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171于是她得到了个一直想要的,孩……
当初成婚,王润知晓潘玉并不怎么乐意。
潘玉风流,说明他秉性好色,很重女子颜色。他又不是长房,衣食无忧,上进心不多,故也不大热衷于娶妻娶个助力。
但家里给他说个门当户对妻子,潘玉也没有十分反抗,他也不是那激烈的性子,也无认定了非卿不可情人。
虽无十分激烈反抗,但潘玉仍有些不高兴。
成婚那日,王润等了老久,才见夫郎醉醺醺的入洞房。
王润不高兴,揭了盖头就闹不高兴,又逼问潘玉可是不乐意。
潘玉是不乐意,可他觉得也不必跟个妇人吵。
王润怒气冲冲,但潘玉对女人倒是颇有办法。他也不挂脸,笑着给王润手腕上套了个镯子,说是给新婚妻子挑的。
他又拿出个小匣,内里有些金银,潘玉甜言蜜语,说自己私攒了些体己,让新妇替他收着。那公中供给能有多少?潘玉让王润先花着,不够时再与自己说。
这样一哄,也把王润哄得没脾气了。
本来潘玉不满,王润更不满。
这潘郎秉性风流,爱拈花惹草,未成亲前便整日胡闹,不知晓多少女人。
王润嫁来前是听过潘玉名声的,心里老大不乐意。
不过这女子婚事,又有几个能由得了自己?
但潘玉跟女人相处得多,自然知晓怎样哄女人,又挺讲究情趣。哪怕又脏又花呢,真见着潘玉真人,被潘玉细细哄着,王润心里便软了软。
想着自己后半辈子要托给这个男人,王润心里就更软了些。
而今众目睽睽之下,王润做的狠事被扯出来,王润很是狼狈,眼睛里渐渐浸出了泪意。
她哑着嗓子说道:“当初,刚刚成亲时,你也耐心待我好过,哄得我眉开眼笑。”
“本来,我都原谅你了。虽知你成婚前有许多女人,但你若肯改了,我也能跟你好好过日子。”
“可你下贱,不知收敛,风流无度,香的臭的都肯睡,连已成婚妇人都不肯放过。”
王润言语里没冤枉他,潘玉怒色里亦夹带几缕羞愤。
一开始王润是生出几分希望,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
那样希望并未存在多久,之后就是无止尽的争吵、撕扯、乃至于失望。
明明是潘玉风流,可旁人却偏说她这个妇人凶悍。她有什么错?她恪守妇道,也无情郎。
她才是被侮辱、被欺凌那个,却得不到丝毫的同情和尊重。
旁人撺掇潘玉休了她,她怕了,她不敢亦不愿和离。
只是虽惧于和离,她却也不愿伏低做小,不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她忍不下这口气,心想潘家若真赶自己走,就干脆上吊死了,让潘家担个逼死妻子罪名。
她与潘玉都闹到这个份儿上了,偏生事情却出了转机。
潘玉这时腿瘸了,需在家里养着,她做出生气样子,冷着脸伺候。
其实那时王润面上虽不快,心里却是挺高兴的。
这腿折了终于安分了,不会再出去拈花惹草。
果然,潘玉脚不能走了,人也就有心无力。他本来约了那女伎师灵君踏春,结果他不去,师娘子就寻了别人,总不能为了潘玉耽搁了自己。
潘玉虽生闷气,却无可奈何。
相反,凑他跟前服侍他的妻子贤惠恭顺,倒将外头那轻佻薄情女娘都给比下去。
没别女人了,潘玉会温声和王润说话道谢,说以后会好好待她,再也不吵了。
而潘家上下也改了态度,说王氏平时脾气大了些,夫君生气了倒不发脾气了,照顾得挺周到。
王润日子竟然舒坦起来。
她忽盼潘玉腿伤不要那么快好。
这世间许多妇人不都如此?男子年轻时外头花闹,甚至为外头那个狐狸精抛妻弃子。等老了病了一无所有了,寒寒酸酸回家里,低声下气求从前妻儿。
这儿女呢多半不肯原谅,虽被朝廷用孝道压着,也有很多法子苛刻这个父亲。原配倒是会心软,又对儿女说这毕竟是你们的阿父。
其实那些被弃的妇人从被夫君抛弃那一刻,就幻想等待着这样场景。
等待弃她者悔不当初,忏悔有眼不识真金。
儿女们却并不明白,这是他们含辛茹苦受尽委屈阿母的至爽之刻!
而王润呢,她不过是盼着这样快乐能更长久些。
她去临江王府,与王蔷说说体己话。
王蔷不动声色听着,蓦然笑笑,说道:“这男人呢,不能动了才老实了。”
王孺人说得就好似她有什么经验一样。
王润恍惚想着从前,她听着薛凝问:“当初潘郎君骨折,忽而又不能动,也许是王娘子想将他留身边留久些。”
“不知是还不是?”
