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爱她
◎他也曾有过笨拙的时候◎
只觉着这阵子要想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贺文茵揉一揉隐隐作痛的脑袋,无奈一叹。
……那日,平阳候警告她说她惹的可是大人物。
她对朝中事所知不多,可也知晓因着平阳候平日里行事作风,除去那几家武将,朝中与平阳候府称得上“交好”的便是大夫人母家礼部尚书府了。
可若是要说在平阳候心里比谢澜还大的大人物,她暂且没有头绪。
……先不提能压在谢澜头上的,以她浅薄的见识,名义上只有皇室嫡系——实际上以这人平日做派来看,怕是陛下也难压他一头。
何况一个平阳候,究竟有什么能叫那般的大人物瞧上?
对了……平阳候。
忽地一停手上动作,贺文茵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于他而言,大夫人死了,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迎娶新妻,同京内权贵结盟,倒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的姨娘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大夫人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好烦。
不过她方才想到了另一个切入点。
无奈一叹,招手唤方才进屋来寻她的雨眠过来,她轻声开口,
“……过阵子,能不能帮我去寻一趟二姐姐?便说……”
交代完雨眠又躺一会后慢悠悠梳洗完,贺文茵方才迟迟听到了一阵熟悉脚步声。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谢澜正神色如常从外头进门。
瞧着那人微微有些湿的袖角,贺文茵眼皮莫名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忽而涌上心头。
“……谢澜。”她艰涩开口,“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果不其然,谢澜状似无辜般回想半晌,方才轻笑应一声,
“替你洗衣裳去了。”
……
什么?
他洗的什么衣裳?
闻言,贺文茵当即不可置信望着他,愣愣呆站在了原地。
昨夜,不论这人语气多么认真,她也始终觉着他是开玩笑的。毕竟这事在这大晋属实闻所未闻,太过离谱了。
可他真洗啊??
瞧她这番模样,谢澜仍是神色如常,仿若方才只是出去换了套衣裳般温声笑道,
“应了你的事自是要办到的。”
便是此时,帘子外头隐约传来了往外头搬东西的声响。只觉着羞得要命半刻也不愿同这人待在一处,贺文茵抬脚就要出去瞧瞧看。
哪知谢澜一刻也不愿同她分开,她恍惚晃悠着过去瞧,他就也笑眯眯牵着她指尖一并过去,好似一只她走到何处便要跟到何处的花尾巴。
只得装作身后那勾着眼尾笑的大狐狸不存在,贺文茵竭力忽视指尖触感,红着耳尖往另一侧望去。
被搬进屋子里头的是张不大的檀木榻——大小怕是将将能睡下一个谢澜。
这房里头本已被他给她的物件塞了个满满当当,于是那些人瞧着那榻,左看右看也无处去塞,最好才在谢澜指引下随意寻了个犄角旮旯进去,瞧着当真憋屈得紧。
可同样望着那小榻,她身后的人倒是一副掩都掩不住的高兴模样,若是有尾巴,只怕都要摇到天上去了。
雨眠便是在这时进来寻她说话的。
见身前贺文茵又要走人,谢澜恋恋不舍勾她指尖玩了许久,方才目送着她进了内间。
“姑娘。”
瞧着那几名商量着要将它摆到何处的小厮,雨眠蹙眉低声问道,
“是姑娘愿意叫他们搬这榻进来的么?”
闻言,贺文茵不明所以点点头。
细细瞧了一番,确信她确是不曾受人胁迫,雨眠方才似是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贺文茵却是不解,“问这个作什么?”
雨眠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她今日挽的发好看得紧,偏生又不繁复,可以任由她家姑娘怎么在床上头歪歪斜斜地折腾也不散掉。
姑娘平日里头便不爱施脂粉,又不爱繁复衣裳。可她听闻别家女眷没有一个是在府里头随意妄为,不收拾自个儿的。因着这个,她本担忧嫁进国公府难免规矩大,会压了姑娘原先性子,颇是担忧了许久。
可现下。
贺文茵只着了身简单水红色小袄,却显得人气色尚可,眼下乌青也轻了。
何况……她分明记得,姑娘平日来月事时近乎要整个人在榻上缩上整整几日。
而她现下竟是正好端端站着,疑惑瞧着她看。
她家姑娘……如今也是被好好养着的人了啊。
“实不相瞒姑娘。”
心里石头终是落地,雨眠轻声启唇,
“近些日子……我同月疏总是怕得很。姑娘不是怕男子么?我们便想,若是国公定要强迫姑娘,可如何是好?”
“但,瞧着姑娘的模样,想来我们是不必再忧心了。”
贺文茵愣怔,“为何?”
“姑娘不曾发觉吗?”
替她理一理身前不曾扣好是扣子,瞧着她眼睛,月疏垂眸浅浅笑道,
“姑娘近些日子同国公在一处的时候,眼睛里头可总是笑着的啊。”
“只是姑娘可莫要委屈着自个儿了?”
闻言只朦胧嗯一声,直至雨眠轻声道她去帮她收拾整理嫁妆告退,身侧谢澜瞧她说完话立即挤挤挨挨蹭过来,贺文茵也仍沉在思绪里头不曾回神。
……她有吗?
……她原先望向谢澜的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现下又是什么神情?
原先几何,她想不起来了。
只觉着心莫名其妙跳得厉害,贺文茵仰头思索着去看眼前人,竭力把他想成刚见面时的模样。
只是她还不曾彻底换了神情,谢澜便委屈低垂下眉梢,矮下身来委委屈屈来讨好勾她指尖,
“怎得这般瞧我?”
贺文茵心不在焉,低低道,“……谢澜。”
“你从前也给其他姑娘挽过发么?”
谢澜闻言手下动作一停,“怎得这般问?”
女孩却只含糊道,“……只是觉着你挽发很熟练。”
一开始他是不会的。
默默瞧着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姑娘,谢澜黯然垂下眼睫,安安静静便要去牵她手。
前世,同贺文茵成婚第二日,他拿着梳子想要给她挽发,哪知给自己挽发和给她挽发完全天差地别,笨拙试了许久,直至日头从东边挪到正中也不得要领,反倒将她乌发弄得一团乱,惹得她笑了许久,断断续续地笑着说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儿啊。
如今许多于他而言稀松平常的事,其实都是他慢慢学来的。
第一次给她送衣裳送物件时,他同样摸不着头脑。
彼时贺文茵对他仍是那般与对下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冥思苦想,觉着这般不是办法,最后琢磨许久,决定要送她些东西。
但他二十余年的岁月里头从没想要对一个女子上过心,也不知该怎么上。思考半宿,想着大抵姑娘家都爱好看衣裳与华贵摆件,便当即拍板要送些过去。
可他又不好去问一个姑娘家身量几何,贺文茵也从未为自己制过新衣。
故此,他只好日日在她发现不了的地方蹙眉盯着她瞧,企图估算出她的身量来。
因着办法错得离谱,最后他送过去的衣裳也不怎么合身,反倒因着款式太华贵繁复没见她穿过一次——后来某日闲聊时才知,因着是被送的心意不好拿出去换钱再散掉,那些衣饰全被她收着压箱底了。
彼时他没经历过什么是爱,自然也不会爱人。
于是他只得在那几年里一点点笨拙地学着对她好。
贺文茵不爱吐露心声,于是他便一点点去猜她的喜好。
她身子不好,闲暇时喜欢收拾花草,那或许会更喜欢轻便舒坦的衣裳。
她身上容易发寒,那屋子里头或许便更需要毯子与暖炉,而非华贵的摆件。
她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喂窗边时不时来讨食的雀儿,托着脑袋歪歪斜斜听它们在廊下叽叽喳喳。于是他送了她一对小黑白,又给她的鸟修了鸟房子好叫它们不必被关在笼子里头,叫她看了伤心。
被他一言不发领着去看那琉璃房子那日,是她第一次无奈又喜欢地朝他笑。
于是他便知晓他做对了。
通过这些碎片,他一点点把她那些小小的喜好拼凑起来,然后等待着某日或许也能把那个人拼凑起来,再小心翼翼捧在心上。
让她不再心如死灰,让她对这人世尚且有所留恋。
然后或许可以再对他笑笑,再多看他一眼,唤一声谢澜。
可还来不及更了解她一点,对她更好一点,她便不要他了。
于是后来,他在混沌的梦与现实里为她挽了许许多多年的发,为她制了许多点心与衣裳,将她的花花草草,鱼鱼鸟鸟养得比她自个儿养得还好。
他又一遍遍咀嚼她的话,她所有的仍留在他记忆里的模样,懊恼当初自己为何没能做得更好,又一遍遍去思索究竟如何能做得更好。
她死后几年,他便是这般撑过来的。
彼时,他总是想着,如此这般下来,自己定会是最叫她喜欢的模样了。
这样到了地底,他也能叫她惊喜一番。
可他竟是再一次见到了她。
于是他便想着要竭尽所能对她好。
“……不曾的。怎得这般想我?”
如是想着,语调愈发低沉难过,谢澜矮下身去替她扶正方才无意间弄乱了的簪子,只轻声道,
“因着想要给你挽发,所以我便自个儿练了许久。”
可闻言,身前女孩仍只是默然点点头。
他好怕她这般一言不发的模样。
只觉着心被她忽地提起来,谢澜深深吸一口气,深知这答案怕是只会更叫她怀疑。
可细细想来,因着近乎不能自持,他露出的破绽太多,又如何能叫她不起疑?
末了,他只得苍白道,“我当真不曾……”
垂眸望着她和那人紧紧握着的手,又望望那张榻,贺文茵心思仍难以集中在身前的人上头。
……最初,她觉着,能容忍这人站在自己身侧便是极限。
后来,她发觉这人已然不自觉便牵到了她的手,抱到了她。
而她对此近乎毫无推拒。
现在,她已然和他在床上睡了一觉。
发觉这人不知不觉间便把她的底线一拉再拉,近乎已然要拉到地底去,贺文茵听着胸前那处玩意愈发大得响声,只觉着茫然无措
……本该不会是这样的。
为何这样?
那人似是温声问了什么,可那心跳声已然要盖过他声音,叫她近乎听不见了。
“去用膳罢?厨下做了红枣燕窝甜粥,给你补补身子。彼时吃些东西,我再同你好好解释,好不好?”
“……文茵。信我好吗?”
她怎仍只是垂着脑袋不说话?
发觉自己现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合适解释,谢澜近乎仓皇望着她乌黑发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得近乎以一副祈求怜悯的语气,将自己的真心剖白给她瞧,
“我……当真很爱很爱你。”
从你不知晓的许久之前……
我便很爱你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世大概就是一个恋爱脑高岭之花自己走下神坛洗手作羹汤冷脸洗内裤的故事(?)
52求解
◎他为何喜欢她呢?◎
直至被被谢澜牵着去用膳,又被安排在他身侧铺了几层软垫子的椅上做好,贺文茵也仍未回神。
她仅仅是瞧着自己眼前那碗粥,盯着里头影影绰绰姑娘家倒影发呆。
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贺文茵也没察觉出自己神色有什么变化。
可她确是觉着……同谢澜在一起时,心里头一直被沉沉压着的石头好似被挪开了一些,叫她可以短暂忘却那些叫人痛苦的过往与那些压在心上的苦楚,短暂看一看他带她看的景色,然后久违地被他逗着笑一笑。
……说起来,她在这齐国公府统共也没待过多久。可在这府里头笑过的次数,却好似比在生活了十四年的平阳候府中还要多了。
如是想着,再度偷摸望向谢澜,贺文茵便瞧见身侧那人正专注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碗给她乘汤。
似是知晓她挑嘴,乘完后又不厌其烦地把里头她不爱的枸杞和当归片一点点往出来挑。
……这些活计他本可以不必做的。
只觉着望着他时心里头传来的感觉愈发陌生地可怕,好似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要从里头长出遮天蔽日的枝叶来,贺文茵茫然垂眸望向桌面,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是喜欢吗?
……在此前,她从没体会过什么叫喜欢——自然,也有因着没什么人值得她喜欢的原因在里头。
何况,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在长年累月的磋磨里头渐渐冷掉了,任凭那人怎么捂怎么暖,也化不出半分春水来。
可……
默默望向自己的指尖,贺文茵眨眨眼,莫名觉着眼里发干。
此前冬日里头她总是各处都疼得厉害。可自打那人老妈子一般日日念叨着手炉手套,又把她养在暖房里头后,就已然许久不曾疼过了。
从前,她只觉着好似那般的生活也没什么的。
左右只要给姨娘还了清白名声,再把月疏雨眠安排好,她便可以安心去了。故此也从不在乎疼痛与否,左右到了时候就死,没什么大不了。
可……
可现下,不知为何,她竟些微有些舍不得起来。
原先浑身不疼的感觉是这般轻快的。
原先……有人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般叫人觉着陌生,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的。
她只知道,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允许了他的好,又习惯了他的好,渐渐地,已然快要想象不出离了他的好的样子了。
茫然睁着眼,贺文茵只得匆匆塞一勺粥进嘴生怕情绪流露出来。
随后,她便被嘴里唾沫一般的触感恶心到了。
……黏糊糊的。好难喝。
贺文茵抬眼看去,果不其然瞧见那人笑眯眯瞧着她,因着带了情绪,她总觉着他是一副满肚子坏水的模样。
故此她难免迁怒地没好气一句,“你故意的?”
