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心绪


    ◎她什么时候开始怕谢澜不喜欢她了?◎


    ……闹鬼了?这不大对罢?


    听了这话,贺文茵只觉着一头雾水。


    打心底里,她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当真有劳什子鬼魂存在的。毕竟若是当真存在,那平阳候和之前的兴庆伯,怎么没被他们祸害的那些人给索了命去?


    贺文茵再度疑惑望向眼前女人。


    方才不曾仔细去瞧,如今一看,才发觉她眼下乌青重极,整个人神色都呈出一种恍然,近乎是整日整日都处于惊吓的状态里才会有的模样。


    可见眼前女人模样,显然是被这素未谋面的鬼魂惊吓已久啊?


    “……她动了。”


    近乎已然完全不能理会现世的事,只沉入噩梦般不自觉蜷起身子,那女人抱着脑袋喃喃自语,


    “分明……分明,那女人明日便要下葬了。可那棺材里头……竟忽地冒出了声音!”


    “那女人……不,女鬼,口中喊着什么,不,不要,不要一类的话,便抖着棺材,要将棺材盖抬开,从里头爬出来!!”


    “我父亲……当时便在棺材角旁。”


    “他生前说……”忽而怔怔流下泪来,那女人神色空空,“那女人指尖瘦长,泛着青色……怎可能是活人!!”


    “直至那户人家的主人忽地进来……那好似是个武将家罢,煞气重,一进门,那女鬼便消失了。”


    “父亲回来时……便面若土色,直道自己活不久了。我问他为何……他说,他碰上了世上最可怕的厉鬼……”


    闻言,脑内忽而有灵光闪过,贺文茵忽而睁大双眼,近乎是立刻想到了什么。


    而那女人仍在失魂般喃喃,


    “后来,我和其余姊妹及母亲连夜搬到了京城之外,要回老家去住。”


    “而我的父兄……留在京城里头,第二日一早,便急病死了。”


    “彼时……彼时我便觉着这户人家未满七日便要下葬有蹊跷,叫父亲莫要去。”


    “可他便是不听……”


    未满七日便要下葬。


    十几年前的事。


    一户武将家。


    进来那女鬼就不吭声了。


    还有……


    那句格格不入的,“碰见了世上最可怕的厉鬼。”


    得益于前世爱看刑侦片,她自是知道溺死之人的指尖不可能是纤细的。


    忽而发觉什么,一时间只觉着浑身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宛若整个人都被拖进冰窟里面,贺文茵愣愣望着地板上头,随着方才进门动作飘进来的细小雪花,半晌不曾动作。


    六月飞雪乃是有冤。


    那……在这分明方才还照着太阳的白日里忽地下雪,也是有冤屈吗?


    直愣愣扭头望向窗纸外头不知何时已然变大的鹅毛大雪花,直至那女人被谢澜唤了人搀扶着带回里间,贺文茵方才被谢澜的声音拽出思绪。


    “还好么?”


    他满脸神色难掩担忧地望向她。


    而贺文茵只愣愣点头。


    瞧她模样,谢澜心下一紧。


    他所担忧的便是这个。


    若非这妇人精神属实不大稳定,他定是不会让贺文茵在今日伤心过后便匆匆来见她。


    她心太软了,今日又碰巧接二连三听到这种腌臜事情,只怕很容易便会陷进去难以自拔。


    ……可若是经由他或他人转述,只怕她也仍会坚持着要见人罢。


    默默将她拥进怀中,谢澜一叹,“这仅是个故事……文茵。莫要因此魇着了,好不好?”


    “累了罢?”说罢,又一遍遍轻抚她面颊,他温声道,“这人我会遵照先前诺言安置好,不必担忧她。我们回府歇息?”


    而贺文茵仍是只愣愣瞧他。


    许久后,才吐出一句,


    “……好。”


    ……


    大抵是因着年后便要回去任职的缘故,谢澜近些日子耗在公文上头的时间显著增加。


    除去时不时便能瞧见有下属来寻他外,她在院里暖房里头同两只猫胡闹或是午睡时,他有时也会把公文挪到她所在的地方去批——以这人平日里作风而言,只怕是宁愿死死盯着她瞧,他也不愿看半眼公文的。


    因此,回府用过午膳,谢澜便照例牵着她手,准备去书房拿过公文后便回房陪她午觉。


    ……但今日,她不想午睡,也不想去和猫玩。


    默不作声瞧着身前人勾着金线的衣角,贺文茵只觉着好似什么也没看到。


    唯有心里头空荡荡的,又焦急难过得慌。


    因此,小尾巴一样默默跟在谢澜后头,瞧着他进了书房,挑挑拣拣从堆成山的公文里头拿出些,便迈步照例要往她所睡的那屋拿,贺文茵犹豫着看了半晌,纠结许久,方才有了动作


    最终,她轻而又轻地闷闷拽了拽他衣袖。


    “怎的了?”


    只觉着好似衣角被猫挠了爪子,谢澜转过身来轻声问。


    “我不想睡觉。”还不等他给出别的选项,贺文茵便垂眸闷声道,“也不想玩,也不想去园子里转,也不想干别的。”


    “……那陪我看一阵公文如何?”谢澜闻言轻声。


    于是闷闷嗯一声,她便随着他又进书房。


    那些日子里她熟悉的书房早已换了模样,里头挡光帐幔尽数被去除,灯火照得里面无论日夜都始终亮堂,便是那灵堂般的床也不知了去处。


    至于那案几,现下专门空出了一半来,不光摆着专门给她备的小一号笔墨,上头还放了好些话本册子与小说——大抵是这人对要她来此处早有预谋,特地放到这里给她解闷的。


    案几旁,谢澜则给她置了张榻。


    榻大得要命,她裹着毯子翻两翻才能从这头翻到那头。


    闷闷窝在上头枕头堆里面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时不时偷偷瞥那人两眼,贺文茵只觉着好烦好烦。


    大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还有……除去平阳候外,背后是谁,又究竟为什么,要几番坑害一个毫无背景,甚至可以称得上孤苦无依的女子,一定要让她死掉?


    还有……谢澜。


    心下默默盘算着,贺文茵不自觉便偷摸瞧了一眼那人。


    他似是碰见了什么叫他不悦的事情,微微蹙眉,神情冷得可怕,连带着往上头批注的字迹也锋利许多。


    可一发现她眸光移了过来,便又立即变了脸色,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一个极好看的,近乎是故意勾她欢心的笑来。


    若是往常,只怕她现下已被这人美色迷得昏头,当下便要红着耳尖钻进软垫子堆里头装作睡着什么也不曾发生。


    或许还会信手拿软垫子没好气轻轻砸这故意勾人玩的人一下。


    可她今日却只是默默收回目光靠了回去,没有再做什么。


    现下她心里头全然是一团乱麻。


    谢澜又是怎么知道这桩子事的?


    不知为何,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事告诉谢澜,也……从未想过,要借着他的帮助查清这事,哪怕借着他帮助,这事大抵便会轻松很多——事实也确是如此。


    她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只能靠碰的人,他如今便这般送到了她眼前。


    可一则,她始终认为这是自己私事,若非紧急,不该经由不相关的人插手。


    二则……


    再度偷瞄一眼身侧又蹙起眉的人,贺文茵只觉着思绪好似一团乱线,剪不断理还乱,头疼的很。


    发觉谢澜给她寻来那人是何意时,除去因着事件本身而浑身发悚外,她的第一反应是又惊又喜。


    第二反应,则是怕。


    若说,她觉着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疤已然是难看丑陋到极致,是被他看一眼便会叫他厌弃自己的玩意。


    那被他知道这事……便是比之过而不及的,更可怕的事。


    深深吸一口气,头疼发觉便是吸气,那软垫子上头也全是谢澜身上的香,心下只愤愤气他是不是亲手拿香把她会挨着的物件都熏了个遍,贺文茵索性换了个没软垫的地方团着。


    ……归根究底,是因为她怕谢澜因着这事,会像旁人一般,觉得她和她姨娘也是不好的人。


    可他这般的人娶亲,能不将人挖个底朝天吗?


    只怕是一开始,她的底细便被这人知晓了个底朝天吧。


    没来由觉着心里闷闷,贺文茵深深一吸气。


    说到底,这些她并非是不知道,只是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想罢了。


    为什么?


    是怕他因着这些“缺陷”,便不再对她好了?


    还是怕他会因着这些,便骤然收回手,再度把她扔回平阳侯府里去?


    可她原本过那样的生活是过惯了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怕他会不喜欢她了?


    没忍住又一次抬眼望向谢澜,贺文茵在心里头默默一叹


    还有,他为什么要告诉她那只是个故事?


    她又不傻,只稍稍联系一番前后因果,便能知晓那人讲的东西是何意思——那分明是个比鬼故事恐怖万分的事。


    “……谢澜。”末了,思绪不自觉便从嘴边溢出,贺文茵深深吸一口气,终是正色,抬起眸子去看他。


    却正巧,也对上了谢澜正投过来的目光。


    那人眼里……


    满是担心。


    只有担心。


    忽而觉着一腔的质问在瞧见那双黑眸里头情绪时就骤然堵在了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便就停在那里膈应人,贺文茵又咬着唇角半晌不曾开口。


    直至那人轻柔一叹,要挨过来将她的唇从牙齿下头拯救出来,她方才扭过头去,干巴巴硬邦邦开口,


    “你今日……究竟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她?”


    【作者有话说】


    评论……好想要……评论……(扭曲地蠕动)(阴暗爬行)……评论左左右右来……(爬行)……我会努力更新的请不要放弃我……(流泪扭曲爬行)


    62剖白


    ◎他的心意◎


    闻言,谢澜垂眸不语,只黯然瞧着她面颊,低语道,


    “可以吗?”


    可以什么?


    还不等贺文茵理清这答非所问的人究竟问的是个什么意思,那人的修长指节便悄然伸了过来。


    指腹轻柔按在稍显苍白的唇瓣上,谢澜垂着眸子,轻而又轻地将她的唇角与齿贝分开,又细细去抚被她咬破的那点皮肉。


    方才眼前姑娘显然是用了气力去咬的,现下那处伤口微微往外渗着鲜红血丝,映在苍白皮肤上头宛如什么玉器上头的裂痕,尤为显眼,叫他瞧着心颤得厉害。


    可偏偏始作俑者无知无觉,只垂着她那双漂亮的盈盈眼,目光飘飘忽忽,不知要落在什么地方。


    直至贺文茵将要回神,他方才轻轻一叹,收了手回去。


    “……为何一闹脾气就喜欢折腾自己。”目光停在那处伤口上久久不曾动弹,谢澜轻声,


    “不疼么?”


    贺文茵只垂着脑袋,小小摇头。


    疼什么疼。


    还没有他方才扒拉那两下疼。


    垂着眼睫,出于莫名心绪不想同他说话,她眸光扫见瞧见那人快步出去又进来,手上拿着什么药要给她上。


    随后,见她不愿意抬眼,他便又纡尊降贵微微矮下身,以一个叫她舒坦的姿势别扭着给她上药。


    瞧着眼前人微微垂在她面前的黑色发丝,不知为何,她忽地就眼眶有些发酸。


    对着他轻柔伸过来的手,她垂着眼睛红着眼尾,声音却仍旧硬邦邦,


    “我不要。”


    拢着她冰凉掌心,谢澜低声问,“为何不要?”


    “它自己会长好的……一两日的事而已。”


    低低念叨着,贺文茵侧过脑袋去,无缘无故又想要流泪,好容易才将眼泪死死咽下去。


    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她委屈自己呢?


    为什么总是……总是要这样?


    她从前……从前分明就不爱流眼泪的。也早已克制地极好,便是当真难过至极也从不在人面前流泪,甚至反倒能笑出来。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人面前,她近乎要克制不住从眼眶里头溢出的泪水。


    为什么这样?


    “……无事的,到家了,想哭便哭罢?”


    便是说着,那人的手不知何时悄然伸过来,仿若捧着什么瓷器般轻轻捧着她小脸,轻柔擦擦她眼角已然悄然流出的泪滴,


    “至于伤口……你说的不错,可我想要它快些好。”谢澜缓而又缓地低柔道,


    “我知晓你要强,也知晓它自己会长好。但在它长好前,那里总会泛着疼。可我想叫你一辈子都快快活活的……叫你不必去忍这些苦楚。”


    便是说着,他垂着眸子轻轻笑道,


    “便叫我帮你收拾了罢,好不好?”


    听闻这话,只觉着好似听不懂字句,贺文茵只怔怔望向那人。


    家?


    她……到家了?


    这个词她年年日日都会听,可打心底里,她只觉着这个字好生陌生,陌生得好似她从未拥有过一样,又好似她拥有的始终都是有缺憾的一样。


    可现下……眼前人口中吐出的词,却莫名叫她觉着是酸涩……却暖暖的。


    而似乎是把她的愣神当作了默许,谢澜再度垂着眼轻柔一笑,


    “……稍稍会有些痛。”他低低带着颤开口,“不好受便掐我?”


    于是抹了药的指腹被他轻柔搭过来。


    只觉着那些刺痛还没她往日冬日里只是醒着便会有的痛的千分之一,谢澜却好似疼得要命一般,皱着眉,贺文茵愈发恍惚。


    愣愣望着他,只觉着那池黑色的潭水被眼睫遮着,好似微微泛着波澜,却并不快活,神色里反倒有是种她有些看不懂的,近乎……忧伤的情绪。


    ……这是在为她难过吗?


    上完药,谢澜挨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晃晃她掌心,“方才是要问我什么?”


    瞧着他身侧挂着的黑色荷包,贺文茵只觉着心下乱成一团——他总是叫她心乱。


    于是胡乱眨眨眼把眼泪掐死在苗子里,她胡乱不着边际地问一句,


    “……我送你的荷包呢?”


    成婚这么许久,她从不曾见他佩过那只蓝色的小荷包。


    闻言,谢澜忽地一愣,垂着眸子不讲话了。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罕有地目光躲闪一阵,又犹豫半晌,方才垂着眸子与眉梢,迟疑着抬起头来,祈求般问她,


    “定是要看吗?”