王润下意识飞快抿了一下嘴唇。
她跟王蔷像,可也谈不上完全像。她比王蔷受宠些,在家恣意些,脾气也大些,性情更外露些。
王蔷日子一向辛苦。王蔷母亲倒是挺怜惜这个女儿,不过一个内宅妇人,也想不出好法子替女儿扬名。
那便从孝上下功夫。
王蔷祖母卧床多年,于是便让孙女伺候着,对外说这孙女纯孝,也算给嫡亲的女儿攒名声。
可这样年纪少女,天天服侍一个行将就木脾气古怪老妇人,也将王蔷磨成一块木头。
王润不懂医术,可是王蔷懂。
于是王蔷教王润认脊椎骨的穴道,用沾了麻药的针刺下去,再将针搅一搅。如此一来,潘云就再也站不起来。
若王润紧张,就使潘云迷晕,再扎这个针。
这样做时,王润心里也咚咚跳,也有不忍心,可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她跟潘玉成亲有些日子了,潘玉在她房里留宿少,她又脾气大,火气重,故也是迟迟未曾有孕。
潘玉被她废
了躺在床上,于是她便有了个一直想要的,孩子。
这世间女娘总是这样奇怪,把儿子当作夫婿,又将夫婿当作儿子。
可当薛凝问及时,王润却发了个寒颤。
她耻于想这桩事,更绝不会人前承认。
薛凝这样提时,王润也不觉厉声:“绝无此事!”
王润不承认,那这件事情也没什么证据。哪怕给潘玉验身,也寻不到当初那个小小的针眼儿。
不过哪怕这件事证据不足,王润给药中下毒之事却是被捉住个正着。更不必提一旁潘玉满面忿色,已将这桩事算自己头上。
王润一颗心也不断的往下沉。
薛凝说道:“但我也查过,王娘子并不擅长用药,也不通医术。也不知王娘子你如何制香,如何调药?你是如何会这些?”
王润抬眼,她瞧着眼前薛凝,薛凝虽未明言,但是却猜疑与她交好王蔷。
王润默默无语,好似听不明白。
是,她与王蔷也并无极深情分,不过是照着镜子取暖。
她知晓些王蔷的事,而王蔷也替她出主意。
可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说给薛凝听呢?
王润冷冷说道:“以妻犯夫,本是死罪,还是若立了什么功劳,薛娘子还能饶我一命?可与其做苦役,我倒不如死了。”
薛凝想了想,然后说道:“而今世家大族私下处置女眷风气极盛,皇后筹谋新设了一处女子监,狱卒皆是女子,男子不得入。你虽有罪,我可游说使你入女监,审问过后,再明正典刑。”
“如此,也许你也多几分的,尊严?”
王蔷唇瓣蓦然动了动,薛凝察言观色,知晓王蔷已然是心动了。
这时临江王府之中,王蔷还在发脾气。
她素来枯木一样的人,火气早没了,而今王蔷却怒形于色,嗓音也是极大:“请不来?我不是说了,今日一定要请大父入府?阿弟之事,是可筹谋化解的。”
王蔷自不知晓潘家之事,此刻她之所以怒,怒的是家事。
如今王蔷胸口也似火在烧。
她貌似其母,只是母亲韩氏脸肥肥有些胖,她这个女儿却瘦。虽胖瘦不同,但五官却像,于是她样貌不好不差,谈不上多漂亮就是。
韩氏虽没什么能耐,却很疼女儿,母女间感情素来不错。
可去年韩氏染了病,便已故去。
阿父寻不到合适人选做续弦,于是家里便让柳姨娘管事。
柳姨娘那个妖精,阿母生前就极厌之!
可她一个外嫁女儿如何管父亲家里事?王蔷虽然气闷,也只好忍着。
然如今,她的同母胞弟王瑞却出了事。
第172章 172她难得占一点儿上风
前些日子溧阳公主造反,而今京城倒也已然安歇,只是仍在清余孽,除旧障。
王蔷曾是太子良娣。
王瑞往俗些说也是前太子的小舅子。
于是便被人抓住,细细审问,如今已被关起来。
王蔷当然是心焦如焚!
她还能不知晓自己亲弟弟,王瑞性子软弱,又无机心城府,断不会掺和这档子事。
查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来,可也要有个人在外头走动,早些将人给接出来。
大父不能不理会这些事!
太子故去后,临江王府门庭冷落,就连宫里也不甚在意。
家里也不甚在意她了,只王瑞这个弟弟会时而走动。
王瑞有几分憨气,行事也木讷,虽是嫡子,在父亲跟前却并不得意,说话也有几分磕巴。
倒是在阿姊跟前,王瑞言语流利许多。
每逢这时,王蔷见着亲弟弟,面上倒终于有点儿活气儿。
不行,阿弟绝不能出事。
那婢女受了惊,跪在地上,身躯瑟瑟发抖。
王蔷平日里跟木头一样,那婢女身为家中奴婢,从未见王蔷发过这般脾气。
不过有些话,那婢女也不敢不说。
“王,王家传来消息,只说,说舅父受了惊,已在狱中自尽。因此,也不忍相见,让孺人保重身子。”
说罢,那婢子取出一封信送上。
王蔷如五雷轰顶!