可谢澜好似没脾气一般任她发火地将她面前粥撤了,又温和将方才乘好的只有挑好肉的排骨汤递过来,无奈道,
“当真不是。只是我吩咐厨下给你做些补气血的饭食,御医为你拟的方子上又有这道粥,他们便做了。”
便是说着,谢澜看向手中半分未动的粥,黯然垂眸。
其实他知晓她不爱吃这个。
但这燕窝当真很补,对她身子好处当真极大,他才想着能哄她吃一口也是好的。
必须承认,近些日子她身上不舒坦的模样把他吓得不浅,方才会叫他贪心地想着能在一朝一夕间就把她补回来。
也心知要补身子不得心急,在心里头默默一叹,谢澜再度深深望向贺文茵。
……都说她这瘦得好似风一吹便好似会原地飞回天上的模样好看至极。
可他不希望她这样。
愈发低声,谢澜只商量着哄,“不喜欢下次便不做了?”
闷闷嗯一声,贺文茵道,“你方才要同我解释什么?”
闻言,谢澜反倒一愣,“你……不曾生我的气吗?”
“我生你的气作什么。”
听了他这话,贺文茵垂眸摇摇头。
她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她只是……很迷茫。
现下她嫁给他,那若是不出意外,他们都余生都要绑在一起了。
何况谢澜目前为止,当真是称得上是个近乎白璧无瑕完美无缺的夫婿。她接受他,是不怎么吃亏的。
可她总觉着……她一点也不了解谢澜。
她知晓他是公主之子,知晓他幼时便已然会忍辱负重,知晓他年少时便已然状元及第,随后在短短几年间便培养出自己的羽翼,直至如今已然能同天子的旨意分庭抗礼的程度。
于是相较之下,她分毫不觉着自己与他有哪里相配,值得他这般放矮姿态去捧在掌心里哄,去珍爱。
所以她总是觉着,哪怕被他那般爱着,心也总是落不到实处,生怕哪日他一个不乐意,便可以不要她了。
毕竟他们地位太过悬殊,谢澜不想要她,不过只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对她来说,却是万劫不复。
“咪咪~文茵?”
将贺文茵从思绪里头拔出来的,是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声音。
愕然抬头,忽而冒进她眼帘的是一个黑灰黄相间,肉嘟嘟圆乎乎,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正眼巴巴睁着圆眼睛瞧着她希望她解救的猫头。
——是谢澜不知何时抱着猫过来,矮身蹲在了她面前,此刻正挥舞着猫粉色的爪垫轻拍她掌心,弄得她颇是有些痒。
大抵是因着还记谢澜将它数次从她身边挪开的仇,平日里在她怀里逆来顺受,任她揉圆揉扁的麻团此刻颇为不配合他,只哼唧挣扎着要跑。
而将脸躲在猫后头,谢澜只探出个眼睛来,眼尾翘着,挥舞着猫肉乎乎的爪垫,在猫身后以一种夹着嗓音的口吻笑眯眯道,
“咪咪咪,文茵今日怎么不大高兴?可不可以告诉我?”
只觉着面前好似一只大狐狸抱着只小猫,还狐假虎威地借人家撒娇,贺文茵登时没忍住噗嗤一笑,连带着语气里不虞也散了许多,
“问什么,你还不曾解释梳头的事呢,这位……咪公子。”
于是猫煞是正经地严肃点点脑袋,伸出短短的毛胳膊朝天发誓,
“咪咪咪,我当真不曾给别的姑娘梳过头,生生世世都只爱文茵一个,咪,天地为证,咪。”
近乎要抑制不住唇边将要溢出来的笑意,贺文茵微微抖着拍拍猫头,又拍拍抱着它的那人的大手,
“嗯,行行行……我不生气,你快起来。再折腾麻团它可要咬你了。”
闻言,谢澜拍拍猫头将猫放到一旁,故作委屈地凑到她身侧,把手抬起来给她瞧。贺文茵细细瞧了半晌,才发觉上头似是有个小小的疤——都快消失不见了。
“瞧,你的猫前些日子给我抓的。”见她果真开怀了些,谢澜便见缝插针垂下眸子委屈极了一般告状,
“可我仅是瞧它脏了要抱它去沐浴。”
心知他是要讨要些什么,贺文茵无奈笑道,“你再迟些给我看,这疤都要消了。”
只讨好捧着她手挨到自己脸侧,谢澜不管不顾柔声道,“文茵……你便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他好想一直一直同她贴在一起。
……换了旁的人家,妻子需日日小心侍奉丈夫,不得在丈夫不允时有失礼节,更不得这般……俯视丈夫。
可在这人身上却反过来了。
他还捧着自己手,一副甘之如饴,只等她垂怜的模样。
如是想着,贺文茵默然垂眸,手指微微一蜷,下意识便要去掐掌心。
随后,她指尖便被那人抚抚后轻柔分开,只按在自个儿脸侧上头不动弹了。
感受着手下温热触感,她只得艰涩极地低声开口,“……谢澜。”
那人只笑着温和瞧她,“嗯?”
此后许久,贺文茵都不曾言语。谢澜也不急,只留恋至极挨着她冰凉掌心,又伸手去给她按腰上穴位。直至手指近乎要挨到腰迹,贺文茵方才垂着眸子,自言自语般低低启唇,
“你……为何喜欢我呢?”
……
“主子——”
廿一本不想进来的。
从门外瞧见那隐隐绰绰的二人影子,他便知晓这是在做好事。
他又不是痴呆!以他这死人主子如今的疯魔劲,他若是此时进去,害得贺姑娘不愿同他亲热了,主子不得把他五马分尸再剁成肉臊子喂狗吗?
可——
“烦请这位大人通报一声。”他身后,一身着宫服的姑姑催命般温温一笑,
“念着国公婚假后贺夫人一人在这齐国公府里头怕是会孤单,陛下特派了这位姑娘来同她当个姐妹,一同作伴的。”
再瞧一眼那姑姑身后一个娇俏靓丽,瞧着便是哪家贵女的姑娘,廿一只觉着心下连着脖子一凉,好似死期将近了。
这送的哪是什么作伴的人,送的分明是催他上路的送命符!
再度望向那里头迟迟不曾动弹的影子,廿一一拧脖子,心一横,终是通报一声,方才畏手畏脚缓缓打开了屋门。
瞧着里头方才起身的主子阴沉沉的似是要杀人的面色与一旁早已跑掉连个衣角都看不见的贺姑娘——现下该叫夫人了,廿一心里叫苦连天,只恨苍天不开眼。
天可怜见的,皇上的人,他谢澜惹的起,他惹不起啊!
果不其然,那死人连过来见宫里的人也懒得,只要杀人一般阴沉沉一句,
“何事?”
再一瞧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那两个女人,廿一当真觉着要完。
这该死的黄袍老头,是不是就看不得这煞神娶了贺姑娘后彻底安分下来,连带着他们作下人的也过几日安生日子?
于是廿一畏惧道,
“还是姑姑来罢?”
“有劳了。”
许是那姑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见他这般,也知从容上前一福身,便挂着笑道,
“章姑娘,还不速来见过国公。”
——贺文茵方才听着声响从那帘子后头微微探出脑袋来,瞧见的,便是那女子朝着谢澜微微下拜的情景。
她行着妾室礼节,只温婉道,
“小女章莞,见过国公。”
53纳妾
◎他哪里会纳妾呢。◎
贺文茵默然收手回到房里头时,月疏正扒着那帘子的缝做贼一般瞧着外头,瞧那姑娘已然行礼下去急得直跺脚,慌忙转头过来瞧她,
“姑娘!你不急吗姑娘!”
然而,贺文茵却只没事人般笑笑,“你怎么过来了?”
这两个小丫头这两日自告奋勇要替她整顿嫁妆,已然忙了许久不曾见人影了。
闻言,月疏地垂下脑袋去,声音也骤然低落下来,
“雨眠说姑娘今日来月事,我才想着要来看姑娘的。”
……其实是,雨眠方才火急火燎告诉她,道姑娘好似对国公动了心,她才不知所措赶来见她的。
她想告诉姑娘,若当真喜欢便莫要怕,她同雨眠会一直为她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
可现下这究竟?
“我急有什么用呢?”
心平气和地回了月疏方才的话,她垂眸回到床边缓缓坐下,瓷人一般静静道,
“事实便是如此。我确是个不好生养的,而国公确有爵位要继承,咱们总不能不让他纳小妾吧?”
雨眠不可置信瞪大眼望过去,“可姑娘你说过……”
贺文茵语气毫无波澜,“我是不喜欢和别人共侍一夫。”
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便是她在的现代社会,为了生儿子离婚再找的男人也比比皆是,更别提古代,绝嗣可称得上是大罪一桩,主动给丈夫纳妾的女人可是要立贤妇牌坊的——虽然她并不想要就是了。
更何况她贺文茵什么都没有。
她纳什么去和“规则”较真?
只是……她虽然自己没什么生的念头,但还得为两个丫头着想。她想趁谢澜的感情还没散掉之前给她们谋个去处,再把当年的事查出来,这样死也能死个干净。
……这般一来,为姨娘查那事的速度得快些了。
“……我就是想着。”瞧着她仿若对何事都不关心的漠然神色,月疏不知所措,只觉着心上一抽,声音低低抖着,
“姑娘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呀,便有人要来抢你的位置了。”
闻言,贺文茵只抚着床罩子上头交颈鸳鸯,垂眸不语。
是啊。
这些天在齐国公府的生活远比她曾经预想的婚内生活要好。
她是听闻过这个时代正常的女子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白日丈夫走时需伺候长辈,需缝制衣裳,需料理家中大大小小所有鸡零狗碎的事务,夜晚丈夫回来还得伺候丈夫,直至睡下也难以安歇。
相比之下,她现下婚后的日子宛若一场丝毫不现实的大梦。
好似什么都不必再担心,什么都不必再为之难过。
因为谢澜只在乎她开不开心,今日身子有没有好一些——甚至会因为她某日胃口稍好了些便露出难以忽视的喜色。
这份令人无法忽视的珍视与喜爱甚至让她十几年来也不曾动过的心,在方才他抱着猫哄她时,忽地好似活过来一般跳了一下。
可细细想来,现下这般的展开似乎才是正确的。
正如梦总是会醒,身份贵重的男子总是要配一个处处都好的贵女,方才算得上圆满。
而不是她这般,身子仿若一个吃银钱的无底洞,阴晴不定,因着一句话便能患得患失,缺爱却安全感,出身普通,什么大家闺秀都比不上的姑娘。
这……似乎才是,“正常”的。
再度遥遥透过帘子望向那张小榻的方向,脑内满是那人今日撒娇求情时的神情,贺文茵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闷闷的难过来。
……那张榻,还不曾用过呢。
但想必很快便要被弃置了吧。
默默缩回脑袋不再去瞧,贺文茵只垂首轻声道,
“月疏。”
月疏忙凑过来牵着她手答应,“姑娘?我在呢。”
此后沉默许久也不曾言语,直至外头交谈声都小了些,贺文茵方才低低念叨,
“能不能帮我传个话,叫外头的人把我那份膳撤了?我有些乏了。”
月疏担心瞧她,“姑娘不用膳了?可这……”
只闷声摇摇头,贺文茵将手手扶到谢澜方才给她插好的簪子上,犹豫半晌,方才轻轻拆了下来,重新放到那匣子里头盖好。
随后又叫她出去。
待到月疏从另一侧小道回来时,她已然换了寝衣,拉了床帐子,在里头闷声睡下了。
椅子上还放着原先铺着的崭新的鸳鸯锦被。
……
“起来。”
见她盈盈下拜,谢澜只瞧也不瞧,便冷冷望向一旁姑姑,轻呵道,
“我竟不知,陛下何时竟是有了插手他人家事的爱好了。”
只觉着被这句说得连面都要挂不住,姑姑险些挂不住面上笑意。念着陛下吩咐,深深吸一口气,她方才重新挂起笑来道,
“国公现下便急着回绝,不再问问么?”