    总不能是扔了吧?


    极少见他这般模样,贺文茵稀奇地很,心里的难过也消了些,只不明所以嗯一声。


    而她身侧谢澜难得的,听了她的话也没有立刻去做,反倒瞧着地板又偷摸垂眸瞧着她,些犹豫,


    ……罢了。她跟个荷包过不去什么,反正那荷包也不怎么能见人。


    在心里头默默一叹,贺文茵无奈轻轻启唇,“其实我不看也……”


    “不……不是。”


    好似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谢澜闭目,深深一叹气,便沉默着起身牵着她手,往书房里头走。


    知晓书房再里好似是他的书库和放些极贵重物品的房间,发觉周围光线愈发昏暗,只瞧见他边走边有暗卫过来按下机关方才能开门,贺文茵心下飞过一串问号。


    他这是要给她看什么朝廷机密吗?


    她不过就是问了个荷包在哪而已?


    许久才走至走廊尽头,绕过一堆瞧起来便叫人胆战心惊的玩意,谢澜郑重把她领到一个瞧起来便保护地最严实的柜子前头,将一个小钥匙递到她手心,


    瞧瞧那瞧上去便繁琐的钥匙,又瞧瞧那人面上复杂神色,贺文茵不可置信指指自己,


    “……我?我开这个?”


    谢澜神色不清,低低嗯一声。


    不知里头是谢澜的全部身家还是什么尚方宝剑,贺文茵迟疑着打开柜子,照着他指示解开柜子里头布满的锁扣,方才从里头取出一个华贵至极的小匣子来。


    满脸问号,生怕把上头宝石与金丝磕掉小心翼翼打开匣子,瞧见里头东西后,贺文茵却忽地愣住了。


    打开匣子后,那个丑丑的小荷包正静静躺在那个看上去就能买玄武大街一个小院落的绸缎上头。


    “你……”


    望向身后层层封锁与被随意丢在一旁的奇珍物件,觉着手上好似压了一颗心一般沉甸甸,贺文茵只觉着心下好似被奇妙地托了一下。


    他做了这么多层保护,这么多层……


    就为了这个?


    见她捧着那匣子愣愣模样,谢澜罕有地不自在地侧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


    “这是……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物件。我怕弄坏,自是要好好珍惜。”


    可他送的物件,她……


    虽然不想承认,她虽然也珍惜,可远没到这个份上


    忽地,那柜子外头,一个白色的物件撞入了她视野。


    疑惑再瞧一眼,昏暗阴影下头,她瞧见了一个好似有些眼熟的花纹,思来想去,也没在脑内寻得一个能与之匹配的玩意。


    ……大抵是他什么重要的玩意吧?


    然而,还不等她细看,那人便垂着眼睫过来,祈求般,略有些慌张晃晃她手,问,


    “好了罢?”


    明白心思被人戳破究竟是怎么一副窘迫心理,贺文茵瞧着他罕有模样,忽地一笑,


    “……好好好。走。”


    再度望一眼那熟悉花纹,贺文茵疑惑歪歪头。


    ……真奇怪,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那个眼熟极了。


    是错觉吗?


    ……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好似心里头又被填满了一点,不知不觉间,贺文茵心下难过的感受已然去了大半,困意开始在她脑内转圈圈。


    眯着眼窝在那张榻里面,她被谢澜轻轻抚着手,低声问,


    “方才要问我什么?”


    贺文茵声音低低地回,“你……为何要在那事上帮我?”


    现下……她知晓他当真很喜欢她了。


    可知晓她的过去后,他……便是心疼罢,可半丝都不嫌弃她吗?半丝……半丝,都没有觉着她不好过吗?


    “我还以为方才已然回答过了。”


    闻言,谢澜垂眸低笑,


    “我想要你快活,文茵。想要你不要再因着这事心下永远泛着疼。至于……”


    话还未曾说完,他的手掌便抚到了面颊上来,极尽缠绵地摩挲着,好似一个眷恋至极,却又求而不得的吻。


    “……我爱你都来不及。”谢澜喃喃,“我怎会觉着你不好?”


    她分明是世上最好的人。


    贺文茵睁开眼,终于问出了那日那个被打断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轻抚着贺文茵的手,看着眼前不大的,一团窝在他平日里用的锦被里头的姑娘,谢澜眼角微微垂下去。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这个怪人的,因着她的怪而格外投注的视线便在某日忽地生根发芽,变成了再也解不开的爱慕。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全然无法理解。


    过着那样的日子,不该如他一般,只觉着世间何事都无甚意趣,无聊的很,对人满是刻薄的恶意揣度才是吗?


    可贺文茵永远与他的预料截然相反。


    于是慢慢地,他开始不希望她生病。


    慢慢地,开始想要再瞧一瞧她。


    后来,某次瞧见她当真开怀后,他便开始小心翼翼,试探着逗她笑。


    ……他开始希望看见她笑。


    而某日,上京路上,贺文茵前一刻还在他默默跟随的视线里头,对一小商贩笑着买东西,后一刻便毫无征兆地轻飘飘倒下,被隐去了身形悄悄跟在后面的他抱住,近乎连气息也要没有时——


    他忽地感到一种浓重的,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慌。


    也是那时,他忽地意识到件事。


    若是她死了,那——


    “……因为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贺文茵了。”


    竭力克制着自己上前拥住女孩的渴求,谢澜低低垂眸,勉强轻笑道,


    “这个回答很傻罢?我也想给你更好的……可,左思右想,我只能想出这个。”


    见那侧贺文茵久久没有动静,他忽而又恐慌起来。


    他从未,从未如此对她刨白过心迹,自也想象不到,这刨白分明真心得近乎字字泣血,听着却也仍叫他自己都觉着苍白。


    他知晓贺文茵问出这个必然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可……


    若是她不满意呢?


    不愿再去想这个可能,他忽而迫切地想要同她接触,想要同她牵在一起,想要——


    近乎慌张地开口,谢澜颤声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文茵……”如是念着,只敢一遍遍去抚女孩手上细细把汗,他轻声呢喃,


    “我只是……当真,很爱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好多读者宝宝好感动(流泪)[爆哭]然后有很多想解释的,但想解释点什么又觉着好像没什么必要,因为一开始入v确实是答应过要日更的,不管什么原因总之确实是没做到(滑跪)(真的真的很抱歉)


    不管原来的读者宝宝们现在还有没有在追都诚恳地说一声抱歉,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努力更新的——


    还有就是大概会试着调一下更新时间,尽量十二点前发了,昨晚本来要更但这两天心脏跳得我有点害怕,真的要早睡了


    63亲吻


    ◎她可不可以亲一亲他?◎


    见那侧贺文茵久久不曾有回应,他近乎慌了神,近乎立刻便要矮下身去晃她的掌心。


    可忽地,他怀中多了什么东西。


    只觉着忽地便又一个又轻又带着些姑娘家独有的微微软和的……毛呼物件,一点点犹豫着靠了过来,登时只觉着心下忽地一缩一颤,近乎要叫人抬不起头来,他便是连身子都微微颤着。


    ……这是她?


    ……这不是梦?


    生怕这是个转瞬即逝的幻像或是美梦,半晌过后,他才敢犹豫着往那处瞧。


    而眼中是,是个正在一点点往他怀里挪的毛毯球。


    挪着挪着,还要犹豫一下,再探出眼来悄咪咪瞧他一眼。


    而彼时他正在愣愣对着她瞧。


    于是目光对上他的,发觉他正瞧着她,贺文茵同样一愣后,便红着耳尖极快地缩回去,也不动弹了。


    ……她是……


    主动地,向他讨要一个抱吗?


    她想要他抱她……想要他?


    心下当即要从方才的忐忑不安化成一滩蜜水,直贺文茵牢牢裹住裹得喘不过气来,谢澜近乎立即便要上去死死缠住她,自此再也不放手。


    可……她会不会,再向前一点?


    ……若是她还会再过来……


    ……那他当真便要高兴得疯掉了。


    怀抱着不可言喻的隐秘心思,谢澜竭力压住即刻便要抱上去的手,近乎迫切地等待起来。


    果不其然,等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动作,贺文茵耐不住性子,又探出个小脑袋来,上头罕有地睁得圆溜溜的眼睛正不解盯着他瞧。


    他要做什么?


    她都……这么暗示了,他不顺势抱着她?


    而见她这番模样,只觉着心跳得近乎震耳欲聋,谢澜眸色一沉,心绪再也无法压制,


    “……那你喜不喜欢我?”


    ……回答喜欢他吧……


    ……说她喜欢他……


    可闻言,眼前女孩只是一红脸,闭着眼不想回他。


    于是他语气骤然低落下去,“文茵……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听他语气忽而变得难过,没忍住偷摸一睁眼,果不其然瞧见那人故意摆给她看的,再度垂下来的眼睫,与近乎要掉下眼泪来的黑色眼睛,登时觉着心下一软,贺文茵一闭目,只想掐醒自己。


    贺文茵啊贺文茵!


    ——分明知晓他是故意卖可怜给她,可怎么就是忍不住会上钩!


    可……


    ……可他万一是当真难过呢?


    怕他难过,她纠结许久,方才又再瞧了一番。


    只见那人神色又几经变换,成了幅可怜的,近乎要默默落泪的模样。她目光一投过去,更是好似要有泪花从眼眶里头溢出,当场滑落下来。


    深深一吸气方才将自己彻底闷回去,贺文茵只觉着自己要没救了。


    分明知道他是演的。


    可她还是会不想要他伤心。


    而且……而且,近些日子里他那般在乎自己,那般地对自己好,现下他们又已然是……夫妻了,那便是给他点甜头也不过分吧?


    最终,纠结许久,她方才闭着眼埋着头,状似无意只是要翻身不得已而为之地又滚了滚。


    而后,正巧滚进了他微微张开的怀抱里头。


    瞧着怀里姑娘微微冒出一点点脑袋瞧,谢澜只觉着自己快要疯了。


    ……她都这么做了。


    是不是便意味着她也更喜欢他了些?


    何况……她之前从不这么要自己抱她的。


    果真还是较之前更喜欢他了吧?


    只觉着眼前人像不爱叫也不爱撒欢,却仍会给他翻肚皮看的猫,谢澜近乎要抑制不住笑意,


    “……文茵?”


    毯子裹成的猫悄然探出手来,也学他模样生涩松松圈着他,闷闷嗯一声。


    低低笑着去挨个捧着她的掌心往上贴,又将自己黏糊糊贴过去,谢澜近乎痴迷般喃喃念,“……文茵……”


    而僵硬探出脑袋往他怀中埋一埋,贺文茵又闷着脑袋低低嗯一声。


    如是笑着,呆呆瞧着怀中女孩面颊默默许久后,谢澜忽地迟疑着低低启唇,“……你可不可以……”


    只是话不曾说完,望着女孩轻闭的眼,他又说不出口了。


    ……瞧着她今日态度……这是可以的罢?


    ……她是不是……是不是当真更喜欢自己一些了?


    他等今日等了好久好久。


    今日时机或许不大好……可他当真有些等不了了。


    她会……心疼自己的罢?


    他想要她碰碰自己想要得要疯了……


    贴着她额,在心中全然无法自抑地喃喃许久,谢澜方才小小声,捧着贺文茵两只冰凉小手,贴着她面颊祈求着去低低问,


    “……你可不可以,亲……不,我……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而女孩没有丝毫回应。


    谢澜一愣。


    直至意识到她轻轻呼吸趋于平缓,他方才又笑又叹般一出声,闭眼将她死死搂入了怀中。


    原是……


    睡着了啊。


    直至他觉着贺文茵已然彻底睡下,而后终是沉沉一叹,便要去轻手轻脚处理公务。


    ……罢了。来日方长。


    可或是察觉他要离开,她忽地又朦胧睁眼,迷迷瞪瞪开口,


    “……谢澜。你近来是不是很忙?”


    “……是有些。”


    闻言只觉着心下一沉,望向手中盖了数道加急章的迷信,谢澜低声答。


    事实上,他近来不仅是忙。


    前些日子,忽地有探子飞鸽传书来报,道是安阳局势有变,需得他亲自过去一趟。


    安阳虽说是个离京城不大远的小地方,他过去处理事情也用不了多久,可因着地形缘故,来去甚是麻烦,光是路上便要花费不少时日。


    因着贺文茵身子差得全然不能出远门,他近些日子又实在难以舍得同她分开,这事已然被一拖再拖置了他不去便难以解决的地步。


    ……方才要拿的与手上的,便是那边的急报。


    贺文茵哦一声,声音也带着迷蒙睡意,“那你……要不要先去忙你的事情?”


    “……若是要去忙我的事。”瞧着桌案那头堆积如山急报,谢澜颤着手,低声,“那我便要除夕前才能回来了。”


    便是说着,他近乎急迫地又回到她身侧,


    “……可你去不得那里,我又不想同你分开。”慌张黏糊糊去蹭她挨她,谢澜急急连声,


    “一点都不想。今岁是你我第一次一同守岁……我想陪你过年。”


    贺文茵只无奈轻轻道,“可你的事很重要罢?”


    那人不语,只好似怕她丢了似的紧紧抱着她,一丝也不愿松手。


    许久过后,方才沉沉一叹。


    “……文茵。”此次,他低垂着眼,眼巴巴凑过来,声音也难过,“那我有没有奖励?”


    悄然把自己又往他怀中送送,贺文茵问,“什么奖励?”


    “……你想给什么便给什么。”那人反倒过来往她身侧钻,低低声哀求,“便当是我好好办事的奖励……好不好?”


    贺文茵闻言不答话。


    许久后,她方才莫名红了耳尖,小得近乎要听不见的声音才微微传来,“……待你回来后给。”


    那人不可置信愣一阵,随即狐狸尾巴当真疯狂摇起来,笑得眼也眯起来,便要过来同她挤挤挨挨,“当真?”


    贺文茵被蹭得难以招架,“当真当真。”


    谢澜愈发撒欢似得往她身边蹭,一边死死将她环抱着,一边唇齿近乎要直直挨到她耳后小痣上,眯眼故作听不懂地又问,“当真当真当真?”