她跌跌撞撞坐下,拆了信一看,就如婢子所言一般,是不好的消息。
王瑞胆子也不大,一落狱,又受了点儿刑,于是愈发惊惧。
到晚上,他怕得不行,便解下腰带自尽。
那消息今早传去王府,如今才报给王蔷。
王蔷合上眼,挥挥手,打发婢子离去。
她想要哭,却似泪水也干涸了,哭也哭不出来。
自从萧圭故去,她便像个木头,整个人全无声气。
她茹素,整日里不沾荤腥,烧香拜佛,极是虔诚。
唯一癖好是大夏吃冰,将冰咬得咔咔作响。
如此自苦,别人说王蔷修佛诚心,只有王蔷自己知晓,她是在罚自己。
日日念佛,夜夜惊恐,是心下极难安。
她恐惧着,忏悔着,不得解脱——
而今王蔷将佛珠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她想大父根本没去看瑞儿。
王瑞那般性情,那样大个人了,可是始终像个孩子。一遇着事,便心慌人忙。
阿弟是沉不住气性子,大父也不肯尽心救他。
反倒是柳姨娘所出庶子王湘,倒颇显聪明,大父也很宠,也有心替人谋前程。
王瑞懦懦不肯争,她是恨铁不成钢,可平日里也没什么心力替阿弟谋划。
有些事不能太过分,平日里偏心也罢了,王瑞出了事,大父也不肯上心着急。
那扯断的佛珠在地上滴溜溜滚,王蔷也是恨毒了这一切。
她面上已尽是泪水,她知自己纵然失了弟弟,家里也不会有亲人来看顾她。
说到底还是因溧阳公主谋反时,却把太子给抬出来,只说裴后不慈,害死前太子,而今又因事露而对陛下无礼。那这要紧关头,家里人自会避着王蔷一些,不好多来往。
但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做了太子良娣,家里也十分奉承,阿母面上也有了光彩,阿父也时常凑她跟前嘘寒问暖。而王蔷也没跟家里人使性子,替家里人在太子跟前说话。她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家里得势自己面上也有光彩。
可现在呢?
她知阿瑞死了,可庶弟王湘却会很有前程。她知柳姨娘女儿王兰也到了及笄之年,也正要说门好亲事。
王兰年纪轻,样子却生得很狐媚。这狐媚就是生得漂亮的意思。柳姨娘本就生得好看,所以方才得宠,所以生的一双子女也漂亮。
那小狐媚子样子也活泼讨喜,加上生得好,拢住男人的心也不难。柳姨娘也指望女儿高嫁,给她面上增光。
那一家子把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热热闹闹。
可她呢?
独独撇着她这个王孺人在临江王府,没半点活人气!
王孺人嚼着这化解不了酸苦,手掌发颤将头发抓得乱糟糟!
她正十分痛楚时,门口却有婢子探头探脑。
那婢子恐王蔷生气,话也说得飞快:“孺人,薛娘子上门求见,似非要见你?”
王蔷一怔,薛娘子?薛凝?
她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忽而一拢乱糟糟发丝,说道:“见见又何妨?”
薛凝前来拜访,心里也思量说辞。
她名声在外,前来临江王府,府里这位王娘子不会不知晓自己为何而来。
王润倒是招了,说是王蔷教她行事,她用的药,调的香,都是王蔷所制。
在这桩事情上,王蔷出了许多主意。
虽有王润口供,但证据并不完全。王蔷虽有如此手段,却并不说她一定将之用在前太子萧圭身上。
薛凝还是想劝说,让王润主动说出真相。
她往外望了望,齐鸦鸦一片人。
前太子之死兹事体大,其实只要稍有嫌疑,便要郑重其事。
裴无忌领着玄隐卫士,本来直接捉了也无妨,不过薛凝还是不想太过于逼迫使其招供。
她准备见见这位王孺人。
薛凝轻侧俏眼,杏眼望向裴无忌。四目
相对,薛凝轻轻说道:“裴少君,还劳你在此处等一等。”
换旁人,裴无忌肯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不过薛凝这样说,裴无忌亦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话不多,却顺了薛凝意思。
府里婢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往常只听说裴少君貌美,私底下也偷偷八卦议论过。而今裴无忌真亲临了,貌美是貌美,但对方露出个要抄家气势,那婢女也受了惊吓惊慌失措,哪有半分旖旎心思。
裴无忌容色微凉,本来俊美面颊亦不禁透出几分凌厉之意。
实则若非溧阳公主已死,这阵仗会更大。
婢女不敢多看,匆匆领着薛凝入府。
薛凝却想起方才王润被押走时情景。
王润真带走了,情绪却激动起来,挣扎着对潘玉说道:“夫君为何如此对我?是我伺候你伺候得不够好?你心里疑我,任我被捉了,谁来伺候你?谁来照顾你谁还能将你服侍得妥妥贴贴,洗你尿湿的裤子都满心欢喜?你离了我,你可怎么办?”
