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金屋锁娇
看她脸色不好,慧空关切道,“虞檀越,小僧看你面色有些苍白,是否身体有恙?”
虞枝意已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满脑子都是谢诏听见了多少,是否会怀疑她的身份。
半晌才答一句,“无事。”
庆福寺每日往来香客众多,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慧空又不是个逐名逐利的,并未钻研此道,加上谢诏鲜少来寺庙,故而他并不认得这位檀越就是传说中的谢诏,只当他是误入此地的香客。
“若是檀越身体不适,恰巧小僧的师兄略通医术,可以为檀越诊治。”
虞枝意谢过他的好意,正欲与慧空辞别时,谢诏突然动了,喉管好像被掐住一般。他眼眸黑沉,一步一步走过来,每靠近一步,掐住喉管额手就收紧一寸,鼻子嘴巴全部被湿棉花堵着透不过气,直至谢诏走到他们面前,已不自觉屏住呼吸。
“小意。原来你在这儿。”他的口吻十分亲呢,像是情人间的爱语,这里站着三个人,他却独独将目光放在虞枝意身上,好像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悚然的目光令人窒息。
慧空并未就此离开,即便两人认识,他也不会丢下虞檀越一个人。
“谢诏。”虞枝意眼睫轻轻颤动,“你何时来的庆福寺。”
“我听母亲说,你来为玉清点长明灯,我便也想着来尽一份心意。”
可虞枝意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巨蟒缠身,胸闷的厉害,她不愿将慧空牵扯进来,还以一礼,“慧空大师。这位是谢诏。是谢侯府的侯爷。”
“原来是谢侯爷。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失敬。”慧空行礼道。谢侯爷的名字他还是听师兄弟提过,让他若见到谢侯爷,千万不要得罪。原本他还想不通为什么,百闻不如一见,这位谢侯爷生得气宇轩昂,却杀气颇重,执念很深。
谢诏仿佛这时才看到他,客气地见礼,“慧空大师不必多礼。”
说完后,他立马将目光转向虞枝意,“时辰不早了。正巧我要回府,不如小意随我一起。”
“慧空大师,我先行一步。”虞枝意与慧空告辞,谢诏随她一同行礼。
慧空笑着点头,以礼送行二人。
虞枝意沿着来时路,往寺外走,谢诏走在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始终维持一臂距离。
她登上马车,谢诏也跟着上来。
宝鹊也跟着进了马车。
与谢诏同处马车中,虞枝意闷得喘不过气,宝鹊上来后,才稍稍得以松懈,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而谢诏自上马车后,一直盯着她。
目光留恋在她的嘴唇上。
虞枝意猛然捏紧拳头,真后悔,没有多打谢诏几个耳光。
马车缓缓行驶。
想到方才在庆福寺发生的事情,她有心试探道,“谢诏。”心中格外平静,或许死到临头,无力挣扎时,就会如此平静,“你刚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谢诏漫不经心道,“你不想让我听到的那些,我都听到了。”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不光他知道,谢玉清也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喜欢人一样,怀疑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提起这回事,直到今天,戳破此事。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听到谢诏说全部听到的时候,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被打破,突然之间,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谢诏侧脸垂眸看她,看她乌黑的发丝,看她姣好的侧脸,看她因为纠结不已咬紧的红唇。
虞枝意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开口,谢诏似笑非笑,目光却移向宝鹊,反问道,“你确定要在她的面前说这些?”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宝鹊,定神道,“宝鹊,你先出去。”
宝鹊起先不肯,在虞枝意的眼神安抚下,还是出去了,她接着道,“既然你都听见了,我非‘她’,并未与你结怨,不如放我走。”
突然,谢诏笑了起来,“放你走。”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虞枝意,你可知道。若是我将你身份公之于众。你会遇到什么吗?”谢诏语调平平,声音却十分严厉,语气一句重过一句,“你会被虞家夫妻视为占了他们女儿身体的妖邪,会成为致谢玉清死的罪魁祸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妖物,成为见不得光的老鼠,最后,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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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蓦然温柔下来,带着引诱的意味,“谢玉清很爱你,他临死前的心愿便是不想让你离开谢家。娘也很喜欢你,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他每说一句,虞枝意的眸光便颤动一下。
说到最后,她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光是第一句,虞家夫妻将她视为怪物,就让她无法接受。前世在医院中,她虽然总是睡着,意识却能偶尔清醒。在耳边护士和医生丝毫不避讳的聊天中,她听到了许多事情,其中她记忆最深的便是“家”。对于虞家夫妻,她是满意的。他们正是她幻想中父母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卑劣的,享受着这偷来的亲情。
她无法想象,在她心中已经当做自己的父母的人对自己喊打喊骂的场景,谢诏确确实实戳中她心中隐秘的痛处,让她痛苦不已。
谢诏敏锐地发现虞家夫妻在虞枝意心里的地位格外不同,心中冷笑谢玉清不过如此,他还以为他占了多大的分量,在她心中,甚至比不过的虞家那对夫妻。他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不能牵绊住虞枝意。他用最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他们对你很好。比天下任何一对父母都要好。你不想让他们失望对不对?”
他是驱使别人弱点的怪物,虞枝意就像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捏在手里,捏得愈紧,愈容易滑脱。而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她的弱点。
虚幻的美梦被谢诏击碎一角,虞枝意心痛难忍,舌根蔓延着苦涩,可她并未陷入谢诏的陷阱,“你真是疯了。”
“我确实疯了。”谢诏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意,我确实要疯了。”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
掌心下是狂跳的心,是谢诏为她澎湃的情感。
虞枝意咬紧嘴唇,“既然你听到了全部,就该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喜欢的也不是我。”
谢诏冷笑,他比谁都了解自己,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用偷,用抢,哪怕对方不情愿都要禁锢在身边,而不是像虞枝意那个可笑的梦一样,大度的拱手让人。
“我已经嫁给了你弟弟,是你的弟妹。难道你连纲常伦理都不顾吗?”
谢诏理所当然道,“三媒六聘的是我,拜堂成亲的也是我。我们之间,差的不过是一个洞房花烛。”
“若是你愿意,现在我们就可以补上。”
“疯子,真是疯子。”虞枝意也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人。
她原本在想,谢诏不日便要回京,她尚在热孝,要留在谢府。孝期一过,便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求孟老夫人放她回府。
谢家再好,终究不如在虞家逍遥快活。
可谢诏如此残忍,直接斩断了她的退路。他看似询问,却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在此刻俱数化为泡影。
马车停下,谢诏先行一步下了马车,虞枝意满心以为回到了府上,从马车中走出来,谢诏站在马车下朝她伸出手,虞枝意错开他的手,提裙踩着凳子下车。
一抬眼,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心也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浑身轻颤着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这是哪儿。”
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大门,
虞枝意心里沉到了谷底。脆弱的模样如河边弱柳,被风轻拂,就开始摇晃起来,四下环顾,这宅院处在深山老林之中,附近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
“进来看看。”谢诏仍旧朝她伸手,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笑。
她的手抓紧裙边,浑身抗拒。
王珣抱着昏过去的宝鹊在眼前一晃,已经走进了这宅院。
虞枝意心中一紧,跟了上去,“放过宝鹊,我跟你走。”
谢诏轻声道,“不会伤害她的。”
大门倏然打开,里面的仆从掌着灯,天色将黑,门内黑漆漆的,十分渗人,想到宝鹊,她还是壮着胆子跟在谢诏身后。
穿过重重叠叠回廊,谢诏终于停下脚步,转头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
说完,他抬腿便进,虞枝意也跟着进去,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宝鹊,心中不由有些焦急。刚想问话,烛火陡然亮起,整间屋子明亮起来。
墙壁黄澄澄的,泛着金光。
“这是我为你造的金屋。喜欢吗?这几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谢诏望着她。
虞枝意认得出金子,可看着这屋子不由失语,“若我说不喜欢,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谢诏想也没想的反驳,从看到那滴眼泪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象此刻的画面。虞枝意站在特意打造的金屋中,永远的属于他。
虞枝意是喜欢金子不错,但也不代表她喜欢这金子做的牢笼,可她眼下最关心的仍是宝鹊。
“宝鹊呢?”
谢诏道,“她在隔壁的房间。”
“今日开始,你就住在这里。”
“若你想让我身败名裂,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虞枝意恨恨道。他分明知道,一个深宅妇人外出祈福失踪后,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人言如刀。
谢诏闻言,眸中微微流露出受伤的神采,“我已为你安排好一切。不必担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与谢诏待在一起,虞枝意心弦紧绷,他一走,身体不由感到一丝疲累。但她仍没有放松警惕。她这才腾出心神来,环顾四周。金砖一块一块砌成墙壁,围成这间金屋,屋内陈设,器物一应俱全。她在屋中四下寻找,东摸西瞧,看是否有破绽之处,得以出去。
金屋固若金汤,唯一可以出去的只有穹顶的天窗和关上的那一扇门。天窗囚着一弯明月,她爬上桌子,试探着是否有机会从天窗中爬出去,看天窗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距离颇远,两个她叠在一起,也未必能够出去。只好又从桌子上下来,走到门出,伸手推门,门从外面被锁住,用力一推,框框作响。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泄气,坐在桌边发着呆,又想到谢诏此刻或许在哪儿窥视她,心中不免烦躁,谢诏考虑十分周全,桌上备着水,瓜果,各种精致的糕点。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坐在桌边,不知不觉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谢诏轻轻推开门,走至她身侧,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抚摸着她熟睡的侧脸,喃喃道,“小意,我们是双生子,你真的分得清我和他吗?”
*
虞枝意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翠竹苑中,耳畔听到朦朦胧胧的声音,当是谢玉清没睡着在碎碎念,故使了些力气说话道,“谢玉清,你还没睡吗?”
身体习惯地用脸颊蹭着对方的掌心,乖巧,温顺的像一只狸奴。
自以为说话大声,实则听着是轻声呢喃。
“还没。”
听到回答,她往床里翻身一滚,道,“快睡吧,是不是我挤着你了。往里睡睡。”
谢诏凝眸望了半晌,终是没有抗拒住自己的心,上了床榻,躺在她身侧,侧转过头望着她。
她感受到身侧的热度,骨碌一下又滚了回来,窝进对方的怀中,嘴里还不满的嘟囔,“谢玉清,你怎么这么硬。”
一具柔软的身体撞进怀中,谢诏手脚俱僵,一动也不敢动。偏这会儿虞枝意还扭来扭去。他心中浮起一点燥意。
屋内的灯早在上床榻时熄灭,黑暗中,虞枝意心中生出了点微末的疑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视野模糊,见身旁躺着的人望着她,轮廓消瘦,又穿着白衣,在心中认定他是谢玉清无疑,遂仰面送吻。
双手抓着对方的衣领。
听得两声急促的呼吸声,对方又吻了过来。
平常夜里,她与谢玉清也时常这样亲吻,亲一会儿谢玉清就会睡着。此次谢诏吸取教训,刻意收敛自己,由她主导,因此她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二人唇舌交缠,她很是热情。
吻着吻着,虞枝意忽而感受到强劲的搏动,可她累得眼皮发沉,手指也不想动,便故意装作不知,亲了好一会儿没见对方睡着,发觉有些不对劲,担忧谢玉清又生了病,慢慢清醒过来,紧贴的嘴唇慢慢分离。
对方却像没亲够似的,忽而追吻而来,霸道,密不透风的亲吻,亲得虞枝意喘不过气,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可谢诏吻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不甘,为何他要扮作谢玉清才能得虞枝意如此相待,为何虞枝意爱的不能是他谢诏。
故在两人意乱情迷间,耳畔附声道,“小意,你分得清我与他吗?”
虞枝意身体立时僵住,“你是谢诏?”