“菀儿出身江南章家,也是名门大族之后,更是当今贵妃的亲之女。何况她性情温婉贤淑,想是定同贺——”
“贺夫人”三字还未曾吐出,她的未竟之语便被那人以一种极可怕的低沉语气生生打断,
“凡事我不爱说第二遍。”
被谢澜周身气息压得近乎连话都要说不出来,那姑姑只得满身浑身冷汗望向那人,听他沉沉开口,
“回了陛下,道我此生不会再纳再娶,叫他收了这给我塞人的心思。”
见这事近乎要黄,偷摸瞧着那连半句话都不敢说的姑姑,再一望她面前那人,章莞一咬牙,径自上前,又是一行礼道,
“……小女不求名分。只是……听闻贺夫人身上寒凉,想是难为国公诞下子嗣。小女愿……”
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只觉着身前那人浑身骤然冷下来,压得人近乎双腿发麻,连头也不敢再抬起来,她只瞧见一双黑色长靴一步步逼近过来。
紧接着,那人遥遥传来的声音便忽而带了些莫名低沉,近乎笑意的森冷语调,
“……你说她什么?”
便是此时,一个丫头低头抿着唇,直直从那里间出来了。
那靴子的主人似是顾不得她,忙骤然换了口气,以副……孩童犯了错般不知所措的口吻,近乎慌张地发问,
“文茵怎样了?”
月疏只换了性子一般平静道,“姑娘睡下了。道她不想用膳,叫人将她那份膳撤了。”
思及她那身子,谢澜神色一黯,忙恳切问,
“这……她睡着了不曾?若是不曾,叫她稍待可好?我去吩咐厨下给她做些甜口点心与糖粥,午膳哪怕用点心也比不用——”
“不劳烦国公,姑娘已睡熟了。”
只谦恭垂首,月疏低声道,
“只是国公若是有事需商量,可否移步府内正堂?姑娘睡时一惯不大踏实,动静再大些,只怕会扰了她安歇。”
“……我知晓了。劳烦姑娘。”
没再理身后失了魂魄般的男子,月疏一福身,便出了厢房正门。
不可置信听完了这番对话,章菀愣怔盯着那铺满毯子的地,只觉着脑内一团乱麻。
……一个下人,为何狂妄成这般模样?随着嫁过来不曾改口叫夫人也便罢了,一个对着她和这姑姑这般冷待的人,竟是对着一个丫头低声下气?
“姑姑还请回罢。”
骤然放低声音,谢澜平平一抬眸,四周便骤然有阵阵剑刃出鞘之声凭空响起,
“想是姑姑也不愿我的人送姑姑回去。”
没去管那抖若筛糠,被人架着离开的姑姑,谢澜复又折返回去,给章菀一个眼神也懒得,
“至于你……”
抬眸冷冷扫过,目光触及方才贺文茵正要用的排骨汤时一顿,谢澜目光复又极快地,更冷地回来。
只觉着望向自己的黑眸中满是森冷杀意,章菀方才发觉自己已然险些要跪倒在地,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不曾发生。还可以给你寻个京城外的好人家嫁了。”
……什么?
愣怔望向那人,紧接着便被那眸中比刀剑更可怕的东西吓到,她方才明白他话中意思。
……他要她从此封口不言今日之事,安心去做其他人家的夫人——大抵是远离京城的外派官,一辈子便要扎根在那了。
而后她此生大抵都会被许多眼睛盯着,若她此后再犯,哪怕是说一句漏嘴,恐怕都是性命难保。
她在家中不受宠爱,听闻陛下需他家出一个姑娘去国公府时,便动了歪心思——不过是听闻国公正室夫人乃是个极好相处的,想要为自己博一把罢了。万一诞下子嗣,还有什么要不得?
……可他为何不对自己动手?
“国公为何……”
谢澜再也懒得同她废话,只沉声吩咐,
“请她下去。”
……
这般处理,贺文茵知晓后,大抵便不会觉着他手段可怕,要生他气了罢?
轻手轻脚掀开帘子走进那安静内室里头,谢澜不多时便发觉夜里头被他睡过的那床锦被与床罩子已然被贺文茵齐齐整整叠好放在了一旁。
女孩也不知自个儿从哪寻来另外一床被子,便自顾自睡下了。
……同他生气也不瞧瞧被子究竟是不是厚了些。
无奈瞧着那本装着是预备着万一她病要给她盖的厚被的箱笼被打开,谢澜亲手亲脚掀开那帐子,又替她焚好安眠的香,方才坐在床边细细瞧她。
……也是。昨夜折腾许久,来月事她又本就身上犯乏,方才又心绪波动,先下睡下……大抵也是正常。
贺文茵心思重,偏生凡事又不爱开口,是个锯了嘴的小闷葫芦。许多难过不悦只闷在心里头,最终方才淤积成病,将她磋磨成了那般样子。
因着这个,他本该将她加倍小心地好好捧在心上,不叫她有丝毫难过才是。
……可今日这事,大抵是惹她伤心了罢。
“……是我不好。”轻轻抚着她紧蹙眉尖,谢澜低低道,“醒后你罚我好不好?我怎样都受着的。”
贺文茵不曾回他,只一副睡得极沉得模样,将整个人闷在被子理头,漏出一点眉尖尖来。
思及她会闷,他伸手过去想要稍稍把她从里头扒拉出来些。可似是感受到他身上气息,那水粉色被子卷只往里头滚了又滚,便直直滚到床铺最里头去了。
……分明从前还会自个儿来枕着他掌心睡的。
见状只觉着心上抽痛,谢澜低低道,“这床被子厚,闷着会梦魇的……文茵,我不做什么,只替你掀开透透气罢?”
被子卷团成一团,不理人。
……早知如此,便该如上一世一般,早早将那老东西杀了才是。
近些日子沉溺于与她在一处。如今一想,有些事大抵也是该放上议程了。
默默伸手过去将那被子掀开露出其下泛白小脸,谢澜抚了又抚那无论如何也抚不开的眉,眸中寒意一闪而过,随后又将它小心翼翼藏起来,只黯然不语。
虽说心知这事大抵他竭力解释一番,也能将她哄个七七八八,不至于从此同他生分,可……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想要牵着贺文茵的手,想要将她一直圈在怀里。
他再次回忆起了抱着贺文茵度过的昨夜。怀中的人分明瘦得要命,却像是千斤重一般,将他这些天始终悬着的心牢牢拽回了地上。
:=
叫他竟就那样睡着了。
醒时,瞧着她偏爱自己的模样,他竟是忽而升起一个念头,想要问她能不能从今往后也同她睡在一处。
只抱着她,不做什么。
他知道,依着贺文茵的性子,她八成会答应他想要的。但他仍存着一丝见不得光的贪念,想要她可以自己说出这句话。
想要她也有一丝喜欢他。
不必有他那般的多——若是他的爱有传闻中那如何也没有尽头的海那般多,那贺文茵只需有一小瓢便够了。
只需那般,他便会高兴得发狂。
他想告诉贺文茵,自己如何会想要纳妾呢,能再见到她已是自己万世都求不得的幸事,
他唯想求贺文茵莫要再丢下他。
转而捧着那双冰冷小手缓缓摩挲,谢澜许久也不曾动弹。
……一个生气,她便不要他了。
这叫他哪里又再敢奢求些什么,再惹她生气?
这事后,只要她还愿意瞧一瞧他……愿意,仍稍稍对他倾注些不一般的目光。
他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说】
小贺真罚他他又要爽了[化了]
54剖白
◎他永远会等她迈出她的那一步。◎
冬日里,天色总是黑的早。加之昨夜折腾许久,贺文茵再度朦朦胧胧睁开眼时,屋里头天色已然昏沉了——现下大抵是申中的模样。
不知何时,屋里那她睡时已然快没了味道的熏香被换了新的,那股雨后竹林一般的气息仍萦绕在她鼻尖。她腰间还被放了个艾草包——仍是热的,大抵是刚换上。
但谢澜不在房间里头。
安静瞧着这屋内那人留下的一切痕迹,贺文茵默不作声,只轻轻掀开了床帐子。
她是知晓他来过了的。
彼时他来前,她心绪激荡,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眠,只不过是闷在被子里头自欺欺人而已。至于谢澜来时,她属实疲的很,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索性便窝到被子里头装睡去了。
可大抵是他那香的功劳吧,便是这般情状,她竟也不多时便当真睡着了。
以至于她也不知晓那人是何时才走的。
瞧着床边还有人来过的压痕,贺文茵混沌着头脑起身,脑内一团乱麻。
……这便陪他那新人去了?
忽而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愕然抬头,不可置信从镜中瞧了自己一眼。
不对。
她怎会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是这种破事?
气急败坏又慌忙把那人从脑内赶走,贺文茵在房里头兜兜转转勉强冷静许久,才想起另一件事来。
方才,她又做了一场怪梦。
梦里头,她仍是瞧不清自己的脸,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
只觉着自己好似极是平静地在给盆花浇水,后头似是有什么人阴沉沉盯着自己瞧,眼神近乎要把自己刺穿掉。
“……国公爷已然在此处盯了我快半个时辰了,不累么?”被那人盯得属实没辙,她收拾收拾袖口方才沾上的尘土,也不去瞧后头,只无奈开口,
“有什么话便说好了。”
可她这话出去后,后头并没有回音。
于是她再度轻轻一叹,“国公爷今日穿的是蓝色圆领袍罢?我都瞧见袍角了。”
这话不曾说完,谢澜便默不作声出现在了她身侧。
他面上神色是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是种漠然,却又有什么东西要从那漠然的面皮下头长出来的神情。
——平静的很,可眉梢却微微垂着,眉心又轻微紧蹙在一起,似是极其不解的模样。如此这般又盯了她半晌,他方才莫名其妙开口,
“好看么?”
她瞧也不瞧便随后恭维道,“国公爷芝兰玉树天潢贵胄,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后头那人也不答应,只仍那般沉沉看着,叫她觉着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得硬着头皮再问,
“国公爷有何话要讲?”
谢澜一开口便叫人一头雾水,“你不说些什么?”
她莫名其妙,梦里的她却好似明白了什么般,只轻轻笑笑,便转而去收拾起给鸟的鸟食,闲聊一般启唇,
“国公爷娶妻,自是极好的。只是我身无分文,搬出去还要些时日,便再叨扰几日了。”
语毕,谢澜面上仍是那般冷,可语气中终是带了些她熟悉的,稍稍委屈的意味,
“……我不是要赶你走。”
于是她哦一声,转而小心提起裙摆进了鸟房子。
那人似是终于等不住了,默默盯着她从院子外头到鸟房子里面,鬼魅一般,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着,许久才瞧着她眉眼弯弯同鸟儿说话,低声道,
“……你……不说什么?”
她摸摸鸟在她掌心里蹭的头,歪头轻声,“啊……国公是要将这两只鸟讨回去?”
此后,谢澜默默盯了她许久。
直至大抵是觉着她确是什么也无法再说出来,方才大步流星走了人。便走着,风里还传来带着些许不悦的几声,
“……我不娶妻。”
“……我也不赶你走。”
说完这话,他又沉着脸又折回来看,见梦里的她仍是无甚反应,方才再度走人,语气里满是不解的别扭,
“你便在你院里待着罢——”
此后,她那梦便醒了。
……这许许多多次梦见他,还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究竟是什么缘故?
觉着梦里谢澜不像现下的谢澜,贺文茵再度坐回床上,蹙眉遥遥望着外头摇曳雪影沉思起来。
倒更像是……
若她不曾记错,单看面貌与举止,这人在梦里的模样倒是极符合她此前听闻的,对谢澜的印象。
……可她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知穿越的事都能有,这世上再有奇葩也不足为奇。可那究竟是……未来?平行时空?还是……
“啊……文茵?醒了么?腰上疼不疼?”
思绪被忽而进来的那人疏忽打断,贺文茵只得默默抬头。
谢澜换了身衣裳——又是身她不曾见过的,金线银线交织绘成竹叶模样的绿袍子,倒是俊朗至极,花枝招展得厉害。
他怎得在这?
只觉着睡梦里与现在这个谢澜孑然不同的谢澜模样交织在一张脸上,贺文茵登时一阵头晕,半晌不曾回了他。
“怎得了?是不是梦魇?”
眼瞅着那人自来熟坐过来,修长指节要挨上她眉心去替她揉,她方才微微侧头躲过,轻轻道,
“没有的。”
大掌无措在那处停留一阵,谢澜方才将其默默放下,“好。改日给你换另一种安眠的香试试罢?说不定会好些。”
贺文茵闻言,仍只是垂着脑袋嗯。
见她这般模样,眸中神采骤然一黯,谢澜只小心翼翼去一丝丝抚她发梢,语气低而轻地启唇,
“……文茵。”
“今日之事,是我欠了考虑。我应当早些同你说的才是。”
闻言再度哦一声,贺文茵心不在焉瞧着那不远处交颈鸳鸯床铺,心下自讽。
说什么?早些同她说了他要纳妾替他生子,还是早些同她说了要再纳个平妻?
反正她嫁过来了,早说晚说有什么不一样?他要做什么她还能拒绝不成?
“那位姑娘我已然叫人送走寻了人家。”可谢澜却不如她所想地缓缓道,“往后也绝不会有这般事发生。”
闻言,贺文茵方才抬起眸子来疑惑看他,
“你……”
心里头说了那么多,可当真要同眼前这人说话时,她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要问什么呢?当真送走了没有?他如何保证以后都不会有?