潘玉倒不说话了,但他满眼皆是恐惧厌恶之色。
薛凝甩甩头,也不去多想了。
她被领入厅中,婢子奉上茶水,也不多时,王蔷也亲至。
王蔷恢复得倒也快,片刻前她还因亲弟死讯泪流满面,极是失态。
而今王蔷面上的泪水珠子被擦去了,头发亦梳理整齐,打扮体面,便是眼下红肿亦已用脂粉遮掩,并不明显。
薛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王孺人,却略有些吃惊。
王蔷头发虽梳理成髻,却能看出青丝之中有一根根的白头发。
其实王蔷才二十来岁,却颇显老态,神气也黯。
薛凝不觉想到宫门前对赵昭的惊鸿一瞥,那可真是云泥之别。
但其实王蔷跟赵昭年岁相若,不然当初也不能处一道。
薛凝瞧在眼里,忽微微有些怜悯,又飞快压下去。
不过她想先跟王蔷聊聊,倒并不是因为怜悯。
有了王润证词,前太子死前又有相似症状,若王孺人入狱,哪怕招认也会受到许多别的影响。
和查别的案子不同,前太子之死牵扯委实太多,薛凝也懂一点儿人情。
就如她劝王润作证,也没有许太多好处,王润倒是盼着赦罪,但薛凝也怕王润为自保胡说。
裴后十分介意,不想认自己害死前太子,裴无忌当然知晓他姑母心意。
而今裴无忌在外头候着,并未急急捉了人,也算十分尊重薛凝心思了。
薛凝方才想到赵昭,细细一思,倒觉得是挺好的切入口。
她也没急着问案子,也不显是为了办案,做出寻常寒暄样子:“今日宫门外,见着清淑郡君,难得她也回了京,还是那样漂亮。听说她是王孺人旧识,王孺人可曾与她叙旧?”
王蔷当然知晓薛凝在装,裴无忌已将临江王府的府门堵住了,几个门只许进,不许出。
但当薛凝提及赵昭时,她还是近乎本能的泛起一缕怒色!
王蔷攥着手帕:“寻着机会,自是要再叙旧。薛娘子想来听过阿昭从前跟临江王旧事,其实也不过是京中之人爱议论,些许陈年旧事罢了,早也不作数。”
她轻幽说道:“夫君温柔,待我极好。我做了太子良娣,他事事对我呵护有加。而我也尽心服侍,待他一心一意。”
“后来有一次,我便问他,说他不过瞧阿昭面子,方才纳了我。想来,只是可怜我罢了。他不知阿昭在一旁,说而今心里自然我更紧要些,要我不必多想。”
那时王蔷已经看着赵昭了,却刻意这样问。她知晓萧圭性子温柔,哪怕只是可怜自己,也会出语安抚。
未曾想萧圭居然说自己更紧要。
虽是些好听的哄人话,却也是意外之喜,赵昭怕是难受坏了。
王蔷轻叹:“我也不知晓阿昭亦在一旁,也说出这么些话,想来她有些不欢喜。”
但她其实是故意这样说的,刻意落赵昭面子。
而今她跟薛凝说起时,也未去掩面上得意色。
薛凝听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一点点的口角争了上风了。可王蔷还记在心里,也许是王蔷难得的得意事?
第173章 173因为我爱他
薛凝试探:“那是临江王尚是太子时的事?”
萧圭未被废时,王蔷大约也有过得意风光日子。
她这样说,王蔷面色却是沉了沉,然后说道:“是!这桩事是过去许久了,可阿昭必然还记得。我还不知晓她性子?她一定记得的。她那一副性子,可是受不得气。”
薛凝却想,也许赵昭也未必如王蔷以为那般如意呢?
不过王蔷显然把赵昭看得极重,认定赵昭无所不能。
“当初她不忿窦家那些话,不乐意让窦家痛快,更不愿窦昭君顺利成为太子良娣。她人前待我好,可也不过当我是棋子,白占着太子情分罢了。我容貌不怎样,太子自然不会喜欢我。如此一来,太子心思仍在她身上。”
“她想不到太子心肠软,我扮可怜时,也会怜惜于我。”
“是她三言两语,方才使得太子选我,于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依她看来,太子哪怕纳了我,也该瞧不上我。”
说及此处,王蔷呼吸微促!
她言语极怨,不过薛凝却听出她的虚。
王蔷显然颇为在意。
她心里一直琢磨这些事,这些旧事,哪怕萧圭早已亡故了。
可酸意与不甘却是鲜活的。
有些事,王蔷能记一辈子。
薛凝:“有些事没有成,也未必只因为清淑郡君不愿意。那时陛下并不愿太子娶世家女,尤其是赵家女儿。”
所以纳王蔷是顺水推舟。
说到底,这些世家女婚事有几个能自己做主?
王蔷没说话。
这些弯弯绕绕王蔷也懂,但赵昭确实不想嫁太子。再来就是娶不了赵昭,萧圭纳谁不是纳?更不必说当初还有个窦昭君跟她争。她确实因赵昭那几句话成为太子良娣。
正因为如此,这桩事很是刺心。
她有些恼薛凝念这些旧事做什么?这薛娘子今日来不是为了办案?裴少君都堵在外边了。
薛凝俏脸上却看不出急,问话也是慢有条理,岁数虽不大,就很沉得住气。
难怪年纪轻轻的,就攀上裴皇后。这小娘子人有本事,又还勾住裴少君,是既有能耐又有心机!
