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结局其一结局其一


    薛凝虽然是体贴,却没有放过越止意思。她一双眸子在越止面颊之上逡巡,然后说道:“越郎君,你可知赵娘子——”


    薛凝话都还未说完,越止已是开始抢答:“我与清淑郡君十分相熟,当初赵娘子不愿意嫁萧圭,于是我便出谋划策,使她写信教唆。她约莫知晓王蔷下药之事,不过前太子死了也没什么,正好不妨碍她的好日子。”


    若赵昭听着越止这样一番话,大约恨不得大耳刮子扫越止脸上。毕竟赵昭心意笃定,以为两人是系一条绳上蚂蚱,越止必然是守口如瓶,不会乱讲什么的。


    越止轻轻叹了声气:“我也并未起心瞒你。”


    这言语间,便有几分薛凝确实与旁人不同意思在。


    薛凝却谈不上如何触动,她知越止生性狡诈,她觉得越止言语不尽不实。越止估摸自己猜到了,倒干脆落落大方承认,亦不遮遮掩掩。


    但越止口中终归是实话不多。


    这时门咚的一下被踹开,那踹门玄隐卫士又飞快让开条道,使得裴无忌入内。


    裴无忌冷着一张脸,倒有些苍山负雪之意,不过五官委实俊美,故纵生气时亦一派冰雪冷峭之姿。


    待裴无忌入内,自有人替裴无忌合上门。


    薛凝瞧得也是目瞪口呆。


    阳光下,裴无忌如墨眸色里流淌几分冷意,又有几分熟悉的厌意。


    他挡在薛凝跟前,冷冷说道:“难道越郎君是想要认罪?”


    越止微微一笑:“署长难道不想让我认罪?”


    裴无忌:“赵氏当初也是将你得罪极狠。”


    薛凝一怔,忽而回过味儿来。


    她本来还惊诧越止为何认得这般快。


    要说凭证,本也没有。赵昭承认写了封信,但只说不过是想退婚,并无谋害萧圭之意。


    赵昭也很有心思,她在薛凝看似推心置腹说了许多私隐,可却并未留下实质证据,转头可反口不认。


    别说当初赵昭所写那封信找不着,纵然寻着,信里内容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如此也难有实证。


    但越止这时候跳出来,却能充作人证。


    如此一来,就和王蔷一样,赵


    氏亦必会被牵连。


    薛凝忽而想起些前事,彼时越止被赵家逐走,扒了外衣,扯碎发冠,闹得十分狼狈。


    离开赵家后不久,越止忽而便染了眼疾。


    哪怕越止心思多多,很会算计,这骤然间一双眼睛看不见了,也必然十分不便。


    想来,也是吃了些苦头?


    这样想着时候,薛凝抬头,恰巧看着越止抬手抚摸了自己眼皮一下。


    那动作落薛凝眼里,惹得薛凝心尖儿咚咚一跳。


    那是越止无意识动作。


    她本想越止为什么招认这么快,但也许越止本来就挖了这个坑儿?


    薛凝蓦然咬紧牙关,心下微酸。


    陛下如今虽善待赵氏,可也是赵氏安顺缘故,如若扯出赵昭谋害太子,那自是另外一回事。


    赵昭还是将这件事想得太浅,以为可自己抵罪。


    陛下会觉得只是一个女娘的事?更不必提有人还会煽风点火。


    裴无忌冷冷说道:“你这些算计,不必将阿凝扯进来。”


    越止亦是忿极,面上还挂笑,眼睛里却透出不欢喜:“裴署长话也没听周全,何必发脾气?”


    越止面上倒是很少透出脾气来。


    他手指从眼皮下移下来,似犹记得双眼涩涩,酸涩发疼之意。


    眼睛差时,他谋生也不易。那时他眼盲谋生,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又吓又哄,对面客人略迟疑,到底也未扔钱,只走得飞快。


    越止摸着青竹杆儿,也不好去追,心下却颇愤恨,心里咒对方十八代都走霉运不幸。


    这么可怜倒霉样,越止心下肯定自有见怪。


    不过而今薛凝隐隐含着狐疑眸光投过来,越止亦不好显得太计较。


    越止:“我意思是说,赵娘子虽起心挑拨,这我也知晓。不过太子之死,未必便与这些男女之事有关,王孺人哪儿舍得下手?我也盼查出真相,还我与清淑郡君一个清白。”


    薛凝将信将疑,裴无忌却一点儿不信。


    两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都挂出来。


    越止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并不记恨赵家。”


    这下薛凝跟裴无忌脸上都写着不信。


    越止容色沉痛、委屈:“其实,我是皇后的人。”


    他补充:“自始至终,我都是。”


    可越止还是太子幕僚,曾经在太子府也颇受器重,萧圭对之亦颇有倚重之意。


    裴后一开始竟在太子身边安插这么个棋子?


    越止瞧着裴无忌面颊如霜雪浸染,暗暗好笑。


    他当然知晓裴无忌为何不直斥自己胡说,大家都这样熟了,对彼此间性情也有一定了解。越止嘴里虽没有什么实在话,却绝不会说能被轻易拆穿谎言。以裴无忌跟皇后姑侄间亲厚,有些事儿问几句便能知晓真假。


    至于皇后在太子身边安插人,这事儿有点子阴暗,仔细想想还有点脏。


    裴无忌肯定不会喜欢,可能还会细思极恐。


    但越止就是故意的。


    他目光落在裴无忌身后俏丽少女身上,心里便有些酸味和嫉恨。越止院子清清静静的,很少会有什么访客。总归是薛凝敲门,咚咚的把院子里懒洋洋的肥鸽子惊得扑腾翅膀。


    越止总是会躺在椅子上,看着少女清丽婀娜身影,和薛凝聊一聊,说说话。


    于是到了而今,越止面上挂着笑,内心深处却浮起了恼恨。


    于是他便非常非常的讨厌裴无忌,非常想看到裴无忌的不痛快。


    再者越止也是个善于观察,见微知著之人。


    裴无忌做出那么一副正义凛然指责自己的死样子不要紧,不过是一向如此罢了,他居然称呼薛凝为阿凝。越止自己都只称呼薛娘子呢。


    男女之间的感觉十分的微妙,那越止亦感觉得出来。


    于是越止双眸蓄着笑,口里则和气说道:“裴署长细细想来,便知晓我并未说谎。皇后对你这个内侄素来爱重,一向顺你心意,只要你欢喜便是极好。可她分明知晓你是不喜欢我的,为何不肯顺你之意,偏生要硌应你?”


    “究其原因,我为皇后娘娘做了许多事,我也是有功劳的。而我既有本事,以后亦会立下更多功劳。当然这许多时候,我的功绩是无人得知。”


    越止当然觉得裴后对裴无忌很宠。因为裴后最是讲究利益,偏生竟肯答允裴无忌跟薛凝来往相处,似也不反对娶其为妻,好得简直不似裴后平素为人了。


    越止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秘密,他亦有想要探一探。


    裴无忌容色虽冷,却未太怒形于色。


    裴无忌道:“越郎君也不必说得这般忠心耿耿,委委屈屈,说得自己任劳任怨却无名无份似的。”


    “以你性情,大约并没有忠心二字。太子招你为幕僚,你欣然答允。皇后私下笼络,你也不会推拒,也会有来往。说到底,也无非是两头下注,怎样都不会吃亏,谁赢都有利于你。”


    那越止也不好否认,他抬脸,看薛凝:“薛娘子,你怎样看?”


    薛凝斟酌言语:“你一个人要做两份事,那确实也颇为辛苦。”


    越止笑了一下,薛凝说话有趣,他倒并不怎样生气了。


    越止道:“要说辛苦,倒也真算不上,其实我挺喜欢这样。”


    他补充:“喜欢让人想不到。”


    “我最喜欢出人意料,让人想也想不到。我喜欢看旁人不可置信的表情,譬如以为我并无退路,可任他使唤,然后要紧关头我却撕破脸,于是对方便很是吃惊。你说这样,岂不是很是刺激?”