她竟又一次,将谢玉清当成了谢诏。
黑暗中,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将她的心打入谷底中,她睁大眼睛,想要从看清谢诏的脸,可这金砖砌成的屋子密不透风,若不打开门窗,燃起蜡烛,伸手几乎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依稀从轮廓中辨别,谢玉清与谢诏身影相差较大,一个薄瘦如纸,一个因练武身强体壮,肌肉丰满强健,可这几日谢诏身形消瘦,又时常穿着一袭白衣,脸庞憔悴,她实在很难分清。
可她心里又清楚,谢玉清已经去世了,躺在这儿的,只会是谢诏。
“我与他有什么分别。”谢诏揽住她,轻声道。就连亲吻这样亲密无间的事,若他克制,她也不曾分出二人的区别。
虞枝意忽然有些气短,手上推开他,却还是道,“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们是双生子,也不能取代对方。”
为何不能,分明幼时,他也曾悄悄扮过谢玉清,只有那样,才能获得母亲一点零星的爱意。为何在母亲那儿都行,在虞枝意这儿却行不通了。想起方才因心中升起的微弱的不甘,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窸窸窣窣,他忽然下床去点起蜡烛。
一点幽幽烛火并不能为这间屋子带来多明亮的热度,却足以让她看清对方的脸。谢诏复又上了床榻,她此时已经起身,发觉自己衣物完好,心中松了一口气。谢诏跪坐在她对面,就像脱去人皮的妖精原形毕露,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二者终究是不同的,身形样貌皆可以模仿,眼神却不能。
烛火亮起的一瞬,他发现虞枝意在看清他后,眼眸中有一瞬的畏惧。果然还是因为那个梦的影响吗。
即便与她道明,陪葬的事情并不是自己的主意,她也不信。
她防备地看着谢诏,想起他白日所言,生怕他不管不顾,便要履了那“洞房”之说。
虞枝意当他是“谢玉清”与当他是谢诏之间的分别相差太大,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就像方才那样。
谢诏抬手,她下意识避让。
他目光幽幽望着她的嘴唇,仿佛在提醒虞枝意前一刻他们才如此耳鬓厮磨,此刻却冷凝如冰。若是他没得过这一丝温情,大可以威胁利诱,无视她的眼泪,可偏偏,他今夜曾“得到”过。
谢诏起身离开,虞枝意却不敢松懈心神,生怕他去而复返,又闹出一次冒充“谢玉清”的闹剧。
此后接连几日,谢诏将她拘在此地,一天之中,有大半时辰陪着她,她发现,谢诏似乎是在模仿她与谢玉清之间的相处。虞枝意视他无物,眼中只当没看到他这个人,却偶尔在视线相接时,看到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心里沉甸甸的,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终于,到了
第七日,谢诏道,“今夜我便送你回去。过几日,便要启程去京城。”
他的口吻很是坚定,不容虞枝意拒绝。
当夜虞枝意便回到侯府中,翠竹苑婢女们待她一如往常,就像她从未消失过这几日一样,她心里却未感到放松,只有胆寒。
还未睡下,门外丫鬟低声道谢诏送来一只玉钗。
江南有习俗,相互爱慕的男女会互赠礼物,男子赠爱慕女子亲手做的首饰,女子赠心仪男子亲手做的绣品,以示真心。郎情妾意,两厢合欢。
玉钗送到虞枝意手上,尾处雕刻着那日做的绢花。
她知道,谢诏是不会放过他了。
第32章 第32章离去。
翌日一早,虞枝意按例给老夫人请安。
请安要穿过游廊行至正厅,经过窗户时,模模糊糊间听见六皇子的声音,她放慢步子,凝神听着,“老夫人,父皇听闻谢诏去京城后,老夫人一个人留在江南,恐受了欺负,让我一定要带着老夫人一道回京城享福。”
“难为皇上还记得我们。”
“何止记得。父皇时常怀念与谢老侯爷,常说些和谢老侯爷一起打仗的趣事。在我们心里,十分敬重谢老侯爷。”
孟老夫人此生最重要的一是谢老侯爷,二便是谢玉清。六皇子甜言蜜语的哄着,正好落在她心坎上,屋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虽然早知如此,在真正面临这件事时,虞枝意还是感受到一股身不由己的悲哀。那几日,谢诏借口她生病,需静养,故而老夫人也不曾发现有何异样。
踏入堂屋中,屋内的欢快的气氛静默了一瞬,孟老夫人看到虞枝意,很难不联想到谢玉清,一时心情也低落下来。
虞枝意恍若未觉,上前请安道,“娘。六皇子。”
六皇子也客气朝她颔首,算作回礼。
孟老夫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枝意,收拾收拾,我们过几日便随着六皇子一道,去京城吧。”
“是。”
孝之一字压在头上,由不得她自己选择。
虞枝意回去收拾东西。
虽说轻装上阵,可还是有许多要带的。
光是要看的书,她就挑挑拣拣装了两箱。
秦涟漪得知她要去京城,觉得突然,热心地送了好些御寒的衣物来。前些年她走南闯北,去过的不少地方,也积攒了不少生活经验,知道虞枝意乍要出行,定会手忙脚乱不所措,就依着她的经验买了不少东西。虞枝意怜惜她良善,暗地里将不少营收好的铺子还给她,秦涟漪却不要,她笑着,迎着太阳,“这些身外之物,是我助纣为虐的代价。我原本以为此生就要被禁锢在常家,不知前途何在。幸而认识了你,一切都能重头开始。我才三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侯,我要出远门了,大做一番事业。我会按时给你写信。”她握了握她的手,留下无比轻松的背影。
*
京城在江南的北边,时节已入冬。一条运河连接着京城与江南,谢家包了艘船。去京城需半月,这半月都要待在船上,虞枝意第一次坐船,先还有些兴奋,坐在甲板处,看过往路人一举一动,愈往北走,天气愈冷,甲板上寒风刺骨,她带的御寒的衣物也不足以抵挡这种透出骨缝的冷。她终日躲在船舱里,燃着好几个火盆,却还是冷得牙齿打战。
“碧桃、荷香,下面实在太冷,你们都到床上来暖和暖和。”
舱门突然打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跟在寒风后面进来的是宝鹊,她顺手关上舱门,将冷意隔绝在外,手上提着食盒,走到床边。荷香和碧桃在床上支起一个小案,从食盒里拿出饭菜。天实在冷,孟老夫人也不愿出门,免了他们每日的晨昏定省,还特意嘱咐船家每日送饭进船舱里。
饭菜被食盒最下方的滚水温着,摆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在船上做饭不方便,加上吃食偏咸,不合胃口,虞枝意没什么食欲,只动了几筷子便不再吃了,就这样,她的身量还抽条了些,只是衣带渐宽,腰围瘦了两指有余。原本还有些肉的脸清瘦下来,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开似的,容貌更胜从前。
宝鹊看着心疼,劝道,“二奶奶,再吃些吧。”
虞枝意看着那些的饭菜,摇了摇头,“你们吃吧,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这时,舱门响了响,外面传来王珣的声音,“二奶奶,大爷命我来送些吃食,还请宝鹊姑娘开门。”
宝鹊看了一眼虞枝意。
虞枝意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朝她点了点头。
宝鹊开了舱门,门外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干净的衣服,手上拿着食盒,“姐姐,大爷命我来给二奶奶送饭。”
他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讨好地笑了笑“这是大爷特意为主子寻来的吃食。”
他年纪小,脸又嫩,宝鹊对着一个孩子也冷不下脸来,可这孩子是个生面孔,她也不能随意就相信,这时候王珣突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宝鹊姑娘,你就接着吧。”
“替我回去谢过你家主子。”宝鹊看见王珣,立即冷下脸,掏出个荷包,拿出几个碎银子,放在王栩手上,“二奶奶说赏你的。”
王珣咋舌,心道二奶奶不愧是江南首富之后,简单送个饭,身边的婢女出手就是几个碎银,他推了推王栩,“还不快谢过二奶奶。”
王栩立马接话道,“谢过二奶奶。”
宝鹊拿过食盒,把舱门一关,又回到小案边。
相比船上的东西,谢诏送来的东西她更不想吃。
可东西既然收下,又给了银子出去,宝鹊便认为是可以吃的,她打开食盒,把饭菜都端出来,“二奶奶,这饭菜既送来了,不吃白不吃,不然岂不浪费。”
“我们从前在乡下的时候,谁要是敢浪费粮食,都是要被爷奶吊起来打的。”
“瞧你这丫头,说话没分寸的。”见宝鹊口无遮拦,碧桃生怕虞枝意生气,先出口责骂道。
“宝鹊说得对。”虞枝意笑了笑,“粮食不易,我是不该浪费。”
宝鹊开心地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二奶奶,你瞧她。皮猴儿似的,顺杆往上爬。”碧桃笑了起来。
她也跟着笑。
摆完饭菜后,虞枝意发现桌儿上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心头堵得很,他们去孟老夫人那儿吃饭频次并不多,去的几次,谢诏都在。没想到他看着神色淡淡,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观察如此细微,连她爱吃什么都注意到。
宝鹊殷切的目光投来,她面不改色接过筷子吃起来。她与谢诏置气,却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
饭菜入口,是熟悉的味道。
令她食指大动,不知不觉把盘子里的菜全都吃光。看着干干净净的盘子,宝鹊手脚麻利地收了盘子,很是高兴。
谢诏有心,就是不知她这些时日没有出门,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没有胃口的。一想到谢诏可能命人监视自己,她就浑身不舒服。
原来,宝鹊去厨房还食盒时,特意问过厨子,会不会做江南菜。她们二奶奶胃口不好,这几日吃的不多,或许是饭菜不合胃口,眼看着要瘦得没人样了,她心中着急。厨子不是江南人,常年随船,只会做些北方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话被在厨房里蹲着的一个烧火的小子听见了暗暗挤记在心里。他注意到王珣每次来取饭菜时,若是遇上宝鹊,会格外在意宝鹊的一举一动,他虽然年纪小,却极会观目察色,便趁着王珣来时,有意无意和他搭话,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王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烧
火小子在船上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称得上见过世面,在王珣的目光下还是不自觉低下头来。
在王珣眼里,这小子太过滑头,心眼太多。不过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我回禀主子,届时你要什么奖赏都可以说。”
烧火小子很是激动。
王珣带着他,将此事禀告谢诏。
谢诏略一沉吟,“你且让他进来。”
烧火小子第一次进客人的舱房,紧张局促肉眼可见,全程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谢诏看着他,叫他抬起头来。
他身材瘦小,脸色脏污,一双眼睛黑又明亮,因为年纪太轻,遮不住里面的野心。
谢诏顿时改变了奖励他些银子的主意,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烧火小子老老实实地回答,“小的叫狗蛋。”
谢诏面色微蹙,他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言语,顿觉被污了耳朵。他看着狗蛋,知道这非他所愿,怪不得谁,“你跟着王珣姓,就叫王栩吧。”
王栩跪下重重磕了个头,知道这是对方要带走他的意思,千恩万谢道,“谢过主子赐名。”
他十分上道,谢诏脸色也好上不少,只是他身上实在太脏,便让王珣带他去洗干净了再回来。
王珣带着他往烧水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提点他,“待会洗干净后,你就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过来找我,日后跟着主子,一定要机灵些,知道吗?”
王栩连连应声,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
去烧水的地方要了些热水,兑了些凉水把爱脸洗了干净。
他洗干净脸后,王珣发觉,他五官端正,样貌很是清秀,就是身材太过瘦小。
人天生对生得好的人有些好感,见他长得还不错,王珣也很是满意。入朝为官者,须面相端正,仪表堂堂,身后跟着的随从,也不能太丑,不然跌了主子的相。本来他脸上脏,王珣还有些担心,现在一看,发觉自己是杞人忧天。
“这几天,你就先代替我给夫人送饭。”
“主子重视夫人,去送东西不许偷奸耍滑。”
王栩点点头,回到住处收拾东西。说是住处,其实也不过是厨房里的一个角落,平时随意便躺在地上睡了。他捡起自己的包裹,里面还偷偷存了几个铜板,特意寻到船家面前,磕了几个头,郑重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感谢他这些时日的照顾,并许诺他日若发达起来,定会报答船家。
船家见他这样,很是欣慰。他本就是看这小子可怜,勤快能干,吃得又不多,一时心软,这才让收容他上船,现在见王珣身份不俗,愿意带他走,很是为他高兴。
王珣看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偷偷塞给他些碎银子,让他把这些给店家。未来的报答虚无缥缈,眼前的银子才是真的。王栩一怔,眼圈红了又是一阵感谢,王珣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把。
船家大方也欣然收下,回头嘱咐着自己的船员对船上的客人多上点心。
王栩随着王珣,住进了谢家的下人房里。
如此,才有了今日送饭的事情。
王栩拿着碎银子要还王珣,王珣挑眉,“主子赏你的,你就留着吧。”他坚持要还,王珣只从它手里拿走一个,“先还这些,剩下的等你有钱了再还吧。”
他重重点头,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往后几日,都是由王栩送饭。
有一就有二,一开始只是送饭,后来是一些皮子,衣裳,珠宝首饰。
虞枝意一开始不愿意收,可她要是不收,王栩就可怜巴巴地在外面站着,她无奈之下,只能收下。
他来的勤,在虞枝意面前混了个脸熟,虞枝意看他衣衫单薄,送了他好几件自己不要的衣服,虽是女子的衣物,也总比冻着好,王栩自然千恩万谢的接受了。他性格讨喜,很快和一众丫鬟们混熟,就连一开始对她不假以辞色的宝鹊,看见他的时候,脸上也慢慢挂上笑容。
一日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到了抵达京城的日子。
清晨,太阳还没露头。
“二奶奶,到京城了。”宝鹊昨儿就听说今天抵达京城,眼睛一直盯着河岸,终于船慢慢朝岸边靠,码头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兴奋地喊叫起来。
虞枝意闻言,放下手中的书,也松了一口气。
这京城,总算是到了。
船停靠在岸边码头,侯府的管家早知他们这几日便会抵达,命日日在岸边守着,看到谢诏和王珣时,忙赶过来请安,“老夫人,侯爷,二奶奶。”
“马车已备好了,还请上马车。”
谢诏微微颔首,随着他一起。
庆德和王栩等人忙前忙后,把行李从船上搬下来,又搬上马车。
一路舟车劳顿,孟老夫人等人也已经累了,便坐上马车,先行回府,庆德等人随后就到。
府中一切有管家打理,孟老夫人仍旧住之前的住处,谢诏住在前院。唯有虞枝意,让管家犯了难,他尚未摸清这位夫人的脾性,因此不敢贸然安排住所,只挑拣了几个好的,拿来侯府的建造图纸,一一圈出,供虞枝意选择。
京中侯府虽远不及江南占地广,因在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院子大多挤在一起,能挑的不多,虞枝意挑了一个看起来距离谢诏最远,离孟老夫人近的一个院子住了进去。挑好了院子,又有新的烦心事。按理来说,府中中馈应交给侯府的主母,但孟老夫人一入府,便进了佛堂,不许别人打扰,而虞枝意虽是女主子,但毕竟不是侯夫人,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去问了谢诏。
谢诏听了管家的话,让她直接去找虞枝意。
在他心里,虞枝意与侯夫人没有什么区别。
转念一想,想到今日虞枝意从船上下来时厚重的衣服都掩不住肩膀的单薄和消瘦的脸,又喊住管家,“罢了,我们才回京城,须得休整一段时日。中馈的事暂且不急,先按先前那样来便是。”
“府里的东西,先紧着母亲那儿和夫人那儿送去,别的暂且不用管。”
在京中多年,管家什么奇闻轶事没听过,见过的人比牛毛还多。他一听,便琢磨出谢诏话里对虞枝意的与众不同来,心中有了成算,领命而去。
第33章 第33章纠缠
虞枝意根本不知道谢诏打着让她管家的主意,秦涟漪给她的铺子里,其中有几个在京城,她准备过几日去看看铺子的情况。
今日才从船上下来,虽只是坐坐船、坐坐马车,什么正经事也没做,浑身却累得很,眼下她只想倒在床上歇一会。
还没等她躺下,便听见宝鹊的声音,“王妈妈怎么来了。”
她立即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裙,走到桌边坐着,脊背挺得笔直。面对王嬷嬷,她总是要庄重些以示尊重。
王嬷嬷年事已高,年轻时守寡后没有再嫁,谢诏许她在府中颐养天年。儿子王珣跟在谢诏后面,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前途一片光明,她也不必为其忧心。每日便在府中侍弄花草,或是和孟老夫人说说话,拜拜佛。谢玉清还在时,偶尔还会过来看看谢玉清,眼下谢玉清去了,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她的院子,今日来了,虞枝意还有些吃惊。
“王妈妈怎么来了?”她问。
王嬷嬷不要别人服侍,自己打了帘子进来。
荷香沏了杯茶,她也不喝。
一进门首先在虞枝意身上下扫视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欣慰和满意,她开口道,“虞夫人。”
“老奴今日来,是斗胆想说几件事。”
虞枝意哭笑不得,“妈妈怎么这样说话。”
“京城不比江南。这条巷子出去,非富即贵。有些人衣着平平,家世却是不凡的。我知道虞夫人喜欢做生意,我来也不是阻止虞夫人抛头露面,只提醒夫人,这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多如狗,虞夫人出行,凡事谨言慎行,一举一动皆代表侯府体面。若是受了欺负,也不必忍着委屈,只管打回去,老夫人与侯爷都会为虞夫人做主。”
虞枝意没想到王
嬷嬷来,是为了说这些肺腑之言,感动之余,一时无言。
王嬷嬷转头又对着站在一侧的几个婢女道,“我这番话不仅是说给虞夫人听,也是说给你们听。京城里面重规矩,日后不可像在江南那般松散。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被人抓住不放,一个折子参了上去。在外面,自己家里头也就算了,在外面要称夫人为虞夫人。”
“知道了吗?”
“知道了。”婢女齐声答道。
王嬷嬷看这些人听话的模样,满意的点头。
遇事不怕蠢的,就怕不听话的。
她起身要走,虞枝意赶忙留她,“妈妈吃过饭了没有,可要中午留在这儿吃?”
“不必了。”她摇头道,“我还要赶着去老夫人那儿呢。”
听她要去老夫人那儿,虞枝意便不留她,只一路殷勤地将人送出院子。待她走远后,才慢慢走回房间。
自这日起,阖府上下,见到虞枝意,便见礼称“虞夫人”,身旁几个亲近的,因府里只有一位夫人,躲懒,便省去了前头的姓,称夫人。
翌日一早,虞枝意才梳洗完,就有下人来禀告,说是旧友来访。
暗自奇怪:我昨日才来京城,还未踏出侯府一步,怎的就有一个“旧友”来访。正疑虑时,忽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小意妹妹,你不记得我了?”
“沈姐姐。”她惊喜地起身,提裙快走。她本想跑起来,想到昨日王嬷嬷的话,便转为快走。走至厅内,果然看见沈绮正站在那儿,含笑看着她。
“沈姐姐,你怎么来了?”她拉着沈姐姐手,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别急,别急。”沈绮梦拍着她的手背,“我慢慢和你说。”
两人在府中寻了一个凉亭,宝鹊沏了茶水,拿了些糕点放在桌上。
一说正事,沈绮梦的面色便渐渐严肃起来,“你可知道,谢诏回京这些时日做了些什么?”
虞枝意一脸茫然,摇头不知。在江南时,她因谢玉清身体被困于深宅之中,只有与秦涟漪一起看铺子的时候才能有一时片刻出去的机会,又全身投在铺子,不曾听说有什么闲言碎语。她躲避谢诏还来不及,怎么会听他说这些东西。
谢诏做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我就知道,你也是不知道的。”沈绮梦面色凝重道,“先前在温泉庄子,白景屹毁了庄子。谢诏并未要她的赔偿,而是给白景屹出了个主意,这样可以要到军饷。作为交换条件,他借白家的势回京。只是他刚京城,任职御宪台台令,便弹劾成平王草菅人命。”
“你有所不知,这成平王为人放浪,荤素不忌,最喜好搜刮民间美人,带回府内折磨。前些日子,有人找上京城来,状告成平王拐卖幼童,朝野震撼,却无人敢接这纸诉状,最后,还是谢诏接了。”
虞枝意脸色一白,“他如此为非作歹,竟然也没人管吗?”
沈绮梦讳莫如深,“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谁能管?谁敢管?”