    只觉着哪里都痒,贺文茵红着脸,连连小声道,“当真……你不要蹭!”


    “……那你要给我什么奖励?”谢澜低声笑着,又争分夺秒贪婪去吸她身上气息,低声喃喃,


    “可不可以给我个……嗯,甜头,先叫我甜一甜?这般我便是要去办事也办得快了。”


    ……得寸进尺!


    贺文茵费劲扭过头,红着脖颈冷声道,“……不要,你自己猜去。”


    “那我可要时时刻刻念着了。”谢澜可怜巴巴地凑过来给她瞧他伤心的模样,“你当真忍心吗?”


    贺文茵毫无半分威严地板起脸,手指抵住他挺翘鼻尖不叫这大狐狸蹭到她面颊上,“你再这般我便要不给你奖励了。”


    “好。睡一会罢。今日累了,是不是?”


    闷闷嗯一声,把头埋进毯子里前,贺文茵犹豫着小小伸出手来晃了晃他指尖,“……你要,注意安全。要小心。”


    谢澜笑着嗯一声,转而来抚她的背。


    大抵是觉着她已然睡下,恍惚间,她听闻那人声音骤然低下来,


    “……文茵。”


    “……我该如何才能放心你一个人在此处……你惯是照顾不好自己,一定要记得看我字条……”


    随即,她的手便被柔软唇瓣轻柔而近乎虔诚挨过。


    “……不要生病……遇事想哭便哭,不要将难过憋在心里头,要对自己好,乖乖喝药……好不好?”


    “……要好好的……”


    “我会一直一直想你……”


    “你也……不,你只要抽空想想我就好……定要想我……”


    便是说着,他的唇便与她周身死死厮磨,近乎要缠绵吻过除了唇以外所有各处,许久也不曾停下来。


    此前,她对此不知如何是好。


    而现下……


    她清醒着放任了他。


    ……


    再度醒来时,她榻边已然没了人影。


    只觉得榻边莫名有些空空荡荡,连带着耳边身侧也忽地静了下来,贺文茵便瞥见榻边一张字条。


    [瞧你睡下,我便启程了。只记得平日里……]


    心知里面又是些什么喝药用膳一类的碎碎念叨,抬起头来望一眼空空荡荡的室内,她发了半晌呆,方才放下字条,又久久看一眼那人曾坐的榻边,轻轻出门。


    穿过齐国公府回廊,回到自己房内坐下。


    因着她爱清静,他们常待的院落里很少有下人过来。此刻院里张灯结彩,外头天也仍有些亮光,却莫名显得有些静悄悄。


    有些不适应这份安静,贺文茵一抿唇角,方才从案几下头小心翼翼拿出她平日里用以梳理思绪的纸来。


    现下,她知晓李大夫人大抵是自我了断的了。


    瞧着纸张上头许许多多字迹,将这条消息写到上头,只觉着越查这是疑云越重,她犹豫许久,方才沉沉望向“大人物”三个字。


    ……到头来,还是要牵扯到朝堂上的事啊。


    说起朝堂上的事,便不免于要麻烦谢澜。


    ……算下来,从她认识谢澜至今,已然将近三月了。


    胡乱合上那些纸,迟迟望向窗外将落不落的雪,贺文茵不自觉便咬了摇唇角。


    今日把谢澜推出去,一则是不能误了他的事,也叫自己有时间去查那事。


    二则……


    她也想借着这个时机,理一理自己的心。


    谢澜在的时候,每每她想要理一理思绪,他便会缠上来闹她,叫她心思反倒被搅得愈发乱,一直没能理好。


    可她想要知道。


    ……谢澜一直在靠近她。


    那她……


    除了站在原地等待,除了……任由他向前,直至和近乎她站在一起。


    还要再靠前一点吗?


    便是此时,雨眠忽地推开门,匆匆忙忙进了屋门。


    “……来消息了!”


    “二姑娘……啊,现下该叫那位夫人了。”匆忙喘一口气,雨眠极快地低声道,“她邀姑娘明日前往她府上一叙。”


    贺文茵一垂眸,“……只说这个?”


    雨眠蹙着眉一点头,“是。”


    “姑娘再考虑一下吗?毕竟姑娘当时许下的条件……属实珍贵,只换她一个语焉不详的话语,万一被她胁迫可如何是好?”


    贺文茵摇摇头,“你也心知劝不动我的是不是?”


    雨眠一叹,“那姑娘今日想用什么饭食?”


    “……唔。什么都好。”


    她其实也不知平日里用的都是什么,只是谢澜说要带她用膳,她便跟着去。然后听他笑眯眯地讲哪一个如何如何好吃,哪一个如何如何养身体无论如何也要用两口为好。


    最后不知不觉间便被他投喂了个大半。


    现下……天色大抵也不早了?


    于是迟疑望一眼外头天色后,她便随便用两口膳,照常写一阵书,又喝药泡药浴,最后盯着那写满线索的纸发一阵子呆。


    只觉着哪一步都不曾落下,都原原本本照做了,贺文茵今日仍是睡得比平日早很多。


    ……是了。


    恍惚间只觉着好似差了点什么,抱着比平日里多了许多的锦被团,她沉沉闭眼。


    今日谢澜不在啊。


    ……


    又做梦了?


    再度睁眼时,贺文茵面前是间不大的昏暗房间。


    ……这里不是齐国公府,也不是平阳候府里的地方。


    而她眼前,则是雨眠似是瘦了很多,焦急的脸。她手中拿着什么零零散散的信纸模样的纸张与大大小小图纸,愣愣问她,


    “……姑娘是如何拿到这些的……?”


    梦中的她身上披着件薄薄衣裳,浑身疼得好似要散架,却只疲惫至极般轻咳两声,低声道,“你觉着可行吗?”


    “……姑娘!”雨眠当即落下泪来,近乎要跪在她面前,放下那些纸张仓皇抓住她手,


    “姑娘这计策……属实九死一生,姑娘三思啊!”


    “……无事的。我早已不怕死了,不是么?你要信我,好不好?”


    而她只无力去扶雨眠,遥遥望向窗外浓重夜色,低声笑。


    “……只要我能寻到齐国公。”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这章改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走感情了……前一阵子现生糟心事太多,有很多时候emo得不行想吐所以可能没写好……真的很抱歉(大哭)(大哭)(滑跪)(滑跪)


    64梦


    ◎不要回头。◎


    此后的梦境便是一团混乱。


    她梦见一片近乎烧透了一整片黑沉沉天的熊熊大火,梦见她站在那堆火里头,好似风一般无奈牵着不愿按着她计划离开的月疏雨眠,背着小小一个包裹翻出了那不大一个府的院墙。


    而后,不知为何,竟是又有追兵过来。


    她的身体似乎已然差到了极致,没跑两步便已然丧了气力,只得靠月疏背着踉跄往前。


    可那追兵带着血腥气的刀斧终是快挨到了她们背后。


    “——她还活着!”


    “——抓住她!绝不能叫她活着出去!”


    梦到月疏用掉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推出去,倒在她面前。


    梦见有刀枪穿过身畔雨眠的身体。


    梦见飞溅到她面上的血污。


    最后,她恍惚间只觉着自己被狠狠一推,连带着那个被身侧小丫头紧紧揣着的包裹一同,推上了逃离京城的渡船。


    听见有人喊她,让她快跑,快走。


    听见她喊,


    “——姑娘!走!”


    “……万万……万万不要回头!”


    ……


    “……!”


    急促喘着气,抚着胸口起身,发觉眼前已然从熊熊燃烧的火场变成了齐国公府浅青的床帐子,望着那缕从张子外头透进来的浅浅晨光,贺文茵颤着身子,许久都不曾回神。


    今日她醒得极早,昨日雪后今日出了太阳,浅黄色阳光正透过窗纸洒在她案几前,外头是不知什么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两只猫不知何时一边一只挤在了她身边,呼呼呼呼噜声打的一个赛一个大。


    月疏大概方才进来给她添过安神香,床边还留着小丫头身上皂角的气味。


    许久过后才从那个梦中些许回过神来,贺文茵将手搭在窗棂上,怔怔去抚上头花纹。


    ……她许久不曾做过噩梦了。


    只是这个梦真得可怕。好似便是当真发生过的一样,叫那金铁声,喊杀声久久在她耳边回荡。


    ……叫那些血腥气,现下也仍在往她鼻尖里头钻。


    再度迟疑望向房内,贺文茵只觉着心下一阵恍然。


    ……好安静。


    可这屋里分明一切如常,回想起来,这也好似就是她习惯了,也喜欢的安静生活。


    但纵使猫呼噜呼噜响着,鸟叽叽喳喳交换着,她也仍就是觉着今日房内莫名其妙安静得很。


    好似少了什么东西——不是紧要的玩意,却在意识到没了它后便挠得人心痒痒得要命,怎么做也难以平复下来。


    莫名觉着心越跳越难过得紧,贺文茵索性深吸一口气,坐到案几前梳理起思绪来。


    她同样将那连续剧一般的怪梦记在了纸上。虽说此前无甚头绪,但倘若添上昨夜那个……


    草草将梦中还记得的那府邸大致位置记下来,迟疑着将这个梦挪至所有梦的最前面,贺文茵愈发皱起了眉。


    ……梦里的她,拿着一叠纸说要去见齐国公。


    如此便与此前她此前做的那个和谢澜有关的怪梦连在一起了。


    ……梦有这么凑巧的吗?


    ……谢澜,他会知道这些吗?


    如若知道……


    发觉手已然颤得再也无法继续写,贺文茵索性丢下笔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方才对着外头小小唤一声,


    “……月疏?雨眠?”


    “姑娘怎知道我来啦?哎?……姑娘今日果真醒的早啊。”


    还不等她说完,月疏的脑袋便探进了门帘里头。小丫头诧异看了看笑,见她这般眨着眼,又不怀好意嘿嘿一笑。


    见她这番生动模样,贺文茵心下骤然一松,“……雨眠呢?”


    月疏轻快把手里头药碗和果脯干递到她手边,闻言抱怨道,


    “自是歇着呢。姑娘你不知,我花了好大劲才……”


    ……幸好她们好好的。


    只觉着与这喜讯相较起来手边药碗的药味都没那么苦了,贺文茵默默一叹,


    “对了。什么叫……我果真起早了?”


    “国公昨日嘱咐我和雨眠的。道什么姑娘定是会早醒啦,什么定是不会好好用膳叫我们盯着啦……我还说他就是想的多,结果还真是这样。”


    便是说着,月疏忽而一脸好奇凑过来问,“姑娘有没有想国公啊?”


    闻言,贺文茵只轻声,“……没有。”


    他才走了一日不到,她想什么想?


    听完这话,月疏转着圆溜溜眼珠,不知瞧见什么,忽地千转百回地笑着“哦”一声,“姑娘当真不曾想国公?”


    贺文茵正色,“当真没有。”


    听完,月疏不说话了,就笑眯眯望着她捂嘴笑,笑得贺文茵愈发摸不着头脑,只无奈也笑了笑。


    ……也不知她笑什么。算了,总比……梦里那样好。


    此后,去看了雨眠一番,又用了膳,便到了同贺文皎约好要出门的点。


    确认一番手炉手套均已然备齐,望向外头分明白着却莫名叫人觉着暗沉沉的天,贺文茵许久也不曾回过神来。


    忽地,她便觉着耳垂好似被什么东西磨蹭着一般,莫名便细细密密发起痒意来。


    随后,她眼前便不受控地冒出来了个极漂亮的,绣着金边的翻飞衣摆。


    ……谢澜。


    悄悄一抿唇,贺文茵垂下脑袋,默默生疏握了握自己的手。


    她今日没见到他。


    不知道他现下……


    在做什么?


    ……


    安阳。


    望也不敢去望那方才过来的一队人马,周兆深深吸气,只敢略微正一正衣领,神色肃穆。


    自他投诚那日后,齐国公府那处便再也没了动静。直至前些日子,因着朝局变动,他由吏部被调置按察使司,任按察副使一职,恰巧巡置安阳。


    得知这安排,他本以为是叫他外出镀金,哪知到了安阳,照着齐国公府递来密信一一查清安阳底细几何,其中涉事人士多少,发觉背后是滩如何大的浑水,周兆方才迟迟觉着背后一凉。


    这事若彼时被掀开,只怕他能沾上一点功劳,那都是条通天大道。


    ……而,倘若背后那人半分算错——


    那他现下,连着一干九族,便早已投胎去了。


    要知道,近来朝中近乎风声鹤唳,便是因着当今国本之争。


    陛下已将近五十,子嗣稀薄,长子与二子接连薨逝,如今仅剩贵妃所出三皇子与中宫所出太子。


    现如今,三皇子已然将要及冠,曾随镇南将军平过南方一不大祸乱,在朝野上也素有美名。


    相较之下,太子虽为中宫所出,却是个五岁稚童,便是母家也没有贵妃家强盛,近乎没有半分储君模样。


    君心难测,尤其是圣上近来常在朝野上夸赞三皇子办事得力,又传言道圣上曾斥责过太子的课业进度,怎能叫人不多想?


    虽说这话是不吉利,可谁人都心知肚明,圣上年纪已然不小,还时时用丹服药,指不定哪日便会驾崩——那彼时这国本究竟会落到谁手里头?


    因着这个,朝野各处的眼睛,现下都在明里暗里看齐国公府那位态度几何。


    据他近来听闻,单是腊月里这些日子,齐国公府便已然收了太多各府的来信,却一个没接,连带着宴会邀约也通通推掉。


    甚至眼瞧着安阳局势已然有了要涉及京城的兆头,他修了无数封书遣最快的马一遍遍上京去送,那位却只也气定神闲,最终来信一封,叫他莫要慌张。


    深深一叹,周兆再度斗胆抬眼看向那方才下马的人。


    男子凤眸黑瞳,五官极深,一身黑衣黑袍,正肃肃然立于风中,蹙眉望着不远处一层又一层近乎叫人不见天日的群山。


    ……齐国公已然神算到了在此处便能知晓那些人布局几何的地步?