    简而言之,越止喜欢背叛。


    旁人使唤他,利用他,他偏出其不意,来个意料之外。于这反复之间,他就是体会出一种刺激和乐趣。


    这比得了什么实实在在利益还使越止欢喜。


    又岂是裴无忌说的那般肤浅。


    言及于此,越止清俊面颊之上浮起一层淡淡红晕,显得颇为兴奋。


    不过他触及薛凝一双略带讶然眸子时,心下一凛,也赶紧将面上神色收一收。


    裴无忌不知晓说什么才好。姑母未必不知,可终究还是用之,也许越止私底下确实替裴后做了不少事。裴后有功必赏,就像越止和薛凝说过那样,说裴氏行事素来大方。


    故裴无忌心里不快,随口说道:“他们能信你之言语,也是自找。”


    越止性狡,也未十分掩藏。


    这一眼也瞧得明白的事,偏生有人会上当。


    于裴无忌而言,那也是自找。


    越止想要吐槽,都不知晓从哪里说起才好,脸上露出怪怪神气。


    薛凝瞧着裴无忌俊美英挺面孔,裴无忌鼻子生得挺,别人说高鼻梁的人性情会十分固执。


    裴无忌是个爱恨极为浓烈的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既厌憎越止,自然不会觉得越止如何,亦不会受半点蛊惑。


    可那只是对裴无忌而言,薛凝想若换做旁人,总会有些想听的话,也总会有些阴暗之事需用得着人。


    比如长孙安,比如溧阳公主——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薛凝也捋顺心思,回过味儿来。


    她说道:“你离了太子府,去了并州,投靠赵氏。很快你便在赵家得势,被引为心腹。其实宫里面人也想要知晓,赵家有无异心。”


    裴无忌笑得也很和气:“不错,我私下也撺掇了不少。曲陵侯其实也颇为心动,可惜到底没什么胆气,相试之下,倒将我赶出去,我也并无功劳建树。”


    “是我居心叵测在前,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所以我说我对赵氏也并无记恨。”


    他口口声声,只说自己颇为讲理,不过能不能信大约便不好说了。


    越止直勾勾看着薛凝,轻叹气:“不过这些事,都和前太子的死没关系。我与赵昭一样,只盼薛娘子能寻出真相,还我一个清白。我性子纵然不好,总不能什么事都要我来背。”


    他说的是前太子被谋害大事,心思却半点不凝重,反倒胡思乱想一些乱糟糟的事。


    瞧着眼前俏生生女娘,越止本来也欲唤她阿凝的。裴无忌能唤,他为什么不能唤?他也跟薛凝很亲近啊。


    不过话到唇边,也让越止给咽下去。


    其实越止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也不怕得罪裴无忌,裴无忌气煞了方才最好,他亦才解气。可不知怎的,凡他欲想与一人亲近些,心下又下意识抵触,越止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他有许多机会,裴无忌尚未察觉对薛凝心意时,薛凝也常常来寻他说话了。他也享受,也盼着薛凝常常能来,但似也想不出两人情意极深爱得要生要死情景。


    又或者,他觉得薛凝心思太正,内心深处不愿意被薛凝给拘住了。


    越止忽而心里发酸,颇不是滋味。


    他耳边听着薛凝轻柔说道:“我也盼能早些查清楚。”


    听着薛凝声音,越止似发了下怔,也不知在想什么。


    旋即他回过神,说道:“薛娘子,若真查出这桩事跟我有牵扯,又如何?”


    这样说时,越止还笑了笑,好似随口说的玩笑话。


    薛凝想了想,回答:“临江王许是不合适做太子,但为人挺好的一个人。”


    萧圭性子软和了些,但为人倒是很和善,挺无辜的


    一个人。


    薛凝看似答非所问,但实已作答。


    越止老是做一些事情,比如从前刘婠那档子事,死了个霍娘子,那时薛凝也猜到了几分。


    但越止不会认。


    他不会认,一件两件总如此,但上得山多总遇鬼。于是越止便有些感觉,觉得总会有一日,薛凝会拿他个证据确凿。


    他觉得薛凝也在等这一日。


    薛凝不会口里说些很决绝的话,但这小娘子主意拿得定,真有那么一日,这位薛娘子不会纠结什么的。


    想到此处,越止忽而觉得很没意思,整个人都烦透了。


    薛凝亦留意到越止情绪一下子低沉下来,她也问不出什么了,遂告辞。


    离开时,裴无忌没说什么,可心里却不舒服。


    裴无忌着寻常的霜色素绫深衣,他容貌极好,眼瞳是极纯粹墨色,打扮简单些也不显素,倒有些素净里的艳色。


    这一年多历练,裴无忌比从前沉得住气,落下属眼里亦愈发有威严。


    但方才,薛凝和越止说话时,裴无忌却硬生生闯进去。


    随行下属心下亦自有思量。


    其实能有什么危险?越署令心思虽深,又是个狠辣人,但也不至于这时节对薛娘子无礼。


    越止又不是瞧不见门外头守着人。


    况且薛娘子也不是那等娇柔性情,素日里又很伶俐,自是能应对。


    可裴署长却硬生生闯进去——


    到底是少年得意,既谋前程,于情爱之事也看得重。


    薛凝倒没觉出什么,亦未留心这个。


    裴无忌说送她回寺,薛凝也说了声好,并未推辞。


    这些都是惯了的事,这些日子里,裴无忌但得机会,必会亲送薛凝。


    就连法华寺的女尼,一开始吃惊不已,而今都已经习惯了。


    送薛凝回去时,裴无忌身边那些个玄隐卫士就知机未跟上去了。


    裴无忌一如既往陪着薛凝,心里却有些不痛快。从前他看卷宗,知晓薛凝爱去见越止。


    那时他已经开始不舒服。


    越止样貌俏,会说话,挺会讨人喜欢,阿凝被他诱之也怪不着阿凝。


    他认为越止秉性冷酷,虽不会爱人,但却喜爱戏弄人,故刻意逗弄薛凝。


    可而今,他发现越止对薛凝竟有几分真意,倒有些酸涩纠结,扭扭捏捏之意。


    裴无忌便更不痛快。


    其实他一直都未痛快过!


    从前未喜欢过谁,裴无忌倒不觉得,如今对阿凝有了爱慕,他忽而发现自己是个极爱吃醋的人。


    他很是嫉妒!


    裴无忌忍不住去瞧薛凝。


    薛凝可不知晓裴无忌这份心,也没去瞧他。


    此刻薛凝心里想的是案子。


    她琢磨越止言语里真假,越止那时大约确实唆使了赵昭,可再多之事,大约也是没有了。


    没过多久,越止就被逐出赵家,然后眼睛便不好。


    于是越止纵然想要闹腾,大约也并没有机会。


    但也不能太放心了就是。


    裴无忌扶着薛凝上了马,薛凝道了谢,然后垂头看自己手指尖。


    其实太子停灵未葬,薛凝倒有些别的心思。


    萧圭早死,明德帝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还有点儿愧疚。陛下有意让儿子随葬自己,只是陵墓尚未修好,故将前太子停灵于宫中宣安殿。