方才,她那句“当真”险些便要出了口。
可她当真觉着讲这话好似什么……好似什么吃了醋同他闹脾气一般。她……她怎得会有这般的想法?
如是想着,贺文茵眸中一片茫然,只默默攥紧了手下毛毯。
当才,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当真送走了没有。
……她怎么了?
为何会这样?
她分明……分明已然告诉过自己许许多多次,不能对他怀有太高的期待,不能……不能太过在乎他。
可为何现下已然会控制不住地想他?
思绪流转间,她身侧谢澜仍在同她温和极了地念叨,
“至于子嗣……我们不是已然有孩子了么?”
一头雾水抬头望向那人柔和笑脸,贺文茵愈发茫然。
瞧她模样低低一笑,谢澜伸手过去,将把不知何时进门又跑到了床边,一个挨一个探头探脑看里头形状猫扒拉过来,一手一个抱着,笑眯眯地给她瞧,
“来,喊娘亲。”
只见他怀中一猫耷拉着胡子,皱着眼睛,极其不高兴地咪了一声。一猫似是心情好极,喵喵喵撒娇般连着喊,贺文茵无奈笑笑,“……你别闹。”
此后,没去看笑眯眯的大狐狸与猫,她攥紧掌心,艰难扭过头去,轻声道,
“……你要的很多东西,我自知给不了。故此,若要……纳人,我不勉强。”
她在心里预演过许许多多这般的场景——许多还不如今日这般。
可为何说出这话仍会如此艰难?
一字不落地垂眸听完,谢澜敛起神色,轻轻过开扒拉她掌心,低声垂眸道,“是不是生我气了?”
“谢澜……我方才的话是认真的。”贺文茵只侧过脸收回手,逼着自己平静下语气道,
“若你心里头不是这般想的,那也不必哄我。我知晓无后是件大逆不道之事,自然也不能要你强行迁就于我。”
“我自也是认真的。”
随后,她听得那人微微一叹。他也不强求她去瞧他,只自手中静静递过来一个小匣子,神色晦暗道,
“打开瞧瞧?”
伸手轻轻掀开匣盖,见那匣子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纸页,近乎要溢出外头去,贺文茵再度定睛一瞧,整个人登时便不知所措起来。
……匣子里头是许许多多的地契。
其中许许多多是京城玄武大街的铺子——近乎占了那寸土寸金的地段的一半。还有不少地契是位于京中最繁华地方的宅院的,也充数一般被塞进了里头。
——张张件件,署的全是贺文茵的名字。
“若我哪日再收了旁人,做了负心汉,这下头还有张我今日去官府签的契。”
心下震颤,只恍惚间,贺文茵只听得谢澜连语气都不曾变换,仿佛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般温声道,
“那时官府会将我一概家产全部判给你。彼时我若是流浪街头去了,你也不必心软管我。”
“你——”
……这人……怎么这样?
抖着捧着那匣子,小心翼翼去顺着他指引去翻找,贺文茵果真发现最下头是张盖了许许多多章的契约——上头清晰按着谢澜的印。
虽说若真事发,大抵她还是不占优。可那宅子铺子是实打实的——这大抵也是他家财中不少的部分了。
这是他多少的心血?
仓皇转身望向仍是笑眯眯的那人,贺文茵捧着那匣子,一时间只觉着好似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得喃喃,
“……这……太贵重了。哪能……?”
谢澜却只安抚般拢住她抖着的手,边不厌其烦去一遍遍抚,边轻声道,
“不是说过么,我的便是你的,那写谁的名字都无妨。若你感兴趣,待你身子好些,你还可以挑些喜欢的铺子自己经营着玩。”
少时有段时间,他确是为这些而着迷过。可当真将那流水一般的权势与财富握到手里头之后,便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可唯有贺文茵是不一样的。
因此,前世近乎摄政的位子,滔天的财富与权势,他都可以为了她一概不要,这些算什么?
“……当真?”
只觉着眼前那匣子上花样都失了真,贺文茵低低又问一遍,
“谢澜。你的话当真吗?”
“文茵。”谢澜最终只得垂下眼睛,竭力克制语气中的低沉,“多信任我些……好吗?我不是会食言之人。”
谢澜眼睫细密,比起女子来也不遑多让。他本是锐气的长相,但此刻它们就这般垂在了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眸子上,和着低落的语气,竟显出几分可怜来,莫名让贺文茵也觉得有些难过。
可为什么呢?
“谢澜……我……”
惶惶然瞧着他笑脸,贺文茵捧着手中匣子,末了只得咬唇轻声道,
“……谢谢你。”
谢澜无奈一叹,复又笑眯眯道,“莫要咬唇……若是谢我,便抱抱我罢?我想你了。”
……又来。钱也不要铺子也不要,就为了讨要个抱?就那么爱抱吗?
“……分明都在一处,你怎得就想了?”
最终闷头把自个儿靠了过去,感受着近乎要把她包住的柔和暖香,贺文茵垂着眼,瞧着手中匣子低声喃喃,
“抱歉……我讲不出旁的。若你后悔了的话……只是,给我考虑的时间好吗?我……”
那匣子分明不重,可捧在手里只叫她觉着沉甸甸的,又烫手,甚至想要丢下去。但她偏生由不自觉搂得极紧,生怕它掉下去一般,哪怕硌着胳膊也不愿松开。
她不知晓要如何对待这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收到这般沉重的心意,感受到他日日夜夜口中念的“爱”是何分量。
可谢澜偏生就这般轻飘飘地给她,又轻飘飘地许下承诺,好似这些对他而言都一概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有没有开心些一样。
……好似,重要的……
只有她。
身子微微颤着,贺文茵仍是不知所措,只愣愣靠在他怀里头,险些便要滑落到床上。
“无事的,文茵。”
把她揽到怀里头抱好,谢澜垂眸亲亲她发尖,只温和道,
“我会永远等着你。”
瞧着怀中姑娘,幻想自己已然亲吻了她的眉间与耳后,谢澜满足般一喟叹。
他愿意等她。
……只要她还愿意爱他,只要她还活着。
那他就愿意不停朝着她的方向过去,哪怕她后退,她站着不动,不知所措也没关系。
他永远会走过去。
——然后等待她迈出她的那一步。
【作者有话说】
或许会没人发现所以提一句,这里蓝衣服是初见那天小谢穿的,绿衣服是他后来以为小贺最喜欢他穿的[墨镜]为老婆费心思打扮的一生
55遇人
◎她好似不知晓该做些什么。◎
“文茵?”
谢澜笑眯眯凑过来同她说话,乌黑发丝晃晃悠悠拂上她额间时,贺文茵方才从床上迷蒙睁开眼。
他大抵是正坐在床边矮身下来,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瞧着她。因此,替代床帐子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他今日穿的身银白圆领袍——映着窗外的隐约雪色倒是好看得紧。
……她发觉这人就没件一样的衣裳。
无奈瞧自己身上凌乱寝衣一眼,极快地把手边锦被往自己身前一拉再拉,贺文茵没好气瞥向那双弯弯勾起的黑眸,
“谢澜。”
装作不知晓她是何意思,谢澜只大猫被挠了下巴般带着笑意轻嗯一声,便自来熟地便要拿起一旁梳子过来,在床上替她挽发。
见这人大有同她在张床上纠缠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贺文茵板起来脸把他手推回去,“我方才醒来。”
于是谢澜轻笑着哦一声,
“怎的了?”
闻言没好气斜斜瞪他一眼,见那人仍是一副黏黏糊糊的模样要摇着尾巴凑过来,贺文茵只得拉开锦被把自己埋到里头,闷声道,
“我还不曾换衣裳!”
“那便不换了?”谢澜好脾气极了一般地同她那被子团商量,勾起眼尾笑得漂亮,
“左右现下是同我在一处的,不会叫外人瞧见什么去。”
没好气伸出只手把这连连委屈着说你推疼我了点人推出去,贺文茵将脑袋探出锦被,甩甩脑袋,方才稍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手上迟钝换着衣裳,瞧着窗外头迷蒙雪色,她半晌也不曾回神。
那日那事后,近些日子以来,谢澜便就是这幅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放完年假他便要去上职的缘故,他近些日子越发黏黏糊糊得紧,恨不得能将自己挂到她裙带上日日夜夜同她贴在一处才好。
……那事后,她近些日子,也再没做过那怪梦。
那日晚间,她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睡。可细细推敲了许久,也没推敲出那梦究竟会是什么。除去面容外,梦里谢澜一丝都不像谢澜,自己……倒更像是从前的自己。
这梦究竟会是什么?
谢澜……究竟知不知情?
若是知情,那他对她的情感……正是因着这个才有的?
因着这想法,她这些日子来无数次试探过谢澜,可谢澜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他总能寻到个毫无问题的理由将她的问题诚恳至极答过去,随后又是一同胡搅蛮缠,叫她再想起那事时,已然是许多时间过去,再也无从问起。
恍惚瞧着外头院落里已然有人在装扮国公府的园子,贺文茵方才迟钝在心下算了算日子。
……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然是腊月初了。
在这个时代,已然将近年关。
细细算来,这是她好几年来第一次过年。
前些年头,因着炭火的缘故,她染了风寒,许多个除夕夜都是迷迷蒙蒙躺在春山院冷冰冰的屋子里头,听着平阳侯府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烟火声音度过的。
而去岁,好容易不曾病了,却被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在雪地里头罚跪,之后便果不其然病了。
于是她病得连烟火声也不曾听到过,昏昏沉沉再度从床上醒来时,已然是第二年的春末。
再度望向外头朦朦胧胧人影,贺文茵默然垂下脑袋来,黯然一叹。
……这么些日子过去,她叫雨眠去问的那事现下仍没有回音。
等待消息的时日里头,她也试着叫两个丫头去往平阳候府里头打探消息,可那事本就久远至极,年纪稍稍小些的,怕是都不知道余姨娘姓甚名谁。而再往上头,她们便难以买通了。
……姨娘的事也是,谢澜也是,这事那事,都越看越有鬼,但偏生什么都查不出来。
“——怎得又掐自己?”
神志被不知何时进来的谢澜骤然唤回,贺文茵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也不知这人一天到晚是不是光盯着自己瞧。
于是只垂着脑袋望着他那牵过来的手瞧,复又跟着他去了外间用膳,贺文茵全然心不在焉,连听他说了些什么也懒得。
……话说回来,又到了供稿的日子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她倒是闲得很,脑内没几日就把这次要供的稿内容几何想好了。可当真要落下笔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大抵是因着她有些许迷茫,故此书中人物也会踌躇不前罢。
嫁人后,她的日子似乎便一直是这般模样,每日同谢澜黏糊,此后休息,用膳,养身子。
不必再多想些什么,却也不再做些什么。
……说起来也怪,这分明是她从前梦中的日子。
可她总觉着这般的生活缺了什么。
桌下头,谢澜仍在牵她的手晃啊晃,“今日想去园子里转转吗?”
瞧着那被端上桌的汤羹里头倒影,贺文茵许久后方才摇摇头。
“用过膳,我想出门一趟。”
……
齐国公府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离洪武大街极近,细细算去,也大抵只有半柱香的路程。因此,谢澜说要叫马车送她去的时候,贺文茵果断拒绝了。
几步路而已,用得着马车吗?
可见她执意拒绝,那人却一副担心得要命的模样。出门前,还将她拥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千万不要贪凉,一定要抱手炉,将平日里头讲厌了点话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方才肯送她出门。
因着在府里待得有些不知春秋,贺文茵在院落里头的时候还不解其意,只觉着这人又啰嗦了不少。
可直至方才出了门,被迎面刮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时,她方才意识到,现下当真已然是冬日了。
大抵是因着近些日子连着下雪,路边刚才被扫过的雪不多时便已然积得极厚。方才化开的雪风打着转不停往人脸上刮,直叫贺文茵半晌才回过神来。
……在齐国公府里头尚且不明显,可到了大街上,便方才发觉当真是冷的。
……冬日啊。
贺文茵抬头望去。
日头仍正正在雪白天上照着,可却全然不曾有半分暖意,曦光落下的地方也仍是厚厚积着雪。
……说起来,近些年来,冬日里好似是一日更比一日寒凉了。
小心翼翼搓手暖暖脸,月疏心不在焉望着路边积雪,缩着脖子问她,“姑娘想去何处转转?想不想去玩雪?”
一眼便瞧出她是想去堆雪玩,贺文茵无奈拍她一下,摇摇头道,“现下太冷……交了稿便回罢。”
将平日里要走半柱香的路生生走出来快一柱香时间,她们一行方才到了那人满为患的书铺。
贺文茵只抬眼一瞧,便望见了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那人生得极高,穿着贵气,站在一群穷读书人里头倒是显得极为鹤立鸡群。只不过因着面上满是不悦的缘故,贺文茵想了许久,方才想起他是何许人也。
一段时间不见,这赵宣佑倒是换了一番模样。
她本就不大认脸,一番思考下去,不知不觉间已然同他分开了不少距离。
只不过那番话后,他们早已连朋友也做不成,她倒也不愿同他有牵连便是了。
于是只无奈摇摇头,贺文茵侧过脸去一叹。
……今日当真是流年不利。
等等……
目光忽而扫到过衣衫褴褛,弓着腰的身影,贺文茵霎时间便愣住了。
他身侧的小厮,似是正在训一个……模样贫苦至极的老人?