“这……”
满朝文武,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成平王在外面为非作歹,毫无作为。
沈绮梦接着说下去,“因为此事,陛下勃然大怒,命谢诏收回弹劾。可谢诏脾气也倔,跪在那儿就是不肯松口。皇上便革了他的职,让他在家。”说话时,,她神情很复杂。面对成平王这根难啃的骨头,朝中大半竟都选择明哲保身,生怕被报复,只有谢诏,像愣头青一样,迎难而上。
“沈姐姐,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她虽痛恨谢诏,却觉得这件事他做的没错。
沈绮梦无奈长叹道,“我今日来,本是想劝你让谢诏松口。去求皇上认个错。我们沈家和白家,也会为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他收回成命。可我来这里,看到你,我才发现我错了。如今他闲赋在家,恐被成平王报复。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她在京中势力的旋涡中心,浮浮沉沉,差点忘记自己的初心。
虞枝意知道,现在谢侯府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沈绮梦选择这个时候上门来,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要与谢诏站在同一边。她心中感动,“沈姐姐,其实你可以不必来的。”
沈绮梦笑了,“我说过,要将你当做我妹妹。谢诏那厮我是不管,但是你,我是要好好护着。今日来府上,知会你一声,也是要让你有些防备。”
虞枝意想到自己还打算过几日出门看铺子,若是一个不小心……
“对了,沈姐姐。你是如何知道我也来了京城。”
“为避嫌,谢诏已经许久没有同我们联系……”沈绮梦道,“还是我家下人在路过码头时恰好撞见王珣正在搬东西,好奇上去问几句,不然也无法知晓。”说着,她捏紧拳头。这厮实在可恨。
“沈姑娘此言差矣。”谢诏的声音蓦然响起。
沈绮梦没想到自己与虞枝意说话,会被谢诏听个正着,即使再镇定,面上还是忍不住尴尬,可又想到这整座府邸都是谢诏的,尴尬情绪缓解许多,“你来得正好,我正与小意在说你的事。你做出这样惊天动地事,竟也不只知会家里人一声,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她本就对他鲁莽的行为不满,一联想他这样不管不顾的,会殃及小意,就忍不住冒火。
“你如今已及冠,不是稚子。做事前,难道不会三思而后行吗?”
谢诏挥开一衣袍,在虞枝意身边坐下。
“其实我递上去的,并非是我写的折子。”时至今日,他才透出一点内情,“我是帮人呈递的折子。只是那人官微,无法上折谏言,我才好心帮了这个忙。”其中,自有他一番计较。
沈绮梦听了,这会儿也冷静下来。
谢诏递了折子,皇帝大发雷霆,却没让任何人看见折子,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谢诏的问题。皇上此举……意味深长。
知道谢诏并非行为上表现的那样愣头青后,沈绮梦仍旧有些不满,“就算如此,你替别人递了折子,在朝臣眼中,遭殃的还是你。在成平王眼中,罪魁祸首也是你。他定会记恨于你。届时,你该如何?”
“若你独身一人也就罢了,府上还有老夫人和小意。你就不怕连累了她们?”
“陛下明日,宣了母亲进宫。”谢诏叹了一口气。
沈绮梦愈发看不懂皇帝的目的。
“陛下本意是想宣侯府内所有女眷入宫。只是小意身无诰命。不便入宫。”
谢诏自然地坐在虞枝意身边,两人肩膀只有一拳之隔,借着宽袖的遮掩,手指灵蛇一般的缠住她的手指,带着狎昵的意味,轻轻捏着。虞枝意脊背一僵,又怕被沈绮梦发现这桌下的小动作,身体绷得紧紧的,因平日里算账拨弄算珠,指上未蓄甲,剪的光秃圆润。她扭动手腕,想要挣脱,却因为动作不敢过大,处处受限,反倒被谢诏攥的死死的。
情急之下,她使了力气用指甲去掐谢诏的手指。
谢诏云淡风轻,好似没有痛觉。
虞枝意不断加重力气。
谢诏始终没有松手,还面不改色继续与沈绮梦商议。
“陛下这是何意?”沈绮梦皱眉不解,“陛下这些年越发叫人更看不清心思。”有句话她不敢说,她觉得自先皇后死后,陛下的心思越发诡谲难测,毕竟牵涉到白景屹,她不便多说。
“陛下这么做,自然有陛下的心思,我们为人臣子,做好分内之事便是,何必去猜那些心思。”
掐得深了,虞枝意硬不下心来,慢慢地卸了力气。
一卸力,谢诏就像解除了
什么压制,手又攥得紧些。这力道不至于疼,却被束缚着,无法动弹。手指轻柔地在她掌心滑动,像一根羽毛搔过,很痒。
虞枝意浑身轻颤。
他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
谢诏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
沈绮梦半信半疑,可谢诏每每出手都能得逞,她不能不信。
就是不知在此事中,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时候不早了。正巧你与小意也有许久未见,不如今日由我做东,请你们在清风楼摆上一桌。”
“清风楼?”沈绮梦咋舌。这京城里,只有一家酒楼名叫清风楼,据闻里面最贵的一道菜价值一百两银子。山珍海味不过如此。她对清风楼好奇已久,既然谢诏相邀,她也却之不恭了。
谢诏心里却有自己的心思。
虞枝意尚在热孝,又初入京城。与沈绮梦一道,不仅免去旁人猜疑八卦的嫌疑,并且沈绮梦与他在京城中不说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们,此行,便会让所有人知道,虞枝意是他们谢侯府的人,免得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到时候撞上来,惊扰小意。
可谓是一箭双雕。
清风楼矗立在乌砣街街口,三层高小楼飞檐重叠,楼中清香扑鼻,点的是清风楼特制的香,进清风楼中,一楼厅堂摆着数十张桌子,店小二来回穿梭其中,高朋满座。
店老板老远便迎过来,笑容满面道,“侯爷,沈小姐。”看着两人身旁多出来的虞枝意,老板正思索京城里的何时来了个这样的人物,问道,“这位是—”
谢诏道,“叫虞夫人便可。”
“原来是虞夫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夫人的身份。”他喜笑颜开,姿态略带谄媚,“侯爷、沈小姐、虞夫人,白将军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白景屹?”沈绮梦吃惊道,“白景屹怎么在这儿。你叫了他来。”她扭头去看谢诏,一看他的神色,如何还不明白,只怕谢诏早已算好今日自己会来找虞枝意,也早已算计好了这场饭局。谢诏此人,当真可恨,她捏紧拳头,“既然白将军在这儿,那我便不方便在这儿吃饭了。”
“我先回去了,小意,改日再约。”
“站住。”
楼梯上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白景屹从楼梯上狂风般卷下来,走到沈绮梦身边,拦住她。
两人这一举动,顿时引起清风楼里所有宾客的注意。
虞枝意不愿做众人目光的中心,轻声道,“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去楼上说,免得大家都看着。”
沈绮梦可以不理会白景屹,却不能不听虞枝意的。
她冷着脸从白景屹身边经过,执起虞枝意的手,扬起一个笑容,“走吧,小意。尝尝清风楼的菜如何。”
白景屹的拳头捏紧了。
谢诏也全然不顾他,翩翩地跟着虞枝意两个上了楼。
白景屹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最终还是松开来,也跟着上了楼。
第34章 第34章男主事业线,可不订
拾级而上,二楼雅间以竹帘相隔,隐隐透着一股竹香。三楼贵宾阁幽静,常接待一些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谢诏等人,去的就是三楼。早在来京城前,他便预订了这间雅阁。
雅阁的窗户一推开便是护城河,凭窗远眺,护城河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偶有微风拂过,吹皱一池清水。河面宁静深邃,彩船缓缓行驶,隐隐传来清丽婉转的琵琶声、笛声,和着歌姬清丽婉转的歌声,还有舞姬在船顶跳舞。
坐定后,店小二奉上食案,供客人挑选。
白景屹看着沈绮梦,嘴唇蠕动,几次想开口,见沈绮梦看都不看他一眼后,黯然地低下头。他眼眶微微湿润,转头看向谢诏,看着竟还有些可怜。
可谢诏完全没有在看他,目光望着虞枝意,一一为她介绍食案上的菜肴,询问她想要吃些什么,至于白景屹与沈绮梦,恭请自便。
他颇有学识,即使面前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一道菜,都能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
即使是心中对他有成见的虞枝意,也不自觉听得出神,陷入其中。
点完菜后,谢诏又为虞枝意斟茶。
“这茶里加了些茉莉,口感醇厚,唇齿留香,别有一番滋味。来尝尝。”
可谓是面面俱到。
当着沈绮梦的面,虞枝意不愿与谢诏闹很僵,勉强配合他。
接过茶杯时,两人的手指仿佛无意间触碰到,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快得差点让她没有察觉到。虞枝意想打破沈绮梦与白景屹两人的僵局,免得谢诏的注意力总是在自己身上,她主动问道,“白将军,你与沈姐姐可是有什么误会?”
终于有人理会自己,白景屹大喜过望。
正好,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解释,因此,他虽然与虞枝意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沈绮梦看,“昨日傍晚,练完兵,下面有个新来的兵说兵营外有位沈小姐找我。我还以为是梦儿,结果是沈轻罗那个疯婆子突然冲过来抱着我,我一下子就把她推开了,结果梦儿误会了。”语调一点一点变得低落,哽咽。
沈绮梦听了解释,凌厉的眉眼间隐隐有些动容。可一想到当日的场景,便如鲠在喉。
“蠢货。”谢诏无情地轻声呵斥。
白景屹在沈绮梦面前软,在谢诏面前拳头可是硬的。
他本就郁结,被这么一激,沙包大的拳头立马攥紧,“谢诏狗子,别以为你今日邀我一同吃饭,我们便会冰释前嫌。要不是看在梦儿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来。”
沈绮梦那如鲠在喉的感觉消散,只觉得有些羞愧。不知为何,白景屹每次与谢诏交锋,总是处于下风。
“好了,既然是来吃饭,就好好的吃饭,不许说些污言秽语。”沈绮梦冷冷道。
白景屹气势也软下来,他知道,沈绮梦愿意和他说话,不是因为不生气,小心又殷勤地勾着自己的凳子往她身边凑。
看两人和好如初。
虞枝意轻轻笑起来。
谢诏的目光,追随着她,那总是结着冰的眸子里,仿佛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店小二很快把菜端上来。
几人正欲用饭,倏然听见窗外一阵凄厉惨叫,“啊——”
“杀人了!”
虞枝意惊得一抖,手中银箸跌落在玉盘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落在地上。
“杀人?”
一听有命案,白景屹与沈绮梦第一时间扑到窗边,恨不得立马翻下三楼,跳上彩船一探究竟。
谢诏稳坐不动,将手中银箸递给虞枝意,“用这个吧,我没用过。”说着,又俯身捡起地上的银箸用手帕擦干净,放在一边。
窗外的彩船上,舞女与歌姬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嘶声喊道,“杀人了。”
接着,一个步履踉跄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手中虚虚拿着剑柄,剑身在地面上随着走动拖行,银白的剑身上猩红滚热的血缓缓淌下来。男人双目本有些涣散,听到刺耳的叫声,无意识地环顾四周,又看手中剑,瞳孔逐渐凝聚,缩小。身前伏倒一具尸体,尸体上穿着舞姬的衣服,浑身鲜血淋漓,毫无生气。
“是平成王。”沈绮梦认出了这个男人,正是她之前与虞枝意提及的平成王,此刻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不想平成王竟然这般大胆,竟敢当街伤人。”
白景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才挤出一句,“他们刘家人,一脉相承的德行。”
这时,谢诏仿佛才生出一点兴趣,起身,闲庭信步般踱步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原来是平成王。”
平成王像是听见了谢诏的声音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毒蛇般犀利的视线直盯三楼,与谢诏对视后竟然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即使如此,你也无法扳倒我,而
后哐当一声,将剑掷于地,面黑如罗刹施施然走下船。
御宪台的执法小吏已赶来,驱散周围的看客。
他们虽然是谢诏以前的下属,却助纣为虐,帮着平成王。
沈绮梦见平成王看来,心口一跳,凝神看去,却发现他看的是身后的谢诏,急速扭过头来,声音都变了调,“你做了什么?”
谢诏并未被平成王的举动威慑到,甚至脸上还浮起一丝笑容,“我能做些什么?”
“吃饭吧。”
“不然菜都凉了。”
沈绮梦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谢诏还有心思吃饭。可见他神色如常,确实不像是做了什么的样子,也只能拿起银箸吃饭。
毕竟,一盘菜价值百两白银。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平成王当街伤人一事,顷刻间传遍整个京城。实在是乌砣街上人太多,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进皇宫里。永泰帝正在宣城殿里处理政务,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阴沉至极,拍案而起,奏章和笔墨都被掀翻在地。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趴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生怕这个时候触怒了皇帝。
永泰帝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殿内来回急速地踱步。脚步声响彻整个大殿,要把地板踩出一个一个洞来。吼声在殿内回荡,“平成王那个狗东西呢?叫他给朕立刻滚过来!”
平成王清醒后,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永泰帝迟早会宣他进宫,回家沐浴焚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宫,在宣政殿外跪着等,听到殿内永泰帝的怒吼,浑身一个哆嗦,赶忙起身走进殿内。
一进宣政殿,他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哥。”
永泰帝面色已经比死了一样难看,“别叫朕大哥,朕没有你这样草菅人命的弟弟。”
平成王向前膝行,爬到永泰帝腿旁,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腿,眼泪鼻涕的一把,哭嚎道,“大哥,我是被陷害的。我连那个贱人的脸都没看清,她就死了。”
毕竟血脉亲情犹在,永泰帝虽气得不轻,但听了平成王的话,强压心头怒火,咬着牙道,“你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本事,敢陷害你。”
“是谢诏。”
谢诏这个名字。永泰帝太过熟悉。当初他还没登基当皇帝,他和谢老侯爷一起出去打仗,听闻侯夫人有孕,让谢老侯爷给孩子取个名字,谢老侯爷是个大老粗,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个名字来,便央求他给孩子起个名字。那时,他开玩笑的说,若是取了名字,少不得要当孩子的干爹,便给孩子取名诏字。
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是五六年。
后来才知道侯夫人生了对双胞胎。小儿子身体弱,带着一道去江南养身体,不打仗以后,谢老侯爷也跟着去江南,这一去,就再也没见过。
没想到四五年前,谢诏科考。看到这个名字,他不免多问了两句,正巧是他“干儿子”。一高兴,点了做状元,准备让他留在身边做官,这时又突然传来谢老侯爷病逝的消息。要回去守孝。虽然可惜,也不能强留。
这孝一守,就是三年。
前些时日,又不知怎么搭上了白家。就给他了个御宪司台令的职位坐坐。结果这谢诏,和他爹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上来就弹劾了平成王。年轻人,性子太急躁,不懂收敛,要多磨磨性子。
“既然你说是谢诏,那就叫谢诏也进宫来,和你对峙。”永泰帝回忆了一通往事,怒火的奇迹般地平息下来。他或许是老了,总是想起这些过去的往事和老朋友。
“刘权,去,把谢诏召来。”
“哎,老奴这就去。”刘权走到的殿外,找到自己的一个干儿子刘金水,命他赶紧去宫外找谢诏。
刘金水带着自己几个干儿子马不停蹄地跑到谢家,又从谢家下人那儿得知谢诏去乌砣街,转而又去乌砣街,最后在乌砣街一家金铺里才找到谢诏。他正陪着虞枝意逛铺子,凡是虞枝意目光停留过了一息的东西,他大手一挥,通通都买下来。
“谢侯爷,我可算找到您了。”刘金水急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您的快跟我走吧。皇上找您呢。”
“公公别急。”他安抚道,转头又对沈绮梦道,“皇上召见,我立马要入宫去,小意先托你照顾。”
沈绮梦一听就知道皇上召见谢诏定是与平成王相关,她也想一道进宫去。可谢诏将虞枝意托付给她,她也不能随便把她丢在这儿不管。虞枝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受了欺负,她第一个饶不过自己。
“小意先由我来照顾,你只管进宫去。”
谢诏点头,小意交给沈绮梦,总归是放心的。他抬脚要走,白景屹却突然道,“我与你一起。”
白家向来不插手朝政,上次若非是为了军饷,一年也不进宫一次。这会白景屹进宫是为了他,谢诏挑了挑眉。
不过他并未拒绝。
两人跟刘金水一道进宫去。
宣政殿内,平成王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和永泰帝诉苦。永泰帝眉头紧皱,听得有些不耐烦。正是这个时候,外面喊道,“谢侯爷、白将军求见。”
永泰帝心里嘀咕起来:这谢诏,何时与白家那小子关系这么好了。
“宣!”
