼歪着脑袋看话本子的娘子。


    阿桥和赵安素看向赵瑞灵,两个人都等着自家郡主如以前一样嗷嗷呜呜叫唤着……去搬救兵或者避开。


    但这回赵瑞灵却坐得很稳当,她甚至还有心情冲乔媪笑。


    “从知道他们存在的那天起,我就盼着能见到他们,如今可算是如愿了,我只怕他们不会为难人呢。”


    嗯?一向对自家娘子颇为了解的阿桥愣住,接着下意识看向窗外,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倒是赵安素听出点意思,表情不由得有些兴奋,她们伺候郡主许久,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总算要有她们发挥的余地了吗?


    第40章 第40章再次趁着夜色翻进了郡主……


    “当年跟随在苑娘身边的部曲,除了老国公派下保护苑娘的,一部分是先圣赠与苑娘护身,一部分是得了苑娘的恩情,在她身边报恩的。”郡主府后院的假山廊庑下,乔媪带着几分怅然,回忆着过往。


    “谢氏的部曲如今都在国公爷手下当差,其他部曲当中最得苑娘看重的,分别是常、柳、韩、文四家。”


    “常家家主任羽林卫右监骑卫,投效了抚平将军府秦氏,将军府嫡长子秦进如今是羽林卫右卫将军,他和谢家六郎都是太后提拔起来的。”


    “柳氏带着部分部曲被安排到了飞龙军,柳氏家主靠着鲁国公府的关系,如今在圣都飞龙军上三所,任折冲都尉。”


    “韩氏……”乔媪顿了下,叹了口气,“本来我以为韩太傅念着苑娘的恩情投效了太后,却没料到他竟是为圣人办差。”


    乔媪实在不想多念那些忘恩负义的,说起文氏。


    “文家最是低调,只在太仆寺任小官,不过文家的嫡女进了安靖伯府。”


    安靖伯府赵瑞灵知道,是袁修永亡妻的母家刘氏。


    先前翟山驿追杀那些水匪的常州知州就是刘氏子,长公主驸马也姓刘。


    赵瑞灵心下思忖,也就是说,文家投靠了勋贵……若韩氏没反水,那太后和圣人就还是势均力敌。


    如今却又扑朔迷离起来。


    乔媪继续道:“其他部曲不少,当年苑娘身为灵童转世,几番立下功劳,身份不一般,她身边人最多的时候,接近两千私卫,但除去谢家部曲外,其他人都归这四家掌管。”


    走在她身前的赵瑞灵,安静听着,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假山池畔的残雪,小脸儿没什么表情。


    又散了会步,她才问:“乔媪的意思是,递帖子的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真念旧情?”


    乔媪失笑,也跟着望向不染尘埃的残雪。


    “这人上了年纪,多少都会念几分旧情,可他们也有家人,如今许多都是做曾祖的年纪了,苑娘留下的旧情,哪儿自家血脉来的重要。”


    “为了能让自家血脉延续如今的荣光,乃至更进一步,旧情便是最好利用的刀剑。”


    赵瑞灵了然,扫了眼在不远处跟着保护她的赵安素和陈尽然。


    按着她阿娘的年纪算,当年那些能独当一面的部曲,这会儿至少也得四十岁上下了,年纪大些的得五六十岁,都从孤林变得枝繁叶茂。


    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


    可能当年阿娘就勘破了人性最寻常的一面,才只让安南侯带走了陈尽然等稚童,又挑了赵安素这样的孩子来培养。


    听乔媪说完,赵瑞灵也就对那些旧人,再没了任何期待。


    不过思及安南侯,赵瑞灵想了想,还是让人望西南送了封信,告知自己和穆长舟的亲事。


    到底是阿娘的……前未婚夫,又送了她那么多东西,人家有法子知道是一回事,她早晚也要跟这位安南侯打交道的。


    时值年节,过不了几日就是元宵节,宫里应该还会举办宫宴。


    穆长舟到时也该回来了,递了帖子想上门的人家都有些心急,几番派人带着礼单上门打探。


    赵瑞灵看着阿桥捧在手里的厚厚一沓礼单,笑得颇为嘲讽。


    她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多蠢,才叫这些人面对她的时候,连基本的遮羞衣都不要了。