    薛凝也想到了自己能力,手指触及,就能听到凶手心音。


    临江王没下葬,薛凝不免有些想头,不过她也知晓自己只能想想。


    萧圭停灵宫中,尸体也进行一定程度防腐处理。


    贸然开棺,接触空气,也许萧圭尸体便会有不可恢复损毁。


    裴后想查出萧圭死因,可也不好大张旗鼓,亦未必肯起棺验尸闹那样大。如若闹大,朝堂皆知,那必然要拿出一个能说服所有人的结果。


    更不必说而今萧圭是自尽还是因病而亡都说不准。


    权衡利弊,裴后未必愿意闹这样大。


    这般想着时,薛凝亦略有些气馁。


    不过薛凝很快也想顺了,并不纠结。


    查案子有异能辅助是不错,可若不能用,也不必显得太过于依赖,还是踏踏实实找证据查案才是。


    薛凝心下想顺了,情绪也定了定。


    这时裴无忌下了马,又拉住薛凝的马,要扶薛凝下马。


    薛凝十分信他,握着裴无忌的手臂下了马。


    她以为已到了法华寺。


    下一刻,她被裴无忌狠狠吻住。


    很强势,热切,不容拒绝。


    裴无忌带着醋意将她吻开时,这个亲吻变得有点儿长绵微湿。


    薛凝手飞快落他肩头,推了推,也不是真的要拒绝,最后手掌轻轻发颤攥住了裴无忌肩头衣衫。


    裴无忌双手捧着她脸,结束时安抚似的用拇指刮过薛凝脸沿。


    春已去,夏日里的天气热得要命。


    接下来几日,案情也陷入焦灼。


    王蔷已死,赵昭又来坦诚过,可案情却并无进展。


    薛凝倒是沉得住气,虽不能验尸,她又将送来卷宗细细研读一遍。


    萧圭死前,手足痉挛,神思恍惚,时有呕吐,呕物中有血块。


    几个太医凑一道,却也寻不出办法。


    薛凝不能验尸,不过倒有个颇为大胆的揣测,那就是萧圭内脏受损,有内出血的症状。


    府内脏器受损,因而呕吐不止,更因器官受损渗血,呕物之中有血块儿。


    萧圭死后,是有人替萧圭擦身换衣,且以银针探过萧圭咽喉、胃部,均无变色。


    但所谓银针试读,无非是跟毒物之中的硫化物产生反应。于是银针虽未变色,也不能说明其中了毒。


    薛凝有此猜测,主要是因萧圭通身并无伤痕,既无刀刺,亦无殴打瘀伤,故薛凝不免疑到毒药上。


    彼时萧圭虽已是临江王,但宫里时有恩赏。


    萧圭生病,宫里面亦派遣太医,给萧圭看病。


    按说太医院医治不大会出问题,太医给萧圭开了方子,需太医令审方,然后再熬药。药汤送去临江王府,方子和药渣都要存封起来,方子存档,药渣两月后才销。


    总之宫里对萧圭用的方子要小心了再小心,不能出什么岔子。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其中还涉及点儿宫斗,薛凝也不好打包票。


    萧圭身子不大好,除了宫里面药,萧圭还会吃些旁的药。


    一者是王蔷亲手给萧圭炖煮“补药”,还有就是添了药粉熏香。


    再来,和很多大夏贵族一样,萧圭也会求仙问药。


    人失意时总不免搞点精神寄托,萧圭太子之位被废黜,又被恶疾所搅。也自然起心寄托些别的。


    他常去青云观,问道求药,也吃一些丹药。


    每搁三日,萧圭会挑好时辰,按道长算出时辰服食一颗丹药。


    每每服食,萧圭便察觉自己神思镇定,似不被焦躁所扰。


    薛凝也看了萧圭的丹药方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萧圭所食丹药主要成分是朱砂。


    朱砂可入药,本有镇定安神之效,还有一样安神汤就是添加朱砂,能使人精神安宁。


    无非是慢性中毒而已,炼丹的老道士其实挺会把握分量,断不至于使萧圭急性死亡。


    薛凝却隐隐觉得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也说不上。


    她忽而发觉什么,匆匆翻阅卷宗,跟萧圭病例档案做对比。


    案发是当月十五,正是萧圭服食丹药日子。


    萧圭之死也不是中丹毒那样简单,薛凝已发现一桩相互矛盾结果。


    第182章 结局其二结局其二


    薛凝本来看卷宗看得有些疲累,寻得此桩破绽,便忽而提了精神。


    她本欲去寻裴无忌商量细察,未曾想倒有玄隐卫士寻上她了,给她送来了消息。


    是赵昭死讯!


    薛凝蓦然呆住了。


    略晃神,她还记得赵昭前两日来寻自己场景。


    赵昭聪明、狡诈、薄情,而且十二分美貌。


    好看得薛凝都略晃神。


    这样一个很漂亮,很耀眼,很会替自己打算女娘便


    这样死了?


    薛凝晃了神,才慢慢消化。


    她亦顾不得许多,匆匆出门。沿途,报讯的玄隐卫士也粗略说了说。


    赵昭尸首是在巷内发现。


    那处僻静,是附近云锦布庄伙计急急上工,欲抄近道,却未曾想竟撞着巷内一具女尸,顿也吓了一跳。


    那伙计受了惊,又报了官,而今现场已被封起来,正待薛凝去勘验。


    这报讯的玄隐卫士赶得急,也未知晓得很真切,倒说赵昭样子有些惨。


    薛凝心里亦咚咚一跳。


    及到了案发现场,在场玄隐卫士看住巷口,不允看热闹百姓靠近。


    裴无忌人已在现场,容色微凝,他见着薛凝时,眸色才动了动。


    两人也没心思叙话,薛凝踏入巷内,裴无忌亦随之一道。


    赵昭样儿果真极惨,面颊被划了两记,交叉一道成十字形。


    一旁墙壁上别着一枝殷红色纸风车,迎着风哗啦啦转。


    如此瞧之,凶手也颇有招摇之意。


    不,不仅仅是招摇,这其中颇有仇恨之意。如此举动,说明凶手对赵昭心存仇恨,哪怕赵昭身死,亦禁不住如此嘲讽。


    大约因什么缘故恨极了赵昭。


    薛凝瞧着这纸风车,又察觉凶徒似有几分不成熟,把一样孩子玩具留在现场。


    然后薛凝戴上手套,开始验尸。


    赵昭致命伤是脖颈处一处划痕,割破了颈动脉,大量失血而死。其下巴,肩头皆有大量喷溅血迹。


    不过地上血迹却并不多,可见此地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而且小巷地湿,环境幽暗,多有青苔,赵昭鞋底却十分干净。如此进一步佐证凶手非是在此地行凶,而是死后移尸。


    地上无拖拽痕迹,凶手要么两人,要么是个成年男子,能抱尸而行,不留拖拽痕迹。


    除此之外,赵昭衣衫完整,并无侵犯痕迹。


    可见凶手对赵昭虽具有一定恨意,却跟性方面无关,不是什么性压抑造成的激情犯案。


    赵昭美艳,如果凶手是因求色不遂犯案,杀人时方式上也会有所体现。


    赵昭未被侵害,如果凶犯性无能,愤怒恼恨之余亦会以刀刃刺受害者,以此加以代偿。


    赵昭身上并无刺创,反倒是脸颊被割开两道伤口。薛凝观察到其脸部伤口皮肉参差不齐,要么是生前便已划伤,要么是刚死之后动的手。如此一来,伤口皮肉方才会收缩,不至于平整。


    薛凝只盼是后者,她不敢想象赵昭这样的人生前受这样的苦。


    一边验尸,薛凝一边口述检验结果。


    云蔻是随薛凝一道来的,也顺着薛凝的口述填写验尸格目。跟薛凝接触多了,云蔻胆子也磨练大了,字也写得挺快。


    裴无忌人在一旁,看着薛凝验尸,也未打搅。


    薛凝验一半,忽心生狐疑,抬起头。


    她本来头发就梳好扎好,又戴着帽,免得妨碍了自己。


    这样精精神神的,看着挺利落,她一双漂亮的杏眼亦显得极专注。


    “清淑郡君身份尊贵,出身世家,出入必少不得婢子仆从跟随,为何孤零零一个遇害。”


    裴无忌:“昨日她去青云观上香,迟迟未归,家里已是十分着急,已组织家中仆人侍卫去寻。一夜无果,今晨才报官。不过也迟了,其实今早京郊已发现几具尸首,正是赵昭身边随行婢女和仆从。”


    赵家耽搁到今早才报官也不难理解。大夏民风虽比前朝要开放,女子男装骑马出行也不是个事儿,但也不是说不讲名声。


    大家族遇着女眷出事,总是想自行处理。否则若传出赵昭一夜未归,岂不是损及名声?赵昭又是个未婚姑娘,怎么也不好听。


    若是自己家里将清淑郡君寻回来,那也便能掩了去。


    可惜这一次,赵昭偏生出了事。


    裴无忌忽而问:“你说动手之人是否会是一个女人?”


    赵昭容貌姣好,可偏生漂亮脸蛋被狠狠划了两刀,以此泄愤,倒似恨赵昭长得漂亮。而且赵昭如此容貌,能杀人者道德品格也高不到哪里去,却未被侵犯。


    故也令人忍不住猜,会否主使者是个女子?