谢诏与白景屹并肩而入,一文一武,气质迥异。正值青春年少,英姿飒爽,朝气蓬勃。望着他们踏入大殿,永泰帝心中猛然一震,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透出一股衰老的腐朽气息。犹如暮年的雄狮,看到朝气蓬勃的幼狮时,才惊觉岁月无情,早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他的眉眼不自觉压下来,多年大权在握的气势一下倾泻而出。
宣政殿内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平成王尚不知皇帝心中的想法,满心以为是皇帝看见谢诏这个贱人,要为他讨回公道。冲着谢诏挑衅一笑。皇权在上,他是这皇权之下的第一人,小小臣子,竟还想着为那些贱民扳倒他,当真可笑。
谢诏丝毫不受影响,不卑不亢地在皇帝面前行礼。
白景屹,同时行了个军礼。
两人异口同声道,“皇上。”
永泰帝看着白景屹那双与先皇后相似的眼睛,听到他如此生疏的称呼,心中不由得一痛,哪里还想的起来平成王的事情。
刘权跟在永泰帝的身边多年,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这会儿看到了白将军,想到了已故的皇后娘娘,触景生情,心里难受。
偏这会儿平成王看不懂眼色,以为永泰帝是要给他撑腰,“皇兄,就是谢诏,就是他诬陷我。”
永泰帝心情沉郁,语声也低沉,“你说说,他是怎么陷害你的。”
“有何证据?”
平成王自然想不出谢诏是如何陷害的他的,也拿不出证据,只道,“我好端端地在家喝酒,醒来就出现在花船上,更不可能拿剑杀人。满朝文武,只有谢诏与我有过节,不是他陷害我,还能是谁?”
永泰帝能坐稳皇位的这么多年,也不是个只听一家之言,偏听偏信的皇帝,还以为平成王有了什么证据,才敢如此肯定的在他面前指责谢诏,没想到他说的所谓“证据”就是这些。眉头不自觉跳了跳。
“谢诏,你来说。”
谢诏言道:“启奏陛下。国法森严。平成王当街杀人之时,微臣并不在那彩船上,此事白将军与沈家大小姐皆可作证。当时,周遭百姓皆亲眼所见平成王手提利剑,身旁有一具尸体。然,微臣并非据此便断定此人乃平成王所杀。只是平成王曾有前科,实难不让人起疑。”
他影射的是之前自己弹劾平成王在府中打杀掳来幼童的事,当时永泰帝力压此事,甚至革了谢诏御宪台的职位,也要保下平成王。
没想到,没过三月,又闹出人命来。
“既然平成王力争自己并非杀人凶手,不如彻查此事。查出真凶。”
他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沉闷的鼓声。
忽有人惊叫,“有人在敲闻登鼓!”
“陛下。”谢诏挥开衣袖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沓纸,“
这些是被平成王所害亲属上表的陈情。”他双手将陈情高举过头。
“国不可一日无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陛下严查平成王。”
他跪下,叩得山响。
同时,他心中却在冷漠的想着:这只是第一步。他迈入朝政的第一步,往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因此,这第一步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宫外百姓义愤不已,要求严惩平成王,呼声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太后。皇子们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在殿外侯着。
老臣们也在殿外守候。听见殿内谢诏的陈词,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永泰帝一个眼色,刘权将那陈情接过,送至皇帝的手上。
他快速翻阅着,越翻越快,越翻脸色越黑。
平成王眼巴巴望着,想看看那纸上都写着什么。
突然,永泰帝暴喝一声,“畜生。”说着,一脚把平成王踢倒在地。
养尊处优的平成王哪里遭受过这种待遇,当即瘫倒在地,半天不能动弹。
看着他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一脸惊慌,眼泪鼻涕尽数糊在脸上,永泰帝更是不打一处来。但事已至此,他必须要做出表率,不然,他何以治天下。尽管如此,被逼着处理自己的亲弟弟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杀气腾腾地盯着谢诏,“来人,把平成王这身衣服扒了。关到大理寺去。”
“谢诏,平成王毕竟到底是皇室子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已下令惩治,此事不必再究。”
“陛下。”
“陛下。”
二人齐齐道。
听了他的话,白景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彩。永泰帝背过身去,不看那双眼睛。他难道能不知道平成王犯的是何罪责,可他到底是他的亲弟弟,抬手道,“不必再说了。”
“陛下。这样将国法至于何地。”谢诏掷地有声。
“够了!今日要杀平成王,明日要杀皇子皇孙,后日,是不是就该杀朕了!”永泰帝重重拍案,震天作响。
“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永泰帝盛怒后,声音渐渐和缓下来,“此事不必再议。”
此言一出,无人再敢谏言。
“退下吧。”
谢诏立了功,拔出一颗毒瘤。永泰帝像忘记了他的功劳一样,不曾提及让他官复原职。
退出宣政殿后,白景屹郁郁不平:“这算什么?”他并非为谢诏鸣不平,永泰帝到底曾是他的姑父,或许,他不曾察觉,自己的恨意中也曾含着一份期待。
谢诏淡淡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殿外皇子,老臣,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青年。
第35章 第35章晋江
谢诏与白景屹走后,沈绮梦一直心不在焉的。虞枝意几次与她说话,她都没听到似的,或是半晌才反应过来,答非所问,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她这样,虞枝意无奈道,“沈姐姐,若是你实在忧心,不如我们去宫外等着。”
沈绮梦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见虞枝意眉间愁绪不展,一脸担忧关切,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歉意,“无事。你初来京城,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虞枝意再三与她确认,是否要去宫门外等候白景屹,在都得到沈绮梦的拒绝后,才道,“那不若沈姐姐陪我看看铺子吧。”
身后随从手里大包小包拿着,虞枝意便让他们先回府,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与沈绮梦一道,包了顶两人大轿,去往铺子。
秦涟漪留下的铺子是个裁缝店,专为进京赶考的举子量体裁衣,定制合适体面的衣服。铺子选址偏僻,轿夫走了好一阵才到,在一个胡同巷子里,门头低矮,人丁稀零。还有几日是秋分,距二月春闱还有好几个月。进京赶考的举子年后才会陆陆续续来京城,那会生意才渐渐好起来。
沈绮梦看见铺子,道,“这京中地段好的铺子大多都在那些的皇子皇孙手里,再差些都在些王公贵族的手里。这间铺子能开到今天,还算是生意不错。在京城里,若是背后没个人撑腰,那些地痞流氓专门找上门,只怕这铺子都开不过三月。”
踏入铺中,手指拂过台面,沾了一层黑色的灰尘。
见有人来,裁缝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又见虞枝意作妇人发髻,道,“夫人,小姐。两位可是来为相公看衣服的?”
虞枝意早有准备,从荷包里掏出契来,“这间铺子,秦姐姐已经送与我,日后我便是你们的东家了。”
裁缝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知道自己的东家姓秦,此刻接过契一看,果真契上的名字换了,道,“东家。”
又喊道,“虎子,给东家沏两碗茶来。”
他似乎有些局促,手指一直捻动着肩上挂的皮尺,用袖子抹去椅子上的灰尘,“东家,请坐。”
“坐就不必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账本。”
裁缝从柜台后面翻出来账本,虞枝意就在柜台上看了起来。
三四岁的小孩儿,剃了个光头,手上端着两碗茶走了出来。茶色浑浊,碗口还有许多豁口。裁缝看见这碗,又看见仙人似的东家,脸涨得青紫。可店里生意不好,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东家。”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旁人似的,说话磕磕绊绊,“铺子这几月营收不好,待过几月举子进京会试,生意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说好,也没好上多少。
这样的店铺,招来的大多数都是些精打细算的穷举人。虽说考上举人,就会有人送钱来,但没做上官之前,处处要钱,一时捉襟见肘也是常事。
他如此低声下气,只因为一家老小,都靠他做裁缝赚钱。世道艰难,若不是他还有一手做裁缝的本事,早被饿死。
“无妨,过两日我会命人来帮你。”
他先心头还忐忑,东家看到这铺子的营收如此惨淡,会不会把他们辞退,铺子卖了。现下见虞枝意没有卖铺子的打算,眼里淌出来两滴热泪。
大致了解情况后,虞枝意心中有了成算,不打算再呆下去。
回去路上,两人挤在轿子里,沈绮梦道,“以谢家的门第,你何需如此亲力亲为。”
“我是喜欢这些。”虞枝意解释道,“从前出门的机会少,总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现在每日也有不少事要做,心里却很满足。”
沈绮梦心中了然,谢玉清的病让他不能外出,可虞枝意到底年轻,性子又活泼好动,拘在后院里,难免会有些待不住,“若是你喜欢,我那儿还有些地段不错的铺子送你。那时我母亲为我置办的嫁妆,只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没用上,放在我手里也是放着,不如送你,还能起些作用。”
虞枝意摇头,“嫁妆怎可随意送人,若是你放心,我倒是可以替你管一管。”
沈绮梦看出虞枝意看到那裁缝铺时,是想要将它卖出去的,进铺子里后又转了主意。无非是因为怜惜那个裁缝一家可怜,不忍心他们受苦。她心下叹息:心太软,会太容易被拿捏。
“这又什么。我那父亲和庶妹时常惦记着我这些嫁妆,便宜了他们还不如便宜了你。”
“难道你不打算嫁给白将军了?”
“嫁给他如何,不嫁给他又如何?难道他还惦记我这嫁妆?”方才虞枝意的话点醒了她,她并非一定要嫁给白景屹。自己从小饱读诗书,若是白景屹惹她气了,她就把他一把丢开,做个乡野夫子,岂不也快活的很。
“不管你嫁不嫁给他,你都是我的沈姐姐。”虞枝意把头靠在沈绮梦的肩上,两人笑着又说了好一会话。
忽然,轿子猛地抖动了一下。又听嘭的一声,轿子停了下来。
宝鹊在外面骂道,“你这书生,走路怎也不看路,直直地撞上来。”
虞枝意撩起帘子一角,轻声问道,“宝鹊,发生了何事?”
宝鹊的怒火顿消,道,“夫人。我们在这大路上走,偏这书生不长眼,直接撞了过来。”
“这有什么要紧的。”虞枝意道,“庆德,将那位公子扶到路边去,看看他可有受伤
,带他去医馆检查一番。”
庆德哎了一声。
薛平之被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为了省钱考取功名,他早早地来到京城。没想到路上被一群公子哥抢了钱袋。那是他全部身家。天寒地冻,他心如死灰,心头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这位书生。你幸运,遇到我们家夫人,若是撞到旁人,有你好受的。”
即便有功名在身,天下举人能出头的有几个。在王公贵族都如猪狗遍地走的京城,更是不算什么。
薛平之的身体慢慢缓过来,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医馆。方才虽然神志不清,记忆却是清楚的,他见庆德年纪不大,有些惭愧道,“这位兄弟。不小心冲撞了你家夫人,是我的不对。请代我向你家夫人道个歉。”他位卑言轻,那夫人前呼后拥,前后跟着有数十个人,即使迂腐如他,也知道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好在这位夫人心善,并未追究他的过失。
“不必了。我们夫人心地善良,定不会放在心上。”庆德拿出一粒碎银子,“我们夫人本想让我带你去医馆检查,看你这样,想必是没事了,这粒碎银你就拿去吧。”他始终感念虞枝意收留之恩,在外办事时时刻刻想着替她广结善缘。
这会儿看这穷书生晕倒,估摸着他是饿过了头,正好给他粒碎银子,让他去买些吃食。
此时,薛平之真的很想有骨气地拒绝这粒银子。可是他已经被饿了太久,冻的太久,到连礼义廉耻都可抛却的地步。他想了很多的,最终还是接过庆德手中的银子,狠狠攥紧掌心,仿佛要把这银子刻进肉里。
“我会报答夫人的。”
路上这点插曲,虞枝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不知,自己救了一个差点走上绝路的人。
回到府上,宝鹊刚扶着她从轿子上下来,便听见身边的丫鬟随从纷纷喊道,“大爷。”
一抬眼,谢诏正站在大门内。
虞枝意随之与他见礼。
谢诏道,“夫人。”他吝啬言语,只说了这一句便停住。
世人常以玉比之君子,依谢诏的脾性,用冷玉来形容似乎最为恰当。他的神情总是冷漠的,双眼透出一种漠视一切的感觉,可此刻从他口中吐出的夫人二字,莫名有些缱绻,让他从天上掉进凡尘,沾染七情六欲。
虞枝意是见过这张脸露出过充满情-欲的神情,不过那是在谢玉清身上,在谢诏脸上,还从未见过。看着那张脸,她有片刻的失神。
察觉自己想的有些多,她默默地垂下眼,走进府内。
而谢诏站在那,一直没动,仿佛在等她走向他。
待虞枝意经过谢诏时,他极为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听说夫人今日救了一位书生。”
虞枝意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什么书生,还是宝鹊在一旁提醒她才想起来,“我并未救他。只是他撞到了轿子,我看他可怜,让庆德送他去医馆罢了。”语气很是冷淡。
见她如此冷淡,谢诏的好心情也冲散几分。
又来了。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明明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虚无缥缈,抓不到,碰不着。甚至,他站在这儿这么久,她都不曾过问一眼自己额上的红痕。
“原来如此。”
他迫切地想摆脱这种局面,于是,他抓住了虞枝意的手腕。
虞枝意知道谢诏疯,却不知道他可以疯到这个地步。
丫鬟们都看着,竟然如此不管不顾。
“谢诏。”为了不惊动更多的人,她甚至不敢高声呵斥,只压低声音,让声音从喉咙里面冒出来,“你失心疯了吗?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看到那张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失控的神情,谢诏才感觉自己切切实实地抓住了面前这个人,“我是不是疯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还能做出更疯一点的事情。”
说着,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下滑,落到那张嫣红的嘴唇上。他已无暇顾及其他,脑子里蓦然出现那天夜里两人唇舌交缠的画面。温软的唇瓣,如兰的香气,越来越来的画面回忆起来,呼吸逐渐缓慢,而又粗重,喉咙也变得干渴,生出一种无法解渴的痒意。
虞枝意眼睁睁看着,谢诏冷玉般的皮肤染着一层薄红,冰冷的眼眸中喷薄出一种名为欲的情绪来。
“我想亲你。”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手腕被谢诏抓着,高高举起来,高大的身影俯身过来,落下的黑影将她完全笼在自阴影中。滚烫、柔软的嘴唇贴上来。他很贪吃,像饕餮般不知餍足,厮磨、吮吸着,呼吸也被全部夺去。激烈、紧张、强势的程度比第一次更甚。
虞枝意不甘心自己被这样掌控,狠狠咬了一口谢诏的舌头。
口腔里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儿。
谢诏的舌头应当是被咬破了。
疼痛使他清醒过来,可是又不那么的清醒,双眼迷蒙中雾气,伸手将唇角猩红色的鲜血抹到嘴唇上,而后,又恶狠狠地亲过来,似是报复。他亲的很重,轻咬着嘴唇。很快,鲜血也涌进她的口腔里,如同饮血一般。
弥漫着血腥味的吻,就像谢诏这个人。
永世纠缠,至死方休。
虞枝意不愿屈服,她甚至倔强地不肯掉眼泪,想要故技重施,再咬一次谢诏。这次,她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心软,见血就松了口。没想到谢诏无比狡猾,在吃过一次亏后,灵巧地像一尾小鱼,勾勾缠缠,却始终没有让虞枝意有得逞的机会。
谢诏终于亲够了。他放开虞枝意,脸上仍是淡淡,眼里却露出一丝愉悦。
虞枝意刚脱离束缚,反手就要给谢诏一巴掌。
可谢诏像是预见了她的动作,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唇边亲了亲。
游廊上的丫鬟,早早地就垂着头,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
虞枝意的嘴唇因为被染上了谢诏的鲜血,透着一种淫靡的殷红。谢诏直勾勾地盯着,有种异样的满足感,她全身上下,都沾染着自己的气息。
谢玉清的身体太过孱弱,给了她一种错觉——那就是在她不情愿的时候,可以随意推开一个男人。可今天的谢诏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她已然懂得,再待在这里,不仅无法报复,可能还会被吞吃入腹,挣脱谢诏桎梏的手后,提着裙子,几步快走离开。
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谢诏心中阴云被驱散,唇角轻扬,“王珣。”
“我在。”王珣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或是戳聋自己的耳朵,才叫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虽然心中隐隐的,有所察觉,可真到这一天,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冲击。
“将我今日买的东西给她送去。”
“让她一定要打开,不然,我会去亲自打开。”
王珣不便进入后院,便喊来扫地的丫鬟,把主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让她将东西送去给夫人。
虞枝意才进院子里,小丫鬟脚程快,几步追了上来,将包裹给她,又把王珣教的话复述了一遍。她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拿了包裹想要扔掉,却又想到谢诏的话,只能生着气将包裹的拿进房里。
她负气把包裹扔在地上,当成谢诏踩了两脚,犹觉得不解气。
“夫人,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荷香见她愠怒的样子,小心劝慰道。
“无事。”虞枝意冷静下来,“把包裹拆开。”
荷香上手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叠柔轻软烟似的白色衣裙。抖开一看,虞枝意霎时间面白如纸,指尖慢慢捏紧,这条衣裙与她在温泉庄子那日夜里,一模一样。接着荷香拿出衣裙下面压着额一块纱,展开一看,是一条雾似的盖头,奇怪的是盖头一角,有一条细密的针脚,被特意缝补过。
她的指尖
轻轻抚过那条缝补过额痕迹,或许,这就是那日在温泉庄子遗失的那条盖头。
指尖慢慢用力,泛白,盖头被一点一点攥紧在手心中。谢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这种心思的。
现在送来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第36章 第36章掌控欲
王珣把东西送过去后,立即回去向谢诏复命。
谢诏立于书房中,手执细毫,伏案作画,见王珣过来,问,“东西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他唇边微翘,眼前浮现出虞枝意的一颦一笑,然后俯身继续作画。案上铺着长长的画卷,画上一轮明月高悬,月下花丛从缓缓走出一个美人。美人神情含羞带怯,两目含情脉脉,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活过来似的。
王珣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画中美人与虞夫人有几分相似。
“那个书生如何了?”