    只觉着心下一震,周兆忙低下头去,生怕惊扰了他思绪,耽误这大事。


    可这一低头,他便瞧见了个不寻常的玩意。


    不对,他手上……好似,拿着张小小帕子与信纸,正在往上头写着什么?


    瞪着眼看完他手上是何物件,周兆闭眼,随后缓缓不可置信地睁眼,定睛一看。


    的确是张姑娘家的帕子。


    上头还绣着藕粉色花边。


    ……这死人!


    见不远处那人神色几番变化,盯着他那又犯相思病的主子心里暗骂一句,廿一笑着上前,


    “大人莫怪。只是现下天气寒凉,府上夫人身子不好,国公出门在外,难免要挂念几分。”


    虽说这人毫无半分职务在身,可谁人不知这是国公唯一一个心腹,哪敢接他这一句莫怪?


    周兆忙对着廿一一拱手,“下官哪敢!”


    ……只是,投诚前,他分明听闻国公是个不好女色的。


    ……可这几月,却屡屡听闻国公爷似是忽地转了性子,同他那小夫人还未新婚便新婚燕尔,喜欢得要命,婚后更是护得比宝贝还宝贝,便是连圣上叫他把人带去一见都不愿见。


    更是非必要之事一概撂了挑子。


    过去数年,平日里,虽说人不在京,可每逢朝中要事,都免不了他的折子中妙计解燃眉之急。现下因着陛下那莫测心思,朝局本就混乱,许多事情又没了他从中为首裁度,更是乱成一锅粥。


    此次他骤然一不干,便是连些平日里看不惯他做派的所谓清流臣子这些日子里也忙得焦头烂额,日日连心里头骂也不敢骂了,只每晚对着佛祖苦苦祈求,真心盼着国公回朝上工。


    他本以为这话就是一笑谈,坚信国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般。


    可瞟见那人瞧着那帕子,竟铁树忽地长慢花一般带着浅浅笑意,他又犹疑起来了。


    如今一见……怎得,好似,确如其说呢?


    回想起那日初见齐国公,近乎已然瞧不出是个青年人模样的男子骤一蹙眉,便已有了不怒自威之势的模样,周兆一时间只觉着恍然。


    到底是何许人物才能将他收了去?


    目光对上廿一些微有些挂不住的嘴角,登时只觉着忽地心下一了然,他只同样笑着回道,


    “此处想来不是议事之处。待国公事毕,再恭请二位进这驿站一叙话?”


    对他那时不时想起贺姑娘抽个风的主子,廿一内心狠狠翻个白眼,呵呵笑道,“自然自然。”


    另一侧,望着那遥遥群山,谢澜脑内只满是贺文茵的影子。


    这日夜兼程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她究竟会给他什么奖励,最终也没能想出答案几何。只得寄希望于快些回府,快些同她一起过年。


    想起她那日绯红色的耳尖,谢澜垂下纤长眼睫,低低一笑,又轻轻吻一吻手上那他偷偷顺走的帕子。


    ……也不知她现下是在做什么。


    幸好她那日不曾深究他那屋子里都是些什么物件。不然……他那些腌臜心思,尽数暴露在她面前,叫她吓到怎么办?


    便是此时,风轻轻吹动小帕子的一角,别扭蹭蹭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又勾了勾他的掌心。


    “……啊。”


    揉揉那小小绣着花儿的一角,谢澜轻轻去挨那帕子,柔柔垂眸轻笑。


    “是不是想我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宝们……这几天现生真的是……难以描述[爆哭][爆哭],不过后面几天更新应该就正常了[摸头][摸头]!


    65大夫人


    ◎爱妻文茵亲启。◎


    骤闻贺文茵车架已然到了府门口时,贺文皎方才侍奉婆母用完午膳。


    她嫁去的定远候家是因着前些年叛乱,同平阳候一道忽地发达起来的武将门第。但近年来因着朝中风向几番变动,便是几位大将军家日子也不大好过,莫说本就毫无家底的他们了。


    ——这定远候家,说难听些,除去有个爵位外,连和平阳候府称个半斤八两都难。但偏偏还同平阳候一个作风,死爱面子,便是赊了家当也要撑个表面体面尊荣。因此,便是连给下人发月钱都要欠着了,该要的所谓礼节还一个都不能少。


    晨起,她需忍着腰酸背痛伺候夫君,给他整理好衣裳,再送他去上他那捐出来的闲差。


    婆母身子不好,她需同妯娌轮班伺候婆母用膳喝药,近乎片刻不得闲暇。


    一干事务恼人得要命,本就没几个钱,还偏生要弄上一堆人充门面,便是他们院里的小事,每日都弄得她焦头烂额。


    婆母还催要孩子,而她甚至连夫君的脸也不愿再看一眼。


    便是想要回趟娘家瞧瞧快要临盆的姨娘身子几何了,都要被婆母暗中指指点点一番,挨一顿夫君教训。


    是以每每晨间梳洗,望着镜中纵使抹了厚厚脂粉也难掩疲态的脸,恍惚间,贺文皎只觉着身心俱疲。


    她自认是个聪明人,能圆滑躲过的尽数圆滑躲过,想来已然是比他人活得要轻松些了。


    ……可仍是觉着每日都累得要命。


    顶着婆婆斥责目光匆匆出了门,她先见到的是她那妹妹的两个丫头。


    或是是因着不愿惹是生非,怕被人看见了会牵扯前朝之事的缘故,她那妹妹此行大抵是千挑万选才从齐国公府库房里头挑出来了个最低调的马车,也推脱着没进府门,只在车上头静静等她。


    ……但仅仅只是这般,便已然能够让前来通传的婆子眼中满是止不住的艳羡之色,笑得像朵老花一般,问她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女眷,可否将客人引进正堂叫老太太也见一见了。


    如是想着,贺文皎一垂眸。


    而后,她余光瞥见了正从车架上头缓缓下来的贺文茵。


    她今日衣衫是淡淡水绿色,外头披一件浅桃红色兔毛披风,除去将胡乱散着的发简单簪了起来以外,模样近乎与在闺中时一般无二。


    ……甚至,神色身姿,要比她记忆里的她更像个闺中姑娘模样。


    随后,她似是被一旁丫头没好气地塞了个手炉,不好意思扶着脑袋朝那丫头笑笑,方才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定远侯府一干物件早已陈旧得要命,便是早些年又漆过一遍的门廊,现下在这冬日里头也显得灰扑扑。


    便是……她这儿媳身上衣衫,也是扣了又扣,方才掰出银子来改的旧衣裳。


    同她那妹妹的一比,只显得她愈发光彩照人。


    不知为何,近乎不敢去瞧太阳下头贺文茵的裙摆,只盯着自己身上已然洗得发白了的衣裳瞧,贺文皎忽地便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几月而已,二人间却忽地变得天差地别。


    而她只比贺文茵大出一岁多些,早嫁人嫁了几月而已而已,现下,却早已觉着自己是个将要老去的妇人了。


    恍惚间,只觉着眼前那两抹颜色耀眼得要命,那步子轻快朝她过来的姑娘忽地又不像贺文茵,贺文皎许久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


    “……妹妹来了。随我进府罢?”


    ……


    随着贺文皎进了她们远里,瞧着她面上一副复杂模样,贺文茵只垂眸望向手中杯盏,瞧着里头模糊倒影。


    前一次,她要她答应的事情尚且不曾兑现。而上次,托雨眠帮她带话时,她又许下一个相帮的承诺。


    ……只是不知她要她做什么?


    便是想着,她久违打了个寒战。


    ……这屋子里好冷。


    才发觉屋子里炭火不是很足,她正欲拿手帕掩一掩将要溢出来的咳嗽声,却发觉如何去找,那手帕也找不到了。?


    不可置信将里层口袋布料翻了又翻,贺文茵只觉着疑惑。


    她前些日子才新草草绣的手帕呢?


    因着几月前将备用的帕子全丢给了谢澜的缘故,她前些日子才发觉自己快要连用的帕子都没了,方才草草又绣了一张。


    可那帕子线头都没收完,本想着救救急的,怎得也不见了?


    怎得自从遇见谢澜,她就总是丢物件?


    还不曾想清,她便听见一旁贺文皎轻声开口,


    “妹妹近些日子过得好么?”


    闻言,贺文茵也轻轻回一个嗯。


    “……也是。瞧着妹妹,我便知晓妹妹的日子大抵是极快活的了。”


    垂下眼睫来低低一笑,贺文皎接着喝茶姿势,又细细看了看贺文茵如今模样。


    人看起来似是没那般清瘦得可怕了,面上红润不少,便是眼中神采,也比她记忆中亮了许许多多。


    ……全然是一副被照顾得极好的姑娘模样啊。


    说不出心中一团复杂究竟是种什么滋味,贺文皎声音愈发地轻,


    “我知晓,徐姨娘那事是妹妹嘱托了人盯着的罢?”


    前些日子,因着新纳的妾室直接将一纸和离书拍到了平阳候案前便扬长而去,此事在满京闹得沸沸扬扬,更是叫本就无甚好名声的平阳候府更加声名扫地。


    须知,此前在大晋,从来没有妾室竟要同夫君和离一说。


    贺文茵略一点头,“是。”


    那事她是留意着不假,但大部分都是徐姨娘自己所做的。


    于是贺文皎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我唯一想托妹妹的事,便是想要妹妹能……代我照看我姨娘。”


    “……我只能尽力而为。”


    略一回想那姨娘模样,贺文茵微微蹙眉,只无奈着如此答,


    “姐姐也知晓,生产本就是女子此生最大的关,我无论如何也不是神仙,最多只能请了太医去帮姨娘盯着,再请千金圣手日日照看。可最终,这关能不能熬过去,还是……由不得我的。”


    说罢,只愈发低垂下脑袋一叹,贺文茵沉默不语。


    叫人看着徐姨娘那边时,她也在帮着照拂她的姨娘。毕竟从前她们也曾帮过她忙,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她平平安安的。


    这样世上也不至于再多出一个没有娘亲的可怜人。


    听完这话,贺文皎攥紧杯盏,半晌才答,


    “……好。”


    此后,长长一阵沉默后,她听见贺文皎轻声启唇,


    “妹妹进过大夫人的院落不曾,记得里头是何模样罢?”


    闻言稍一思索,贺文茵点点头。


    大夫人信佛,她记得她那厢房里面近乎就是间佛堂,满是模样不同的佛像,还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燃着香,浸得大夫人身上也满是呛人味道。


    她每每进去,瞧着那袅袅香烟后头面容不清的尊尊佛像,都觉得……莫名其妙起鸡皮疙瘩。


    贺文皎一叹,“那妹妹有没有想过她为何信佛?”


    贺文茵蹙眉,目光移过去,“姐姐不妨将话说清楚。”


    “李大夫人死后,文锦不是总是病么。”


    稍稍摩挲着手上杯盏,贺文皎低低开口,


    “某次……大抵是李夫人死后不久罢,我去探望文锦,发现大夫人已然在里头,因着不熟识她,我便只等在外头不曾进去。”


    “可我却听见她说……”


    边骤然皱起眉,贺文皎边缓缓道,


    “是她对不起她和她娘亲。还一直念叨些什么……”


    “若她当初做了什么便不会这样……一类的话。”


    “我便想着,李夫人的死,她大抵是知情的罢。”如释重负般一吐气,贺文皎轻声开口,


    “只是……同我一般,非到必要时候不愿说出口罢了。”


    听完她这番话,贺文茵近乎要攥坏手上杯盏,连带着面色也发白,只愣在原处,久久不曾回神。


    而见她这样,贺文皎只一叹。


    “……对了,还有一个要求。”


    “便请妹妹……代我看看姨娘罢?”


    ……


    望着那个掩盖不住震惊模样匆匆离去的背影,贺文皎站在门廊下头,便是一边嬷嬷催着要她去照看婆母也不曾回神。


    她从前对这个妹妹,态度其实便很复杂。


    一开始,她觉着她定是活不到长大。


    毕竟在那般的环境下头,又是这样一副身子,怎可能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不如早日投胎来的痛快。


    可她偏生就那么撑下来了。


    后来,她觉得她无甚笼络的价值,笨得要命,又觉着她给些小恩小惠,她便会傻乎乎地想要回报她的模样莫名叫人心软,因着这个,不知不觉间便在热水一类小事上帮了她很多年。


    ……如今这算是傻人有傻福吗?


    直至那个身影已然消失在那里,望着脚下斑驳木廊,贺文皎方才轻轻一叹。


    ……真好啊。


    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结局。


    ……


    出了定远侯府门,贺文茵近乎要喘不上气,却只急匆匆吩咐道,


    “——去平阳候府。”


    “……姑娘当真信她的话?”一边帮着她顺气,月疏急急问着,“便是……大夫人确是信佛罢,可凭她三言两语,如何便能定了她的罪。”


    贺文茵垂眸,“我并非要定罪与她……只是,无论如何总得问问才好。”


    说着,遥遥望向平阳候府的方向,她浅浅吸一口气。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事或许会和大夫人有关系。


    她大抵能猜出将她嫁给彼时风头正盛的平阳候大抵是两家的一次交易,又由不得她,故而此前也从未想过她还能知道此事的内幕。


    如是想着,她默默低下脑袋。


    ……她从前,因着她待她无论如何也算得上好,一直很信任她。也觉着她有时只是身不由己,宫没想过这事还能和她扯上关系。


    可若是……


    便是此时,一只鹰忽地朝她们所在方向飞了过来。


    见状,月疏惊得要命,忙伸手去赶,“——什么东西?快去!”


    然则,那鹰只是温驯轻柔蹲至贺文茵肩上,用脑袋蹭了蹭她面颊。


    忽地发觉鹰脚上绑着个黄铜信筒,贺文茵抚一抚月疏后背,小心翼翼从里头拆出一封信。


    方才拆开信封,便有两朵小花忽地从中掉了出来。


    而信上头是谢澜清隽字迹:


    [爱妻文茵亲启: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在路边一处小驿馆里稍作歇脚。我有好好歇息,不曾日夜兼程,不必担心我。(后跟一个略有颠簸的笑脸)


    来办事的这地方说来也神奇,山上开着腊梅,山顶上头却还开着秋日里的桂花。我觉着颇是有趣,特此折来一支给你瞧。现下你大抵是瞧见了罢?好不好看?