    薛凝摇摇头:“说不准。”


    “是女人也必然得有帮手,否则一个人不好移尸。”


    况且薛凝捕捉到关键词,青云观?


    太子死前,就常服食青云观道士炼制丹药。


    薛凝想着自己发现那处疑点,而赵昭又去了青云观,亦隐隐猜到了什么。


    凶手杀赵昭不是图色,亦非图财,而是灭口!


    赵昭是个十分自信,万事皆要掌控于自己手中之人。她力争上游,不甘输给别人去。故赵昭虽求到自己跟前,也未全然指望薛凝。


    赵昭肯定想自己查一查。


    这清淑郡君聪明,竟还比薛凝快了一步,可惜却薄命,竟而被灭了口。


    薛凝抚摸肌肉,查看尸斑:“她身上尸斑较浅,片絮状,死亡时间约一个时辰左右,不超过两个时辰。”


    “赵娘子昨日被俘,今日方才被杀害,如此瞧来,凶手竟留了她一夜。”


    她抬起赵昭右手,忽生出不忍,说道:“右手指甲被扯脱下两片,是被生生扯下。伤口已凝固——”


    薛凝言语微顿,凑上去嗅一嗅,说道:“还敷过药膏,处理伤口。”


    如此种种,亦指向了一个结论。


    薛凝道:“凶手对赵娘子实行了刑讯逼供。”


    赵昭活着时,他当着这个如花似玉赵娘子的面,把她手指甲生生从指甲肉里扯下来。


    扯来一片,再扯一片。


    十指连心,赵昭必然痛得死去活来。


    然后,他居然给赵昭敷药?毕竟伤口明显有处理过痕迹。


    打一棒子再给个蜜枣,对方显然攻心为上。他一边用刑,一边用计。


    薛凝甚至猜,说不定某一刻,赵昭心里还有几分侥幸,觉得可以逃出生天。


    但凶徒显然一开始都没打算饶过赵昭。


    他心里必然是恨极了赵昭,哪怕赵昭死了,也在赵昭脸上狠狠划两刀。


    无论怎样,赵昭被折腾了一夜,可能到底也是熬不下去了,于是松了口。然后这个赵娘子便惨死于此,被抛尸于暗巷之中。


    那些心思流转间,薛凝一颗心咚咚乱跳。


    受折磨的虽不是自家,薛凝却觉得自己的指甲盖儿开始痛。


    这时节,她倒是听到一道温和熟悉男声:“相识一场,未曾想赵娘子居然这样便死了好生可惜。”


    对方言语里颇有惋惜之意,不过薛凝很难相信其中的真诚便是。


    她一抬眼,恰恰好见着越止。


    越止容色好奇里带着一丝惋惜,表情没什么毛病,不过人却是稀客。


    薛凝印象里,越止正经做事时很少,这位


    越郎君总是在自己小院子里,那些鸽子咕咕叫,由着越止给鸽子们喂食。


    而今越止难得不是一身常服,而是官服,披风上几枝白梅清秀得紧。


    他容色逊裴无忌一筹,不及裴无忌那般俊美,却有宛如春水缭乱,自有其撩人之处。如此言笑晏晏间,自有一番魅力


    裴无忌瞧见越止时,面颊便浮起熟悉厌色,自是极不待见。


    越止一月里总要告假二十来日,告假理由花样也多,不是说自己有病,就是说仆人有病,再不然就是养的鸽子有病。剩余正经上班点卯,他也不是迟到,便是早退,绝不肯安然做事。


    裴无忌从不与他计较。


    所谓眼不见为净,他倒盼永远见不着越止才好。


    可今日里越止却很勤勉。


    裴无忌显然见不得别人上进,他双手轻轻抱在胸前,面颊上倒禁不住透出狐疑及审视之色。


    “越署令素来不得空,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听闻你这两日和那魏郎君凑一道,想来更有十分要紧之事要忙。”


    薛凝倒吃了一惊。


    魏郎君?是魏楼?


    越止笑了一下,也没否认:“这位魏郎君因手刃溧阳公主有功劳,而今正是陛下跟前红人,我想凑他跟前,和他说几句话,总没什么要紧吧?”


    “更何况我也不过和他聊了一次。”


    薛凝想那便真是魏楼了,不过她也摸不准越止葫芦里卖什么药。


    越止说他只与魏楼聊过一次,可哪怕只聊过一次,若那人是越止,薛凝也只觉大约不会是什么好事。


    裴无忌:“你与清淑郡君从前相熟,不知晓做了什么好事,莫不是你拔了她手指甲,再加以杀害?”


    越止:“署长真是瞧低我了,我怎么会自己去拔人手指甲?血淋淋的,还十分麻烦。”


    裴无忌则说道:“所以你见过魏楼,使他替你动手?”


    越止面上便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神态,说道:“裴署长,我本不愿顶你嘴,只是我再怎样不长进,大约也不会跟魏楼凑一块儿谋事。”


    裴无忌也未再言语了。


    他对越止颇有疑虑,不过若真十分之怀疑,反倒不会与之争执。


    但近日越止行事颇为鬼祟,裴无忌刻意试探一番,可越止言语里却未露出什么破绽。


    薛凝听到越止跟魏楼聊过是惊了一下,可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在案子上。


    她探查尸首,发觉赵昭左手之中攥住一物,于是摸索取出。


    赵昭左手所攥是一枚骨签,以象牙制成,触手温润。


    大胤虽已有纸,但技术不足,造出来的纸薄碎易毁,不好保存。故书册文书皆以竹简或者布帛进行书写。


    以竹简和布帛书写,存放时多以卷轴形式保存。


    这枚骨签就是时下流行书签,类似于阅读标记物。骨签压入阅读进度处再卷起来,下次也能翻至大概位置。


    越止也不跟裴无忌斗口了,来薛凝跟前凑话:“赵娘子十分聪明,必然是刻意留下线索,要咱们去查她最近读阅卷轴。”


    薛凝也觉有这么点儿意思在,可由着越止这样说出来,薛凝仍觉有些别扭。


    薛凝轻轻点点头。


    然后她摘了手套,裸着手指头去触及赵昭肌肤。


    薛凝通常是验完尸方去启动一下异能,一则不想先入为主,二来亦不愿过分依赖。


    和从前一样,触及死者肌肤时,一股冰凉寒意涌入了薛凝的识海。


    【装模做样,仗着自己花容玉貌,以为全世界都让着你?】


    【萧圭喜欢你,不过是他瞎了眼珠子,也是我看错他了。他瞧上你什么?他竟不知晓你只是个贱人!】


    【是萧圭负我!】


    【你竟主动查我头上,你该死!该死!】


    【当初你竟还挑挑拣拣,瞧我不起,不肯与我成亲。】


    那缕深切入骨恨意涌来,薛凝发了个寒颤。


    她本还欲多听些,这时节一片手掌握住她的手,将她狠狠一扯。


    薛凝回过神来,掌心传来一片温实暖意,入目是裴无忌那张俊美担切面容。


    裴无忌:“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薛凝虽没照镜子,却也猜得到自己必是小脸惨白,看着狼狈得不得了。


    她摇摇头,说自己没有事,又说道:“可能这几日没休息好,身体虚弱了些。”


    裴无忌点点头,接着又说道:“夏日天热,你冰食吃得太多了,以后不要这样了。”


    薛凝手里钱不少,不过生活倒不奢靡,整日里最爱的便是查案。但她厌热,夏日里喜爱吃冰,吃李子也要用井水浸得凉凉的才好。


    裴无忌令人取来水,替薛凝擦了手,扶着薛凝去巷子口坐下。


    越止瞧着觉得挺没意思的,不过他比裴无忌观察得细,他觉得薛凝身体看着并没有那么虚,只是触及尸首后变了样。


    薛凝休息后缓过劲儿,心想以后这些声音还是少听,颇耗气血。实则日常她跟沈偃办案,也无需听心音。只不过这桩案子涉及前太子萧圭,所以薛凝刻意听了听。


    裴无忌又让人拿来一个匣子,他备了点心,是山楂糕。


    山楂糕颜色深深,又酸又甜,既提胃口也补充能量。


    裴无忌也见过有些人,也是气血虚弱,会忽而犯晕,通常吃一块甜食就好了。他观察之下,觉得薛凝多半是这个毛病,故常常给薛凝备着。


    薛凝当然知晓自己不是低血糖,不过也不好解释,也吃了两块。


    虽不是低血糖,但甜食咽下,薛凝确实觉得浑身暖和舒坦多了。


    裴无忌这个人脾气不大好,可若是真在意谁,便会事事设想周到。


    那凶手心音虽只寥寥几句,但信息量很大。


    首先,那居然是男声。


    凶手是个男人。


    这个凶手对萧圭诸多抱怨,但似也透露出对萧圭的感情,有几分因爱生恨,觉得萧圭不识货的意思。


    男人哀怨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


    大文豪都还会自我女化,自比为妾,以女子对丈夫哀怨类比君臣之间关系。


    凶手显然觉得萧圭不识好歹,浪费他一片真心。


    而萧圭在轻视凶手时候,反倒十分重视赵昭,把赵昭捧到天上去,这自然令凶手十分恼恨!