王珣忙答,“歇在南坊的客栈里。”
谢诏的笑意一敛,画上最后一笔,“真是便宜他了。”他凝眸望着画作沉思,随即道,“从账上支笔银子,在南坊设立一个学堂。就叫,虞氏学堂,专门用来资助一些寒门子弟。还有那王栩,拿着我的帖子,去户部为他办一个户籍。也让他在里面求学。”
“是。”
“再去问问虞夫人。她愿不愿意投些钱在里面。”
“是。”
“罢了。你回来吧。我亲自去问。”
“是。”
翌日一早,孟老夫人换上朝服预备进宫。
虞枝意一直提心吊胆,谢诏是否会突然出现,提及那套衣裙和盖头。可请完安时,谢诏也不曾出现。她稍稍放下心来,此事却一直悬在心间。回到院中发现院子里站着四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王嬷嬷上前见礼道,“虞夫人。”四个中年妇人神态威严,衣着简朴,眼中流露出一种她们自己的也意识不到的审视的目光,“这四位是已故先皇后宫里的嬷嬷,是谢侯爷特意请来教您学习宫规的”
她根本不想学什么宫规,谢诏这是自作主张。
心里虽然生气,还是客客气气道,“几位妈妈,还请进屋子里歇息。宝鹊,给几位妈妈沏茶来。”
宝鹊从旁递上四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上来,虞枝意接过,又塞进四个嬷嬷手里,歉意一笑,“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笑着,她又对将王妈妈拉至游廊上,“烦请告诉侯爷,我并不想学规矩。”
不想学规矩是假,不想任由谢诏摆布是真。
王嬷嬷这时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来,递给虞枝意,“侯爷说,若是夫人不愿学宫规,便叫奴婢拿出这本书来,以这本书作为交换,让夫人同意学宫规一事。”
虞枝意紧盯着王嬷嬷手上的书,知道这是难得的孤本,顿时有些意动。不说书里的内容,光的是这本书,若是拿出去卖,,也是价值千金。她是个爱书成痴的人,早前就觊觎谢诏书房中的孤本,眼下送上门来……
谢诏确实知道如何拿捏她,她心中有些不情愿……
可这个孤本……又实在难得。
她是商人,手里捏这一杆称,本就权很利弊,计较得失。在商海中历练出来,又是个泼辣的性子,之前因谢玉清亡故,一时伤心没缓过劲来,才叫谢诏拿捏,眼下,她实在不甘心听谢诏的。
这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计较在三,确认此事对自己利大于弊后,终是咬上了谢诏抛来的饵,她接过孤本,“谢谢王妈妈。”又拿过一个荷包,塞进王嬷嬷手里,“麻烦妈妈为我跑这一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妈妈不要推辞。”
王嬷嬷收下了荷包,道,“夫人,还请恕老奴多嘴。侯爷是严苛了些。可这几位妈妈都是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先皇后的,为人处世已强过一般人一大截,即便不学宫规,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出席宴会,也不会因此失了风度。”
虞枝意总觉得,王妈妈对她如此之好,是因为对谢玉清的爱屋及乌,心中也盼着她好。她最难拒绝的,都是这种带着温情的好意。若是带着风刀霜剑硬着逼迫她,虽会暂时屈服,但总会想着法子逃开的,“我知道的,妈妈。”
王嬷嬷走后,她回到房内,对着几个嬷嬷十分客气,“几位妈妈,不知道怎么称呼?”
四个嬷嬷知道自己是被留下来,严肃的神情稍稍和缓。出宫的生活并不如她们想象中那样好。皇宫消磨了她们最年轻美丽的年华,如今她们已年老色衰,好在她们还有些能吃饭的本事。方才看这位夫人的模样,是不想留下她们,又不知那位姐妹说了什么,使得这位小娘子转了主意。
“回禀虞夫人,奴婢姓黄。”“奴婢姓许。”“奴婢姓汪。”“奴婢姓杨。”
虞枝意一一将她们都记下,道,“几位妈妈,屋舍简陋,恐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妈妈不要怪罪。”
姓许的嬷嬷道,“夫人言重了,我们姐妹只需一处避身之所,便心满意足了。”其余嬷嬷纷纷点头附和。
见几位嬷嬷还算好说话,虞枝意心下稍安,便唤来宝鹊,为几位嬷嬷安排房间。
将几位嬷嬷安排妥当后,她便抽出空来,翻看的手上的孤本。谢诏送来的孤本是本游记,讲得是为官场落迫的才子一怒之下辞官,周游时的风土人情。一时间入了迷,竟忘记了吃饭,还是宝鹊过来再三催促,才舍得放下手中的书。
意犹未尽间,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眼下谢诏实在霸道,看着像是在兴头上。不知他这兴头能维持多久,左右她拒绝不得,不如为自己讨些好处。
顺便,试探试探,谢诏对她的底线到底在何处。
宝鹊不忿,碎碎念叨,“夫人都这般瘦了,风一吹就要倒了,竟还不知顾着自己的身体。”
虞枝意被她念得头痛,撇过脸去不听她说什么。
摆上饭后,她命宝鹊邀几位嬷嬷一起来用饭,宝鹊去后,很快回来,几个嬷嬷就跟在她身后。虞枝意笑道,“妈妈们不必客气,只管把这儿当成是自己家。”
她说完后,几个嬷嬷也没有动作。
心中正奇怪,黄嬷嬷突然站出来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中听。”
虞枝意道,“妈妈说便是。”
“侯爷既请了我们来教导夫人宫规,夫人也同意了这件事,不如从现在开始,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虞枝意觉得她说得也有些道理,毕竟是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情,心中虽然觉得有些扫兴,却没有反驳,“还请妈妈赐教。”
说要学,嬷嬷便教。黄嬷嬷开始教导她用饭时的礼仪:用饭时不能太快,脊背挺直,细嚼慢咽……
一步一步下来做下来,方知宫里的娘娘也是不容易的。可她性子倔,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应承要学规矩,便要将这规矩学好。因此,不论嬷嬷们如何严格,她都咬牙坚持下来。
三遍后,便已学得有些模样。
举手投足间,动作规矩却不刻板,行云流水中带着独特的韵味。
“夫人是极聪慧的。”黄嬷嬷赞叹道,她望着虞枝意,眼中满是欣赏。
“妈妈谬赞。”虞枝意笑道。
这规矩,不光她要学,宝鹊、碧桃、荷香几人也要学。
在四位嬷嬷的威严下,落雁居寂静无声。一顿饭用完,饶是在寒冬腊月,身上也不免浸出一身汗。看到她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们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开口道,“夫人,今日便学到这罢。”
许嬷嬷关切道,“夫人出了汗,该换件衣裳,恐感染了寒气。”
终于不用再坚持,虞枝意心口微松,笑道,“谢妈妈关心。”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裙,在孝中,换来换去,还是素色,翻不出什么花样。因着头发散乱,她喊来宝鹊给她梳头。
汪嬷嬷听闻,走到梳妆台前主动请缨道,“奴婢以前经常给娘娘梳头,若是夫人不介意,不如让奴婢来梳一个。”
宝鹊会的发髻也就那几个,整日里梳来梳去,也觉得乏味的很。听汪嬷嬷要接这活,想着,既是宫里来的嬷嬷,必定很会梳头,把梳子递给了她,预备在旁偷师一二。
汪嬷嬷的手指粗短,却很灵巧。头发在她手指间穿梭,很快便梳好了,“夫人的头发绸缎似似的。”
又听几声“大爷。”“大爷。”的请安,谢诏自门外走进来,穿了身青白的便服,头发束着外头缠了一圈孝带,进入房中犹如进入无人之境,虞枝意刚欲开口训斥他,又想到这宅邸中唯一能为她做主的孟老夫人,已经进宫去了。偌大侯府,尽在谢诏掌控之下,不自觉噤了声。
丫鬟婆子们倒是想说些什么,只是卖身契都捏在谢诏手里,他目光一扫,便立即禁言。
宝鹊、碧桃与荷香几人,与虞枝意亲近的,暗中得她授意,不可得罪谢诏,此时,也只能低头装傻。
谢诏一进门,便看到虞枝意一身素白的衣裙坐在梳妆台前,头上梳了没见过的高髻,发髻根部缠着一圈孝带,顶上插着一支珍珠簪子,圆润洁白的珍珠穿在线中,长长一串,坠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耳廓边擦动。目光不由随着珍珠晃动,落在莹白的耳廓上,觉得虞枝意皮肤白皙润泽,比起珍珠不逞多让,喉结滚动,口中有些干渴,竟生出将她圆润的耳垂含在口中亵玩的念头。
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虞枝意只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似的,垂在袖中的手隐隐发抖,“大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进了房屋,谢诏已像猛兽圈领地一般扫视一圈。屋内陈设器具屈指可数,案上摆着一套茶具,架子上置着一只瓷瓶,因天寒地冻,无花可供。床上吊着白纱帐,念褥遮得严实。
听虞枝意询问,他眉头微挑,“想与夫人商量一件好事。”
她不觉得,谢诏能与她商量什么好事。
谢诏已自觉在旁坐下,紧盯着汪嬷嬷为虞枝意戴上最后一只白色绢花,“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我欲在南坊开设一家学堂,资助一些寒门子弟,或是家中贫寒,想要进学的孩子。你意下如何?”
虞枝意没想到谢诏与她说的是这件事。谢家并不缺钱,大手一挥交给管家,不日变成建起这个学堂来,就是不知为何谢诏要特意过来与她商量,疑惑道,“侯爷若是能办成此事,自然是功德一件。全京城的学子都会感谢您的。”
谢诏道,“光我一人之力,实在有些微薄。不知夫人可否资助我一些?”
原来是找她要钱来的,“侯爷这是没钱了不成,打秋风打到我头上来了。”一找到机会,虞枝意忍不住狠狠讽刺他一番。
牙尖嘴利。谢诏的目光落在虞枝意的嘴唇上,殷红的嘴唇张张合合,露出洁白的牙齿,忍不住开始回想昨夜亲上这张小嘴时的滋味。他唇角微勾,露出在官场遇见同僚时客气而又浮于表面的微笑,“自然不是。只是希望夫人能与我一起,做这好事。”
他在掩藏自己的心事,不欲被别人窥探心中想法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虞枝意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寒意从脊背一窜而上,“既是侯爷好意,那我便出点钱算是个心意。”
“宝鹊。拿些银票来。”
她朝宝鹊比了个数。
宝鹊走到里屋,背身过去,捣鼓了一番。转身回来,手中拿着一叠银票交到虞枝意手里。
“一千两银票。”虞枝意放在谢诏面前,“不成敬意。”
谢诏只从中抽了一张出来,“不需要这么多,一张足矣。”
虞枝意让宝鹊把剩下的银票拿回去。
她以为谢诏拿了银票,总该离开,可他还坐在那儿,就像这个屋子的男主人一样闲适。她不由出言问道,“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话中送客之意,已经摆在明面上。
谢诏凝眸望着她,愈是看,体内突然涌起一股燥意,须得做点什么压制住,道,“夫人的屋子太过简陋,是管家的疏忽。”
虞枝意一向懒得花心思在这上面,也不觉得自己屋子真的简陋,“这样便很好。”
谢诏却不满意,他喊来一个小丫鬟,让他去把管家喊来。
管家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匆匆赶来。谢诏负手站在虞枝意院子里,正望着院中的树出神。
“侯爷。”
谢诏见管家来,微微侧脸,“你觉不觉得夫人的院子有些过于简陋?”
听到侯爷这样问,管家知道这是他生气了,赶忙认错,“是我的错,疏忽了主子。我甘愿受罚。”
“这倒不必。去找些人来,将这棵树挖了,买几棵琼树回来种着他。再从库房里把先前陛下赏赐的那匹布做成帐子挂上,剩下的糊在窗户上……”他一个一个吩咐,对库房里的东西了若指掌,在屋内进进出出,来去自如,一会儿在这放个瓷瓶,一会儿又在换个珊瑚珠帘。
管家跑前跑后,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又将虞枝意的分量加重了些。
院子里的树挖走,溜了一个大坑。采买的树还没到,虞枝意看着那个坑气得大骂,“留个坑在这儿,若是丫鬟起夜,一头栽进去,该如何是好?”
她脸颊通红,煞是可爱,谢诏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夫人的屋子大动,不如暂时换个地方住。免得扰了夫人晚上休息?”谢诏听了她的话,走到她身边,压低着声音道,“若是夫人愿意,不如夜间来我的屋子一叙,小生愿伺候夫人。”
第37章 第37章男主事业线
虞枝意瞪大眸子,身体抗拒地往后倾,啐了一口,“不要脸。”
在翻看谢玉清藏书时,也曾看过不少话本。知道这话本其中有一类便是夜晚时分,男狐狸精或是戏子与夫人私会。话本香艳,常看得她脸红心跳。
耳侧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温热的呼吸。半边身子发麻,失去知觉。话本中的情节渐渐浮现眼前,其中的男狐狸精变成了谢诏的脸。唯一能作出的动作,便是让上半身向后倾倒,迫使自己远离谢诏。
这是刻意引诱。
这张脸,都是这张脸惹的祸。谢诏温柔下来的模样,太像谢玉清。
竟学会了此等招数。
虞枝意掐了自己一把,尖刺的痛意让她冷静下来,休想用这张脸蛊惑她,“侯爷,还请自重。”
谢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若是夫人不愿搬动,那也只能暂且这般了。”
虞枝意冷冷道,“不劳侯爷费心。”
这些日子,谢诏似乎换了策略,用怀柔的手段对她。小意温柔,她不知不觉便会调入陷阱。谢诏此人,果然会蛊惑人心。她定了定神,暗中提醒自己日后定要小心防范。
“天色不早,还请侯爷早日回去。”
谢诏见她又变了脸色,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现在他不动她,是怜惜她热孝在身,等一年一过,到时,他可不会再那么好说话。
最终,院子里还是没有留着那个坑。虞枝意吩咐管家让小厮们把坑填上。
翌日一早,谢诏按例在院子里习武。练了一个时辰后,浑身是汗。他自去洗净,王珣为他更衣时,谢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常服摇头道,“换朝服来。”
永泰帝虽然革了他的职,却并没有收走他的官服。
侯爷被革了职,赋闲在家,为何要穿朝服。何况这个时辰,早朝已过,更不可能上朝。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依言拿来朝服伺候谢诏穿上。
他束好发,戴上獬豸冠,正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一本游记正在读。
约莫一刻钟后,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让侯爷换上朝服一道入宫。
王珣大为诧异,难道侯爷还会算命不成。算到今日陛下会让他入宫?王珣对谢诏的崇拜之情又上一层。
谢诏不慌不忙,放下书卷,步履沉稳地走到前厅。
刘金水着急上火,看到谢诏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忙迎上来,“侯爷,你终于来了。皇上让您赶紧入宫呢?”