    “那就让她们按照递帖子的顺序来就是了。”


    一如乔媪所料,虽然递上门的拜帖不少,可来的人还是以常、柳、韩、文四家为主。


    最先上门的是常氏,常右监夫人苗氏,她带着羽林卫右卫好几个卫长夫人,以及自己的儿媳妇,出身太傅府的韩氏上门。


    苗氏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不算好,说话也柔柔弱弱的,一见赵瑞灵,就老泪纵横,哭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瑞灵自是客气安抚,苗氏稍稍和缓了下情绪才开始说起来。


    “当年若非才绝娘子从叛军手中救下了我夫君,我们也没有今日,这些年我们是日日夜夜期盼着娘子能回来,不然我们怕是死都闭不上眼。”


    “如今总算是叫咱们等到了,虽说当年夫君为了保全娘子手下的部曲,不得不投靠了秦氏,但我们始终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郡主如今即将嫁给醇国公,夫君交代我定要跟郡主说清楚,无论郡主和国公是走哪条路,咱们这些部曲们定会生死相随!”


    她擦着通红的眼眶,一脸决然地对着赵瑞灵下跪。


    “就是秦氏,这些年也始终对太后忠心耿耿,如今只等着郡主吩咐,往后我等必然唯郡主马首是瞻。”


    “韩太傅所为,我常家和秦家都不知情,也绝不会跟韩太傅一样犯了糊涂。”


    她儿媳妇韩氏一脸愧疚的低下头,却什么都没说,摆明了跟婆家一条心,也算是常氏彰显自己治家有方的投诚了。


    赵瑞灵了然,常氏是替自己和背后的主子,来试探她和穆长舟如何站队的。


    她没就韩太傅一事说什么,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门。


    柳氏来的是折冲都尉府的嫡长子夫人岳氏,岳氏看起来跟赵瑞灵年纪差不多,跟她一起来的,多是飞龙军出身的武将女眷。


    岳氏也是武将之后,说话行事比苗氏干脆利落得多。


    “先前我们不敢上门,一是怕会让郡主成为众矢之的,给郡主添麻烦,后来您得封郡主,我们才松了口气。”


    “二是这些年,家公与鲁国公虚与委蛇,少不得替张氏做了些腌臜事,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谨慎行事。”


    岳氏见赵瑞灵面色看不出喜怒,干脆说得更明白些——


    “我等皆为谢氏部曲,若旧主亡故,我们便是一盘散沙,只能随波逐流,苟且偷生,都不敢说就能保下命来,不论做任何事都多有桎梏,不敢平白丢了命只得一个蠢字。”


    “可若有金玉符节号令,按大昭律例,但为部曲,不忠者死,非旧主之令不得改换门庭,即便鲁国公府也不能拦,到时候哪怕鲁国公府不肯放人,只要能为郡主效忠,我等也就不怕了!”


    赵瑞灵从岳氏这番坦诚中抽丝剥茧,听得确实足够明白,柳氏想要试探她到底有没有能号令部曲的金玉符节。


    她依然没给准确答复,只说自己知道了。


    叫赵瑞灵略诧异的是,韩太傅夫人和文家主母是一起来的,她们也没带先前递过拜帖的那些以两家为首的女眷。


    文家虽然是几家当中地位最低的一位,文主母廖氏的女儿却是如今的安平伯夫人,也就是昌公主驸马的弟妹。


    比起养尊处优的太傅夫人秦氏,廖氏满身的富贵气一点都不差。


    两人当年都是见过谢如霜的,甚至比苗氏与谢如霜更亲近,而且与乔媪也相熟,因为两人都在谢如霜身边伺候过。


    她们在赵瑞灵面前看着跟乔媪看赵瑞灵的眼神差不多,都充满了亲切和怅然。


    因为韩太傅先前在朝中出事的缘故,她先开了口。


    “太后如今不待见我家郎君,但有些事郎君他现在不好解释,可太后应该知道,郎君他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待得合适的时候,郎君必然会给郡主和太后一个交代。”


    廖氏等秦氏说完,这才冲赵瑞灵笑着附和:“我家郎君当年也得过苑娘的恩情,阿乔应该知道,我那口子不是个会钻营的,虽不知苑娘还能不能回来,可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做。”