    有没有半分想念我?若是有的话,回信里头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我想念你得紧……]


    ……真会给自己面上贴金。


    紧紧攥着那封信,目光在“爱妻”二字上头不自觉停留一阵又迅速挪开,摸一摸鹰凑过来的脑袋,贺文茵耳尖迅速飞上一层淡淡粉色。


    忽地觉着眼前好似冒出了那人写这信时垂着眸子的委屈模样,又觉着他写“爱妻”二字时定是笑得开怀,她垂着眸。


    半晌后,也小心握着那两朵花儿,勉强轻轻笑了。


    上了马车取来纸笔,她报喜不报忧地讲了些琐事。


    最后,她在落款处没头没脑地,不知为何侧过红着的脸去,小小落了一句,


    [……还有,花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抱抱]


    66思念


    ◎好久好久。◎


    讲究着手上字迹又写完一封信,再叫一只鹰送出去,谢澜垂下眸子,恋恋不舍挨一挨手中帕子,低低笑笑。


    他坏心眼的……嗯,妻子不愿意给他奖励,那他只好将这帕子取来,便当作是她预支给他的奖励了。


    ……也不知上一封要送她的信收到没有。


    如是想着,对着那遥遥群山,谢澜意味不明勾起薄唇浅浅一笑,方才施施然走了过来。


    忙请这位犯完思爱妻病的大爷进了驿馆隐蔽之处的门,廿一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只听得谢澜平平一句,


    “大人讲罢。”


    闻言,周兆浑身一僵,随即拿出贴身图样来,凝重点头。


    来前,他只以为安阳只是个穷山恶水的贫困小县,还为此困惑过。便是镀金,也不是这般来镀的啊?


    可后来才发觉,这里头近乎满是乾坤。


    安阳不大,可偏偏地形险要,自宣阳关直直连至明中关,虽说据险固守之处众多,但实地瞧过才知,安阳乃是其中唯一一个最为易守难攻的隘口;而过了安阳,便可一马平川直上京师。


    此地若是失守,京师之人便连退也无法去退——若是退,便只得过了北边城墙,同北边蛮子做一家人去了。


    因着这个,在十几年前叛乱之后,安阳便一直是朝廷严格监管的要地。守城的将领还不等熟悉地方便要换上一批,官员也不及坐热了屁股便要升迁走人,便是要防他们熟了这地方。


    故此,莫说寻常皇子官员,便是整个大晋,怕是也只有陛下知晓安阳底细几何。


    如是想着,小心翼翼瞄一眼眼前神色淡淡的男子,周兆暗自紧了一口气。


    ……对了,大抵还要加上眼前这人。


    而在这种地方……


    “起初,是前些年,县衙有人状告街坊日夜扰民。可衙役排查一番,却只发现着邻居以养鸡为生,平日里鸡叫略微吵了些。”


    点一点那图上一处位置,周兆沉声开口,


    “便在这里。此处乃是一隘口,又占据高处,极为险要。只不过因着地方小,便少有朝廷官兵驻扎。”


    “而后是此处……”


    分明听着极重要的要事,可谢澜只摩挲着掌中小小帕子,手上又写一封信,心不在焉。


    笔锋流动:


    [爱妻文茵亲启,


    想来你收到这封信时,大抵方才看完前一封罢?但我属实是有话想要同你讲,又无法隔着千里之遥同你谈天,便只得付诸纸笔了。


    近来要我处理的事务属实无趣的很。偏生有些事我又不得不去做,好似没了我这朝廷便转不了似的,你说恼人不恼人?若这世上少些这般的麻烦事,能叫你我再也不分开,那该多好?


    待这些琐事处理完,若你愿意,开了春,待你身子好些,你我便可……


    ]


    “……这几处,乍看甚至细看,都瞧不见其中有几何关联。可偏偏若是实地去看,小心去试过,方才能发现……”


    如是说着,周兆凝着脸色望向眼前黑衣青年,


    恰巧瞥见“爱妻亲启”几个字。


    ……这位大人究竟有没有在听?


    还是说,一切已然尽在他掌握之中,此番听他一番陈述,只不过是要对他的能力与忠心作些考核,以此判断究竟是留着他还是砍了他和他一家老小的头?


    不敢再去想,周兆只默默一出冷汗。


    毕竟,这位作风几何,他早就知情。


    望着一旁人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讲话的模样,廿一咬紧了牙,恨铁不成钢,只状似无意般狠狠一戳谢澜肩侧。


    随后,胆战心惊瞧着那人原先刻意放得好看至极字样忽地被迫留下一个墨点,廿一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个狠戾眼刀。


    同样胆战心惊看着那大人好似终于从那信上的爱妻回了魂在这小小驿馆,周兆斟酌着字句,轻声开口,


    “小人拿了许许多多物件,包括司河道治理之人寻常探明地下情况的劳什子器物挨个去试,却也始终没能试出结果。末了,还是寻了个土路子,方才查清……”


    说罢,他隐晦隔着桌面,直指地面。


    “那些地方,下头本就由河道连着。而经过数年经营,那里,连着那些河道,怕是……十有八九,已然全部叫凿空了。上头的所谓吵闹营生,全是盖住声响的手段。”


    如是说着,周兆神色又凝重几分,“至于其中是何物件……只怕,悉数如国公所想。”


    “而近些日子里,不知是何缘故,县上忽地多了许许多多招劳工的工头。”


    闻言,谢澜平平应一声,冷冷勾唇笑笑。


    如此精妙的安排,若非他骤然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回到现下,快刀斩乱麻接连杀了兴庆伯又折了平阳候,偏生又在此时直接暂离朝堂,只怕幕后之人也不会如此乱了阵脚。


    ……该说当真蠢才么?骤然找劳工来,是当真觉着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不会引人发觉?


    那一侧,周兆已然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吐了个干净,


    “……小人顺着您给的路子一路去查,最终也只差到,那包工头大抵是收了一司运官的钱,替他招人的。”


    听完这番话,谢澜只神色不明低低一笑。


    “怎得,是当真只查到这些,还是不敢再说了?”


    闻言,周兆要去收图的手登时僵住。


    ……他原本打算留着这情报,本也并无二心。只是想着凡事留些余地总无问题,可……


    可这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那侧,谢澜平平放下杯盏,语气如同讲今日天气几何一般慢条斯理,


    “那司运官,是礼部尚书家中一心腹隔了不知几辈的干侄儿。”


    “而当今礼部尚书出身大族,有一群同样迂腐的老亲戚,还有一隔了八辈的外甥女,如今便正在宫中给陛下当妃子。”


    “好巧不巧,正好育有一皇子。年龄恰当,还正在为着个储位发愁。”


    不知该不该喘气,周兆笑得像哭,“……这,这小官哪里敢说?”


    谢澜闻言只愈发勾起嘴角。


    可这桩桩件件,精密如斯……


    当真只是一连储位都要发愁的,空有些名声的皇子授意,便能安排下来的吗?


    ……


    贺文茵匆忙过去平阳候府时,本已做好了要问些什么的准备。


    然则,好不容易敲开平阳候府大门,却被门口的管事带着歉意请出了门,道说平阳候府近些日子正闭门谢客,请她过些日子再来。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细细一问才知,原是家中老太太生了病,平阳候带着一干家眷上寺庙里头祈福去了,过几日方才能回来。


    心知这大抵是因着近来风波,只得同安排在里面的人交流一番陈姨娘近况几何,回府后又照着谢澜平日里模样吩咐了人去给她请太医院大夫,贺文茵便只得回了房。


    今日是个罕有的晴日,现下日头也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她却愣怔待在屋里对着外头出神,不知该做些什么。


    回府路上,她照着梦里记忆寻了那座府的位置几何。可到了地方,却诧异发现那只是个她从未去过的普通富户人家,与她近乎称得上是毫无干系。


    本想着或许原先住在此处的并非这户人家,可她便是问了周围的人,也只说这家人自十几年起便住在这里了。


    ……是巧合?


    可她绕着那院子转了许久,确信那位置不错,就是梦里的院子——她甚至能精确地寻到一个,和梦里她翻出来的位置近乎一般无二的缺口。


    而这缺口处不远,便是京城运河的渡口。


    便是往来渡船模样,也与她梦中一模一样。


    可偏偏她想不出那梦与这普通商户人家能有什么交集。


    寻觅无果,只觉着好似忽地一夜之间许多事都不得不停下来,贺文茵只得闷闷趴在案几前头发呆。


    待到回神时,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打开了个小箱笼,正在将里头一物件往手上拿。


    ——谢澜此前送她的贵重物件,她都一应好好收拾到了这个箱笼里。


    ……而她手上,是那个他自个儿刻的玉小猫。


    一点点摸着上头粗糙刻痕,只将眸子垂得愈发低,贺文茵许久才将其放下,却又翻到一个黑漆漆的荷包。


    望着上头蹩脚针线痕迹,贺文茵怔怔发了很久呆。


    原来距离她第一次见谢澜,已然这么久过去了。


    她一开始是很烦谢澜的。


    她不爱同男子接触,一开始只觉着他贵为国公之尊,怎么这般闲得要命,一天到晚不是找她便是找她,扰得她没有半日清闲日子。


    可后来,他便就是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渗入了她的生活里头。


    ……现下,她也不觉着他烦了。


    轻柔将那荷包放回原处,贺文茵默默垂眸。


    ……不过,年后他的假便也休完,大抵现下这般忙碌的状态于他而言才是那时的常态。彼时,这般的清静大抵也才是她的常态。


    ——谢澜又不可能一直在府里陪她。


    忽地莫名其妙觉着生气,贺文茵愤而起身,大步出了门。


    她在府里乱转,又打理花草,抓了两只猫来挨个梳毛,甚至超常完成了每日的写书数额。但抬头一看,日头仍是挂在那个地方,连落一落的样子都没有。


    莫名觉着更气,她又故意对着空气拖了许久,方才用膳泡药浴,又对着整理思绪的纸张思考半晌。


    可上床时甚至比昨日还早。


    望向透着浅浅灯光进来的床帐子,贺文茵蹙着眉盯那灯烛盯了半晌,也没盯出个今日为何生气的所以然来。


    ……她就是,忽地觉得。


    这房里好像有些太安静了。


    忽地将整个人闷回锦被里去,她赌着气沉默许久,方才没骨气地翻了翻又算了算。


    今日是腊月二十二,明日就是小年。


    本该聚在一起吃锅子的。


    可谢澜……走前,说他年前才能回来,那也就是大抵要二十九或除夕当日才回了。


    也不知在忙什么天大的事。


    ……还有将近八天啊。


    末了,贺文茵抱着锦被团,闷闷翻个身罢脑袋埋进锦被里,只觉着今日这床也空荡荡,连带着人也莫名觉着空荡荡的。


    ……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荒诞但这个地下藏东西的手法确实是历史上出现过的


    以及想小谢了呀小贺宝宝[摸头]


    67想念


    ◎她想念他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


    ……


    按着大晋习俗……今日应当算得上是北方的小年,我便嘱咐国公府管事照着往年习惯为下人发了麻糖与一应银子物件,又主持着祭了灶神——左右不过也就我一个而已。


    晚膳同月疏雨眠一起用了锅子,途中被麻团花卷偷吃,责罚两猫三日没有零嘴吃。


    (被墨水胡乱涂掉的人名一类字样)……接连来了两封信。不想看。


    (墨迹忽地变重,持笔人大抵犹疑许久)那信,本想扔掉,末了我还是放在了一旁。


    叫他回来自个儿看去罢。]


    [今日是腊月二十四。


    ……


    照着齐国公府往年习俗,今日不但要扫房子,还需设天灯与万寿灯,再放上足足一炷香时间的爆竹。爆竹声音……属实有些响亮,我闷在被子里头都觉得震得耳朵发麻。


    (仍是一团愤怒墨迹)今日接连来了五封信,我瞧那送信的鹰都要累坏了,也不知他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这般闲吗?


    今日仍没看他的信。]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


    ……


    (一团墨水)今日来信时,有字条直接从那信筒子里掉出来,上头问我为何不回他信,还附个哭脸在上头……我真是,拿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信两封,只上书日常起居如何,仍不想看他信。]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


    ……


    今日来信数目已然懒得去数——给那些鹰挨个喂食喂水都颇花了我好一番气力。


    也不知他如何发现我不曾看信。每来一只鹰,信筒子里便要掉出数个形态各异的哭脸,后头还写一堆字,不想去看。]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


    ……


    齐国公府里照旧清静。我出门一趟,却发觉外头已然极是热闹了。


    他的信与哭脸已然在我桌上堆了小小一山。]


    [今日是……]


    翻一翻前些日子里无聊时记的札记,抬起笔来半晌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怔怔望向窗外已然西斜的日头,贺文茵默然不语。


    今日已然是腊月二十八。


    而她仍不知晓那人究竟是二十九回来还是三十回来——他信中大抵会写,但她看着那些信,心里莫名便就是觉着有股空心的火在烧,又难过又带着莫名怒意,便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她也不知自己近日是怎么了,为何莫名其妙便要发火。


    毕竟那人出门在外,定也是归心似箭,她本不该让他因着自己的任性而心神不宁的才是。


    可……


    不自觉瞥一眼案几旁被收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与字条,只觉着心下乱得要命,不去想那些事,贺文茵转而一叹。


    她昨日出门一趟,特地去了一趟平阳候府,得知明日——也就是今日,女眷们便会先行回府后,便同大夫人身侧的丫头约了时间,定在今日傍晚前往拜访。


    现下快要到时候了。


    这几日里,她思考了很久贺文皎的话。


    她说……若她当初做了什么,对不起李夫人母女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那事无非就是指李夫人的死。


    而余下的……


    便是此时,雨眠带着一个小盒子悄然进了门。见她沉思模样,犹豫许久方才看她一眼,轻声道,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门?”


    “走吧。”


    于是再默默然瞧一眼那些信笺,她低声回。


    ……


    平阳候府。


    方才矮身给一佛龛前上完香,见贺文茵被丫头带着进来,贺大夫人温和笑笑,


    “怎么今日忽然过来?”