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谢侯爷是个人物。朝上百官为这事着急上火,偏这位挑起事
端的侯爷沉得住气,在家中呆了三天,也不进宫,任由陛下嘴上长泡。这会儿出来已经穿上朝服,算算时间,应当是早有准备。
“刘公公莫急。我这就来了。”
“怎么能不急?皇上连着好几天都在宫里大发雷霆呐。”刘金水哭笑不得。一连三日,宫外怨声载道,无数百姓涌在宫外,彻夜不眠,为的就是要让陛下处死平成王。半夜里登闻鼓每隔一刻钟响起,吵得永泰帝彻夜难眠。他本欲下令处死几个平民以儆效尤,威慑一番,可朝中大臣纷纷上疏阻止,他也只能作罢。
这也不行,那儿也不行。永泰帝肝火大动,每每上朝时又有几个不长眼的上奏参平成王,催促他依国律秉公处理。下朝后在内廷大发脾气,吓得内廷人人自危。
这会儿永泰帝终于松口,让刘金水来找谢诏。内廷的人心中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王珣给刘公公塞了包银子,赔笑道,“刘公公莫急,我们侯爷这不是就去了吗?”
刘金水表面不动声色,“这咱家怎么好意思。”手上暗地里却已将荷包掂了掂,心中满意,露出一个笑容来,“走吧,侯爷。”手腕一翻,荷包就落入袖中,再也不见踪影。
谢诏跟着刘金水一道入了宫。
进宣政殿后,才发现殿内站着不少大臣,永泰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眼下青黑,眉头紧蹙,显然这几日遭受了不少折磨,见他来,道,“你来了。”声音也嘶哑着。
“臣谢诏,叩见陛下。”
“免礼免礼。”永泰帝不耐烦地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你去,奉朕口谕,把平成王从大理寺提出来,审,好好地审。”这几日也不光是平民,还有不少大臣暗中上疏,提交了不少平成王贪赃枉法的证据。他可以容忍平成王在外肆意妄为,却不允许他动摇国之根基,才在今日召见谢诏。
“遵命。”谢诏才入宣政殿,便又退了出去。
御宪台为永泰帝一年前新置机关,直承天命,唯奉帝旨。上至皇子王孙、下至百官,司察贪墨枉法诸端,钩沉奸佞秽行,纠劾黩货之愆。凡宗室勋贵逾矩越轨、臣工有司蠹政营私者,皆奉宸命按验,穷核其弊,以维国宪而肃朝纲。
谢诏行至御宪台,推开门,短短几日,屋内灰尘扑面,墙顶已结起了蜘蛛网。永泰帝分派的下属,不见踪影。他也不嫌弃,径直走入屋内,身后跟着的太监一看屋内情形,额头浸着豆大的汗珠,“谢侯爷莫急,咱家这就命人来洒扫一番。”
“不必了。”谢诏淡淡道,“烦请公公回去向陛下复命,就说我需将御宪台洒扫干净,才能去将平成王缉拿。”
太监一听,顿时冷汗热汗交织。
可见谢诏已挽起袖子,预备打扫,赶忙喊来一个小太监,将此事禀告干爹刘金水。谢诏从宣政殿出来,干爹特意命他过来给谢诏搭把手,他还以为自己领了这个好差事,没想到这位侯爷,是个油盐不进的。
他都亲自动手了,刘爽也不能闲着,也挽着袖子开始帮忙。
那头小太监禀告了刘金水后,刘金水什么也没说,只让他退下,悄悄进殿把这事告诉了刘权。刘权一听,只微微一笑,趁着永泰帝歇息的时候,又禀告了此事。
永泰帝正在气头上,一听简直炸了锅,“好好好,朕每月给他们发那么的俸禄,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去查,那些人不好好在御宪台里待着,都在干些什么?”
“御龙卫何在?”
“臣在。”
“去谢诏那儿,若有反抗的人,格杀勿论。”
“是。”
谢诏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刘爽陪着他一起,心里还在嘀咕着这位侯爷如此不留情面,届时陛下怪罪下来,自己该如何脱身。又想着干爹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一定要陪着这位侯爷,百般纠结自己要不要赌上这一把。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御龙卫到了御宪台,“谢侯爷,陛下命我们前来协助侯爷缉拿平成王。”
谢诏这会儿才扔掉手中脏兮兮的布,在铜盆中净手,“走吧。公公。”
刘爽傻眼地看着,听到谢诏叫他,赶忙跟了上去。
众人来到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一开始还想拦着,见御龙卫来,万般不甘也只能让开。见御龙卫如见陛下亲临,胆敢阻拦着格杀勿论。谁敢不要命去和御龙卫拼一拼。何况御龙卫都是千里挑一的习武好手,蜂腰猿臂,夜行数百里。他们的大腿只怕还没人胳膊粗。
谢诏大摇大摆地进入大理寺中,跟在身后的刘爽也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挺直了腰杆。以往在宫中,遇到诸位大人,哪次不是点头哈腰,伏低做小,这回总算风光了一把。
两侧铁栅,关着衣衫褴褛的重刑犯,双目呆滞,头发蓬乱,阴气森森。
谢诏目不斜视,就像知道平成王的位置一样,径直往里走。大理寺卿想给下属使眼色,却被刘爽一把抓着,“这位大人,这是作甚?”使计不成,只得作罢。
终于来到关押平成王的地方。谢诏站在门前,转头对大理寺卿道,“大人,不如你来开门?”
大理寺卿颤颤巍巍地把牢门打开,内里别有洞天,这间牢房单独隔出来,花团锦绣,奢靡非常。而平成王半赤裸着胸膛,身上挂着锦袍,怀里还搂着位美人。床上躺着一个,美人榻上醉倒一个,案上还虽留着残羹剩饭,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甚至,那盛装冷饭的餐盘精美之余,还绘制着栩栩如生的男女之图。
谢诏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餐盘,示在众人眼前,“看来殿下在这过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奢靡。不过刘爽只敢在心中腹诽。
大理寺卿涨红了脸,知道此事自己是无法逃脱,沉默不言。
“把侯爷带走吧。”
御龙卫上前,一人一边,把平成王提了起来。平成王陡然惊醒,见有人对他如此不敬,大怒道,“竖子!尔敢!”他视线渐渐清晰,看到谢诏的脸,冷笑道,“原来是你。”
谢诏抿唇一笑,“当然是我,殿下。”
“带走吧。”
平成王奋力挣扎,惊呼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可惜他平日里是个酒囊饭袋,根本拧不过御龙卫的力气。甚至在挣扎之下,还扭伤了肩膀。美人惊醒,惊呼,却在看到如此情形时,抱在一团不敢言语。
将平成王带至御宪台后,御龙卫便告退。
永泰帝临时拨了一个小吏来,供谢诏驱使。
谢诏命小吏将平成王挂上刑架,欣赏着他充满怒气的表情,“殿下,若是你招了,或许会少受些苦。”
平成王自视甚高,断定谢诏不敢动他,此刻理都不理,甚至在谢诏说话时,往他那儿吐了一口口水。
谢诏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唤小吏上刑。几鞭子下去,平成王叫得撕心裂肺。他一开始还期盼着皇兄过来救他,惩治谢诏这个贼臣,结果日升月落,也不见来救他的人影。
平成王终于熬不住了,把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不管大的小的,统统都吐露出来。
是夜,谢诏裹挟着浑身的血腥气,从御宪台走了出来。大理寺就在隔壁,里面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刘爽也一直陪着这位谢诏,从一开始的有些轻视,到现在不敢正视。实在是,这位侯爷的手段层不出穷,百样百出,太过残忍。
“劳烦公公,替谢诏将这份供词送呈上。”
刘爽接过厚厚一沓纸,“不敢当。不敢当。”他趁着夜色将供词呈上,到了永泰帝面前。
他几次派人打听平成王的情况,可御宪台大门紧闭,无人外出,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只能作罢。外头的百姓听闻平成王被提审后,终于消停了一晚,可他竟然睡不着了。
就在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问道,“刘权,什么事?”
“禀告陛下,是谢大人送来证词。”
一听是证词,永泰帝激灵一下,立时醒了,“掌灯,呈上来给朕看看。”
刘权垂着头,不敢抬眼。方才只是草草扫过一眼,便看见那纸上字体清瘦,笔力劲峭,风骨棱然,便是这样的字迹,在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平成王的罪状。
就着宫灯,永泰帝一张一张翻着证词,一条一条地细看,看到最后怒极反笑,“好个平成王。私联朝臣,走私官盐,贪污受贿,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传朕旨意,褫夺平成王爵位、封地、抄家,贬为平民,依律处置。”
刘权并未立即去外面传旨,而是稍稍等了一会儿。
陛下正情绪上头,口不择言也是常有的事情。待一会儿冷静下来,又会后悔。伴君如伴虎,皇帝是不会承认在自己有错的。届时只能责罚他们这些人。
又过一刻钟,永泰帝的怒火不仅没有得到平息,反而越烧越旺,“御龙卫何在?”
“臣在。”
“朕命你,即刻去抄了平成王府,将平成王与朝臣勾结,私卖官盐的账本统统给朕找出来。”
“是。”
是夜,谢诏不紧不慢地回府歇息,路过宫门时,瞧见御龙卫一行人,举着火把,匆匆赶路。那方向,正是平成王府。
他微微笑着,趁夜游走在街上,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游荡人间。
他就要踩着平成王的脊骨,登上自己的青云路。
今夜,有人彻夜难眠。
抄家这般大的动静,喧闹震天。平日里与平成王私联过密的大臣,白日回到家,听说平成王被提进御宪台中,还以为和往常一样,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可谢诏严刑之下,再硬的骨头,也给打碎了磨成粉,更别说平成王这个内里草包的软骨头。四处打听,却听到抄家的消息。
以大理寺卿为首的官员们,心头一凉,完了,遂趁夜换上朝服,跪在了宣政殿门前,只为求见永泰帝一面。
第38章 第38章醋
朝臣们跪了整夜,宣政殿前的青砖坚硬,冰冷刺骨,几人着跪着,膝盖要碎了似的,几欲昏倒。太监几度来劝,陛下好不容易歇息,要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快回去。
可他们不敢回去,若回去,只怕明日的早朝就是自己的死期。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两条腿又冷又硬,已完全失去知觉,还是几个太监扶着,才站起来。
早朝还是要去的。
永泰帝一夜未睡,看着御龙卫抄家送来的东西,突然之间,老态横生。他这个弟弟啊,他对他还不够好吗。鸡鸣时分,刘权过来提醒道,“陛下,该上朝了。”
早朝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永泰帝靠在龙椅上,姿势散漫,俯视群臣,“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跪了一夜的大理寺卿的终于坚持不住地跪倒在地,整个人趴伏,痛哭流涕道,“臣,有罪。”
整夜未睡并未对永泰帝有过多的影响,年纪的增长使他的手段更为老练,许多人也忘了,当初夺嫡之争,他是杀进了京城中的。
“谢诏来了吗?”
“臣在。”谢诏从百官中出列。
永泰帝远远地望着他,就像望着自己曾经的朋友—谢老侯爷,“将这些人都带进御宪台中审问。”
“是。”
御宪台进了越来越多的人,就像一根藤蔓上结着许多瓜,拽下来一个瓜,连带着扯动藤蔓,越来越多的瓜被扯下来。京城中人人自危,有和平成王或是进了御宪台官员来往过的,纷纷撇清关系。甚至流传出可一个恐怖的传说—那御宪台里的树开的如此茂盛,是因为用人血浇灌的。
谢诏这番举措,已为他冠上“酷吏”之名。
听到这个传闻时,虞枝意正与沈绮梦在府中吃茶。
“谢诏此举,得罪了朝中大半重臣,只怕……”沈绮梦面色凝重。
“惩治贪腐,乃是为陛下分忧。即使得罪了朝臣,也无需害怕。”虞枝意道。她深刻地觉得谢诏并没有什么怕的,这段时日,她偶尔也与谢诏擦面而过,隐隐能看出他去御宪台处理政务时,眼中狂热的兴奋。
“不说谢诏了。”沈绮梦拧眉道,“听说南坊开了一家学堂,不如我们今天去看看。”
虞枝意知道,是谢诏从她那儿要的一百两银子落到实处。正巧她也想去看看那家学堂到底是何模样。两人一道去了南坊。
街上有一处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不用特意询问,便知那是新开的学堂。庆德跑过去垫着脚看,“夫人,这里面人也太多,要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虞枝意道,“这儿有个酒楼,我们上二楼去看也是一样的。沈姐姐,今日我做东请你吃一席。”
“好。”沈绮梦笑道。
二人携手走入隔壁的酒楼,包了二楼的一间雅间。二楼临街,推开窗户便能看到乌砣街的景象。学堂在酒楼正对面,托新开的学堂的福,今日这间酒楼的生意也不错。
沈绮梦眼尖,一看便认出学堂匾额上的字是谢诏所写,实在是他的字太过独特,笔锋太过锋利,叫人见之难忘,她眯着眼睛看着匾额上的字,一个一个念出来道,“虞氏学堂。”
“倒是与妹妹你一个姓氏,都姓虞。”
稍倾,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手,“瞧我这脑子。你的姓氏,谢诏的字。这间虞氏学堂是你们侯府开的,是不是?”她笑着逼问道。
虞枝意点头,她站在沈绮梦的身边,看着那匾额,“我是没想到,谢诏会写我的名字。”她还以为,自己的一百两银子是打水漂,没想到是换了个匾额。
这倒也值得。
不少四散在京城中的学子听说南坊开了家学堂,家中贫困的可来学堂内看书,习字。纷纷奔走相告,一股脑地都拥堵到这儿来。虞氏学堂紧挨着裁缝店,连带着裁缝店这几日的生意都好上不少。
虞枝意不能沾染荤腥,点了些素食。她让沈绮梦吃些肉,她却说要陪着她一起吃素。偶尔吃顿素食有什么要紧。
薛平之那日使了庆德留下来的银子后,手里有了周转,这几日好过许多,虞氏学堂又找上门来,聘他做个先生,教些穷人家的孩子念书。每日既能温习功课,又能做些善事,心中平和。还预备攒出银子,待哪一日遇见庆德,还给他。
正值午膳时分,他与友人坐在大堂中,看见庆德从楼上跑下来,忙起身拉住了他,“小兄弟。”
庆德抬眸,眼神迷茫。
那日薛平之太过落魄,今日容光焕发,换了身洁净的长袍,颇有几分翩翩浊世公子的意味。差别太大,庆德一时没能认出来,他见庆德的反应,心中了然,“小兄弟,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那日在医馆那个。”他动手比划了一下。
庆德认出了他,“原来是你。”没想到那日的落魄书生摇身一变,变成了个清贵公子。
他眼中的诧异太明显,薛平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小兄弟家住附近?”
庆德摇头,“我家夫人今日在此,所以我也来了这。”
薛平之听闻他口中的夫人,知道是那日是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女子,不知怎么手开始发抖,隐隐激动起来,“不知夫人是否方便,薛某想去道谢,以表寸心。”
庆德挠头,“那我得去问过夫人。”
薛平之拱手道,“多谢小兄弟。”
庆德跑去点了几道素食,又跑回二楼雅间内,道,“夫人。前儿那个被撞到的书生就在楼下,想着过来道谢。”
“道
谢就不必了。”虞枝意本就是不喜麻烦的性子,“不过举手之劳,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竹帘垂着,雅间中女子的轮廓模糊,声音却很清晰。
薛平之侍立在侧,不知怎么,一颗心砰砰直跳。
庆德出来回他,“我们夫人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谢了。”
薛平之一颗心慢慢冷静下来,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激动,显得太过唐突,“叨扰夫人了。”
他慢慢自楼梯下去,一人却从楼梯走上去。
错身时,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对方,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黑眸沉郁,周身裹挟着一股肃杀之气。
待回到大厅时,友人道,“与你擦肩而过那人,是御宪台的谢台令。”说话语气多有崇拜,“谢台令不畏皇权,真乃吾辈楷模。”
薛平之嗯了一声,他对这个谢台令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喜。
说话间,一阵喧闹,只见那学堂的老板从人群中突围,匆匆走上二楼。
在大堂吃饭的书生学子都伸长了脖子。
老板突然从后厨走了出来,笑盈盈道,“原来这虞氏学堂是谢侯爷、谢台令开的。”
有人问,“既是谢侯爷开设,为何又叫虞氏学堂?不叫谢氏学堂?”