    “好在郡主即将为穆氏主母,有了醇国公庇佑,也不必我们不自量力担心了。”


    “该做的事情,是两位大人自己以为的,还是我阿娘吩咐的?”赵瑞灵实在好奇,与其他人没多说,在两人面前倒是多问了句。


    秦氏和廖氏对视一眼,迟疑了会儿,还是廖氏回答。


    “此事还不到说的时候,我只能以我文氏全族的性命保证,我等所为,绝不会伤及谢氏和穆氏分毫。”


    秦氏从袖里掏出一卷绢帛,递给乔媪。


    “太后这些年……行事颇为强硬,得罪了不少人,郎君百般筹谋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得知郡主即将嫁去穆氏,才会有先前所为。”


    “夫君没有多说,如今我也跟郡主解释不清楚,只能将我们两家所掌控的部曲名单送给郡主,往后郡主是要如何安排他们,哪怕是并入穆氏,他们也绝无怨言。”


    这下子不用赵瑞灵做反应,连乔媪和屋里伺候的阿桥都听出来了。


    说了半天等于啥也没说,搁这儿搁这儿呢。


    哦不,也不是什么都没说。


    两家都肯定了娘子嫁入穆氏的行为,甚至有意让部曲们并入穆氏……那不就是想染指狼覃军?


    等到赵瑞灵好声好气将人送走,阿桥实在忍不住嘀咕。


    “一个个倒是都能说出花儿来,可我怎么瞧着都是不怀好意呢?”


    乔媪看着颇有些伤怀,过去她跟秦氏和廖氏交情还不错,因为她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缘故,三人一直也还算说得上话。


    可现在,她明显能感觉得出三人的交情到了末路。


    赵瑞灵体量乔媪的心情,让她先回去休息,才继续跟阿桥嘀咕。


    “那还用说,但凡他们有一个问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嫁去醇国公府,我都能相信他们的忠心。”


    阿桥:“……”突然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她赶忙问:“那娘子打算怎么办?”


    虽然这些女眷都没当场一定要郡主给个回复,想也知道,若娘子一直没反应,他们私下里就该动用手段,逼娘子给答复了。


    赵瑞灵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话本子。


    “还能怎么办?她们会哭,我就不会了?”


    阿桥没明白,“娘子要装可怜?这倒确实是娘子的强项。”


    反正不用怎么装也挺惹人怜的。


    赵瑞灵哼哼两声,“还不去给我找些姜汁来!”


    她最擅长的分明是唱戏好嘛!


    没等这几家人想法子催着赵瑞灵给答复,赵瑞灵就先登了抚平将军府秦氏的门。


    一进门,她就拉着秦氏主母的手掉眼泪,哭得比先前苗氏还要动情。


    “我听苗媪说了,秦氏和常氏对我阿娘的忠心实在是叫人感动呜呜~”


    “可惜我只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女娘,这些年生在乡野,也没什么见识,若连累了你们,我都没脸去地底下见我阿娘。”


    “所以我决定,跟着你们的脚步走!”她一脸铿锵紧握住秦氏主母的手上下晃动。


    “无论如何你们都比我更了解圣都,知道怎么做才更好,你们只管说,往后不管是姨母还是表兄问,我都会冲在前头,不叫你们受委屈!”


    秦氏主母:“……”凭什么锅又甩回他们头上了!


    她想抽回手,却被赵瑞灵抓得死紧:“即便我成了穆氏主母,到底跟你们才更亲近些!”


    “趁我还没嫁人,你们早些给我个答复,到时候我也好跟姨母和表兄一个交代,免得在宫里说错了话啊!”


    秦氏主母面色僵得不行,这是威胁他们若不抓紧时间站队,就要让太后和圣人出手的意思吗?


    虽然他们私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可若能光明正大说出来,他们就不会拐弯抹角地从赵瑞灵这里下手了啊!


    赵瑞灵还非常体贴地落着泪起身:“您千万别急,慢慢想,我在府里等着你们啊!”