“……还望公子明鉴!小人……小人当真不曾……”
心不在焉听着那老妇人断断续续的话语,赵宣佑只觉着耳根子要起茧子了。
他今日本就极为不悦,谁知还碰上这破事!
不……大抵说,自打娶了那吴姑娘后,他心情便一直不曾好过。
自小便自个儿一个人住的地方忽而住进了个女子,想来便麻烦得要命。他父母还要他善待她——他不喜欢,要他能如何善待?于是便只得当个神仙捧着,一丝也不敢怠慢。
今日,分明下着雪冷极,她还非要他陪她出来看个劳什子雪景。
也不知洪武大街上人头究竟有何可看,她拉着他逛了一个又一个铺子也不歇,又非要说首饰丢了要他去陪着找。
他烦得要命,只得出了那满是脂粉味道的首饰铺子透透气。可恰是此时,他的小厮说有人瞧见是这老太偷的,将人押了过来。
人证确凿,又只想尽快了结了这事,赵宣佑便任了那小厮去寻东西。
“不是你还能是谁?”望着跪在雪里的人,那小厮只厉声道,“速速将我东西还来!否则别怪我搜身!”
“平白便说人家偷了东西,公子可有实证?”
忽地,一摸水粉色撞进了赵宣佑视野里头。
……一段时间过去,她梳了妇人发髻,身量似是也高了些,整个人瞧着都同初见时不同了。
……叫他近乎快要认不出她的模样来。
骤然攥紧拳头,忽而听得身后女子声音悠悠过来,赵宣佑只觉心下一团乱麻。
“小将军!哎……你怎得不听我说话啊?那首饰方才是落在店里了,我喊你你也不……”
不管一旁纠缠两人,贺文茵只侧身过去望向那老妇,将手里头暖炉递过去,轻声发问,
“您还好么?”
老妇好似耳朵不大好,许久后才愣着碰了碰那手炉,“……多谢姑娘。”
瞧她模样,听她口音不似是京城周边人士,再一瞧这四周天寒地冻,贺文茵不由得皱眉发问,
“此时天寒地冻的,您上京来作什么?您家里人呢?”
老妇人哆哆嗦嗦,“……我来……我来寻我家姑娘。”
“我同她许多年不曾见了……”说着,她颤巍巍从腰间几块破布缝成的挎包里头掏出张泛黄小像来,抖着手要递给她看,
“我只记得……她婆家似是飞黄腾达了,她便跟着婆家上了京。”
觉着那小像好似有些眼熟,贺文茵眉间骤然一紧,忙接着问,“那您姑娘婆家姓什么?”
“姓……”
老妇人似是已然有些痴呆,许久后,才抚着那小像低低道,
“好似是……姓贺。”
56浴室
◎他推开了浴间的门。◎
听了那话忙凑至贺文茵身侧去瞧那小像,雨眠目光骤然一变,“姑娘……这……”
“雨眠。”只定定瞧着远处积雪,贺文茵低声道,“你记性好……你瞧瞧,这像不像那位大夫人?”
再度细细一瞧,雨眠确定地点点头,“……似是有八九分像。”
好似听不见她们的话语,那老妇只抚着那小像上的脸,仍在喃喃自语。道说京兆伊不管寻人的事,自己混进首饰铺子里是瞧着里头贵人多,或许能碰见一二,方才过去的。
另一侧,心思全然不在那老妇,赵宣佑目光投到贺文茵面上后,便好似黏住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移开。
……几月未见,她面上似是更康健了些,人好似也长开不少,只叫人越发觉着清丽得厉害,愈发地……移不开眼睛。
“……方才,是我的不是。”一时间只觉着脑内空空如也,赵宣佑失了魂般走过来,不知如何去看她,只着急弥补道,
“我愿……”
“赵小将军还请让开。”
见他过来,贺文茵只冷道,
“我心知小将军爱妻丢了物件,寻物件心切之心。可纵是如此,为人定罪,也该有理有据才是。如此冷的天,一个老妇,二话不说便要搜身,小将军准备将人带到何处去搜?又要如何搜?”
说话时,她神色中全然没了平日里半分的柔和与迟疑,相反,挡在老妇身前,她腰板挺得笔直,虽仍是微微垂着眸子,可眼中闪烁的光彩却近乎要叫赵宣佑愣在原处。
那日被母亲领着见面时,他只觉着她笑得好看,在日头下好看得不似人,倒似什么仙子,或是漂亮的瓷人一样。
美极,温婉至极,但偏生缺了些什么东西。
可现下,那份东西却好似奇妙地被补上了。
望着那双上扬丹凤眼,恍惚间,他忽而觉着那日那人说得竟有几分对。
他确是一丝都不了解她。
丝毫不知他想的什么,只觉着心里头又厌恶这人几分,贺文茵径自侧身过去吩咐月疏,平平回道,
“故此,此事也不必赵小将军挂心了。”
那小厮是前些日子新婚时方才匆匆添上的,也无甚眼色,瞧面前女子穿着打扮看似只是普通富贵人家,便瞧着主子眼色喝道,
“放肆!你可知你是同谁——”
只望向那小厮,贺文茵扶起老妇,不卑不亢平静道,
“今日便是镇北大将军本尊在此,我也照样如此。”
忙厉色瞪那小厮一眼,赵宣佑慌忙至极,
“贺妹妹,我——”
“文茵。”
……有人在后头一点点晃她的手。
被身后动静弄得只能回头,贺文茵方才一动,便瞧见了张垂着眼的,叫她无比熟悉的委屈俊脸来。?
他何时出来的?
“已然不早了。”谢澜垂着眸子——他精心理好的发丝垂下来,不知不觉间便缠缠绵绵将她了拢在他身前。而那人对此好似丝毫不觉,只小幅度指指她身后廿一,
“我派了人来问你要不要回府用午膳……可你不曾答应。”
全然不曾发觉有人站在那处,再一看日头,贺文茵登时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好。”
……忽而,谢澜垂着眸子,水一般柔情瞧着她,便抬起手来轻轻抚起她的脸颊。
她有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这般同他亲密,但身影被他挡了个结实,便也由着他去了。
“怎得这般不注意。”轻柔拢着她被冻得微微发红的小脸,谢澜轻声带着笑意道,“脸上沾了灰。”
贺文茵心不在焉,闻言只默默垂下脑袋借他手挡住自己,不放心看向那一侧,“……嗯。我先去处理件事……好吗?过会便回去。”
“好。”
瞧见女孩匆忙过去,同两个小丫头脑袋挤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些什么,谢澜柔和笑笑。
下一刻,赵宣佑方才妄图插话,便被他一道森冷目光骤然打断。
狠狠瞪他一眼,赵宣佑气得不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他目光忍不住往贺文茵这里投,便瞧见那人眯起眼来,挑衅般眼尾笑眯眯扫过他,又将那方才抚过她脸侧的手在他眼前故意一晃。
现下,他发丝散着,黑眸便那般瞧着他,面上又带着冰冷笑意,薄唇一张一合,似是无声在说……
[你在瞧什么?]
瞧着主子在贺姑娘前后两幅模样,一侧廿一只想冷笑。
他仍记着主子尾随贺姑娘出来时那副嘴脸——怨夫一般反拿着公文半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死死盯着贺姑娘方才睡过的床和他那几张珍藏的帕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之后,不过是一小会过去,他便对着帕子神经兮兮地垂着眸子笑眯眯自己念叨,说什么是了若是你出了事怎么办?你想我了是不是,我来寻你好不好?你知晓我离不了你的,一类的鬼话。
说罢,又自说自话地答当然好呀,于是理所当然地,半刻也等不住地起身,循着暗卫给的路子偷摸摸了过来。
可他又好笑得很,似是怕被发现一般,他过来了又不敢上前去,只隐藏了身形跟在她身后,眼睛死死盯着人家,片刻眨也不眨。
故此,见他方才那番殷切正宫模样,他只想翻白眼。
好似他是当真是怕人家出事一样。
他可是瞧见了,方才瞧见那赵宣佑,他的好主子手近乎要把外衫抓破,脸色黑得吓人,就差再度扔个诛杀令出来。
呵。
脸变得比唱戏的还要快。
丝毫不曾意识到那两个男人间暗潮如何涌动,只惦记着那老妇,贺文茵默然看了过去。
那老妇瞧着那小像,便开始怔怔落泪,
“……我的姑娘啊……这么些年过去,为何不来寻娘?娘日日夜夜梦里都是你啊……”
若这人当真是那位大夫人的母亲……那这些年来平阳候府究竟做了些什么?
莫名觉着心下抽得厉害,贺文茵垂眸轻声道,“若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寻人。”
闻言,老妇人浑浊眼睛都有了神采。她哀哀看向她,颤声不可置信道,“……当真吗?”
贺文茵没去瞧她眼睛,只将雨眠方才过去匆匆买来的衣裳递给她,垂眸道,“当真。您先披上这衣裳同我来罢?”
“……这……姑娘,我一个老婆子,我怎么谢你?我……”
“……不必的。我只是个过路人。”
最终,见她近乎要行个大礼,匆忙将她扶起,没有去瞧那老人,贺文茵低低答道。
……
将那老妇暂且安置好,同谢澜回了齐国公府已是寻常用晚膳的时候。心不在焉用过膳,贺文茵便照例去泡了药浴。
只是不知因着什么缘由,静静窝在池子里头,瞧着身下药浴池子对着里头水发呆,她莫名便觉着心下发沉,目光半晌也不曾聚集到一处去。
她莫名想起了幼时的时候。
那时姨娘还在,某日忽而便翻出一条极漂亮的裙子来穿。
她少穿那般艳丽的衣裳,水红色裙摆在日头下好看极了,直将她看得愣神,问姨娘为何不日日穿这衣裳?
于是姨娘轻敲她鼻尖,笑说傻丫头,姨娘现下穿那般衣裳哪里合适?
随后,她便换了那衣裳,又着回来寻常颜色的布裙。那水红裙子自此便被压到了箱底,待她再度打开时,已然叫老鼠咬坏,无论如何也穿不得了。
后来她才知晓,那件衣裳竟是姨娘进府时,大夫人赏的衣裳。
……因着姨娘同她现世的母亲近乎一模一样,平日里又与大夫人关系极好,故此,她一直相信不是姨娘杀了大夫人。
可若是……
若是查出来,哪怕有那么多人想要她死,可大夫人最终,也是因着她姨娘那一推才死的呢?
不自觉便攥紧掌心,贺文茵咬紧了唇角。
或是因着回避,或是因着不敢想,她长到这么大,也从未想过大抵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到那老妇时,便连自始至终对那件事深信不疑的她自己,忽而也犹疑起来。
……万一是这般……她又该如何自处?
深深往身后一仰,贺文茵微微阖目,只觉着疲极。
……今日当真是好累。
……
谢澜站在外头已然好一阵子了。
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又怕那赵宣佑不顾礼法规矩再度纠缠于她,贺文茵今日去安置那老妇时,他便一直默默跟在她身侧,自然也瞧出了她今日的怪异。
大抵猜出她这怪异是因何而来,也不想在此时扰了她心绪,他本想着今日不再闹她了,可……
那两个小丫头帮贺文茵去照看那老人,怕是再晚些才能回来。又因着她平日里近乎不用丫头,今日去泡药浴时,先前备下的衣裳无人替她带进去。
……可她进去时好似是没想起这事,以至于不曾给自己带换穿的衣裳。
默默瞧一眼手上姑娘家水红寝衣,谢澜默默瞧着浴房上头花纹,半晌也不曾挪动步子,只轻声试探着低低问一句,
“……文茵?”
里头不曾有回声。
心下一颤,连带着语气也低低颤抖,谢澜复又问,“文茵……?”
里头人仍旧不曾回话。
甚至安静得过分——连听了他的话挪动身子而产生的水声都没有。
只觉着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再度骤然闪过些模糊到近乎看不见的她的模样,顾不得其他,只忙快步走到门前,他扬声发问,
“……文茵,回我话好不好?”