    也许在凶手看来,赵昭不过是花架子,整日里侃侃而谈,并无真才实学。而太子对之十分迷恋,也并不是因为赵昭多出色,而是因为赵昭是个出挑美人儿,生一副绝好的动人容貌。


    萧圭被个妖孽给迷住了。


    于是哪怕赵昭身死,脸上也被凶手划了两刀。


    最后,凶手虽是怨妇心态,但并不是同性恋。


    现实中他肯定接近过赵昭,而赵昭眼高于顶,并未择他,于是他觉得十分受辱。


    他显然并不愿意被否认作为男人魅力。


    他只是怨,以一个男人作为另一个男人唯粉心态那种怨。


    这个凶手差些跟赵昭定亲,赵昭虽未订下婚约,不过从前倒是跟裴无忌传过绯闻,据说差些说成两人亲事。


    故薛凝瞧着裴无忌漂亮脸蛋,心里吐槽,你裴少君也是嫌疑人。


    不过薛凝倒觉得不像。


    也不是她有心偏袒,裴无忌确实对萧圭没什么兴趣。


    当然也怪裴无忌太招眼,有裴无忌在,旁人只议论裴无忌跟赵昭绯闻,旁人皆成为不要紧陪衬。


    薛凝心里也浮起另外一个答案。


    赵昭曾跟薛凝聊过,说那时她也想过嫁人。


    那时太原冯家的冯三郎对赵昭十分殷切,赵昭亦有些动心。可后来,赵昭才知晓他另有心思。”


    冯三郎觉得太子必然起复,于是觉得奇货可居。于是他想娶了赵昭,借两家之力,再谋太子复位。赵昭言语里不愿意,他便有些不快,虽未说什么难听话,态度却显轻慢。


    赵昭偏生是受不得委屈。


    既崇拜萧圭,又对赵昭求亲未遂,十分符合薛凝所听心音。


    薛凝已缓过劲儿,又分析得好,不觉问道:“太原冯家有个冯三郎,裴少君可曾知晓?”


    裴无忌还真有印象。


    事实上玄隐署对太子身亡前几日见过之人皆有记录,并且排好嫌疑顺序,这冯晋嫌疑排行还颇为靠前。


    案发前一日,冯晋还与萧圭发生争执,情绪颇为激动。


    后来冯晋拂袖而去。


    裴无忌正欲作答,却被越止抢了话。


    越止抢答:“这我知晓,冯三郎很喜欢年纪大他许多女子。”


    论抢话题猎奇搞热点,十个裴无忌都比不上越止一根手指头。


    第183章 结局其三结局其三


    裴无忌是正经资料,越止却分明是邪道。


    不过越邪越有劲儿,越止起了这个话,旁人亦很愿意听一听。


    薛凝当然也属这样的旁人。


    要说当初在并州时,赵昭起心挑个男人嫁了,那时越止可巧也在,又跟赵昭熟。


    赵昭这个人性子傲,绝不肯低嫁,又不乐意被旁人议论讥讽,故越止并未在赵昭择偶范围内。


    既不在考虑范围内,对于赵昭这样性情来说,也真是一点儿也未曾考虑过越止。


    不过她觉得跟越止说话挺有趣,也有一些来往,于是倒真成了清清白白男女关系。


    越止会说话,什么都能跟人聊一聊。


    赵昭跟越止说得多,越止也知晓得多。


    那时赵昭择亲,本来看中冯晋。


    冯晋样貌好,对赵昭也殷切,再来见识也不


    错,家世挺好。冯家是并州本地豪强,冯晋父亲是并州郡守,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


    冯家长房几个儿子里,冯三郎品貌是最好的,在外有名声,在家也得意。


    那赵昭就准备退而求其次。


    她准备委屈一下自己,既离了京城,又拒了太子,并州这个地儿也挑不出更好。


    虽是退而求其次,但赵昭会做人,面上不会露出来,倒显得对冯晋颇有情意。


    再来赵昭对冯晋虽有几分意思,却不着急。


    这人一着急,便容易乱,乱中便易出错。


    赵昭又是个情场老练的,钓着时也留了心思,并不急着跟冯晋把名分给定下来。


    这人要相处久些才能见真章。两人不熟时,或有意,或无意,总是会演一演。


    冯晋刻意对赵昭用心,不过日子一久,还是露出几分真性情。


    冯晋是太子党,那时萧圭虽被废,冯晋却不大甘心,想借赵、冯两家之力将萧圭再行托举上去。


    这些还算不得最要紧的。


    最要紧是,冯晋性情并不怎样。


    冯晋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兄长,他是幺子,故被家里娇宠。


    自来只有旁人照拂他,也无他照拂别人时候,加之冯晋少有慧名,故使其更为自负。


    冯晋不喜照拂别人,更对娇柔孱弱者极不耐。


    他房内也有品貌俏丽婢女,亦有美婢见冯晋样貌俏身份贵重,于是芳心暗许送秋波的。


    可冯晋仿佛是个圣人,不为所动。


    也不是冯晋不好女色,只是冯晋不喜欢。


    那些个婢女勾搭之后,接着便会扮作楚楚可怜样子,欲语还休。接着她们与人撕扯时,就刻意扮成柔弱无能样子,引主家替其相争,又自以为自己这点儿小聪明很厉害。


    这私底下,一个两个,都言要男人护着。


    于是睡了后既痴想名分,又要借冯晋之势招摇。


    冯晋秉性自私,他为什么要护这等女娘


    所以冯晋素日里是不肯搭理房里婢子的。


    那时赵昭打听到了这些,她便觉得冯晋其实很是自我。


    再者若冯晋一个没睡,倒还能称一声洁身自好,偏生冯晋暗里却与人私通。


    彼时冯晋大兄冯建有子,其妻陈氏身子骨弱,奶水也不足,故请了个乳母慧娘喂养。


    因慧娘性子好,故孩子断了奶,慧娘仍留在冯家带孩子。


    冯晋跟冯建有年龄差,那慧娘也大冯晋十岁左右。


    冯晋不留意房里年轻婢女,反倒跟这个乳母慧娘搅在一起。


    赵昭知后,便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她也见过慧娘,慧娘虽年长冯晋十岁,其实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又生得丰腴漂亮。冯晋与之私通,倒算不得口味怪癖。


    但说明冯晋性子不好。


    他挑慧娘,想来不是因为慧娘年纪大,其实无非是觉得慧娘方便。


    有这么个年龄差,慧娘也受宠若惊,也断不敢有什么痴想了,更不指望能有什么名分。


    所以慧娘痴心一片,服侍冯晋也无怨无悔。


    不似一些年轻女娘,上进心思重,把跟冯晋睡一觉赋予了很多重大意义,认定能靠此改变前程。


    虽如此,赵昭总不好赞冯晋精明。


    她看透了冯晋性情,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之后便跟冯晋分了手。


    虽然似萧圭那样性子太温和了不好,但男人总要有几分人性的,若一点柔软心思都没有,嫁了必然会吃苦。


    赵昭那时对冯晋其实并没有什么情意,所以分就分了,其实赵昭心里没什么的。


    除了冯晋,其实赵昭对其他男子也差不多,她素来眼里只有自己。


    但冯晋大约未想到赵昭会如此,竟十分恼恨,那时还纠缠一阵,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而今越止也没给赵昭留脸,将昔日里的这些八卦都给扯了出来。