店老板笑道,“因为这学堂虽是侯爷府开设,却是府上的夫人出的钱。夫人姓虞。”
“原来如此。”
一顿饭用完后,大堂里的书生都没走,都想看看这位设立学堂的侯爷和虞夫人。
薛平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楼梯,虽然那位夫人说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可他心里却还是想着要记住那位夫人的样子,好作报答。
虞枝意一出现在楼梯上,薛平之便立即从庆德的身影中断定那日救他的夫人便是虞枝意。另一位梳的少女发髻,显然称不上夫人二字。两人皆以帷幕掩面,只能依稀看到面容,薛平之仍不敢确定,生怕出了那种报错恩情的乌龙。
眼看着几人要下了楼梯,出了酒楼,薛平之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虞枝意正缓缓从楼梯上下去,突然裙子被踩了一脚,身形不稳,要向后倒去,而那踩了她裙子的罪魁祸首,扶着她的手臂助她站稳。
谢诏这是又抽了什么风!
“夫人想不想进学堂看看?”
方才在二楼,只能窥见学堂一角,里面的布置陈设,一概不知。虞枝意自是想去看的,可店外学子仍旧热情高涨,堵在学堂外,她不想以身相搏,从人群挤进去。
谢诏自然也不会让她硬挤进去。
王珣和庆德在前面开道,学子们一开始看到有人硬是挤过来,还有些生气。一听是建了学堂的谢侯爷与虞夫人,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
三个人便从这儿进了学堂内。
每隔一刻钟,学堂就会打开大门,让外面的学子进入,然后关上大门。反复几次,让所有人的学子都能看到内里的情形。学堂内很是干净,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墙角放了几条架子,钉在墙上,摆放着各类书籍的手抄本。若是学子们想为学堂做些贡献,也可留下一些手抄书,甚至可以以此换取些银钱。
方方面面,都想的细致周全。
屋内的陈设器具用得并不名贵,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房屋并非完全封闭,墙面半开,暴露在光下,若有人想要来旁听,只在廊下坐着,不必出入打扰。
甚至,学堂的角落中还设了食堂,供给囊中羞涩的学子充饥。
这时,管理学堂的校长和几位在学堂教书的举人走近,“侯爷、虞夫人、沈小姐。”
谢诏等人微微颔首。
校长侧身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为学堂聘请的先生。”
是她。
薛平之终于见到了那位心地善良的虞夫人,眼眶微微发热,此刻恨不得走上前去,诉说对夫人的感激。可他才的目光还没停留在虞枝意身上多久,就感受到一股阴狠的视线隐蔽的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看去,发觉这道目光来自于谢诏,他甚至不屑于掩饰,就这么冷冽地看着自己。
薛平之心头一惊,两人对视间,目光隐隐流动。这位传闻中手段狠厉的侯爷、谢台令正以一种满是野兽般占有欲的姿势将夫人纳入自己领地中,显然将他错认成了虞夫人爱慕者,彼此争风吃醋。
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何况那位虞夫人一身孝服,显然是在服丧,这位侯爷并不是他的丈夫,就算是夫人另嫁他人,与他何干……
惊觉自己冒出如此想法,薛平之茫然又诧异,觉得亵渎了虞夫人,可为何,心中隐隐不甘。
待校长介绍完后,虞枝意取出些银票交由校长,希望能够招揽一些女工,负责学堂一些杂事。
谢诏也拿出几张银票,接着,沈绮梦也拿了几张出来。
校长感激涕零地接过银票,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薛平之心中骤然生出一丝自卑来。
谢诏在离开前,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再说:你也配?
自卑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谢大人,我就说这京城里怎么突然开了一家书院,原来是你的手笔。”
“殿下。”谢诏已从声音听出来人的身份,转身行礼道。
虞枝意与沈绮梦也跟着行礼,“殿下。”
其他人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听谢诏点名来人身份,也纷纷行礼,“殿下。”
刘亦玄赶忙上前,托住谢诏的双臂,阻止他行礼,“哎,我是隐瞒了身份来的,不必如此声张。”
谢诏道,“那便是臣的不是了。”
刘亦玄笑道,“怪不得你,是我没提前派人知会你一声。不过你也有错。没告诉我虞氏学堂是你开的。”
“想必外面的人口中所说出资的虞夫人便是这位夫人了。”他装作第一次见到虞枝意的模样。
虞枝意心领神会。”
想必之前六皇子下江南是秘密而行,而他也不想被外人知道。
“虞夫人心地善良,乃是功德一件。回去我定上疏父皇,嘉奖夫人一番。”
虞枝意没想到一个学堂竟还能得到皇帝的嘉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低头道谢,“我在这里谢过殿下。”
“不必不必。”刘亦玄笑道。
因为虞氏学堂的缘故,虞枝意在京中学子间名声极好,众学子口口相传,都道这位虞夫人心地善良,甚至为编写了许多赞颂她的文章,大江南北,一时间有学子的地方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
六皇子到来,是谢诏不曾预料的。江南之行,名为皇帝体恤母亲,实则是他与六皇子的一个交易。他想名正言顺,不让虞枝意被诟病的随他从江南到京城,唯有将母亲一同带来,新寡的儿媳伺候婆母,合情合理。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关上门母亲自有丫鬟婆子伺候,不必虞枝意亲自动手。
他也曾想过,若是虞枝意没有这么柔顺,反而一定要留在江南,那该如何—恐怕这世间就会少个虞枝意,多个侯夫人。
按理说,他与六皇子的交易已经结束,就是不知为何,他今日到这虞氏学堂来。
看着六皇子的目光明亮非常,落在虞枝意身上,衣袖下的手蓦然攥紧。
第39章 第39章试探
谢诏对虞枝意的态度从来不刻意掩饰,刘亦玄轻易看出他待这位新寡的弟妹很是不同。他想拉近与谢诏的之前的关系,可谢诏油盐不进,全部破绽,唯一的弱点似乎只有眼前这位虞夫人。他想着从这位虞夫人的身上下手,正想多说几,忽然察觉一股敌意。不用扭头去看,他也知道这股敌意源自何处。
随即莞尔一笑,不再与虞枝意搭话。
他想结缘而非结仇,便不该如此献殷勤。
这时谢诏上前,为六皇子介绍道,“殿下,这几位是学堂聘请的几位先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明年二月应当会下场参加会试。这
位薛举人,博古通经,极擅经史典籍;这位张举人精于算术……”
几位举人都很是诧异,没想到谢诏竟对他们如此认可,还为他们亲自引荐六皇子。若是真能与皇子交好,日后许会官运鸿通。提携之恩,犹如再造父母,他们心中涌起浓浓的感恩之情。
所谓知己,莫过于此。
其中,薛平之的感觉最为复杂。前一刻他才感受到谢诏的敌视,现在这位侯爷却能够毫不介怀的为他引荐六皇子,其胸襟之宽广,非常人能比,想到自己方才阴暗的想法,心中更觉自惭形秽。
谢诏为人高傲冷清,轻易不开口夸人。刘亦玄听到他对几位举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心中暗自惊讶,同时明白,谢诏是借机阻断他与虞夫人谈话,遂顺水推舟,与几位举人攀谈起来。
谈话中发现几位举人确如谢诏所说,有真才实学,兼有些缺点,但瑕不掩瑜。他来这学堂,本意也是想结交一些寒门子弟,为他所用,现也算达成所愿。
谢诏趁此机会与六皇子告退,带着虞枝意等人离开。
半途,沈绮梦被白景屹接走,马车上只剩谢诏与虞枝意,还有几个婢女。
车厢内很是安静,虞枝意浑身紧绷,谢诏道目光不加掩饰地在她身上肆意打量。虞枝意与他对视,目中皆是冷嘲。
这激怒了谢诏。
他凝眸望着虞枝意,她已摘下面纱,低眉顺眼,冬日衣衫厚,白皙的脖颈上圈着毛绒围脖,煞是可爱。可她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像穿得这般温顺。
刺人的很。
“小意。你觉得那位薛举人如何?”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犹记得,上次谢诏询问时,强行亲吻她。恐这又是谢诏什么伎俩,她冷声道,“与你何干。”
可谢诏所擅正是刑讯逼供,那些残忍狠辣地手法虽不至于用在虞枝意的身上,但一些折磨人的法子,他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他淡淡道,“你们都先出去。”
婢女尽数退出,虞枝意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
车顶矮小,他膝行向前,虞枝意终被他按着肩膀抵在车厢壁上,“小意最好还是不要出声,免得被外面的人听见了。”
虞枝意死死被困在角落中,动弹不得。
她咬紧牙关,偏头想要挣扎,谢诏用才洗过的手指按在她的唇瓣上,狎昵地揉弄着,唇瓣在揉捏下颜色渐渐变深,虞枝意张唇便咬,他灵活躲开,一来二往中,眸色渐渐幽深下来,随后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下去。
温热的嘴唇紧贴着,夺去所有呼吸。渐渐地,胸口憋闷着喘不过气,眼前发黑,四肢绵软下来,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谢诏随即换了一个姿势,嘴唇仍贴着,她仰面躺在谢诏怀中,嘴唇轻而易举便被撬开,唇舌勾连。
愈吻愈深,虞枝意眼睫颤颤巍巍地流出一点泪来。
偏这时,谢诏还要审问,“小意,你觉得那薛举人如何?”
虞枝意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乍被逼问,脑袋里一片空白。哪里知道什么薛举人,王举人的。
可谢诏得不到答案便不依不饶,虞枝意也不知自己回答了什么,想着糊弄了事,说那薛举人好也不行,坏也不行,只好回答自己根本的不认识什么薛举人。谢诏才放过她。
虞枝意心中涌出无数情绪,背德的刺激,愧疚,无法控制的沉溺……强烈的情绪让她几欲昏过去,可她非但没有昏过去,还清楚地很。
谢诏就这么轻轻重重地吻着她,呼吸急促,喘息声重。身体里燃起燥热的火,想更进一步,可在手指探入裙间时,恍然看见了那双朦胧泪眼。
一时间清醒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
虞枝意仍不服输,啐他一口,“不要脸的东西。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
谢诏盯着她红肿的嘴唇,只觉得方才亲的还不够狠,让她能说出这般刺人的话来。
下马车时,虞枝意稍稍恢复了点力气,谢诏伸手搀扶着她,她软绵绵地想将人推开,却被一把抱着下了马车。
反观谢诏,和没事人一样。
虞枝意心中不平,还想挣扎,却被一掌打在股间。
这可不得了。
一口咬在谢诏肩上,直至口中弥漫着血腥味儿也不肯松口。
谢诏仿佛没有察觉一般,送她回了落雁居。
这点疼痛,与他曾承受的些鞭子相比,算得了什么。
*
平成王一案,拔出萝卜带出泥。许多涉案官员被带出来后,从严惩治,万贯家财都被抄了充进国库。罪行严重者,午门问斩。
好在平成王没死,剥夺了爵位,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终生软禁在府上。
这对内心里对权力有狂热追求的平成王,简直是致命一击。但,除了他,与谢诏,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此事。只因为他二人,对权利是同样的狂热。永泰帝对主理案件的谢诏也只是生出一丝不满,强压着为谢诏请求官复原职的折子,置之不理。
谢诏也不着急,整日赋闲在家,或是去学堂里坐坐,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
京城迎来了整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即便永泰帝命宫侍在殿中燃起数盆炭火,也无法驱散严寒。这时,永泰帝新纳的沈美人献计,说先帝陵寝,有一个行宫,听闻那行宫温暖如春,还有温泉,不如去那儿避寒。
经她提醒,永泰帝才想起城外确有一个行宫,在皇陵底下。屁股底下的龙椅顿时坐不住,立马叫来刘权,恰逢接近年关,假借祭祀皇陵之名出宫避寒,不日便要摆驾出宫,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前去。
这也好堵上御史的口,免得他们又上折子弹劾他骄奢淫逸。
谢诏恰在其列。
圣旨到谢侯府,谢诏接过圣旨,第一个去的便是虞枝意的屋子。
进屋,虞枝意正练字,神情专注,连他进来都不曾察觉。他悄悄挥手,让宝鹊退下,接过磨墨的活。从前在府学读书时,先生不允小厮们帮着磨墨,说凡事要亲力亲为,才能将书墨气融进骨头里,因此养成了自己磨墨的习惯。
虞枝意沾了点墨水,继续在纸上写着,忽然发觉纸上的墨色均匀,她笑着夸赞道,“宝鹊,今日的墨磨得不错。”
夸赞完后,没有得到宝鹊的回答,心里正奇,忽而抬头看一眼,发觉正在磨墨的是谢诏,而非宝鹊,顿时吃了一惊,手中的笔悬停在半空,一滴墨滴下来,毁了半张纸。
谢诏看着那字道,“可惜了。”
虞枝意的字师承谢玉清,非一般官家女习的簪花小楷一类,笔锋婉转,自有风骨。眼下被墨色晕染,确有些可惜。
她将笔放进洗笔池里,道,“没什么可惜的。”素白的衣服上被溅了墨点,因谢诏在这儿,不便换下来,说话仍夹枪带棒的,“侯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对待谢诏不必客气。
她这般,实在想知道谢诏对她的底线究竟在何处,因此这些时日步步试探,而谢诏竟一退再退。倒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甚是觉得乏味,故而今日兴致不高,不欲理他。
“为什么小意每次见我来,都会问这句话。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小意吗?”
当然不能。他还记得自己是她的弟妹吗?可虞枝意已不想争辩,他当然记得,可是他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孝服、头上的孝带,哪一点没有提示这一切。
见她又沉默,谢诏心中不快。泥人尚有三分气性,何况他本身脾性不好。他在桌边坐下,径自拿了她喝过的杯子喝净剩下的茶水。冰冷的茶水并未熄灭他心中的怒火,他想要的,不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后宅女人,而是那个鲜活热烈的人,他冷冷道,“陛下宣我陪他一起去行宫,届时你与我一起去。大约要去个半月。”
他的态度冷硬,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虞枝意不满地看着他,“你让我去便去,到时候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她在意的仿佛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谢诏耐心解释道,“不必担心身份的问题,我自会处理。”说罢,他掷下杯子,“记得将我送你的那套衣裙带上。”
空气中
涌动着浓厚的竹香,是谢诏惯用的熏香。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周身,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阴魂不散的纠缠着自己。
她慢慢坐在绣凳上,环视着这间屋子,这小小的一间屋子,困住了她的脚步,目光落在了铜镜中自己头上的孝带上,这细细一根带子,也成了束缚她的绳索。
逃。
这个字突兀地出现在心里。虞枝意被吓了一跳。这未免太过离经叛道,可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如火种一般蕴藏在心里。
她能逃得掉吗?
因为这个想法的诞生,她身体因为激动有些轻微地发麻,指尖轻轻颤动着,想到这屋里屋外皆是谢诏的人,随即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不敢叫旁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来。谢诏所说要去城外行宫的事,她有心拖延,想要浑水摸鱼搪塞敷衍过去,心中已想好托词,只说自己没有收拾好行李,不便与谢诏同去。
可她这点小把戏,谢诏一眼洞察,“帮夫人收拾收拾行李。”
宝鹊、荷香、碧桃几人一开始没有动弹,谢诏气笑道,“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们。既然如此,那就叫其他人来?”
话落,有几平日里不显山显水的丫鬟就开始动作起来。
他眼中闪过噬人的冷光,不听话的丫鬟还留着做什么。
虞枝意哼道,“不必麻烦她们。我自己来收拾吧。在我的屋里头颐指气使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撂下话后,她甩头进去。
其余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宝鹊低着头跟着她一道进去,这屋里,就数她对夫人的东西最清楚,要收拾东西,自然也是她去收拾的。
谢诏负手,像监工一般跟在后面。
看着宝鹊收拾。
要去半月,宝鹊收拾了好几件换洗的衣裙,棉衣,应有尽有。谢诏走近梳妆台,打开虞枝意的妆盒,里面压了好些首饰,都比较素净,也不曾见她带过,他伸手进去翻了翻,并没有自己送得那些,随口问道,“我送你的那些首饰呢?”