她听着薛凝说道:“不过太子被废后,陛下心思也变了。这时太子失势,赵家也削得差不多,陛下也要示以宽仁,展露些对世家善意。”
意思是虽削其权势,但若世家安顺,仍有些富贵恩宠在。
封赵昭为清淑郡君,也有这一层意思,意思是萧氏皇族不会逼迫太狠,亦不会做绝。
人若逼至绝境,少不得背水一战,奋力一搏。
明德帝善用权术,也是松弛有道,大棒与恩赏齐施。
形势就如天气,时晴时雨,变幻不定。
薛凝:“陛下赐些宫娥给临江王,被临江王放出府,让这些个本该服侍他的宫娥择人再嫁。”
王蔷嘴唇动动,到底没有说话。
她就是这么一副性子,闷葫芦,有话咽在肚子里也不会外道。哪怕而今情绪已将将崩溃了,也憋着话。
于是年深日久,她一股气儿也好似生生憋坏了。
那时宫里赏赐些年轻宫娥来服侍萧圭,王蔷心里也盘算防备,心忖多半是宫里那位不放心太子,故赶紧塞几个耳目。
无非是有意盯着萧圭一举一动,看萧圭可有僭越之举。
那几个宫娥里,有几个容貌出众,生得十分漂亮,容貌胜过王蔷许多。王蔷看在眼里,也生出了几分酸妒之意。
不过临江王应当也知晓是宫里耳目,自然会心里防着,总不能越过王蔷去。如此一来,王蔷也稍可放心些。
再之后,萧圭也将那些个宫娥放出府了。
王蔷心思多,觉得萧圭此举有些不妥。如此一来,萧圭是明着跟陛下置气,显然是不够伏顺。
萧圭性子一向很好,脾气也好,可那时大约因被废黜太子之位缘故,性子也变得燥了些。
王蔷心里轻轻想,有脾气也是人之常情。
萧圭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
虽知会得罪宫里,但王蔷却并未阻止,也未出言劝说。看着那些年轻漂亮宫娥被放出府,她心里其实挺高兴,这样萧圭就是她的了。
她也不乐意旁人跟她争。
那竟是对她极美好的回忆,使得她禁不住翘起唇瓣笑一笑。
她听着薛凝说道:“只看这件事,临江王为人确实挺不错。那些宫娥年纪都不大,花都未开足,却被送来虚耗在废太子身边,未免可惜。临江王明明知晓宫里会不欢喜,仍放这几个女子出去嫁人,可见心肠柔软。”
王蔷听到耳里,蓦然怔了怔。
她不会将萧圭心思往这方面解,也不会去想那些女孩子花开没开足,她只以为萧圭那时是性子太燥,所以没有平素的温文儒雅。
她这个人俗,心眼儿又多,不懂很多高洁的浪漫。
要赵昭或者薛凝这样女娘,才能做萧圭知己,明白萧圭心思。
她只丑着一张脸,扮得极可怜温顺,才得萧圭几分可怜。
一股熟悉的自厌之意涌来,使得王蔷的胃阵阵难受。
她忽而很想呕吐。
薛凝想要试探萧圭被废后跟王蔷相处如何,她想了想,问道:“临江王素来脾气温和,想来纵然被废黜太子之位,也不至于使脾气?”
王蔷默了默,然后轻轻说道:“他不快肯定是有,常自黯然神伤,心情极郁郁,又很是失落。有时他会把自己关书房,大半天不出门。不过,就好似你说的那般,他不会跟身边之人发脾气。”
“我家里人趋炎附势,从前烧热灶,而后却避之不及。他也,非但不见怪,反倒颇有歉疚之意,说是累及我了。”
薛凝:“你嫁她,本指望富贵,原本也不是冲着情分去的。而他呢,也并不是为了情分娶你,算不得对你用了情。而今他太子位被废,惹得母家也避之不及,你处境也很尴尬,甚至要担惊受怕。按说,也确实算累及你了。”
“不过,你好似并不这样觉得?”
偏偏王蔷也不是个性情很好很仁善的人。
可她居然会这样想。
房间里静了静。
萧圭已经离开很久了,府里的王孺人头上也生了一根根的白发,失了少女鲜润,总独自一个人咯咯嚼着冰。
而当年,枯枝生出了春意。
刚刚嫁人不久少女伸手抚上面颊,对着镜子嘲讽自己,生这么一副丑样子。
她从来没有在萧圭面前说过情啊爱。
可如今,王蔷对着不相干的薛凝说道:“因为,我爱他。”
我爱你,这句话死去的萧圭永远听不到。
这其中有太多的自卑,太多的压抑,太多的彼此不了解。
有一个不太美妙开头,以及一个无比苦涩的结局。
是!她是真真切切的,爱着自己夫君。
废太子是世间最危险存在,裴后强势,陛下心思莫测。而她竟并不觉得怕,而是觉得欢喜,觉得,很幸福。
薛凝:“但你没有跟他说过?”
虽面前没有镜子,王蔷也下意识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面颊。
她嗤笑:“我自是不会说,说出来让人笑?”
王蔷忽而再不想说这些前事,也忍不住反问薛凝:“薛娘子,你今日来,亦无非是存了心思,觉得我对太子下了手?是因为,阿润之事?”
“有些事纸包不住火,我猜总归是会被查出来。”
“临江王当初放了那些宫娥,可是赵昭呢?那时陛下有意撮合他跟赵昭。说起来,他这个废太子府邸之上还差个正妻,只需他点个头。赵昭自然不愿意,她当初不愿意跟太子,而今更不乐意跟个废太子。他自然不能容,他想要纳之。”
薛凝:“你觉得临江王那时想要勉强赵昭?”