    薛凝听了这些前情,也禁不住若有所思,心想冯晋这BUFF都叠满了。


    冯晋为人冷酷,对女人十分吝啬。


    当然也不可能仅仅是对女人,这冯三郎怕是对所有人都吝啬。


    不但如此,冯晋还很注重颜面。


    以冯晋性情,大约对赵昭也没有什么真情意。他亲近赵昭,无非也是为了联合赵氏,想将萧圭给再扶起来。虽自个儿居心不良,但他也容不得赵昭拒了自己,因此冯三郎是个盼全世界围着他转的人。


    这样人性子也可以很冷酷。


    沿途唠嗑了一会儿,一行人已到了赵府。


    当初赵氏迁出京城,也留了一支旁支在京安家。


    如今赵昭归京,自然要住这一支家中,否则倒显生分了。


    这一支家主赵瑞已得了消息,匆匆相迎,面上还颇有悲色未褪。


    寒暄几句后,薛凝便被领去赵昭而今居所。


    赵昭来时,是居于锦园。因早递了信,京中亲眷亦替她收拾了居所,还拨了婢女仆人侍候。


    锦绣就是拨来服侍赵昭婢女。


    这年轻婢子面有悲色,又隐隐有几分惧意。


    赵昭会做人,对手下人也是恩威并施,赏赐也是很丰厚的。锦绣服侍赵昭没几日,却挺喜欢这个清淑郡君。


    要说怕,锦绣肯定也怕。


    赵昭不是独自个儿来京城的,她有长辈护着,身边带着婢女莺娘,还有几个侍卫。


    要说亲近,赵昭肯定跟自己带的婢女莺娘跟亲近,这次去青云观也带着莺娘,并未带锦绣。


    可随行的莺娘几个也死了。


    锦绣未随行,如今还活着,心中也是惴惴。


    薛凝发现锦绣老是拿眼看自己,不住打量。可等薛凝目露探问之色时,锦绣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只飞快扭头过去,似有几分迟疑。


    薛凝也忍不住多想了些。


    她想上次赵昭来法华寺带的是另外一位婢子,锦绣应该未见过自己。


    不过哪怕没见过,赵昭必然是跟锦绣提过自己。


    薛凝心里动了动,不觉若有所思。


    她目光在赵昭房间里逡巡。


    案几上堆遍档案,薛凝翻看,皆是关于前太子案卷宗。


    和薛凝料想差不多,赵昭确实不放心将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故也是自己在查。


    这有些卷宗应当是绝密,却也仍让赵昭弄来,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薛凝想赵昭大约也跟自己说了谎,那时赵昭说是根据王润之事推断出王蔷心思,但显然赵昭另有消息渠道。


    当然而今赵昭已死,这一切亦不是重点了。


    薛凝取出那枚骨签,和薛凝想的一样,赵昭就是用相同骨签。此物类似书签,压入卷轴定位赵昭认为的卷宗之中重点。


    赵昭临死前捏着这枚骨签,就是有提醒薛凝去看她留下卷宗标记意思。


    薛凝翻开其中一卷,萧圭临死前曾服用青云观丹药。


    赵昭果然留意到了,竟跟薛凝想到一处。


    薛凝隐隐好似捕捉了什么,一颗心越跳越快,宛如擂鼓。


    她再翻开另外一份卷轴,是萧圭死前用药记档。


    薛凝再翻一份,是萧圭死后殓尸详细。


    连看三分,薛凝忽而明白了什么。


    她想着赵昭手指甲被扯下来,凶手有意逼供,忽而猜到了凶手逼供的原因。


    可赵昭将这重要证据藏哪里呢?


    薛凝一时也猜不到。


    要说熟,肯定是服侍赵昭的婢女与赵昭熟。


    锦绣方才欲言又止?


    薛凝忽而发现,也许答案已在眼前?


    她望向了锦绣,想锦绣到底是个婢女,又听说赵昭死了,故胆子怕是有些小。


    薛娘子斟酌一番,对锦绣说道:“锦绣,你家姑娘和我说过,有个人要交给我。”


    薛凝手指摸紧那枚之前被赵昭握住的骨签,感觉摸住了什么了。


    她本来只能听到凶手心音,但现在,她仿佛听到了赵昭的声音。


    那枚骨签在今日清晨时还被赵昭握在手里。


    那时赵昭还没有死,她被拘着,就连发钗都被冯


    晋扯了去,并无防身利物。


    赵昭不甘愿死,她摸着这枚骨签,可小小骨签不过四寸长,又打磨十分光润,谈不上是件武器。


    她能怎么办?又能怎样办?


    在她极恐惧时,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冯晋。


    冯晋还是跟赵昭印象中一样讨厌,而且比从前更恶心。


    从她知晓冯晋更喜爱年长女人时便恶心。


    因为冯晋喜爱年长者,是因为他不想付出。


    从小,冯晋便是家里受宠的幺子,理所当然承受所有长辈的爱宠。


    等他年岁渐长,他仍理所当然的承受年长者爱惜,却对家里年幼的弟弟妹妹十分漠视,从不爱惜。


    他自认是老幺,憎恶着比自己更小幼崽。


    哪个女人嫁给这种男人,怕是一辈子都倒霉。


    她已经跳出火坑了,可还是被冯晋拽回来。


    这时赵昭已经被拔了一枚手指甲,虽上了药,却仍疼得不得了。


    赵昭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她素日里爱美,除了疼,她还嫌自己手指头丑。


    冯晋面上带着笑容,半跪地下,捧着赵昭受伤的手。


    他柔声说道:“你看而今已开始结痂,未流血了,我敷的药果然有效。”


    略顿了顿,他将赵昭面上惊惶之色尽收眼底,然后方才说道:“你何必和我倔强?阿昭,你若说句我想听的话,我定会放了你,绝不和你为难。你知晓我从前喜爱你,本来也是你薄情,竟想查出我,我却未曾想为难你。”


    “是你逼我为难你!”


    “难道你真要我将你十根指头的指甲给拔下来!嗯?!”


    冯晋面上凶色尽绽,拿出夹子,又拔下赵昭一片手指甲,血淋淋扔一边。


    赵昭尖叫痛呼时,他却将赵昭手掌温柔握住,甚至拍拍守备安慰:“别哭,别怕,你为何非要逼我折磨你呢?”


    “告诉我,你知晓我想听什么!”


    赵昭泪水流下来,划过面颊,她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苦的。


    她颤声问:“你,你怎么会放过我?”


    冯晋面露喜色:“那是自然!”