屋里头仍是没有丝毫回应。
见状不得多想,深深吸一口气,谢澜闭目大步上前,飞快推开了浴房的门。
【作者有话说】
蟑螂又来了[化了]昨天折腾一天今天又一直和蟑螂奋战到凌晨两点,所以更少了点,先看吧宝宝们我要去接着和蟑螂奋战了[爆哭]好好的周末[爆哭]我恨[爆哭]
以及下周因为现生真的很忙,我自己身体状态也不是很好可能会调整为随榜更(真的很抱歉但我最近一直熬夜熬得胸闷气短实在撑不住了),调整好状态努力日更(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爆哭])
57拥抱
◎帮帮我……好不好?◎
方才踏入这间浴房里时,如非知晓贺文茵便在里头,谢澜近乎要感觉不到这里还有人在。
近乎是急急寻了许久,他方才发现那雾气里头有个不大的黑脑袋。
匆忙赶到浴池边上,果不其然瞧见贺文茵歪歪斜斜倚靠在池子边上,脑袋一点一点,身子往下滑,眼瞧着便要彻底滑进水里头地打盹,顾不得多想,他慌忙便俯身下去把人从里头捞了出来。
大抵是因着今日属实疲极累极,便是被这么一番折腾,他怀里头贺文茵也不曾睁开眼睛,甚至连姿势都不曾换一换。
……不大一团,怎得这般轻。
死死瞧着她阖上的眸子一遍遍去试她鼻息,直至确信她果真是睡着了,谢澜方才低低一叹。
……这也能睡着。
现下倒好,她从前的警惕上哪里去了?
“……我便不该叫你自个儿进来。”
将她抱好,他紧紧贴着怀中女孩额间,喃喃低语,“怎得就不会照看自己?若是我不在……你要怎样才好?”
便是说着,他指尖微动,便要去给她套衣裳。
可言语间,忽而发觉手里衣裳在他方才慌张间已然掉进了池子里头,谢澜踌躇许久,小心翼翼抱着她也不敢动弹。
……若是这般醒来,她大抵会怕的罢?
……可……若是不将她抱过去,总不能再叫她睡进池子里头。
还有布巾什么可供庇体的衣物么?
忽而觉着无比无所适从起来,在屋内环视一番方才找到布巾给她披上,谢澜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眸光无意间扫到她肩上狰狞疤痕,他登时心下一抽,再度蹙起眉来。
……她……大抵不希望自己瞧见这些吧?
末了,深深一吸气,谢澜柔柔一抚她紧皱眉心,方才小小迈步。
……最好莫要弄醒她。
……
……头怎得这般晕。
再度睁开眼时,贺文茵眼前已是谢澜那身漂亮至极的银白衣裳。
脑内东西好似被药浴泡化了一般许久才缓缓回笼,再度迟钝着看一眼自己身在何处,她方才意识到件事。
……她方才……是在泡药浴罢?
那她现下定是没穿衣裳啊!
登时紧紧闭上眼不敢睁开,只觉着这还不如是一场荒诞的梦,贺文茵在心里做了半晌准备,又深深吸气,方才睁开眼偷瞄了一眼。
她眼前腕子上头满是疤。
而身上只有条宽大布巾,稍稍一动便会掉下去——那布巾本是她擦身用的,现下也只能勉强盖住半边身体。
是以,她上半身除了他微微沾水的乌黑发丝外什么庇体的玩意都不曾有。
……那发丝还随着谢澜动作,在她身上晃悠着,弄得人莫名发痒。
只觉着心头一股无名火气闷闷上来,贺文茵闭着眼,恨不能伸手将那头发给揪掉。
他就非要披着个头发?
再度闭眼逃避现实,她只觉着心下沉甸甸,大抵是今日的打开方式不大对。
可越是闭眼,除去视觉外的其余五感便愈发明晰,叫她近乎能清楚感受到那人大掌上头的骨节正牢牢扣在自己……自己身后那处地方上,感受到那人发丝挠痒般拂过自己背后,直叫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末了,只得无力缩在他怀里,竭力装作这只是一场诡异的梦。
偏生那人还好似察觉她醒来一般,眸光要过来瞧她。
“——谢澜!”
只觉着还没被看着便浑身都开始发烫,贺文茵两只手哪也捂不住,最终索性捂住脸,羞愤欲死,
“——你——你放我下去!!”
……手下触感是温热而稍稍有些软的。
听闻怀中女孩骤然出声,谢澜手同样僵住了。
贺文茵身量不大,故此这个姿势最好将她牢牢抱出来。因着当时情急,也不曾管究竟抱到了什么地方,只伸手便做了。
方才……他当真也又怕又急,压根没有什么旖旎念头,更没去趁人之危故意瞧她。
可眼下她若是乱动,他便得瞧着她去重新将她抱好。
……他便得,瞧着她近乎丝缕不着的身子。
喉结缓缓滚动一番,谢澜艰难动了动手,想要换个叫她不那么慌乱的办法——可现下,他怕是只要在此便会叫她不自在。
“……文茵。”最终,他只得瞧着贺文茵乌黑湿漉漉发顶,艰涩开口,“你……你自个儿换个位置,好不好?”
贺文茵面颊飞红,却不依他,“我换什么……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僵硬感受到怀中姑娘软绵绵乱动间有不大柔软擦过自己身前,他恍惚间也红了耳根,近乎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何处放,只得低下脑袋。可稍一抬眼便是两粒粉色——
立即闭眼不敢再度去想,谢澜只得竭力摒弃杂念,低声去哄她,
“……你现下大抵是无甚气力罢?我只抱你过去床上,好不好?不瞧你的,莫要乱动了。”
方才一番折腾后,发觉自己确是浑身都瘫软着,贺文茵只得无力望天。
……流年不利,当真是喝水都要塞牙缝。
……他闭着眼?
忽而发觉谢澜不知何时轻轻阖上了眼,似是因着瞧不见她,正在微微低下头来试她在何处。极长发丝拂过她胸前与身侧,叫她近乎能感受到他气息。
那人似是瞧不见她,有些慌张地问,“……文茵?”
……罢了,不看就行。
贺文茵一时间只觉着心下比乱麻还乱,回他也不想回了,“……作什么?”
“换个位置。”那人大掌又是微微一托她那里,声音压得极低,“方才你乱动……现下这般,我一动你便掉下去了。”
……他不能动吗?!
不对。
偷摸一瞧他阖着的长长眼睫,贺文茵只觉着整个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他看不见啊。
可……要她自己在他怀里,就这么,赤条条地,少不得要同他接触地换位置,还不如把她杀了算了。
只得别扭着一揽他脖颈,抱着掉便掉吧的心思索性把头也埋到他肩头不去面对现实,贺文茵红着耳尖低低道,
“你走吧。”
可她却听得那人低低一叹,手搭上上她光裸的后背,在那几处伤痕上头一遍遍抚,低声道,
“我现下瞧不见……文茵。”
因着从药浴池子里出来已然有一阵子,贺文茵身上有些凉。
而那人偏生又热得像手炉——是以他手指揉揉轻抚过她身后疤痕,便能带来阵阵温热触感——那处本就几个月前方才断断续续长好,还不能怎么被碰,现下激得她更是一个哆嗦。
可那人却闭着眼浑然不知,只凭感觉将脑袋凑到她额前,鼻尖抵上她的,摸索着她脸侧低声呢喃,
“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我指路。”
58沉沦
◎他会不要她吗?◎
纠结半晌只得把头从他肩膀里头探出来一点给他指路,方才到了地方被放下,贺文茵便立即钻到了锦被里头,羞得不想出来。
直至被那人哄了又哄,最后抱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猫来轻拍她那被子团,她才缓缓从里探出一双眼睛来。
默默瞧着眼前人与猫,听着谢澜咪咪咪地同她说话,贺文茵却只愣愣出神,连笑也笑不出来。
她忽而意识到件事。
……方才,发觉自己被他抱着时,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因着被他看了身体而怕且羞愧。
而是怕他看见那些疤。
如是想着,她默默攥紧掌心。
谢澜眼中口中,她似乎总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哪怕她心思多,哪怕她身子不好,哪怕她迟迟不曾接受他,他也照样对她的一切甘之如饴。
可……可在他瞧见那些疤后呢?
在他知晓自己的身体其实是那般的难看之后呢?
只觉着眼前的一人一猫演的戏也变得毫无半分意思,瞧着那人笑眯眯的脸,贺文茵垂着脑袋,近乎连答应也要应不出声。
谢澜于她而言,好似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不知不觉间便将她从近乎淹没口鼻,将要把她溺死在里头的死水里捞了出来。
可他越是这般,她便越怕哪一日,他会因着发觉自己并非他所想那般而放手。
但她又已然习惯被拉上来的日子了。
上面很好,有她从未晒过的阳光,有她瞧见了会觉着高兴的人,有她喜欢的东西。
……所以她不想再回到水底去。
“是我不好。”感受着那人放下猫来转而抚她指尖,她听到他带着几分笑意,轻飘飘威胁道,
“只是莫要再这般掐自个儿了?再这般,我可要将你指甲尽数修掉,再给你做些手套叫你在屋里也带着。”
……他越这般说,她越觉得心中发闷。
垂眸瞧着猫晃着屁股走了人,贺文茵闷闷道,“那你修吧。”
那人闻言无奈叹叹,轻笑道,“方才是玩笑话罢了。若当真想掐,那掐我就是?”
说罢,他便献宝一样把自己的手送过来,又柔柔地去勾她掌心,将她指尖往上头带。
……可那上头伤才长好不久。
“……我掐什么。你收掉。”瞧着大手上头仍是极为明显的粉色疤痕,贺文茵低语,“不然伤了又要我上药。”
听完这话,那人哀哀瞧她一眼后哦一声,方才垂着眼恋恋不舍将手缓缓收了回去。
……怎么弄得好似他还很乐意被她掐两下,没被掐还很遗憾一样。
瞧着他这番模样,只觉着心下愈发地乱,贺文茵不自觉便轻声启唇,
“……谢澜。若你某日发现……”
谢澜仍是那般笑眯眯地应,“嗯?”
“……没什么。”
自觉这话不该也不能说出口,贺文茵只晃晃垂着的脑袋,便从被子团里伸出手,将那人赶出去自个儿换了他方才放好的衣裳。
不由自主便瞧起自己身上近乎要盖满全身的疤,她只眸光一扫,便觉着丑得叫人心头一窒,再也不愿看了。
……可这许许多多疤,无论如何,他是不是都看见了,都瞧见了?
那要怎么办?
匆匆换上衣裳,还不及她理清心头一团乱麻的线,谢澜便又黏黏糊糊进了内间。
他大抵也准备睡下了,出去换了身寝衣——上头花样同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很难叫人觉着不是故意的。
偏生他还浑然不觉一般笑眯眯地要过来,轻轻将脸靠过来蹭她腕子。
……上头的疤露出来了。
只觉着好似心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一般难受,贺文茵立即默默将腕子收了回去。谢澜见状失落得很,立刻要过来圈她,
“我陪你睡好不好?万一你夜里头忽地着凉……”
只觉着这人好似有什么接触饥渴症,艰难从他怀中扭过头去,她没好气道,
“……你是觉着我不知晓近些日子你总是三更半夜来床边坐着么?”
“……啊。”闻言,谢澜立即变了脸,笑眯眯俯身来抚她眉心,“怎得发现的?”
还能怎么发现的?
她每日醒来,都能发觉自己床边那厚厚的褥子与毛毯被坐得塌下去,身上锦被总是被掖得好端端。
……还有,每每梦魇时,总会莫名被人安抚下来。
“我仅是想你,文茵。”瞧她面色便知她不曾当真生气,谢澜阖起眼来笑着挨过来贴她掌心,鼻尖蹭得她手心发痒,
“故此夜里头难以入睡时便会忍不住想着要过来瞧瞧你……是不喜欢吗?”
一点他鼻梁,贺文茵冷脸,“不喜欢。”
于是谢澜委委屈屈垂下眉梢,“那我……”
“……但。”
话锋一转,贺文茵垂着眸子犹豫许久,方才极轻道,
“我……昨夜梦魇了。”
谢澜立即会意,“那我抱你好不好?”
贺文茵低低嗯一声。
感受到那人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拥了上来,圈什么珍宝一般把她牢牢团到了怀里抱着,她索性卸下力来歪歪斜斜靠在他身上,闭目乱想。
……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热乎乎,被他牢牢抱着其实稍稍有些舒服。
身后,谢澜在黏黏糊糊贴她耳侧与腕子——他大抵是想如发疯那几日般亲亲,但没她准许,也不曾做些别的,故此只委屈巴巴在她允许的范围里头疯狂索取。
……既然这么好,既然她已然沉沦,那……
如是想着,迟疑着稍稍碰一碰谢澜垂到她手边的长发,随即便被那人低笑着拿头发蹭蹭,贺文茵轻轻推他一下,也不曾过多拒绝。
……在他放手之前,她是不是可以再放纵自己一些?
这般,纵使是日后被他放手,彼时她大抵也已做完该做的事,差不多也快命不久矣,也可以圆满地撒手人寰。
“今日忙了许久……好好睡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隔着她发丝稍稍一吻她颈侧露出些许的,没遮好的疤,谢澜轻声启唇,“明日我有好东西给你瞧。”
贺文茵闻言疑惑睁眼,“什么好东西?”
谢澜笑道,“明日醒来便能瞧见了。故此睡罢?”