    贺文茵低声,“有物件想要送大夫人。”


    话毕,她身侧丫头便递上一个小木盒子。略有讶异瞧她一眼,大夫人打开一瞧——是一串一瞧便价值不菲的沉香佛珠。


    细细拿起来端详一番,发觉这佛珠大抵是在护国寺主持身边待过的罕见玩意,她不禁轻笑,“文茵……有心了。”


    “近来同国公处得怎样?”便是说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至她身侧,“来。”


    贺文茵闻言照做,眸中疑惑。


    “这对镯子是我出嫁时,我姨娘赠我的。”大夫人边是轻声念着,边轻柔拢住她手掌,将腕上一只镯子缓缓戴至她纤细腕子上。


    瞧着那细瘦腕子上头玉镯,大夫人沉沉闭上眼,一叹一笑,


    “一只文锦进宫那日我给了她。如今……正好,将这只给你。”


    瞧着腕间那只已然有些年份却仍被保养得极好的玉镯,一时间只觉着心下茫然,抬头愣愣望向眼前妇人,贺文茵近乎要说不出话来。


    这类物件……一向,是“母亲”赠“女儿”的。


    可她……


    而见她目光过来,大夫人却好似不明其中深意一般垂眸笑,“怎么了?怎得一副有话要同我讲,却又开不了口的模样?”


    闻言,贺文茵只愣愣望着她许多年都不曾变的,好似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脸。


    她一瞬间想到很多。


    想到大夫人曾经对自己种种的好,想到她曾为自己的婚事做的那份努力,想到……去赴宴那日,大夫人牢牢挡在自己身前并不结实的臂膀,


    只觉着嗓中近乎有什么东西牢牢挤在那里,分明有满腔的话要说,临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贺文茵只得深深吸气,又狠狠将那些质问咽下,颤抖着眼睫轻轻念,抬头去望大夫人水一般沉沉的眼睛。


    斟酌许久,方才带着丝隐隐祈求开口,


    “您……从来都知道,那事不是我姨娘做的。”


    “是吗?”


    贺大夫人面色不改,仍垂眸柔柔抚着她掌心,只低低一叹,“怎得忽然提起这个。”


    见她默认模样,贺文茵只觉着心骤然被什么掐住,愣愣喃喃,“……您当真知道?”


    大夫人只又轻轻一叹,充作回答。


    “……文茵。”


    “许多事,不是你我想要它如何,它便能如何的。我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此事,但……”


    好似没听见她话,贺文茵骤然咬牙,紧接着飞快开口,“那您也知道,在李夫人死前便知道——有人要害她,是不是?”


    闻言,大夫人神情静下来。


    许久过后,她方才放开手,转而拿起一旁佛珠,垂眸转着,低低念了一声佛号。


    “停下吧,文茵。就此收手……你大抵仍能好好过日子。”


    听完,贺文茵深深吸气,下意识便攥紧了拳头——上头近乎有丝丝血丝溢出,可她丝毫不觉,只不可置信连着发问,


    “……那我姨娘呢?李夫人呢?还有……自小没了娘的贺文锦呢?”


    “文茵……逝者如斯。”


    大夫人只转着佛珠,垂眸寂寂答。


    房内昏暗,叫贺文茵近乎看不清她面容。她只能借着昏黄灯光瞧清她身后近乎无数面容各异的佛像——皆神色悲悯,仿若要渡世间众人前往极乐。


    而大夫人身子被重重佛龛的影子盖着,只叫人愈发看不清,看不明了。


    心跳得好似马上要停下,贺文茵不由得深深吸气。


    于是她闻到终年焚香留下的沉沉香味,闻到一种……近乎烂沉腐朽,不见天日的味道。


    最终,她死死一掐掌心,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这事,我不但要查。”


    大夫人闻言,终是蹙眉抬头。


    于是贺文茵同样抬头,直直迎上她复杂目光与身后无数面相,一字一句沉着声道,


    “我还要查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把里头那些苟且事情尽数揪出来,晾在日光底下给天下人看。”


    末了,大夫人垂下眸子,扶着手上陈旧佛珠,又是一叹,


    “……文茵。我摆明了告诉你罢,若因着这事,你犯了人忌讳,便是你那夫君都保不住你。”


    “那便来罢。”


    贺文茵只如此轻轻答。


    此后便是久久沉寂。


    唯见屋内香烛袅袅,烟气朦胧。


    而最终,她只听大夫人好似终是吐出什么一般,深深一叹,便转身进了更里的地方。


    于是贺文茵起身,便要离去。


    走前,她一回首,朝着那里深深一拱手,沉声,


    “……夫人。”


    “多谢夫人这些年来的恩情。”


    ……


    从平阳候府出来许久后,贺文茵也仍是愣愣,不曾回神。


    ……今日大夫人态度,摆明了那话便是真的。


    她从来都知道些什么——大抵还知道的不少,知道真正想害李夫人的不是她姨娘,甚至知道幕后黑手是何人物。


    于是哪怕知晓这大抵只是幻想,她便忍不住去想,若她没有什么都不说,而是做了什么……


    那姨娘是不是就还在?


    她是不是便不必那般死去,是不是便能好好活到现在?


    可大夫人在她幼时病着昏着时来看她,听她喊姨娘,会叹息着默默把她抱到怀中哄上一天一夜。


    大夫人为她挡掉过很多次平阳候的造访,给她行过很多方便,送过不少寻常用的物件。


    这些却也都不是假的。


    即使知道这对大夫人来说大抵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贺文茵也仍牢牢记着,时常感激着。


    ……那串佛珠,是她认识谢澜前便开始厚着脸皮托,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托京中首饰铺子的人寻得的。本想着做年礼赠给她,以稍稍答谢这些年恩情。


    愣愣望向手上刻着鸾凤和鸣的镯子,只觉着好似周遭事物统统变得模糊陌生,她飘忽晃着,险些直直迎面撞上个马车。


    可她却半分不曾察觉。


    便是月疏雨眠在她身后的呼喊声,竟也朦胧得好似在梦里一般。


    ……她从前在府里,一直觉得,除去月疏雨眠,她唯一能稍稍信任些的人便是大夫人了。


    如今,她大抵才明白。


    这人对她的好,大抵只是出自说不清道不明的,些许的愧疚与怜悯。


    ……可她分明也只是,审时度势,保全自己罢了。


    她什么都没做错。


    见她好似彻底没了魂的模样,月疏在一旁焦急唤她,“……姑娘?无事吧姑娘?”


    贺文茵只没听到一般,目光怔怔着轻轻念叨,“无事……让我自个儿待一阵罢?”


    半是气愤半是无奈地看着那个说完话自顾自飘忽走掉的青色纤瘦背影,月疏急得跺脚,近乎想立即跑过去伸手拽她。


    ——她家姑娘哪哪都好,但偏生就是性子太较真太好,别人对她稍好一些她都狠不能将心肝肺掏过去作回报了。


    “……让姑娘静静罢。左右有暗卫跟着的。”雨眠一拽她,摇摇头瞧着那飘飘衣角,只低低道,


    “你我现下……大抵也帮不了姑娘什么。”


    于是贺文茵便开始在玄武大街上漫无目的乱转。


    将近年关,今日又是赶集日,纵使日头已然落下,玄武大街也仍是是热闹得可怕。她慢吞吞走在街边,耳边满是喧嚣的人声与时不时炸开的烟火声。


    而后,眼前有忽亮忽暗的花火炸开,或是忽地有什么绚烂的玩意划过漆黑夜幕——她听见惊叫声与欢呼声接连响起,听到呼朋唤友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而她只觉着无甚意趣。


    不知道晃了多久,街边灯火也不曾稍稍暗一些,反倒越来越亮,人群越来越多,周遭声音愈发响得可怕。


    忽地,她便发觉自己被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


    “……啊。”


    直至那东西开始吱哇叫唤,贺文茵方才迟钝低头。


    忽亮忽暗里,她只能瞧清是一个大抵三四岁小姑娘,瞧着大抵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却被收拾得一丝不苟——估计是瞧着烟火太过兴奋,方才乱跑撞到了她。


    “啊……对不住大姐姐!”见她模样,女孩忙低着头摆摆手。


    而贺文茵摸摸她头,轻声低语,“无事。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呀,我同我娘亲来的。”女孩扬起头来,嘿嘿一笑,不解问道,“要过年啦,大姐姐怎么是一个人?大姐姐的娘亲是在家吗?”


    便是此时,她余光瞥见一妇人匆匆跑了过来。


    大抵是见她穿着,心知不可能是寻常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她忙将小女孩整个人护在身后,又尴尬笑笑,“家中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这……”


    目光迟迟望向妇人与小女孩交握的手,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贺文茵许久后方才一垂眸,低声道,


    “……无事的。”


    于是那妇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似的一叹,忙朝她行礼后牵着女儿匆匆走了,时不时带着担忧模样地数落两句,揉揉女孩撞到的脑袋。


    而女孩不好意思笑笑,低低拽着娘亲袖口,凑过去不解道,


    “娘亲……我给你讲哦,要过年了,那个大姐姐却好像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是啊,方才她将月疏雨眠赶走了。活该没人陪。


    听了这话,贺文茵茫然抬眼望向头顶黑沉夜空。


    现下已是晚上。


    玄武大街今日大抵是为了应景,放了许许多多的烟火。此刻无数烟火炸开,将星子与明月也一并盖了过去,亮得好似夏日里的白昼。而她放眼望去,这大街上净是成双成对的人们——一家人的,一对小夫妻的,兄姐带着弟妹的,许许多多个模糊的人。


    无数人便这般从她身边笑着说着走过又走来,无数烟火炸开又静下。


    而她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怔怔低头,茫然望向空荡荡掌心与身侧,她视野忽地便滞住了。


    有个念头忽地便自她脑子里冒出来,而后开始疯长蔓延,近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得难以喘息。


    她现下……


    很想要一只可以牢牢拢着她掌心的手。


    ——她想念那份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温热了。


    【作者有话说】


    小贺缓慢开窍ing(进度70%/100%)


    虽然迟了但是清明节快乐宝宝们[摸头][摸头]删删改改没赶上十二点档,我的小红花[爆哭]


    68离不开


    ◎狠狠将他的衣领拽了过来◎


    贺文茵已然有些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回的齐国公府的。


    只记着她在街上转了许久许久,直至玄武大街上头烟花都要停下,她好像才被月疏雨眠带着离了那处。


    而回来后,也她好似没了魂了一般,回来便在府内空空乱晃——晃着晃着便晃到书房,瞧见那人几日前留下的字条。


    [定要好好用膳,无论如何也吃一小口……]


    对了。她还没用膳。


    愣愣瞧着那字条上头墨痕半晌,最终把它小心翼翼收起来拢在指尖,贺文茵只呆呆照着字条,一步步去做平日里谢澜会提醒她,牵着她去做的事。


    [记得喝药。]


    [泡完药浴出来莫要贪凉……]


    [困了便睡罢?好梦,文茵。


    若有闲暇,也……想一想我,好么?]


    ……想一想他。


    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喃喃念这几个字念了许久,她忽而又从上头飞快下来,将那些被按着日子赌气收起来的信抖着翻出来,坐在案几前头一个个去瞧。


    [文茵。在这边发现种你大抵会喜欢的吃食,但想不出办法为你捎带过来,只好替你尝尝了。(笑脸)倒是很甜,若你想的话……罢了,我还是不大会做甜点心。]


    [这边的事属实无趣……想回府见你。想抱抱你……说起来,答应我的奖励究竟是什么?可否给我稍稍给些甜头,我当真很想念你(哭脸)]


    [是生我气了吗?……是我不好,不要气好不好?对你身子不好……]


    [莫要不回我的信(后跟一个丑丑哭脸),是怎么了,为何忽地就不愿看我的信了,是嫌我烦么?可我好想念你好想念你……我忍不住便想要同你写信……]


    [……我仅是,很想念你。]


    说起来,从傍晚她走前开始,谢澜便没有再来信了。


    ……她伤他的心了吗?


    迟迟意识到手里信笺数量再也不曾增过,默默又熟一遍数目,贺文茵垂着眸子,默然不语。


    ……是了,分明是她在胡乱闹脾气。


    分明是她在他外出办事时还要任性,他此前却没有半分不耐烦,分明在外忙碌,却还要抽出时间来写信哄她开心。


    ……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伤了他的心……那她该怎么办?


    茫茫然看着那字条上熟悉字迹,微微颤着一点点照着上头笔画描摹,恍惚间只觉着好似又有淡淡暖香钻进鼻尖,贺文茵莫名便觉着鼻尖一酸。


    ……可她好像……已然离不开那份好了。


    紧紧攥着那些信纸,发觉不自觉间便有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上面,淹开墨迹,将上头丑丑哭脸弄得愈发丑陋难看,贺文茵忙伸手去擦。


    可她这举动反倒将上头字迹弄得愈发模糊不清,愈发难看。


    怔怔望着那早已满是墨的,本写着满满当当的,她还不曾看的字的信纸,末了,她只得颤着,轻轻将那纸张折好,重新放进里头。


    发觉心下愈发空得厉害,她一张张去翻那些哭脸——那人大抵是觉着画得难看才能逗她欢心,分明画技已然成熟,可又故意画了许许多多难看哭脸。


    茫然抚着心口,只觉着越瞧这些他的物件心里头越空,她呆呆望向地上毛毯。


    ……这是想念的感觉吗?


    ……她想他了?


    这是……这是她此生,除去想念姨娘外,第一次想念一个人。


    她是不是没有做好?