王蔷冷冷言语:“从前他自是不会,他是太子,自是有些风度在。可而今失意,弃他者众,他大约也并不愿意从前拒绝的女子继续嫌弃他。哪怕硬拿到手里,也是香的。赵昭自然不愿意嫁,倒求我说说话,可我能有什么法子?”
“薛娘子今日前来,不就是为查临江王之死?”
“他是死在我手里的。”
第174章 174魏楼他不是很做人
出乎薛凝意料,王蔷倒是招认极快。
和最初薛凝猜估差不多,王蔷很喜欢萧圭留在他身边。
成为王孺人,王蔷虽嫌家里人薄情,她自己倒没什么不满意,只一心为萧圭鸣不平,觉得萧圭受到委屈。
王蔷善调香,萧圭渐至神思恍惚,时有呓语,但旁人只以为萧圭失意。
最后王蔷情绪失控,对萧圭下了重药,害的萧圭亡故,王蔷也如活死人一般。
虽有了结果,但薛凝总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她想起自己之前问过裴玄应,问及太子对赵昭心思。
依裴玄应之言,萧圭被废后倒似对赵昭没什么心思了。
赵娘子总是耀眼夺目,从前萧圭是太子时,他会十分有兴趣,那时太子亦十分自信。
可待太子被废,失意之时,那样赵昭便显太过于刺眼。
萧圭疲惫不堪,再不能维持从前对赵昭心思。
反倒是王蔷,她容貌不显,性情又温柔,萧圭和她一道也更自在些。
依裴玄应所言,爱不爱先放一边,在裴玄应看来,萧圭体弱且所思,似并没有什么精力搞这强取豪夺。
如此说来,就跟王蔷说法颇为矛盾。
但无论如何,这也不过是裴玄应的一面之词。
说到底,裴玄应不过是个外人,总不至于比枕边人更了解萧圭感情生涯。
而王蔷跟薛凝招认之后,便也不肯言语了,这妇人跟她嚼过的冰一样冷。
王蔷其实有些紧张,下意识去摸手腕,手指却落了空。
这几年里,她笃信佛学,凡心神不宁时,王蔷便拨珠子念经。
香炉吐烟,她拜的菩萨垂眸悲悯,似窥出她内心污秽阴暗。
她于心有愧,自从萧圭故去后,她日日念经,整夜难眠,是因心里愧疚难安。
而今那串佛珠却已让王蔷自己给扯碎了,因她知晓佛不能渡她。
薛凝瞧见王蔷神色,亦隐隐有疑。
裴无忌令人将王蔷押走,旋即将整个临江王府细细搜罗一番。王蔷被拘住,连同王蔷平素身边亲近伺候的,皆被带走。
若是王蔷行事,再如何谨慎小心,总不免会留些破绽。那样细心查问,也能彼此印证。
这案子审得秘密,不过过了两日,裴无忌也将审出结果说给薛凝听。
王蔷十分配合,故也未用刑。
入了狱,王蔷也未反口,仍招认是自己谋了太子性命。
她出门不便,总使唤婢子替自己买药。
那婢子紫苏不识药性,每次都去仁安药铺购药,那铺子里伙计得了王蔷重贿,也不怎么问。哪怕看出方子不对,也不跟柜上大夫说,只按方子抓药。
药铺有记录,抓药伙计口供也都对得上。
而王蔷房中,也搜出药方及未用完的药材。
王蔷说自己谋害太子,但也不是说她说那便是。若随便一个人便能顶了罪,裴后也不至于如此苦恼。
而今不但有王蔷口供,还有对得上的人证物证,那自是不同了。
且王蔷落狱,也不单单是玄隐署一处盘问。廷尉府、宫中郎署皆得了旨意,一并审问此案。
王蔷始终口供未改,反复盘问也未见破绽。
如此一来,这桩案子看着也似要了结了。
薛凝想了想,低低声:“那我要是觉得太子之死仍有可疑呢?”
裴无忌也学她低低声音说话:“那咱们便查清楚些。”
裴无忌想想又补充:“我不是为你,我是说本便应查清楚些。”
薛凝心尖儿热了热,轻轻嗯了声。
她跟裴无忌倒是越来越合得来了。
宫里面盯着,裴后欲洗清自己谋害太子嫌疑,廷尉府等插手进来,案子也将将要定性。牵涉的人多,事情也变得难。
不过裴无忌倒是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王蔷不是那种惹人同情的人。也不是那样义愤填膺,使人热血上头的冤狱。
王蔷没那么清白。
她给太子下药是真的,只是未必杀了人……
不过无论怎样,薛凝还是觉得要就事论事,要将真相查清楚些,不要含糊了事。
她说道:“其他许是真的,但证词之中,说她对太子用了猛药,取了太子性命,却是含糊其词。”
最好例子便是潘玉,潘玉只是瘫,却没有死。
王润认真仔细的照顾他,由此得到潘玉依赖,以及众人称赞,于是王润一下子成为很要紧的人。
这样声声贤惠称赞中,王润难得被旁人留意关注。
以此为镜,王蔷是不会杀了萧圭的。
潘玉也好,萧圭也罢,其本身便是最重要展示品,又岂会杀之?