    他只是口里这样说,自然绝不会放过赵昭。


    赵昭流着泪,看着这个男人。


    她蓦然嗤笑一声,心里轻轻想,我呀,怕是活不成了。


    于是赵昭捏紧了手中的骨签,她想给自己验尸的一定是那位薛娘子。她是女尸,又是这样身份,又跟薛凝见过面,所以看着自己尸首一定会是薛凝。


    这位薛娘子又是聪明绝顶,赵昭和她聊过天,也感觉得到。


    如若看到自己临死前捏着这枚骨签,必然会猜自己看的那些卷宗,会发觉自己家中卷宗里标记。


    然后,便会盯上这位冯三郎。


    要是运气好,冯晋还会跳进一个陷阱里,被抓个正着。


    她听着自己口里说道:“好,我告诉你。”


    冯晋面上露出喜色。


    赵昭瞧着他,却想起她跟薛凝说过的话。


    说人生苦短,她在嫁人和做事之间纠结,已浪费了许多光阴。


    而今裴后招她入京,又委一重任,她觉得是个很好机会。


    她想要好好珍惜,从现在起,摒弃聪明人的懒惰以及趋利避害,好好的认真努力一番。


    可惜啊,而今这般光景。


    泪水从赵昭眼睛里滑落,她的脸蛋神色倒显得有些倔强。


    赵昭将手里骨签捏得更紧些。


    第184章 结局其四结局其四


    这时节,冯晋倒正在见一名恶客。


    魏楼这几日十分得意,倒成了京里人见人惧的鬼见愁。薛凝初见时,魏楼还是个英俊少年。之后魏楼被逐出宁川侯府,他便添了些愤懑不平怨天尤人的尖酸意。


    再之后,魏楼得势,从前郁郁不得志亦化为而今凶狠戾色。


    渐渐倒有些反派气质。


    冯晋有事要办,可也不得不见魏楼这个恶客。


    魏楼当然亦瞧出来了,越发得意。


    从前冯家大门可没那么容易好进,彼时哪怕魏楼想谋些事做,也被拒之。


    那时魏楼离开宁川侯府之后四处谋事,当然也曾求至冯家,不过那时他无人理会,冯家自然也未曾搭理他。


    魏楼并不是个气度恢弘之人,他自是记在了心里,而今却已到了报复时候。


    故此刻魏楼言语里便有些拿捏腔调,有几分猫儿戏鼠般残忍:“冯三郎今日肯见我,我倒是受宠若惊了。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如何受得起?”


    “冯郎君倒是好忠心,忠心得不得了。可惜啊,你忠心的却是前太子。你和清淑郡君私底下那些勾当以为我不知晓?那时前太子被废,你倒好,和赵昭谋事,说借两家之力助太子起复。”


    “你是心有不甘啊,而今溧阳公主作乱,你当真清白?”


    他这样敲打,十分得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楼还揣摩上意,说不准陛下就想寻这个由头趁势打压这些世家豪强。


    魏楼言语十分磨人,冯晋确实也被惊着了。


    他第一反应,魏楼必不知晓赵昭已然死了。


    也是,赵家想要护住自家女娘名声,并未外道。


    他清晨方才方才弃尸,魏楼此刻眼巴巴赶来,尚不知晓这桩消息。


    出了这样一个意外,冯晋心内一片烦乱。


    按先头盘算,他跟赵昭并无太多交集,说来往也无非是几年前曾差些说亲。赵昭感情史波澜壮阔,冯晋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京里议论时总说赵昭和裴无忌。


    但现在魏楼却这样子说,这会将旁人的留意都引至冯晋身上!


    玄隐署的裴无忌又是嗅到一点儿味儿便死查到低的狗性子,冯晋也怕自己禁不起查。


    于是自然而然,冯晋心下升起几分杀意。


    要是魏楼死了呢?


    魏楼死了,这魏郎君近日里结仇甚多,死了都不知晓是谁干的。


    冯晋抬眼,叫来管事,吩咐奉茶。


    他打了个手势,管事窥见似略有讶色,不过也只恭声应了了声。


    魏楼当然不明白自己此刻极危险处境。


    他尚自沾沾自喜。


    他觉得冯家对他愈显恭敬!


    若换从前,他进不了门,哪怕进了门,连口茶都喝不上。


    他觉得冯晋礼数渐恭,魏楼心尖儿也掠过了一缕得意。


    魏楼笃定冯晋心里发惧。


    这般情态,魏楼这几日也见得多了,亦是十分快意。


    这冯三郎家世极好又如何?年少得意又如何?而今还不得是战战兢兢?


    溧阳公主谋反,打的旗号便是为废太子伸冤鸣不平,而眼前这冯三郎当年又是妥妥的太子党。


    那自是有些避讳。


    魏楼甚至好整以暇说道:“但若要我行方便,替冯家说几句话好话,便要看冯三郎你的诚意。”


    这便是讨要好处意思在。


    冯晋对他笑了一下,就像个斯文腼腆的贵公子。


    行此勒索之事,这些日子魏楼已是十分娴熟了。


    偏生这时节,屋外传来些咚咚折腾之声,似传来几声沙哑尖叫,很快又平歇起来。


    魏楼虽满心得意,此刻却不自禁站起来,似有不安。


    冯晋垂头瞧着自己手指尖,嗓音略哑,斯斯文文:“魏郎君,你怕什么,只是家里杀了几只狗。”


    话语未落,冯家侍卫手执带血利刃,如此鱼贯而入。


    魏楼都瞧得怔住了!


    他蓦然去摸腰间刀柄,还未及挥出,便被几人扑上扭打按住。


    等魏楼被反绑双手压至冯晋跟前时,他嗓音亦尖锐发颤:“冯晋!你以为自己跟溧阳公主勾结谋反有什么好结果”


    冯晋淡淡说道:“你若真以为我是,今日你未必敢上门。”


    魏楼为之语塞。


    就好似当初姚秀那桩案子一样,他一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


    冯晋:“家父一向恭顺,对陛下甚为柔服,故冯家才未受萧圭被废所累。你自然也是这样认为,认定冯家好欺且可欺。你针对服侍前太子王孺人一家,逼死王瑞,不就是觉得王家根基浅薄?”


    “死了人,你怕还十分得意,觉得自己个儿挺有本事。”


    冯晋又笑了一下:“本来你这样并不关我的事,可你以为我冯三郎好欺辱?”


    太子他都敢杀!


    魏楼气短,惧意浮在他面颊之上。其实冯晋既令人杀了他随从,魏楼便该心内有数,知晓自己活不得。


    可他偏生心存侥幸,口里嚷嚷:“你杀了我,也掩不住事。玄隐署的越署令也在查你,必然疑了你。不如你放了我,我尚自能替你周全——”


    冯晋也没应他的话,他伸出手,便有人将刀给他递过来。


    冯晋握住刀柄,随手扔去刀鞘,朝着魏楼身子狠狠一刺。


    魏楼絮絮叨叨言语戛然而止!


    他尖叫一声,瞪大眼睛。


    冯晋拔出了刀,鲜血喷涌而出,飞溅他面颊几滴。


    冯晋笑了下:“从小到大,我都受不得委屈。”


    刀锋上鲜血滴答,如兽獠牙。


    他今天已经亲手杀过人,魏楼是第二个。


    想到赵昭,冯晋心尖儿上便泛起了几缕厌恶。


    他不喜赵昭,从前不喜欢,现在更是极厌恶。


    曾经他亦一心向着萧圭,推崇这位太子殿下。萧圭性子温和,又很多情,不知怎的就被赵昭迷得神魂颠倒。


    那女人他一见就知晓是什么货色,无非是使尽手段自抬身价,满心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罢了。


    萧圭偏生喜欢,于是便自折身价,乃至于坏了人设。


    如此尊贵身份,在一个女子跟前如此痴愚,便会令旁人看轻。


    这世上真豪杰应当心无女人,让那些女人前赴后继,再轻松御之。


    但这毕竟是萧圭私事,他也无法说什么。


    再之后,萧圭被废,他怀着某种不可告人心思求娶赵昭。他面上斯文儒雅,心里却有不可告人恶意,有意娶了赵昭来驯一驯。


    赵昭却未上钩,令冯晋十分恼恨。


    那个女子令冯晋十分有挫败感!


    在萧圭跟前,彼此竞争,萧圭更喜爱赵昭。


    在男女之事上,作为一个男人,他在赵昭跟前并无太多魅力。


    就连分手,也是赵昭弃了他,而不是他弃了赵昭。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愤恨欲狂!