    不敢再去细想,贺文茵颤抖着拆开最后一封信。


    [(急促的字迹)若是快些,我大抵二十九晨间便能回来。但近些天来此地总是下雪,路上情况怕是有些不好,便莫要等我。好好睡一宿,午间醒来时我便回来了(后跟一个凌乱的很难分辨究竟是什么动作的笑脸小人)]


    ……二十九。


    喃喃念着这字眼,贺文茵遥遥望向窗外。


    外头夜早已深了,鹅毛大雪花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如今早已簌簌落了许许多多,近乎要压弯窗前的一株小苗。忽地想起今日回府路上也听到有人议论上京的路因着雪天路滑难走,她神色愈发愣怔。


    ……上京的路都那般难走了。


    ……那他骑马来去,这般急着赶路,那边的路……又那般地不好走,他不会——


    竭力止住脑内荒唐念头,贺文茵骤然起身。


    她不该任性的。


    现下大抵是子时快要丑时。


    ……如此一算,现下已然是二十九。


    只觉着心下又急又慌张,再也没法在这房里坐住,望着外头风雪,贺文茵草草披一件大氅,便小跑着出了门。


    ……


    “……如此处理当真行么?”


    回头望一眼早已远去的安阳城,廿一小心翼翼开口。


    他本以为主子此番去,是要清剿一番驻扎在那处的私兵。哪知他那主子只是施施然寻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最后几日又不知去做了些什么,便要打道回府。


    “只有养的蛐蛐跳到他脸上去,想必陛下才会发觉那蛐蛐不知何时早已不受他掌控。”在前头纵马疾驰,谢澜只不疾不徐开口,


    “便叫他们自己斗去好了。左右他的蛐蛐也没掀翻天的本事,不过是豢养私兵秘密进宫,秘密清君侧而已。既不会伤百姓,又不伤我,那同我何干?”


    廿一摸不着头脑,“……那您……”


    那他过来干嘛?


    “我只不过是逼了他们一把罢了。”谢澜闻言平平道,“说要清君侧,又没有清君侧的胆子,还要人戳了才会动弹,当真没用。”


    听完这么一番大逆不道之词,廿一只得一擦冷汗。


    他同那周兆,本都以为主子是来控制事态的。


    ……哪知现下,他是要彻底除去平阳候。


    虽说明白大抵因着贺姑娘的事,主子心里怕是憋着火气,可现下这状况……他这不是一门心思想要点火烧那不可说的人么?


    “若可以,我倒不想亲自动手。”


    似是猜到他想了什么,谢澜忽地带着笑意开口。


    毕竟他还得攒些福缘给贺文茵花。


    ……此番,大抵也能帮她为她那心结做个了断。


    只是不知她那时身子会不会好一些?


    望向眼前近乎要埋掉人的风雪,谢澜默默一叹。


    ……若是她身子好些,待到开春,他想带她去江浙玩,再带她学一学骑马——他猜她大抵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只是他还不知她为何生气,又见不着她人,听不见暗卫传消息给他,便心惊胆战的,生怕她出了事,可又总觉着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


    ……多想无益,快些回程吧。


    随后,狠狠一夹马肚,谢澜身影便飞快消失在了山道边缘。


    ……


    匆匆翻身下马,他再度瞧见齐国公府的府门时,日头已然挂在了东侧的围墙上。


    然则,还不等谢澜细看,一个青粉色的纤细身影便猛地扑过来,直直撞入了他怀抱。


    尚未想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有些发愣望向怀中女孩。


    她身上披了两件极为宽大的披风,上头白色毛边微微结了霜,黑色的毛乎乎发顶上头还落了几片细小雪花,便是脸颊也泛着不寻常的红。


    忽地意识到什么,谢澜立即拿身后大氅将她牢牢一拢,蹙眉望向府门口。


    府门口石阶上头有一片小小的不曾落着雪的,满是不大脚印的地方——一侧还丢着个粉色手炉与小伞,她大抵就是在那里傻乎乎等他回来的。


    而现下,怀中的姑娘一身的寒气,耳尖面颊都叫冻得发红,抱着都叫他觉着冷冰冰的一小团,也不知是在这府门口傻傻等了他多久,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随后,还不等他反应,怀中的雪团便颤抖着闷闷唤他,“……谢澜。”


    ……声音都抖着,她究竟在外头吹了多久冷风?知不知晓自己身子到底多差?


    又气又不知所措又……觉着有种隐秘的欢喜自心里头一点点升腾起来,谢澜忙去把她整个人拢抱起来,轻声去答,“文茵?”


    “……这是怎么了?我们回府好不好?”


    忽而瞥见她眼角泪花,发觉胸脯前头已然湿了一小片,一时间,谢澜只觉着茫然无措。


    ……她在哭?


    末了只得低低一叹,不知所措去小心翼翼去牵她冰冷掌心,他柔声低低问,“怎么哭了……是我不好?”


    贺文茵没有说话。她在他胸前埋了半晌,方才迟迟扬起半个脑袋来,一双圆圆眼里面近乎有眼泪又要落下来,却也不哭,只转也不转盯着他瞧。他要抱她也不给抱,要牵她走也不走。


    而此后,见他罕有的,不知手脚该往何处放,只僵硬着来给她擦眼角的模样,她蹙着眉狠狠一把抹掉泪水,从他的掌心里头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冲他小小一招。


    ……这是要做什么?她究竟是……


    不知该做些什么,谢澜迟迟思考一番,方才试探着微微矮身凑过去。


    而内心比划一番确信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正常碰到他,瞧着眼前仍离自己有一截的俊脸,贺文茵又狠狠一抹泪,愈发蹙眉看他。


    ……这人为什么就生得这么高?他吃什么长的?


    最后,贺文茵伸手气愤狠狠一拍他肩膀。


    而那人愣愣,先是茫然看她,随后迟疑着又矮一矮身。


    瞧着眼前触手难及的纤长眼睫,贺文茵蹙着眉,看看自己又看看眼前满脸无措的谢澜,最终,选择愤愤扶着他肩膀费力踮起脚。


    ——随后,狠狠一下,将他衣领朝着自己那侧拽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宝宝再长一长个子就可以强吻小谢了嘞(宝宝[摸头])


    真的很抱歉最近只能在夹缝时间里写文[爆哭]等不住的宝先屯一屯吧,我努力在这个月正文完结[爆哭]


    69缠绵


    ◎只得由着他折腾唇舌◎


    贺文茵柔软唇瓣莽莽撞撞贴上来的一瞬间,谢澜愣愣看着,只觉着脑中仿若有什么在嗡鸣着打转,连带着浑身也无力起来,近乎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怀里的姑娘大抵是不曾和人亲密接触过,也不会亲吻,又害羞得要命不愿看着他脸,只法胡乱便挨过来要亲亲。


    但大抵是因着不瞧他也不清楚那双薄唇究竟在哪的缘故,她紧闭着眼胡乱凑了半天也不得章法,反倒是本就通红的脸和耳尖越发通红,挤挤挨挨间人整个人都近乎要贴到他身上去,烧成一个通红的苹果。


    而瞧着怀中小兽般姑娘,谢澜愣怔许久过后,方才敢颤着轻轻将她扶了扶。


    ……她怎么了?


    瞧着那白皙指节近乎迫切地要将他往她身边拉,他只觉着好似整个人都在梦里面一样,朦朦胧胧,不似真实。


    太好了。


    反而叫他不敢去碰她。


    他从没想过……从没想过,此次回来,等着他的是这样的贺文茵。


    ……他的宝贝。他最好最好的宝贝,怎得就忽然想要……同他这般接触了?


    许久之前,他便已然做好了要泡很久才能将她泡化的准备——泡不化也没有关系,他爱她。只要她快乐平安,那他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一直按捺着的小小私心和不可见光的欲望。


    毕竟,除去她以外,一切于他而言都早已无足轻重。


    ……可现下,他只觉着那些早已被忽视许久的东西忽而生根发芽,不顾一切叫嚣着,膨胀得近乎要把他的理智淹没掉。


    深深一吸气,谢澜竭力垂眸掩住眸中晦暗,方才敢望向贺文茵。


    她知晓自己曾想过什么吗?知晓自己……曾对这样好的她有着怎样荒唐乃至疯癫的欲求吗?


    全然不知这人做了怎样一番内心斗争,也没注意到他眼神骤然变得晦暗深沉,只最终仍是没亲到,贺文茵气得微微睁眼去看他,没好气地埋在他身前闷闷出声,


    “……你愣着作什么呀?你……”


    他不配合……还跟个树一样高,要她怎么亲得到他?


    而闻言,那人只仍用他黑沉沉眸子死死瞧着她,里面是种她看不懂的,近乎压抑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的情绪。


    气得一推他肩膀,贺文茵愤愤闭上眼。


    ……她好不容易豁出去一回!


    只是,忽而,她便被那人极快死死拥住了。


    他大抵依然是用尽了力气去克制着自己力度不要过分,可仍叫她能清晰到他双臂乃至双手骨节的颤动,听到他胸前如擂鼓般的响声。


    “……文茵。”她听见他终于喃喃开口,“为何方才要这般对我?”


    贺文茵羞得快要变成烟花炸开了,“……你……你说为什么?”


    于是她听见那人低低笑了。


    “我不知晓这是我的奖励,还是……”


    便是说着,她被他轻而易举整个人托着抱起来。那人垂着眸子低低喃喃了两句便直直凑过来,唇瓣近乎要挨到她的上面,却只在一旁隔着风同它厮磨,又不亲,只自言自语着,暖香味道近乎要将她淹没掉。


    “还是只是你想要这样?”


    柔柔一抚过她唇角,那人喃喃低语,“……若是奖励,那便是叫我日日外出办事我也心甘情愿了。”


    真叫你去办你又不愿意!


    贺文茵在他肩膀上埋着脑袋,听完这话后只小小声气呼呼道,“……你到底要不要?”


    “……要。”而谢澜又是一揽她腰迹,闭眼低声,“自然是要的,文茵。只是稍等……好不好?”


    话毕,不过转瞬的功夫,那人便把她抱到了府里头的暖廊里面,为她小心翼翼擦掉披风上头雪花,将她抱在怀里头笑吟吟地垂眸看她,最后低头一笑,


    “现下来亲罢?”


    ……她现下,被他抱到了他的腿上坐着。


    大腿上。


    触感是硬的。


    府里向来是很安静的。大抵是瞧见了什么或是被人说了什么,此刻现下更是连只鸟都没有。


    暖廊里更是安静地过了头。叫贺文茵近乎能听见一旁雪簌簌落在廊下与园中草木上的声音,好似一切动静都被无限放大,叫她不自在地要命。


    偏生她还听见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听到自己明显急促的呼吸与他的交织在一起。


    望着那人细细密密的长眼睫与含着笑意道上挑眼尾,只觉着心跳声仿佛擂鼓般在耳边作响,贺文茵犹豫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偏偏此时谢澜垂着眼帘一抬头,摆出全然一副希冀却又不敢向她索求什么的可怜模样来给她瞧。


    ……罢了!


    ……都坐在这种地方了。相比之下……亲亲……似乎也不算什么事了?对吧?


    只觉着耳边那本就响亮的的心脏声愈发变得震耳欲聋,贺文茵一闭眼,心一横,再度朝着谢澜方向靠了过去。


    女孩的唇瓣像是她最喜欢的软酥酪。大抵是她此前吃过什么甜点心的缘故,带着些微的甜意。


    而她闭着眼睛,浑身紧绷着和他贴在一起,亲得很专注。


    于是谢澜愈发垂眸掩住眸中晦暗,含着笑意浅浅尝了一下那一小块甜酥酪,把身前姑娘激得浑身一个激灵,险些便要抖成一片。


    见状神色愈发不清,他只柔柔去挨她额尖,试探着再往里一些。眼前姑娘眼神迷茫,却又说不出话,只得眼神问他要做什么。


    ……好傻。


    ……亲哪里只是贴在一起的事?


    轻轻含着那块唇瓣,谢澜厮磨间低低哑着声音,含糊不清带着笑意教她换气。而她本就气虚,又任他如何耐心去带着教也学不会,末了近乎软了身体红着脸瘫在他身上,只能任由他轻柔却又久久地一直折腾唇舌。


    外头雪花已然极大,近乎只能从影影绰绰帘子间窥见一丝二人身影不停靠近相依。


    不知不觉间,贺文茵便整个人都被他揽到了他怀中,眼前所见只剩下他那黑漆漆的眸子,只能听得他们近乎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分明,分明他动作一点也不粗暴,甚至称得上小心。


    只得难耐去抱他后颈,贺文茵只觉得被激得害怕。


    可那人的骨节分明的,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掌偏要探进披风里揽着本就敏感的腰迹一遍遍爱抚,动作比羽毛更轻,反倒勾得她发痒发麻。


    何况,她某一瞬间,好似发觉那骨节忽地狠狠一滞,连带着那人动作也莫名可怕,偏生就能从那份小心里头感受到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吃殆尽的欲望。


    “……谢……谢澜……”


    喉咙里近乎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喘息声,贺文茵浑身软掉,连推也推不得,只能勉强去唤他名讳。


    而直至瞧着她确是快要受不住了,谢澜眼中方才清明些许,恋恋不舍同她分开,看向怀中的姑娘。


    她大抵是本就一夜不曾睡,此刻顺势倚靠在他肩上小小喘着气,半阖着眸子,瞧着困极了。


    而女孩衣服原本就是乱穿的,现下更是凌乱。她红着眼尾,唇红得好似涂了口脂,察觉到他目光,正不好意思又故作凶巴巴地瞪他。


    可摸摸她脑袋,她又会害羞缩回去,只猫一般默默蹭蹭他掌心。


    见状,谢澜眸色愈发暗得可怕。


    ……她怎么就能这么好?


    方才在心里轻轻一叹,他便听见她迷迷瞪瞪开口,“……谢澜……你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的事?”


    但她分明就还是个不大的姑娘呢。自己方才……当真是要昏了头。


    揉一揉她脑袋,谢澜垂眸一笑,轻声回,


    “自是不曾。我怎会叫你为我担心?”


    “……唔。”


    把自己往他怀中不自在地缩一缩,贺文茵状似不经意去小小摸他的发梢,“那你……还要走吗?”