哪怕王蔷恼恨萧圭这些年仍惦记赵昭,但萧圭病榻缠绵,由着她服侍照料,也已能抚平王蔷心底愤懑。
可这些不过是对王蔷心理描摹,又没什么凭
据,也难以将旁人说服,算不得什么极有力的疑点。
最要紧是王蔷为何要认?
薛凝本以为是有人以家人为挟,对王孺人加以逼迫。这法子虽老套,却是经典款。
不过王蔷家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好亲眷,唯一一个弟弟,也在牢里自缢死了。
薛凝不放心,心又细,还托裴无忌查过。
裴无忌令人验明正身,死的确实是王瑞,不存在抵换可能。
不过办这桩案子的倒是薛凝老熟人,竟是魏楼。
溧阳公主造反,魏楼本是溧阳公主的入幕之宾,而后反水,摘了溧阳公主头颅领功劳。
他既立下如此功劳,陛下亦赦免其罪,还赐了官职。
而今魏楼为廷尉监右平,品秩六百石,负责审涉重案,巡查狱政。六百石的品秩虽不高不低,但有一桩好处,便是能直接给宫里陛下递折子,凡事能上达天听。
于是魏楼摇身一变,就成为陛下心腹,这些日子满京城捞捕溧阳公主余孽。
魏楼脸皮甚厚,既不在意别人说他背主,处置逆党亦十分心狠,甚至比原本未曾附逆官吏还更狠些。
依薛凝看,魏楼颇有些皈依者狂热,手段亦更狠。
王蔷的胞弟王瑞就撞在这枪口上。
当然在薛凝看来,魏楼还是老样子,这柿子挑软的捏。
王瑞说是前太子小舅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自打萧圭故去后,临江王府就跟冰窖子似的,王蔷宛如木头一般,哪儿还能有什么权势?
从前太子风光时,王瑞也不过是托阿姊关系,得封一个恩荫,用个虚职养着罢了。
王蔷配得感低,也心满意足。
王瑞笨笨的,也乐得如此。
王蔷心思多,但正儿八经算个外戚时,实话说是没作妖的。
偏偏时过境迁后,却受此连累。
溧阳公主拿着替前太子鸣不平口号作乱,但实则从前跟前太子关系并不怎么样。也正因为王家没什么声势了,魏楼便拿王瑞开刀立威。
魏楼还是这么一副死样子,欺软怕硬罢了。
从前在宁川侯府,姚秀死了后,魏楼不敢疑二房的主君郑珉,逮着薛凝演威武不能屈。
薛凝心里吐槽魏楼一番,嫌魏楼恶心。
但王蔷,她也不明白王蔷为何会如此招认?
裴无忌:“今日你不是要见玄应,我们正可一道。”
薛凝亦点点头。
裴玄应从前与前太子甚为亲厚,既然熟,薛凝也想跟裴玄应聊一聊。
朱雀街上,魏楼面色略沉。
此时此刻,魏楼亦不免心事重重。
王瑞身死,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廷尉监右平也受了些挂落。
他隶属廷尉,受廷尉府拘束,因这桩事缘故,上头对魏楼好一番训斥。
——不过也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魏楼算是陛下点的新贵,旁人也不能训斥太过,总归要留些颜面。
上头瞧他不顺眼,而今新收几个下属暗暗也对他颇有微词,觉得魏楼行事太狠,也未见真立有什么功劳。
魏楼心里颇恼,却不屑一顾。
他暗暗揣测陛下心思,明德帝是需要自己人。因自己叛了溧阳公主,那么便绝不能再叛,再叛也无人可用。
自己名声糟糕些,反倒让陛下用着放心。
魏楼想裴少君不就是如此?