模糊应他一声,本就又困又累,贺文茵近乎是没有多久便沉沉坠入了梦乡。
朦胧间,她感受到身后那人语气与目光骤然沉了下来。她的腕子上头寝衣被轻柔挽起,随即有什么薄而温热的柔软贴了上来——
是谢澜在吻她。
他好似极熟悉那些疤痕的位置,将那些难看狰狞的丑陋万一珍而重之一道道沉沉吻过,激得她痒得要命,本来的睡意都驱散了不少。
只是,方才要醒来瞪他,她便听见那人沉沉一叹,额轻轻抵到她额上,拢着她腕子喃喃低语,
“……这么久过去了,这些还会疼吗?又会忍痛,又不告诉我……叫我怎么猜好?”
“方才……你又想问什么呢,文茵?有时……我也不能时时猜到你想要什么,再给我些时间吧?再让我靠近你些……”
话毕,他的唇再度轻轻挨了上来。
这次是在她脸侧,唇边。
不知如何是好,她原本以为他还要接着亲——事实上他的唇也近乎已然贴到她唇角,也确实近乎要亲上了。
可他忽而停了下来。
“好梦。”骤然同她分开,他声音低低,贴着她额间轻轻抚她脸侧,“……我稍后回来,好不好?”
只感觉自己被放到锦被里头裹好,贺文茵缓缓睁开眼。
那人已然走了——不知是去何处。
愣愣抚着他方才吻过的腕子,贺文茵心下一片空白。
她方才想问的是。
若他某日发现一件物件,外头的漆看似漂亮,形也修得好看,于是他花高价买回来好生养护,把它弄得愈发光彩照人——
可后头他才发觉那物件里头已然烂了,满是破损的伤痕与疤,压根不值那些钱,也不值得那些珍爱……
如是想着,感受手上粗糙触感,贺文茵沉沉闭上眼。
纵使她已然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他也仍会把她扔掉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惯着他亲的下场就是以后口口的时候会被亲坏啊小贺[墨镜]
以及明天不更啦休一天,不出问题的话周四/周五会试着恢复日更(鞠躬)
59真相
◎可她半点高兴不起来◎
第二日醒时,贺文茵照例是被名为“谢澜”的报时钟带着笑意唤醒的。
不知何时,谢澜已然悄然从月疏雨眠手中接过了她的一应起居事务,小到穿衣大到出行,全都由他一手包办。
无奈瞧着那人微微掠过自己耳尖的好看指节,贺文茵无奈垂眸,
“我自己可以梳洗。”
谢澜闻言却只贴贴她脸颊,发丝缠绵绕在她颈侧,指腹轻而缓去抚她耳后小痣,弄得她耳侧一阵不自觉泛红,语调好似什么艳鬼一般勾人,
“便叫我帮你罢,好不好?”
便是如此说着,他可怜巴巴垂下眼睫,故意凑过来给她瞧,“怎得了……是我何处做得不好么?”
他就是惯会讨巧装可怜,讨她心软。
对他没辙,只得伸手赌气般把他故意耷拉下去的眉梢挑起来,贺文茵阖目瘫回椅子上,
“哎……梳罢梳罢。”
不仅如此,连着她周身物件,好似也全是……在他手中过了一遍的,以至于无需去刻意闻,也能感受到全是他身上的好闻味道。
这给她一种微妙的,近乎不大好的错觉。
她好似,太放任谢澜靠近自己了。
感受着那人指腹似是无意间擦过自己颈侧疤痕,贺文茵一阵发颤,随即果不其然听到那人低低笑声。
虽说心知她已然有些放纵自己,可……谢澜现下近乎要粘在她身上,一时半刻也不愿同她分开的模样,是正常夫妻间应有的吗?
便是想着,她忽而发觉自己被腾空抱起来。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熟悉了被他抱的感觉,此次连惊呼也没有,贺文茵只扶额问,
“你做什么?”
“瞧,好看不好看?”边是示意她去瞧那台前琉璃镜,便笑眯眯去勾她耳尖,那人故意在她耳边低低道,“……怎得这里红了?”
……还不是因为他那举动,她才想起夫妻二字,方才觉得不自在。
没好气拍掉他在自己耳侧作乱的手抬眸去瞧镜子,对着里头被环抱着的人影瞧了半晌,她方才发觉原是他今日给她新挽了个不寻常的发髻。
这种事也要来跟她讨个宠爱吗?
于是她好笑地去望他那双含笑凤眸,“好看好看……你放我下去。”
谢澜却愈发委屈,“不喜欢我抱?”
只觉着这对话似曾相识,也觉着他身上怪是好靠,懒得挣扎,只无奈一叹气往他肩上一靠,贺文茵近乎心平气和地启唇,
“……你要抱我做什么?”
……她今日,竟是不曾拒绝,也不曾乱动弹?
望向怀中女孩只露出来一点的雪白面颊,谢澜有些发愣,半晌过去方才小心翼翼试了试女孩额上——不曾发烧,瞧着也不像是在梦游的模样。
他就是……想同她时时刻刻都能贴在一起。
瞧着她疏懒模样不知不觉间已然紧紧攥住衣袖,谢澜垂眸轻声问,“文茵?”
“嗯?”
怀中女孩仍是那幅懒得理他的样子,只没骨头一般靠着他肩膀,小小打个哈欠,“要做什么……怎得不应我?”
“……文茵。”
谢澜只轻轻去抚她手,宛若在梦中一般,低低又唤一遍她名字。
平日里贺文茵羞得很,稍稍一挨便要炸毛,故此他不敢去同她贴得太近,生怕惹了她生气,每每都是见好就收。
……今日她是怎得了?
心下纠结许久,见身上女孩无甚动作,半晌,他方才试探着稍稍往贺文茵面颊侧贴了贴。
而贺文茵只猫一般安心窝在他肩头小眯,乌黑眼睫耷拉着,呼吸声轻轻,闻言只不解嗯一声,全然不曾对此有何反应。
既没有往后推,也没有推拒。
于是谢澜心下一紧,再度一点点试探着贴了上去。
——她的面颊是冰的,稍稍带着些姑娘家独有的软,还有些微好闻的药香味道,叫他……想起每每下朝,都能瞧见的一家点心铺子里药膳点心。
而现下那药香味道逐渐与他身上暖香交缠在一起了。
……她便这样,毫无抗拒地,同他相依偎在一起了。
近乎连身子都微微颤着,谢澜便这般挨了许久,方才又试探着去轻勾她指尖。
近乎是不久之后,贺文茵的指尖便犹豫着轻柔搭了过来。
第一次搭过来时,她不自在地缩了缩指尖。
可不过多时,她便又红着耳朵尖埋在他肩头,不自在地小小闷声轻咳一下,再度回应了他。
只觉着掌心指尖沉甸甸似有千斤重,谢澜近乎不敢再呼吸。
女孩指尖是同她面颊一般的冰凉,又瘦,骤然靠过来近乎叫人意识不到是她。
可偏生她还不曾靠过来——若非顾及她还瘫在自己怀里头——他便近乎要抖着身体,近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她这是何意?
是她愿意……稍稍再叫他靠近些了吗?
是她……稍稍有些喜欢他了吗?
似是被他的犹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搭在他掌上的指尖没过多久便再度试探着勾了勾他掌心。
……这大抵是梦罢。
“抱你去用膳。”
少顷过后,谢澜一开口,便是在贺文茵耳边近乎沉溺地胡乱喃喃,“……好喜欢抱着你,文茵。一直抱着好不好?”
此次,贺文茵扭头,没好气抽出手,狠狠一戳他后背,“不可以。”
这人怎么给点阳光就灿烂,她方才决定要接受他一点便蹬鼻子上脸?
谢澜反倒乌黑发丝贪婪蹭蹭她,低低笑,“那晚上回来可以吗?我不做什么……只抱抱,可以吗?我夜间也自个儿去睡……好不好,文茵?”
……他当真好喜欢抱。
罢了,抱着……大抵也没什么罢?
瞧着那双正微微垂着的黑眸子,带着弯弯笑意,贺文茵把自个儿埋回去,再度打个哈欠,闭眼轻声,
“……我要用膳了。”
心知这便是她默许了他话的意思,心下只觉着又什么东西骤然松了又紧,谢澜许久后才缓缓吐一口气。
……若这是梦。
沉溺贴着女孩面颊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分开,他笑得愈发厉害,直至贺文茵红着耳尖没好气拍拍他,道你可以了,也不曾停下笑。
反倒轻柔一贴她耳尖,勾得怀中姑娘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埋起脑袋来小声胡乱嘀嘀咕咕。
……那便让他永远溺死在这梦里头好了。
抱着尽数沾染了他气息的梦中人,他如是近乎痴狂地想。
……
瞧着眼前熟悉的驿站院落,贺文茵一阵疑惑。
谢澜怎得要带她来这里?
因着晨间那事,她同谢澜近乎是花了平日里数倍的时间方才用完早膳——他黏糊得好似什么刚出炉的糯糯糕团,甩也甩不掉丢也不好丢,最终只得叫人同他一同黏糊。
而饭后,他便说要给她好东西瞧,径自带她来了这处昨日安置那老妇人的地方,又不过多时便走了人。
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姑娘!”
还不等她多想,一旁雨眠便匆匆迎了上来。
瞧着雨眠好似疲惫至极,一整夜不曾睡的模样,心知她同样为着这事着急,贺文茵无奈一刮眼前丫头鼻梁,
“此事是急,可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今日便暂且回去歇息罢?等回去我请你和月疏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
雨眠却只倔强摇摇头,“姑娘的意思我心领了。”
心知雨眠倔得同她一般脾气,心里暗自想着今日要同月疏将她拐回府里休息,贺文茵只得换了话题,“那位老婆婆如何了?”
“不大好。”雨眠摇摇头,垂眸低声,“昨夜请郎中来诊过,倒是常年劳累,身上又有寒症,还……有些痴傻,不大记得事了。”
“昨夜我一直记着要替姑娘问那些事。”边是引着她进门,雨眠边低声喃喃,“可她……却连人都不认得,只管我叫她姑娘。”
闻言默默一叹,贺文茵推开了那老妇厢房的雕花木门。
眼前老人已然被换了身衣裳,可仍旧难以掩盖浑身上下的病态模样。她怀中仍紧紧抱着昨日那个破烂到近乎里头东西要掉出来的布包,生怕被人抢了一般,正警惕瞧着一旁月疏。
见她进来,月疏无奈摆手,没好气小声道,“我就是见包里头东西要掉了,帮她去捡,可她便要瞪我,还要打我!”
瞧见贺文茵过来,老妇愈发警觉抱紧怀中布包,“……你是?”
“是我,您还记得么?”点头安抚一番在一旁手忙脚乱警告她的月疏,贺文茵只上去轻轻拢住她手,轻声道,“昨日同您见过的。”
闻言,老妇浑浊眼神稍稍复了些清明,“是……昨日帮我那姑娘?”
“是我。同我……说说您姑娘,或是姑娘夫家的事儿罢?”贺文茵点点头,轻声,“这样,我也好替您寻人。”
“哎,哎……好,好!”
听完“姑娘”二字,那老妇立即来了精神,哆哆嗦嗦着从怀中裂了口的布包最里头翻出一打皱了的黄纸来,小心翼翼递给她瞧,
“我就是个粗野村妇,不认字……也不记得事。我姑娘嫁去京城后,给我寄了好些这玩意……姑娘……您瞧瞧?”
贺文茵应一声好,接过那打黄纸。
或是因着年头太过久远又保存不好的缘故,这些信上头的也发着黄,连带着字迹已然有些模糊不清,却仍能辨别。
这是……那位大夫人的手迹?
小心翼翼捧着那些纸张生怕破了,忽而,贺文茵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我姑娘……叫姜一娘。有年年景不好,便被她爹给了我娘家姐姐家的老大。”见她模样,那老妇自顾自地摸着怀里头布包缓缓道,
“村里头谁不知晓那姓贺的就是个泼皮?于是我死命拦……可怎么也没拦住。”
她手里那个布包大抵是有不少年头了,上头满是线头,颜色早已被抚摸得发灰,瞧不出原来颜色,可比之那老妇来时破烂衣着,却已然是保存得极好了。
“后来……那姓贺的好似是发达了罢?我记不清了……”那老妇怔怔望着布包上头所绣萱草,喃喃道,
“只记着那日村子里头来了许多的人,敲锣打鼓的,我娘家姐姐泪汪汪拉着我,说咱们一娘要过好日子了。”
瞧着那萱草,心里头没来由地开始泛苦,贺文茵语气愈发轻,“那您……怎得没跟着一同走呢?”