    同样状似无意将自己发丝送过去给她玩,谢澜挨挨她面颊,“年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大抵都不会有独自出行的计划。”


    “是怎么了?”便是说着,谢澜扭头亲亲她耳尖,“今日忽地这般。”


    ……他现下亲得好自然。


    怀中女孩愈发把自己的脸埋得看不见,红着耳尖低道,“我仅是……”


    更不好意思地猛猛一缩脑袋,她许久后才小小声念叨一句,“……想你了。”


    闻言,谢澜呼吸登时一滞。


    “……嗯。


    死死压下心中可怕悸动,他许久后才艰涩轻轻开口,近乎颤抖着去抚女孩被亲肿的唇角,哑着嗓音喃喃,


    “我也很想念你。”


    “……文茵。”


    ……


    被亲得迷迷糊糊什么也弄不清楚,回房后,贺文茵泡完药浴暖完身子,方才迟迟想起件事。


    ……她还没有和谢澜讲她的心意。


    她在那等他的,被或许会失去他的恐惧裹挟的难熬的几个时辰里,她想了很多很多。本想着亲完要一口气告诉他,可现下……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说才好,坐在床边发呆,贺文茵半晌也不曾开口。


    她向来不是情感外露的人。今日这句思念,已然是数日的情感属实无法按捺,最终方才倾泻而出的。


    默默摸一摸仍在发痛的嘴角,贺文茵蹙起眉尖。


    也不知这人是属什么的,方才她沐浴时,才发觉唇角都被咬破了,方才赌咒发誓再也不要主动去讨亲。


    ……可她真的,现下,又不自觉地很想他。


    如是想着,她犹豫着看向身侧那人身影。


    但现下,谢澜似乎并没有什么想和她说的。


    也没有做什么不同的事。


    ……那他是什么意思呢?


    便是想着,那人大掌忽地便挨上了她面颊。


    他摸摸她脑袋,轻轻拿着布巾给她弄完发丝上沾上的水珠,又出门去和站在外头的雨眠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才又回来,对着她看过去的目光笑笑。


    见状,贺文茵复又低下脑袋,心里闷闷,只觉着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


    照理来说,或者照着她仅有的看话本前世看偶像剧的经验来说,她早上和他亲完了,那就得互诉衷肠,晚上下一步似乎就得,到床上去——事实上似乎早就该这样了。再不济,也多多少少会有点变化。


    如是想着,她又疑惑再偷偷一看谢澜。


    那人正帮她收拾胡乱搭在一旁的衣裳,似是忙碌着没注意她目光,没有看过来。


    再一摸自己被亲破的嘴皮,贺文茵脑内愈发困惑。


    可现下他们这……同此前毫无区别啊?


    虽然……她当真觉得,滚到床上这一步不该由自己主动来做。好似也有些早。


    可亲都亲了,他还不明白自己是何意思吗?何况他们也算是小别重逢,她怎么觉着这人对自己还是原先的那幅模样?


    还有,他们现下到底算什么关系?


    便是此时,谢澜缓缓踱步过来,轻柔一勾她发丝,拍拍她,低声道,“睡一会罢?”


    贺文茵望向他那对黑色眸子,“那你待会去哪?”


    那人不经意般一垂眼睫,轻轻笑道,“先陪你睡下,再去外头小憩一阵。”


    “你……”愈发蹙起眉,贺文茵垂眸喃喃,“……一定要去外面吗?”


    ……她现下当真不是很想和他分开。


    可她方才声音太小,小到谢澜也没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于是他只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往常般拢着她掌心哄她入睡。


    只是他手不知为何有些冰凉,还有些水痕,眼神也有些……奇怪。连瞧她也不怎么瞧,只是晦暗不清望着她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贺文茵晃晃脑袋,深深一吸气。


    ……不行。绝对不行。


    亲也亲了,绝不能白亲。无论如何,她也要叫这人给自己点不同往常的回应。


    还有……她真的很想他。


    不然她不是白白豁出去一回吗?


    如是想着,她侧过脸去,小小给他挪出一块床面,窝在被子里低低声说,


    “不是……我说,你要不要……”


    她一咬牙,轻轻拽了拽他袖口。


    “来床上睡?”


    【作者有话说】


    小贺:这人到底什么意思亲也亲了一点表示没有[愤怒]


    小谢:一瞬间有很多过不了审的想干的但考虑到小贺身体全都忍了[摊手](猜他手为什么是凉的)


    ——


    周一到现在连赶了四个重量级死线……要死了……


    改了好多好多好多遍可能有w字往上的废稿(大哭)救命我真的不会写意识流亲亲……但写了现实的审核又过不去(裂开)为啥脖子以上也不让写救大命了(裂开)这版我不知道能不能过先看吧(裂开)


    70帐幔


    ◎帮帮他。◎


    “是怎的了?”


    而她只听那人轻声,“前些日子做噩梦了么?”


    ……是不是有些不大对?


    闻言,贺文茵默默蹙眉。


    照她以往的经验,这人应当会稍稍愣一下,随后立即顺着她话头迫不及待上床来,死死拥着她不肯放手才是。


    可他现下这是什么意思?


    而间眼前姑娘满是难掩困惑,谢澜只垂眸。


    方才,他才迟迟发觉,女孩唇角在那阵迷乱间已然被他咬破了。有隐约血丝从本就苍白的唇边慢慢透出来,印入他眼帘,扎眼得厉害。


    /:.


    他从不知晓自己自制力竟如此差劲。


    只觉着连看她都不敢,谢澜深深吸气。


    方才他足足泡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的冷水,方才将那丑陋的……勉强冷静下来。


    她还那般小。身子那般不好。


    ……他当真怕伤了她。


    “……好好睡罢?我就在床边,不会梦魇的。”死死抑住心中近乎要将人淹没的……,谢澜垂着眸子,竭力用她最喜欢的温柔嗓音去笑,


    “对了。方才是我不好,待我——”


    话还不曾说完,他眼前便是一阵衣角连着帐幔一阵翻飞,天选地转。


    因着在她身边从不防备。


    他竟是被一个小小的姑娘身影略带几分恼怒地扑倒了。


    还不曾反应过来,谢澜略有错愕看向眼前跨坐在他身上的人。


    女孩方才从药浴中出来,连带着眼尾也带着一丝热气蒸腾出来的粉色。耳尖也带着丝粉,可偏生要故作严肃地看他,


    “……你没不好。还有,我说。”她绷着小脸,“上床陪我。”


    而谢澜仍是愣愣。


    虽说能忍,但熟识下来后,便会发觉贺文茵其实是个不喜过热又不喜过冷的娇性子。而现下,大抵是方才泡完药浴嫌屋里地龙烧得闷,她将自己本就薄薄的寝衣拉开了一些。


    此刻他看过去,正正好能看见里头一片虽称不上细腻无瑕,却显得愈发雪白的漂亮肌肤。甚至,不用稍稍一挪眼睛,都能瞧见松垮浅粉色肚兜下面——


    “——不许胡乱瞧!”


    迟迟意识到那人目光在看什么地方,她慌忙伸手要来捂他眼睛。


    “……好。”


    于是乖乖闭眼,谢澜哑声。


    身前小姑娘大抵是见着人已经被她弄到了床上十分满意,便要摸索着下去寻个位置窝着睡下。


    但大抵是因着连着方才动作,床帐子也被她一并拉上的缘故,她不大能瞧清东西,挪动间便碰到了处地方。


    忽而懂了什么一般,慌慌张张不知该怎么办,她急忙要下去。可因着那昏暗,她反倒又屡屡碰过那本就碰不得的地方,软在他身上越发无措,


    “——你……我……”


    ……方才的澡大抵是白泡了。


    “……方才我并非故意不想陪你的。”只觉着这身前姑娘大抵是此生最大的折磨,感受着她稍乱的呼吸,谢澜浑身紧绷得厉害,只得哑声开口,


    “只是……你大抵猜到缘由了?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坐在他身上怎么都不是,贺文茵同样红着脸愣住了。


    她发誓她当真不曾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把这人拉过来陪她睡觉,再好好问问他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把话说开。


    但现下……


    感受着身侧古怪……,她登时整个脸一烧。


    ……可现下,这,好似是不用问了。


    所以他方才,也是去……?


    只觉着电光火石间整个人要从头烧到脚,恨不得狠狠给方才莽撞的自己几个巴掌,贺文茵连脸都不知要往何处埋,羞愤欲死。


    可现下是冬日,他又一路奔波方才匆匆回程……叫他一遍遍去泡冷水被迫冷静,怎么可以?


    但她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


    不愿再去想他方才是不是看见了那些难看的疤,她狠狠一拉衣领,一抿唇。


    最终,整个人透红透红地深深一吸气,愈发用力地捂住了他眼睛。


    一片带着药香味道的黑暗里头,谢澜听见她轻声断断续续,羞着启唇,


    “……你不许睁眼睛。”


    ……


    床帐子里昏暗得可怕。


    只觉着身上触感仿佛小猫挠痒,不但解不了急,反倒弄得人愈发抓心挠肝,谢澜紧绷着身子,又催她不得,只哑声去低低唤,


    “……文茵……稍稍,稍稍……一些……”


    他身侧松松坐着的贺文茵同样难熬。


    ……已经许久过去了!


    她从未想过这等事情怎会那么费力,折腾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何反应,反倒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人见她不动作,还委屈般低低念着情话,闭眼摸索着伸手来轻柔拢着她柔软掌心,一丝丝地去勾她指尖,带着她一步步动作,


    “……这样。我教你……好不好?”


    发觉他气息不知何时已然挨到她颈侧,近乎能感受到那人纤细眼睫在一遍遍沉迷般蹭她肩窝,浑身被他气息包围住,贺文茵面红耳赤,


    “……你,就不能快点吗??”


    对方闻言,用不知何时温热起来的掌心一揽她身侧,一点点去啄她耳尖,声音哑得好似喝了烈酒,闻言低声笑笑,


    “这……属实有些强人所难。”


    发觉他说完这话后竟越发不可收拾,贺文茵羞得不想去睁眼睛,“那你什么时候能好?”


    “……唔。”


    而那人只把带着温度的……碾到她……上,轻柔堵住了她的话头,含糊不清地呓语般喃喃,“大抵还要一阵子罢?”


    便是说着,他……得要命一般,大掌勾一勾她因着接吻而停下的掌心,央求道,


    “……文茵。……你再碰碰,好不好?”


    贺文茵被吻得发晕,又累得要命,只想现在便睡觉,“你都……你都带着我手了,你就不能自己来吗?”


    “……可我想要你帮忙。”那人好容易才放开她的唇瓣,委屈一般低低声,又大狗一般来循着她身上早已被染掉的药香味道一遍遍索……,轻声念叨,


    “……是你说好不叫我睁眼,你来帮我的。我很听话,那你再帮帮我好不好?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才会这般的……文茵……”


    硬着头皮望向手中愈发得……的……,贺文茵绝望一闭眼。


    ——她现下后悔了。


    非常,非常后悔。


    ……


    贺文茵已然不知道这破事是什么时候才结束的了。


    只觉得好像已然过去了好久好久,那人方才勉强结束。听着他终于餍足般一叹,在药香与暖香过分交缠的床帐子里头小声喘着气,她浑身都好累好累,近乎累得要虚脱。


    “文茵。”


    而罪魁祸首含着她耳垂,胡乱将锦被往她身上一披,瞧着她被弄得一团乱七八糟的衣裳与怀中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孩,又忍不住笑意,低低哑声念,


    “……抱歉……累着了罢?我抱你去再沐浴一遍?”


    手臂连同掌心也酸的要命,唇也被亲得麻痒麻痒,贺文茵疲惫一闭眼,小小一打哈欠,趴在他肩头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一句。


    早知道他……难弄成那样,她才不那么好心帮他!


    “……等会陪我睡觉。”许久后,他方才听见她低低声启唇,“不许胡来。”


    于是他笑答,“好。”


    牢牢握着手中那只自个儿寻着握过来的,嫌弃般在他衣角上擦了又擦的小手,谢澜没忍住又是一笑。


    怀中姑娘有些恼地低低问,“……你究竟笑什么?”


    而谢澜只是一吻。


    “……你怎得就这么好呢?”


    他如此喃喃笑着答。


    ……


    贺文茵睁开眼时,近乎要有些习惯这种半梦半醒的感受。


    ……好似,每每她和谢澜说开什么,这梦便会出现。


    此次,梦里房子给她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但她偏偏又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只得在这具壳子里蹙着眉观察。


    她面前仍是梦中那个冷冰冰的谢澜。面前瘫着许许多多带着字迹的纸张,他垂眸瞧了许久,方才面瘫一般一点头。


    “我想大抵是不错的。”


    梦中的她释然般轻笑,“那我便多谢国公了。”


    谢澜坐在她面前,垂着长长眼睫瞧着手中茶杯,瞧不清神色,只平静问,“此事毕后,贺姑娘有何打算?”


    “国公说当朝状告三皇子及其党羽平阳候等一干人之一事?”梦中,她瞧着那些字迹模糊不清的纸张,轻咳一声抹去唇角血丝后笑,


    “不瞒国公说,若是事成,那我便打算去寻个铺子打打零工,攒些银钱。”


    那人抬起眼来,近乎要掩饰不住眸中愕然,“……为何?”


    “我自知命不久矣。”梦中的她望向窗棂外头一片落下的黄叶,轻描淡写道,


    “大抵……唔,也就是今年的样子了?死在荒郊野外属实是不大好看,准备给自己攒些棺材本的钱。”


    忽而听闻“死”字,那人仿若被什么深深刺中一般,骤然便死死攥紧了手中茶杯。


    而她大抵不曾察觉,只轻柔一笑,便要起身隆重行个大礼,


    “……啊。说来还不曾好好感谢国公,若非您给我请了好大夫,我本该活不到现下的才是。您的一应物件我自是不好收的,但倘若在我有生之年有何能用的上——”


    随后便是瓷片破碎的清脆声响。


    杯盏被那人骤然握碎。有血从她玉一般骨节分明的手中丝丝渗出,瞧着瘆人得可怕。


    而他仿佛无知也无觉一般,只那双黑沉沉眸子死死盯着她,任凭血流如注也不眨眼。


    “……既然如此。”


    不顾她惊呼,谢澜只骤然起身,缓缓踱步至她面前,平静至极道,


    “我有话,想对贺姑娘说。”


    “还请姑娘听一听。”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弄这么多省略号[爆哭]但一直一直被锁我真的有点崩溃了,改无可改了几乎重写一遍也过不了审核[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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