    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


    赵昭招认后,他取了匕首,将赵昭割喉。


    他杀死赵昭,犹嫌不足,心里并不觉得如何解气。


    于是他用沾血的匕首划开赵昭面颊。


    赵昭漂亮,这样漂亮令赵昭十分得意,也让赵昭有了拒绝他底气。


    他万分不甘,于是杀人之后,毁去赵昭最要紧爱惜之物。


    而今冯晋目光落在了魏楼面上。


    魏楼腹部被捅了一刀,一时未死,还喘着气,瞪着一双眼珠子。


    冯晋模样不差,若非如此,当初赵昭也不会考虑他。


    他容貌姣好,又带有几分锋锐之气,使其不会显得太阴柔。


    若不知晓冯晋本性,这样的外貌其实亦颇有吸引力。


    可而今,魏楼眼底尽数是惧色。


    冯晋抬刀,在魏楼面上狠狠划了一刀,又再划一刀,成一个十字,顿时血流如注。


    魏楼尖叫之事,冯晋也举起手指凑唇前嘘了一声。


    顿有侍卫卷帕成卷,绑住魏楼嘴唇,使他不能再叫。


    冯晋再一挥刀,轻巧割破魏楼喉咙,送其归西。


    魏楼尸首被拖下去,冯晋发泄过后爽快了些。


    但待他垂头看着自己衣衫之上斑斑血污时,眼里亦不觉泛起了几分厌色。


    他想起了萧圭,曾经自己是那样的崇拜他,真心实意的想要辅佐他。


    可是呢,萧圭却糟蹋了他一片真心,甚至跟他说那样的话。


    那时萧圭已然被废,冯晋还不离不弃,几次三番相寻,说如何助太子起复。


    其实他早该看出萧圭心思已渐渐淡了,且短了心气儿,可那时候自己不愿去多想,故视而不见。


    那日他说不能让赵家下船,无妨使些手段,拿捏住赵家把柄,困住赵氏。


    若扯出什么证据,证明赵家有逆心,赵家便只能支持太子。


    萧圭那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冯晋,仿佛冯晋已然疯了。


    冯晋冷冷想,其实无非是舍不得赵昭那个女人吧?舍不得这清淑郡君受苦。那女人还千方百计想摆脱临江王这艘沉船呢。


    可萧圭言语却很严厉:“不必非将这些事说成男女之事。冯三郎,你如此热衷扶我,也无非是有利可图。”


    “冯家前朝时便已是并州豪强,前朝管得松,不愿意花精力收税。故一地税收,尽由地方豪强供之。给足朝廷的,剩下便是自己的。于是尔等豪强在当地兼并土地,买卖奴隶,招募役勇,对百姓商户敲骨吸髓,也无人理睬。”


    “你们以为大夏仍会如此,却未曾想父皇十分有手腕,将尔等治得服服帖帖。于是你等便把期许放在我这个太子身上。说什么要如何仁德,要尊重士人。你们劝我减免赋税,无非因为你们这些地方名下有许多田地,怕是未惠及百姓,反倒惠及尔等豪强。”


    那时节,冯晋从未想过萧圭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萧圭从前很天真,可被废之后,他身子渐渐差了,脑子却开始清楚了。


    冯家确实有这样的心思,父兄也提及过,但冯晋认为自己很委屈,他觉得家族虽有如此图谋,自己对萧圭仰慕也是真心的。


    但萧圭却说出这样的话,还拿这样眼神来看他。


    他觉得是奇耻大辱。


    那时他拂袖而去,萧圭脾气一向很好,却居然未曾软和相留。


    一个废太子,居然在他跟前端起架子。


    本来一开始他只是生恼,尚未心生杀意。他只是嘲讽,萧圭已凄惨如斯,被废太子之位,居然还敢在自己跟前拿乔?


    但他忽而想到,万一明德帝又复立太子了呢?


    说到底,陛下对太子情分还在,只是嫌萧圭性子太柔弱,容易被人拿捏。


    而今萧圭渐有主见,想法又跟从前不同,也许陛下会再立太子呢?


    那自己算什么?


    他一心跟着萧圭,在萧圭被废沦落低谷时不离不弃,萧圭始终处境堪忧。


    可等自己跟萧圭闹不和,萧圭反倒复立?


    一想到这种可能,冯晋便心里有火,他绝不能容这样事发生。


    他要杀了萧圭!


    这绝不是冯家的主意,他也没跟旁人商量,因为那次口角,冯晋便心生杀意,并且决意实施。


    当然而今,父亲倒将京中势力尽数交给冯晋,任冯晋指挥。


    因为这些事如若真曝光,整个冯家都是灭顶之灾,那也只能遮掩了。


    回忆往事,冯晋把手浸在热水里,用温热帕子擦拭了脸颊。


    他甚至已换了一身衣衫,将沾染魏楼血污那套衣衫脱下,换上一身崭新衣衫。


    冯晋有点子洁癖,今日他杀了两个人,换了两套衣衫。


    而今他要杀第三个。


    第三个人是服侍萧圭医女惠娘。


    惠娘也曾是他情人。


    他与惠娘来往时,惠娘已年过三十,大他十来岁。


    太医院除了太医,尚有医女。


    宫中嫔妃女官不少,生了病可以请太医诊脉开药,不过日常一些比较私密护理,就需懂医术医女帮忙调理护养。


    萧圭被废,明德帝心里还是记挂,赐过萧圭宫娥。后因萧圭体弱多病,陛下还让宫中医女替萧圭看诊。


    冯晋又常去临江王府,一来二去,彼此便也熟悉了。


    惠娘性子温柔,又有些拘谨,曾也嫁过人,可惜未足一年夫君便过世。


    本来按大夏风气,惠娘再嫁也不难,可许是从前嫁人体验不是很好,惠娘也便未再嫁。


    可并不代表惠娘心也已然死了。


    几次接触,冯晋加以撩拨。在一个春日午后,他将惠娘留于书室,霸道撩扯开惠娘的裙摆,把她按于几上。


    书也散了一地。


    一个贵族少年,样貌好看,又霸道生猛,惠娘怎么能拒之?


    人生得意须尽欢,惠娘也紧紧抓住了这样的快乐。


    然后惠娘就任由冯晋摆布了。


    这世间无论男女,皆需为年龄差买单。


    比如年长者讨要年轻的女娘,就要给予金钱、地位等补偿,以此充作收割青春代价。


    惠娘比冯晋年长许多,于是她便不能拒绝冯晋一些要求。


    譬如冯晋让她打听临江王府动静,窥探废太子动向,又或者了解一下萧圭的身体状况。


    惠娘也直言不讳。


    在惠娘看来,萧圭有些神经衰弱,身体也弱了些,但也并无性命之碍。


    只是王孺人点的香似有些古怪,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亦并未多言。不过这些事,她倒说给冯晋听。


    冯晋是个很擅长跟年长者相处的人,比如他的父母,比如上头两个兄长,还有家里年长些且嫁得不错阿姊。


    他年少又俊美又狡黠,知晓怎样利用这份年长者喜爱。


    他亦不惯对比自己弱小女子承担责任以及安抚。


    譬如他睡了惠娘,若惠娘只有十六岁,可能还渴望做个妾室添个名分。但惠娘既已年长,他非但不必负任何责任,还能对惠娘任意索取。


    那日他跟萧圭争执后,他心生杀意,然后便约了惠娘。


    一番云雨过后,在一个女人最依赖他时,他对惠娘说道:“我要杀萧圭。”


    然后他又说道:“你帮我好不好?”


    那时冯晋言语里便添了几分哀求。


    惠娘当然不可置信,一开始甚至还以为冯晋在开玩笑。


    等她知晓冯晋是真心想如此时,她又怕得不得了,劝说冯晋放弃这可怕念头。


    冯晋却十分固执,他一定要萧圭死,主意绝不会变。他说惠娘若不帮衬,他也不勉强,便自己动手。


    也许他便会露出破绽,也许他就会死,可他并不在乎。


    除非惠娘肯帮他,如此一来,他亦不必死了。


    很多男人想做一家之主,需要女子顺从。但冯晋却不一样,他察觉女子最可利用是骨子里母性。一个女人开始怜惜一个男人时候,开始对之有着温柔母性时,那么便能为之做任何事。


    那时惠娘躺在他臂弯之中,看着自己年轻的情郎,又怎么会不心软?


    惠娘是舍不得他死的,最后终究是答允了他。


    当然而今,冯晋便要去灭口了。


    惠娘不得不死,这是他最大妨碍。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时太温柔多情,念及惠娘是自己情人,又肯为他牺牲一切,竟未立刻动手。其实萧圭一死,他便应该杀了惠娘,毕竟这么大的事。


    冯晋又换上了一把干净新刀,别于腰间,要以此刀杀旧情人,断了这要命的把柄。


    他有一种冷漠的倜傥,却狠得不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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