“我这老不死的,记不清事,又只会种地,跟着她上京不是不要脸拖累她?”老妇低低道,
“那小子在我身前磕头,说定是不会亏待了我姑娘……如此我也放心了。”
“可那后我便再没见过我姑娘了。”
好似怎么抚也抚不够地摸着布包上稚拙的绣样,老妇好似自言自语般开口,
“她托人给我带了好些京城的玩意,我也不动,就等着她回来了用。还给我托了绫罗绸缎和银两……我哪穿得了用得了啊?傻的……也不知省下银子来给自己花,我就也给她留着。”
“她好似还学了字画,学了……劳什子小姐们学的玩意。但我一个也看不懂,早些年村里秀才还乐意给我看,前些年我手上没银子,便也不给我念。”
“……只是,不知道几年前,她就再没带过东西来了。”
“那物件我舍不得卖,便攒了好些年银子……方才上京来。本来花光银子被人赶出来,还好遇见姑娘……”
联系着贺氏族人曾在安阳欺男霸女的事迹,能从这话里隐约猜出什么,不敢去细想,贺文茵只抖着打开那一叠叠信。
最下头的字迹幼稚狂放的很,而年份愈靠前,那字便愈发好看:
[娘,你过得好不好?贺山对我可好……]
[贺山无论如何也不叫我接你上来!你等着,明日见了他,我定要……]
[娘……贺山要纳妾……]
[入冬了,我给娘寄了衣裳,娘别省着不穿……我近些日子来学了许多京中那些人的玩意儿,可总觉着她们还是瞧不上我。]
[贺山最近很少来我房里……]
[娘瞧我的字是不是好些了?]
[贺山又纳一房妾室。]
[……娘。你前些日子有了外孙女,可……她爹好似并不喜欢她。]
[我每每看见贺山那些妾室的孩子们……心下都觉着难过。可我……我又不得心下不喜他们。]
[今日同他大吵了一架。]
[……贺山不愿同我和离,我近些日子身子也不好,连府门也出不去,昨夜还梦见您上京来瞧我了。]
[娘,今年京城冬日当真冷的很。]
最后一页信,字迹已然娟秀得很,可上头字迹却抖着,已然泛黄的纸上头若是细细去看,还能瞧见几片深色的痕迹。
[娘……]
那颤抖字迹如此写道,
[京城繁华,可却不是我能消受的。]
[若……若是我……有一日在京中撒手人寰,我能不能便回安阳,回您身边?]
只觉着视野忽而朦胧,贺文茵怔怔抬起头来,却又不敢望向眼前眼中满是希冀望向她的老妇,只得仓皇逃避般望向她手里布包。
从裂开的缝里,能瞧见那包里头有件衣裳,是件瞧着已然很旧很旧,用料却极好的皮毛衣裳。
可那老妇宁愿将它揣在怀里头死死守着,也不愿拿出来穿。
耳畔,那老妇仍在小心地急急问,“姑娘……您认得字吗?我姑娘写了些什么啊,她现下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对不住,婆婆。我不认得字。”不敢抬头对着她眼神,贺文茵只梦游般轻声道,
“只是……我大抵知晓她夫婿是谁了。您先……先歇几日,我过几日便能寻到人了。”
那老妇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大喜过望,近乎要来给她下跪,“这样啊……哎!多谢姑娘,您大恩大德我这……”
只摇头把她扶回榻上,贺文茵道,“……不必。您歇一阵?”
此后,安抚了气鼓鼓的月疏,又好似魂魄出鞘一般镇定同她约好如何拐雨眠回齐国公府,贺文茵方才愣怔着出了门。
她觉着脚步空空,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恍惚抬眼望向驿站外,只见来时还阳光璨璨的外头,现下便已然小小飘起了雪花。
她匆忙出了厢房门时不曾套外套,本该觉着冷,可不知为何,只觉着什么也感觉不到,听不到了,整个眼前都是一片雪白。
她忽地觉得……好空。
明明发现了大夫人或许早已有了死意……可她半分高兴不起来。
这分明是她日夜煎熬,翘首以盼的,能证明她姨娘清白的结果。
可她现下只觉着心下好难受。
好似整个人再度被坠进湖里头,身体被灌了冰冷的钳,眼前是模糊的水圈,连带着声音也渐渐溺死在水里,渐渐不能再被她发出。
忽而,她被猛地拥进了一个温热怀抱里。
“……文茵。”那不知何时回来的人拿自己带着余温的大氅轻柔拢住她,手掌缓缓拭过她眼睫,垂眸低声叹,
“……莫要流泪了。”
“好不好?”
60鬼怪
◎那般沉重的感情。◎
……她哭了?
丝毫不曾察觉正有泪珠从眼眶里头止不住一般往出来溢,贺文茵只愣愣抬眸望向眼前的人。
眼前人的手本已然收了回去,正在罕有地带着些慌张意味在身侧不知摸索着什么。可瞧她这番愣怔模样,又无奈心疼轻轻一叹,伸手来给她拭泪。
于是视野随即变得有些朦胧,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只能瞧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打着转轻柔擦到她眼尾处,她听见那人哄着轻声道,
“……怎么了,听见什么伤心了吗?”
只觉着每每不好看的样子都要被他瞧见,贺文茵闷闷把他手拿开,头埋在他胸前,又摇摇头,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伤心。”
……倔鬼。
眼泪分明将自己的衣裳都打湿了,还说自己并不难过。
只任由她默不作声在他身前趴着,谢澜无奈抚抚手下毛乎乎的脑袋,“那你方才眼里流的是什么?”
“……眼里进雪了。”许久后,贺文茵方才嗓音低低地闷闷开口。
“唔……好。”于是谢澜只轻声。
直至外头雪都飘得小了些,贺文茵方才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眼泪,闷闷窝在他怀里低低叹了两声,又狠狠吸一口气,便要出来。
“雪化完了?”只将女孩愈发罩在她宽大大氅里头,他低低道,“要吃块糖么?”
望着他不知何时从掌心里头掏出的梅子糖,望着上头画得早已没有那般难看的笑脸,贺文茵又是一阵愣神。
他竟是还留着这些糖?
……他,竟是一直在练着,怎么把那些笑脸画的好看?
“前些日子新制的,有好些口味。”瞧着她面色,那人笑着点点上头换了花样的糖纸,温声解释。
而瞧着那静静躺在他掌心里头,无论如何也与这人通身气场半分没有干系的水红色与粉色糖果,贺文茵忽而……便觉着,有些好笑。
方才她看了个清楚,发觉那人的糖块是从他随身带着的,那个黑漆漆的荷包里头拿出来的。
虽说她不知晓寻常男子荷包里放的都是些什么……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甜丝丝的玩意罢?
再模糊着眼眶看一看眼前人不知所措的俊脸,忽而低低笑两声,又胡乱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泪,贺文茵恍惚间又觉着又哭又笑不好,便就止了笑,正欲抬眸去看那人。
“文茵。”
可她还不曾抬头,那人便忽而垂下眼睫来,久久地看着她。
同他相处时日久了,她自是能分清何时他在故作委屈以向她讨要些什么,何时他是当真心绪不佳。
可现下……他是为何这般?
还不曾想清他是为何便忽地心下难过起来,她听便闻那人低低开口,
“我有时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当真在我面前快活一些。”
闻言,贺文茵满心不解。
她方才不是笑了吗?
而那人见她疑惑模样,只叹声靠上前来,松松拢住她,把她整个人揽入他怀抱里面。
“我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意思……文茵。”
只觉着周身都被他夹杂着风雪凌冽味道的暖香包裹住,恍惚意识到这是驿站的院落里头,是大庭广众之下,贺文茵险些炸毛,可又挣不开他紧到近乎禁锢的拥抱。
只得无奈又疑惑从他的怀抱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瞧他充当抗议,她直直对上了他晦暗不清的目光。
而他注视着她勉强从他身前探出来的一双还带着些微红痕的盈盈眼,声音低低,
“我想……或许有日,在我面前,你可以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无需顾忌什么,也无需去想好不好,合乎不合乎情理。”
“只需做你想做的便好。”
听完这番陈情,只觉着忽地有什么极沉极沉的物件忽地砸进她心里,叫那死水也泛起活生生的涟漪,怔怔望着眼前人极深极沉的黑色眸子,贺文茵半晌也讲不出一句话来。
谢澜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里头好似闪着熠熠的光,像是黑色的宝石。
可不笑时里头便无甚波澜,瞧着只叫人联想起沉沉黑黑的潭水或是井水。
而此刻,那黑沉井水里头满满映着的,都是她的影子。
里头情愫近乎要水一般溢出来,将她溺死在里面。
……她从不知道。
她……
从不知道,这个人口中的喜欢,会是这样。
沉重而又纯粹,叫她近乎无所是从,近乎……想要从那里头跑掉。
“……文茵。”
正当贺文茵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忽地深深闭目轻轻一笑,连带着那眸中莫名情愫也一起被带过,只寻常般额抵着她的额,把她的手带过去捧着他脸颊,轻声道,
“方才的话,便当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吧?”
感受着手下温热触感,贺文茵愣愣,“……为什么?”
她分明听得出来,这大抵是他在心里面沉沉藏了许久许久的真心话。
而那人却只带着她的手去抚他的脸侧——她摸到一道浅浅疤痕。
“你我还有很多时间,文茵。不必因着我一时的私念而着急。”
挨着她的掌心温声笑笑,又故作俏皮般眨眨眼,将方才的话题一笔带过,谢澜只又满足般抱着她,便再也不出声了。
……可,方才的,分明是他很想对她说的话吧?
仅是因为怕她因着他的话而着急……便能将其一笔带过,甚至将它再度深深掩埋到心里头去,再也不提吗?
如是想着,她慌乱垂着眸子,想要告诉他些什么——可她又不知该去做什么,也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许久也没个结果,反倒叫他趁机抱了好一阵。
“——姑娘!披风——衣裳!你就不记得——!”
听闻人声慌张从他怀里钻出来,扭头看向自己身上只夹了一层棉的里衣,忽而想起谢澜为何要抱她,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瞧着小丫头不虞面色,贺文茵只得讪讪一笑,
“……我……我可以解释。”
“姑娘还是同司人疫病的神仙解释去罢!”
被小丫头没好气地劈头盖脸训一顿,又被她数落着套上衣裳,贺文茵方才从谢澜怀中正式钻出来。
方才,谢澜在她身后只勾着眼尾笑眯眯地瞧着她被训,也不替她辩白——他大抵也是觉着她不好好穿衣裳该被教训一番。
待到她收拾好,方才牵牵她的手,笑问,
“我们去见个人罢?”
于是贺文茵应一声,“好。”
再度牵上他的手,心中暗自回味一番谢澜方才的话,她忽地琢磨出一丝微妙来。
方才……说到“你我尚有很多时间”这句时,不知怎的,那人似是忽而想起什么般顿了顿,连带着笑意也淡了些,后又方才再笑起来。
只是那变化过于细微,她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如是想着,偷摸抬头一瞧身侧那人俊俏侧脸,却正巧与他正大光明瞧着她的视线对上,贺文茵心下一阵乱麻,只立即将脑袋缩了回去
……是错觉吧?
……
不久后,她便被谢澜左拐右拐地领进了驿站后头一处院落。
那人解释说,本想着要她在驿馆里头等着便好,但现下这人不愿过去,便只得带她过来了。
是什么大人物叫他堂堂国公都请不到个驿馆里头?
带着疑惑进了那不大厢房的门,贺文茵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瞧着约三四十岁的妇人。
那妇人衣着瞧着极为普通,只是不知为何,瞧见他们进来,很是警惕地环视一番,方才蹙着眉直直对谢澜开口,
“我已然同贵人派来的人讲过,那事只是无稽之谈,当不了真。”
“那也无妨。”谢澜只平平一扫,他身侧廿一便立即会意,接口道,
“只需将你父兄曾遇鬼的那事再度原原本本讲出来,原先说好的银子,我们主子可以给你翻倍。”
“……我家里原先是做白事的。”扫视一行人半晌,那妇人最终方才蹙着眉,不耐烦快快念道,
“前些年……大抵十几年前罢,接了一桩京城里贵人的活计,要替他家送些纸货过去。”
说罢,她警惕至极瞧了又瞧厢房理由各个角落,方才接着,
“那户人家要的多,时限又紧,我老父和长兄只得连夜赶完工将东西送过去。白事啊,纸货自是直接送到灵堂里头去的。我父兄干这活计有些年头了,有些忌讳也懂,皆是小心翼翼的,什么也不曾去碰,只遵着旧例问了人便放了东西要走。”
谢澜把她领过来……是为了叫她听个听完便睡不着觉的鬼怪故事?
听了这番话只觉着一头雾水,疑惑瞟一眼身侧安抚般拢着她手的人,贺文茵尚未想明白叫她来听这个究竟是为什么。
“无事的,文茵。且听一听罢?”谢澜似是注意到她疑惑目光,只紧紧攥住她掌心,温声道,“便当个故事好了,莫要吓着。”
“谁知……谁知!”
忽而,好似瞧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妇人骤然蜷起身子来,厉声尖叫道,
“他们方才要离了那灵堂……那棺材……棺材,忽地就动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迟了……这章总共写了可能有1w+但总是觉着不好所以删删改改就从周六中午改到了这个点,实在抱歉宝宝们(滑跪)(滑跪)【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