    她抽


    噎着从抚平将军府大门前上马车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各家耳朵里。


    一时间抚平将军府突然成了众矢之的,急得秦进疯狂给在淮南道任职的阿耶写信。


    又过去两日,赵瑞灵提着从仪秋宫求来的点心,登了鲁国公府的大门。


    出于对鲁国公夫人才智的忖度,赵瑞灵也跟岳氏一样,一句废话没有。


    “我从小在山间长大,银子见的都少,更别说金玉了,什么符节不符节的我是真不知道。”


    “若鲁国公府需要,可以给我画一个,我已禀报了姨母和表兄,到时让将作监重新做一枚,做完我亲自给鲁国公送上门就是了。”


    说完话她立马起身,一口水都没喝,生怕多说几个字会被染上蠢,疾步往外走。


    鲁国公夫人还真有些动心,紧着在后头追。


    当然话肯定不能说直白,但赵瑞灵的识相鲁国公夫人还是很满意的,直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郡主慢走,待得您成亲之日,我张府必定给郡主送上一份大礼。”


    赵瑞灵赶忙摆摆手:“心意我领了,大礼还是留给小皇子吧,您就把您府上想要的图纸画明白,送到将作监就行。”


    鲁国公得知消息正好回来,闻言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偏偏鲁国公夫人还在那儿点头。


    反正又没说是金玉符节,而且是才绝娘子之女手里出来的,人家要给,她还能拦着不成!


    眼看着赵瑞灵跑得快,关上府门,鲁国公就气得给了自家娘子一巴掌。


    “蠢妇!瑞灵郡主去将作监一事过了明路,连宫里的仆从都知道我鲁国公府要谢如霜的金玉符节了,你怎么不干脆替张家造反算了!”


    私下里如何觊觎那些部曲背后掌控的阴私是一回事,可要闹到明面上,宫里有张皇后在还不算太难交代,可那些有把柄在部曲手里的人家,能放过鲁国公府吗?


    鲁国公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特别委屈。


    她从一个商妇变成国公夫人还不足十年,每日掌家,跟后宅那些小妖精们斗法就够费劲儿的了,外头的事儿哪弄的明白。


    她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赵瑞灵趁热打铁,干脆利落给太傅府和文家送了消息,拍拍屁股,又跑温泉庄子上泡温泉去了。


    韩太傅和文家家主得知,赵瑞灵去鲁国公府之前,将秦氏和廖氏给的那份名单抄送了两份,送到仪秋宫和太极殿,都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郡主府送信的仆从把话说得特别明白:“我们郡主已跟太后和圣人说了,如今郡主府部曲够用,再不济还有穆氏的家奴呢。”


    “可长者赐不可辞,郡主明白您两家的好意,实在不忍让你们失望,又格外为难,特地托请了太后和圣人,让他们给这些部曲安排个好前程。”


    “郡主特地吩咐,不必叫这些人上门道谢了,这都是她该做的!”


    韩太傅还算绷得住,文氏家主气得在家里破口大骂。


    那些部曲可都是这些年他费尽心机小心维护着的,虽然不是全部,可也是他一部分心血。


    本来是准备给醇国公投诚的,现在可倒好……


    别说道谢了,到时候这些人的底细被太后和圣人查清楚,能不能留一口气吐血都是个未知数。


    正月十四晚上,穆长舟帮着谢闵抓住那些一直在逃的要犯后,先行一步连夜赶路回了圣都,就是怕赵瑞灵被为难,想着连夜去安抚下自家新妇。


    但他一回府,就对上了表情格外复杂,眼神却又特别兴奋的甄顺。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穆长舟脚步一顿,突然有些微妙的预感,那小兔子……不会是急眼咬人了吧?


    上回这厮把话本子传遍圣都的酒楼茶肆,也是这般说话。


    “您不知道瑞灵郡主有多厉害……”果不其然,甄顺抑扬顿挫地,将赵瑞灵这几日在圣都做的事儿一说,穆长舟心里最后一丝担忧落了地。


    他又想笑,又有些……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头疼的微妙诧异。


    这份微妙让他实在等不及,扔下念叨个不停的甄顺,再次趁着夜色翻进了郡主府。


    但一翻进墙内,穆长舟脸就黑了。


    甄顺那个棒槌,说了那么多,偏就没提到兔子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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