“都在江南老家,没带过来。”
谢诏颔首,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只道,“日后,我送些来,你都戴着。”
虞枝意翻了个白眼,“我尚在孝中,不适宜带太多首饰。”
谢诏嗯了一声,“总不至于叫你为难。”
瞥到那日虞枝意发上簪着的珍珠,他拿起一颗放在手中把玩,只觉得这颗珍珠圆润光滑,却不如虞枝意的肌肤娇嫩。到底是死物,有些俗了。
宝鹊本想耍个小聪明,不将那套衣裙放进行李中。
虞枝意却深知谢诏的性子,将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放了进去。
果不其然,待宝鹊收拾好后,谢诏负手近前来,于行李内检查一番,见两人并未阳奉阴违才让的宝鹊的合上行李。
这一通折腾,到用午膳的时辰。
谢诏直接留在落雁居用膳。虞枝意不给他一个好脸色,他也不介意,左右心里不痛快的不只是他一个。既然要不痛快,那就大家一起不痛快。
因为他在的缘故,往日里用饭时偶有的欢声笑语尽数换成沉闷,始作俑者恍然未觉,斯文地用着饭。
饭毕,谢诏道,“日后的膳食多备一份。”
这是以后都要在她这里用膳的意思。
话落,他也不打算离开,只从架子上拿起送于虞枝意的孤本翻看起来,书上都细心做了批注,足以显示虞枝意的认真。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从前往后开始看起来。
这孤本是游记,批注中的片言碎语透着一股浓浓的向往之情。他又想到她眉间愁绪,心中怒火稍平。
罢了,或许是因为总是拘在屋中,心情烦闷,才如此愁眉不展。
自己又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同她置气。
她年纪尚小,性子懵懵懂懂,有些事不懂,慢慢教便是。
想到这儿,谢诏的怒火已经平息。
第40章 第40章月亮落在他的手上
一息之间,谢诏的心思转过数道弯。
因他的怒火消散,屋内的窒息的气氛也悄悄散去。
谢诏气势太盛,又未刻意收敛。仅仅坐在那儿,就叫人无法忽视。虞枝意想着做些什么转移心神,可他的呼吸声幻似在耳畔,一呼一吸,耳廓上似还残存着灼热的温度。白玉似的耳朵烧的粉红,她不轻不重地捏着耳廓,试图缓解这异样的感觉,可起伏的情绪太大,引动谢诏的注意。他移目过来,问道,“怎么了?”
虞枝意摇头,“无事。”
或许是屋内的炭盆太旺,她命宝鹊将里屋与堂屋之间悬着的夹棉的布帘掀起来,寒风拂面,吹灭了屋内的炭盆。浸凉了屋内的热意。兜头一吹,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杂念祛除后,她立于案前,开始心无旁骛地的练字。
练字已经成为她一种迫使自己平心静气的手段,每当感觉自己心情烦闷时,她就会开始练字。
练着练着,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握笔的手,背后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身体靠过来,气息和声音在耳畔道,“练字最忌讳心不静。”
说着,谢诏握住她的手,在纸上留下一个静字。
虽也是经了她的手,但写出来明显带着谢诏的影子。笔画锋利,一如谢诏本人,似一把出鞘的剑。
男人的身上的熏香浓厚,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一呼吸,气息就会灌进肺腑中。
写下静字后,谢诏仍未松手。他忽然觉得这颇有一种闺房情趣,兴致盎然地又带着虞枝意的手开始写字。他写得是自己曾看过的一首艳诗。少年时,初入京城,三五学子成群结队,谈天说地,谈及风月之事时,这首诗便是那时一个纵情声色的学子念得。当时他只觉得无趣,书写下来才恍然发觉自己竟记忆如此深刻,还能将这首诗写出来。眼下的情形正适合这首诗。
虞枝意已读过不少书,一眼看出这是首艳诗。
谢诏许是累了,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压着,他稍稍松开手,虚握着,将驱使笔的权利交给虞枝意。
她半晌不动,谢诏道,“写罢。”
她练字本是为了平心静气,可谢诏圈着她,她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看她不写字,谢诏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横腰揽住她,往后轻轻一拉,便让她坐在自己怀中,“既然不想练字,便一起看书罢。”
虞枝意起先还想挣扎,谢诏的手臂拦在腰间,只稍稍一用力,“若是不想读书,便去床榻上。”
这话让她的手顿了一下,便不敢再动。她知道,以谢诏的厚脸皮定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她想专心练字,可不想在这做其他的。目光凝在书上,不敢移向别处,久而久之,也看了进去。
温香软玉,盈盈一截细腰在怀,鼻尖是女子清雅的幽香,谢诏并非没有半点意动。但此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强行逼迫,虞枝意反抗激烈,便会失了兴致。他徐徐图之,一点一点突破她的底线,又何需在意这一日两日。
感受到谢诏强劲的搏动时,虞枝意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可时间久了,发觉谢诏并未对她做出什么举动,虞枝意的心稍稍放下。同时,心中又觉得谢诏性子阴晴不定,不知何时便会突然发作,像前几次一样对她“严刑逼供”,只觉得一颗心一会上,一会下的,始终不能安心。
冬日天黑的早,不多会儿夜色便已倾倒在天幕。
宝鹊等人悄悄燃起宫灯烛火。
看了一下午的书,这会屋内光线昏暗,书上的字看着模糊。谢诏便撂开书,松开虞枝意。
长久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二人的双腿已经麻木,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谢诏揉着腿,思忖道:看来的这美人恩也不是轻易能消受的。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诏在落雁居用过晚膳后,径自离开。虞枝意一直提心吊胆着,他是否会留下来,见他离开,一颗心顿时放下,落进肚子里。
当夜,虞枝意睡进床榻中,恍惚间睡去。
朦朦胧胧间起身,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暗自诧异,便见对方走过来,瞧着模样,像是谢玉清,他笑道,“小意。”
虞枝意一怔,对方轻车熟路地抱上来,顺势俯身吻住嘴唇。心中惊疑不定,对方亲吻间唇齿含糊,道,“小意,我好想你。”
熟悉的语气一听,推拒的手便软下来。
对方亲着,动作还不老实,伸手在她腰上摸索,不知何时抽开了腰带。
两人许久没有此事,虞枝意半推半就,正欲成就好事时,鬼使神差睁开了眼,忽然瞧见谢玉清笑着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极了谢诏。
不是谢玉清,竟是谢诏!
谢诏反客为主,将她抱住……
虞枝意猛然惊醒过来,恍恍惚惚地,心口突突地跳着。她以手抚在心口,慢慢平息下来,忽一动腿,发觉里裤冰冰凉凉的有些潮湿。竟是做了与谢诏的春梦不成。想到这种可能,虞枝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都怪谢诏这厮,成日里没脸没皮,让她的梦都奇奇怪怪的。
明日再去问谢诏要个孤本,最好书房里的那些,都拿来。
今晚是荷香值夜,听见她翻身的动静,立即醒来,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无事,给我拿条里裤。”声音从帐子里传来,难以分辨喜怒。
荷香从柜子里拿了条里裤,道,“夫人,里裤拿来了。”
帐子里伸出一只手,将里裤接了过去。
荷香道,“夫人,换下来的裤子交给奴婢吧。”
虞枝意有些不好意思,迟疑道,“里裤不知为何湿了。”
荷香微微诧异,道,“我记着夫人的小日子或许就在这几日。奴婢在小日子来之前,里裤总是会潮湿,为此有时要折腾上几次,换上干净的里裤。”
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正好为她作了遮掩。虞枝意沉思道,“等天亮时让宝鹊去绣娘那儿,命她做些底裤来。银子从我这支。”她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换了裤子,交给荷香。
荷香把裤子放进专门放脏衣的篓中。
换上干净的裤子,虞枝意又用帕子沾了些热水擦净,这才觉得清爽。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将明,她也不打算睡了,可醒来也会惊动丫鬟们,她索性就窝在被窝中,待请安的时辰再起来去请安。
翌日,天还未亮,永泰帝迫不及待地要出发去行宫,他不服老,骑马当先,文武百官前簇后拥。才出京城,深冬寒肃,山顶覆雪,世间万物仿佛被夺去生机。看到此种情形,他出游的兴头大减,对出主意的沈美人也不冷不热起来。
谢诏躲在虞枝意的马车里,跟着大部队慢慢前行。
沈绮梦和家里的姐妹待在一起,觉得无聊,白景屹带着部下在外围巡视,不得空,索性过来找虞枝意。
“沈姐姐,快上来。”虞枝意听见她的声音,忙撩开车帘,车内燃着盆炭火,还算暖和。只是烤久了,便会有些头晕目眩,因此宝鹊时不时地撩起帘子通风。此次出行,虞枝意只带了宝鹊还有一位嬷嬷。行宫中有宫人伺候,因此出发时一切从简。
虞枝意拉了她一把,她才登上马车,忽然发现谢诏也在,诧异道,“我爹他们都在前面侍奉陛下,你怎么反而还在这儿躲懒。”
年关将近,谢诏为谢玉清守孝便无需像之前那般严苛,穿了身淡青色长袍,头发随意束着,手里拿着卷书,垂眸看着,脸皮白净,有几分书生气。沈绮梦知道,这是谢诏惯常伪装自己的一层皮,他故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别人就会因此轻视他,从而吃个大亏,实际上肚子里满是黑水,一晃一晃,若是眼眸黑黢黢地直盯着人,便是要开始算计。
白景屹在他身上连栽几次,便是吃了轻视的亏。
“我为何不能躲懒?”谢诏回嘴。
沈绮梦哽住,觉得谢诏说的有些道理,转而又道,“怪这张嘴,陛下不让你官复原职,也是该。”她远远地眺望一眼,密集的人群和马车阻隔视线,却能想象出永泰帝身边曲意奉迎的朝臣,是何种嘴脸。如谢诏这般,竟也能称得一句清流。
谢诏不理她,只看书。
虽嘴上不饶人,他却并不反感沈绮梦来找虞枝意。他看得出来,虞枝意很是喜爱沈绮梦。她喜爱的人愈多,软肋就愈多,顾虑就会愈多。他只需轻轻掐住一个软肋,便像蛇打七寸,让虞枝意再动弹不得。故而在府上,宝鹊等人虽不听他的话,谢诏也只是威吓一番,并不会真的将宝鹊等人驱逐出去。
虞枝意摸着沈绮梦的手道,“沈姐姐,你的手好凉。”她将怀里的汤婆子拿出来,塞进沈绮梦的手中。
沈绮梦推拒道,“我皮糙肉厚。用不着这个。”
“那怎么行。”
虞枝意的关心让沈绮梦心里暖洋洋,她握住虞枝意的手道,“我们一起暖和。”说着两人靠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始讲起话来。
谢诏抬眸,见虞枝意神情雀跃,十分鲜活。顿觉带她出来的决定还是对的,唇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随即专心看起书来。
深山萧条,寒气瑟瑟。山脚下一条白石铺道悬于悬崖两侧,崖底清流湍急。尽头是一座行宫,数年无人至,却仍精美恢宏。永泰帝心中可惜,来的时间不好。若是盛夏而来,绿意勃发,山中清凉,正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眼下,略显空寂。行宫依山而建,九曲回廊,出来时却发现已至半山腰。愈往里走,愈觉得热,永泰帝一路走一路脱,走到行宫内,只着了一件薄衫,这行宫内竟真温暖如春。
这时,他又想起沈美人的好来,回头去寻美人去处,却见美人睁着一双暗含幽怨的眼睛。他心情大好,也乐得哄人,美人也不敢拿乔,顺梯而下,靠进永泰帝的怀中。
美人入怀,他春心一荡,又想起自己是打着祭祀的名义来这行宫,身后还站着文武百官,便将怀里的美人推开,道,“准备准备,上山祭祀吧。”
皇陵在山顶,太祖皇帝选址在此,是为了告诫子孙后代,江山来之不易,如同山中阶梯,步步攀登,才能登顶,时刻警醒自己,不许恣意妄为。
永泰帝步行而上,登顶时竟才出一丝薄汗,回首,文武百官大多精神不振,气喘吁吁。唯有几人面不改色,其中便有白景屹、谢诏两人。他仿佛只是随意一扫,却将几人记在心间,宽宏大量地等百官们都攀顶后,容许他们稍作休整,开始祭祀。
山高望远,天边已掠起一丝晨光。
祭祀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天光尽消于天边才结束。
永泰帝借口要在行宫休息,文武百官已看出他的意思,无可奈何下也只能同意。他点了几个文官、武官相陪,其余人都命其归家去。
行宫奢华,每间屋子里都有单独的温泉,大殿中央还有一巨型圆池,座下雕刻双龙戏珠,龙尾盘旋在池底,双头直穿池面,共顶一颗的硕大的夜明珠。温泉池水源源不绝从双龙口中涌出。
永泰帝大喜,当即拥着美人进了屋子,享受温泉。
谢诏等人也被准许回到屋子里休整。
他未想太
多,轻轻扣门。宫人见是谢诏,直接开门,他径直而入,绕过屏风。
不料虞枝意乌发披散,一身皮肤洁白如玉荡漾在水波中,水面恰好掩住胸口,半躺在池边,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这属实是个乌龙,他顿时脸如火烧,立即转过身去,视力极好,不该看的,该看的,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虽往日气势十足的步步紧逼,却货真价实是个新手,是个没开过荤的雏儿。那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他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躁意,蹑足退至门前,重重咳嗽了一声,又加重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屏风后传来的一阵哗啦的水声。
谢诏定定神,知道虞枝意这是醒了,又故作镇定地喊道,“是我,谢诏回来了。”
屏风后又传来虞枝意慌乱地应答声,“稍等。”
知道慌乱的不止是自己,谢诏又气定神闲起来。但此刻他也不想趁人之危,便依言在屏风外等候。
虞枝意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才发现谢诏在外等侯,并未趁此机会进来威逼她。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谢诏这是变了个性子不成,竟未借此机会胁迫她。整理好后,才道,“请侯爷进来吧。”
在她心中,谢诏就是如此趁人之危之人。
而此刻,谢诏的举动却将她这一认知稍稍打破。
随后,坐在梳妆台前,宝鹊用干净帕子为她绞干头发。
谢诏踱步绕过屏风,负手而立,脸上风轻云淡,背在身后的手已紧张的握住拳头,实在是画面太过冲击,一时间难以从脑海中摒除。
许久才平稳住呼吸。
谢诏走到她身后,从宝鹊手里接过布,细心温柔地为她擦头发。
虞枝意从铜镜中,看到谢诏低着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竟生出一种与谢诏做了的夫妻的错觉。她摇了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摇出去。谢诏这人,总是能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他想对一个人好,令人无法招架,对一个人狠,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爱恨两极,相差太多。
待擦净头发后,谢诏道,“将那条裙子穿上罢。”语气似是命令,似是哀求。
闻言,想到他方才的温柔,虞枝意蠢蠢欲动的生出了恶劣的心思,她到底不甘心被辖制如此之久,一有机会就想着办法作弄谢诏,“求我。”
她不敢太过分,谢诏为人高傲,她只敢这么一点一点的,去试探。
谁叫谢诏之前总是威胁她。
这点尺度,她一向拿捏的极好。
谢诏疑心自己听错,却见对方扬头看他,眼中流露的确实是要自己求她的意思。
谢诏陪着永泰帝一起,虽未饮酒,可大殿内酒气氤氲,他仿佛在酒中泡过一遍似的,双颊飞起两片薄红的云,就这么坐在那儿,双目瞪直,望着前方,神思仿佛不属于自己,他听见自己说,“求你。”
看着他央求的姿态,她有些得意,遂去屏风后换上衣裙出来,臂上还挂着那条缝补过的盖头。
谢诏转向她,眼里泛起一层潮湿模糊的雾,身体情不自禁地朝她靠近,拉着她的手,走至廊下,月光倾洒在庭院间,他轻轻地拿起那条盖头,月华落在与虞枝意的乌鬓上,盖头也渐渐落下,为她脸上盖上一层朦胧的雾。他隔着盖头抚摸着虞枝意的乌黑的头发。
眼前情景似梦似幻,仿佛回到那日,陪在虞枝意身旁的是他。
他把手指滑入虞枝意的指缝,紧紧抓着她。
分明未喝酒,却有些沉醉。
目光落在虞枝意的唇瓣上,又想起那刺痛他的眼神,终究克制地在盖头缝补处上落下一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