从前裴无忌刚回来,行事肆无忌惮,惹得天怒人怨。那时魏楼暗暗看着,也不由得幸灾乐祸。
谁曾向裴无忌倒是地位越来越稳,玄隐署越来越像样,看着倒有些少年权臣的调调。
于是此时魏楼拿自己跟裴无忌比,暗暗觉得自己指不定也能有此声势。
这样心里念着,他未曾想到还真撞着裴无忌了。
除了裴无忌,还有薛凝。
薛凝跟裴无忌那些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了,人都知晓二人来往甚密。
那时魏楼听了也只想冷笑,裴氏何等门户,两人纵然亲好,薛凝也未必真攀得上。彼时魏楼心里吐槽几句,心中也平衡许多。
但亲眼见了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裴无忌自然为薛凝拉开车帘,扶着薛凝上马车。其实也没很暧昧,可却很自然,一些肢体上接触很自然。
第175章 175赵昭她一定记得
裴无忌让薛凝上了马车后,从袖中取出一柄冰绢团扇,塞在了薛凝手里。
而今天气也是热了,马车虽然透风,裴无忌仍怕薛凝热着。
薛凝摇摇,轻轻扇些微风。
她打量这柄团扇,上头刺绣也很精致,绣的是萱草和狸奴。
那狸奴瞧着很眼熟,就是沈偃养的狸奴雅雪。
这只狸奴是只脾气极差奶牛猫,夜来跑酷是经常事。不过沈偃是个超绝忍人,将这只坏脾气的奶牛猫伺候得妥妥贴贴。
有次沈偃面上有几道抓痕,还惹得下属纷纷猜测,觉得沈少卿说不定有了情人,全想不到猫身上。
沈偃人前淡淡的,对家中狸奴却颇为宠爱,还请了绣娘将雅雪这只奶牛猫的样子绣下来。
裴无忌之前就跟薛凝提过,而今薛凝拿在手里,大约也算是沈偃这个爱猫人士的自制周边了。
这样瞧着,薛凝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轻轻的笑了笑。
她察觉裴无忌在打量自己,于是便举起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杏眼,轻轻上了马车。
裴无忌也放下车帘,也笑了一下。
马车将行时,魏楼一咬牙,却凑上前去
,皮笑肉不笑:“裴少君这几日辛苦了,魏某来也是为了陛下安宁,四下搜索那些个溧阳公主乱党,也只想有所斩获。”
他这是刻意让裴无忌瞧见自己。
裴无忌目下无尘,从前魏楼欲图投靠,裴无忌不纳不说,还言语狠狠刻薄讥讽了一番,使得魏楼面上无光。
但现在,他可是用溧阳公主头颅换来陛下恩赏。
他偏要使得裴无忌堵心。
魏楼说道:“陛下宽仁,如此恩泽赏赐,当初裴少君言语可不怎样好听。”
裴无忌听了,倒谈不上生气,只有点儿漫不经心样子,点点头:“陛下确实宽仁,也不挑剔,什么样阿猫阿狗都会用一用。”
闻言,魏楼面色发绀,眼中极怒!
裴无忌却不理会,策马走了,魏楼虽怒,竟也不敢与之斗气。
当然裴无忌也不在意。
依他对宫里那位了解,明德帝本便不喜魏楼割了溧阳公主脑袋,不过是等寻借口。而今魏楼那些腌臜手段满京城都嫌恶,也没几日便要处置了。
魏楼被撇在原地,心倒是跳得极快。
他方才瞥见了薛凝了,而今将将夏日,马车车帘也换成了透气的竹丝卷帘,车中女娘倩影倒是若隐若现。
女娘手里拿着一柄团扇,身姿婀娜,并没有说什么。
大约是不想跟魏楼说话的意思。
她如今风光了,倒将曾经一切撇得干干净净,包括那段对自己求而不得的岁月。
魏楼忽想起之前自己请托,那时溧阳公主许诺,若是大事成了便,便将薛凝赏赐给他。溧阳公主似看透了他的心,其实溧阳公主人虽风流了些,出手到底是阔绰大方的,不会亏待身边的人。
魏楼突然有些遗憾败的那个是溧阳公主。
他忽而想起溧阳公主那颗被割下来的血淋淋的头颅,心底微微一颤,竟流淌几分寒意。
那死人的眼睛仿佛还在虚无处盯着他,他却拿溧阳公主的脑袋去换了前程。
到了鹿鸣阁,裴玄应、赵昭皆在。
宫门口惊鸿一瞥是匆匆看过,如今薛凝细看,赵昭更显漂亮。
赵昭斜倚在朱漆描金凭几上,雪色腕子从袖探出来,像一截新剥的嫩藕浸在胭脂河里。她今日特意挑了橘红上襦,衣缘滚着椒纹金边,倒把满京城的牡丹都比得失了颜色。
赵昭妆也画得好,她是浓颜,黛眉用螺子黛直扫入鬓,唇上胭脂是西域进贡的焉支山红,偏生肌肤又白得透亮。
这近处看,薛凝更明白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哪怕她是个女娘,一时也看得津津有味。
王蔷并不丑,加上会打扮,人也不胖不瘦,嫁给萧圭时又是十多岁年纪,那勉强也称得上是清秀之姿。
可若总凑到赵昭跟前,那自然显得丝毫不眼了。
薛凝来时,赵昭正在和裴玄应聊天,也谈及裴后再设女狱,方便看管女犯之死。
赵昭:“这处置女眷,本属各大家族私权。族中内部处置,无非是所谓怕坏了名节,又或者恐女子入狱后被狱卒兵士所污,受尽磋磨之苦。哪怕女眷本人,凡有错失,也不肯来官府领罪,也惧之自尽。”
“而今皇后设下女狱,这朝廷之律不但管得男子,便是后宅女眷,也在大夏律令管辖之中。如此,也尽可令女官干涉世家内宅。”
赵昭不但生得美貌,见识亦是不俗。
薛凝也知晓裴后设置女狱,亦宣召赵昭入宫,揽其协同行事。
眼见薛凝和裴无忌到来,两人方才停止议论。
从前赵昭跟萧圭多有来往,除了一些男女间爱慕,有时萧圭也会听一听赵昭意见。裴玄应是前太子跟前陪读,对赵昭也算是旧识。而今重聚,两人也随口清议一下朝政。
薛凝这几日查案子,倒是穿戴得素,她着窄袖男装,主要以干净利落为首要。
彼此见礼打过招呼后,薛凝落席跪坐。她虽知女子立足之根本源于本身之智慧和勇气,但赵昭实在生得太漂亮了。
薛凝也忍不住多瞥赵昭几眼,心想看着都觉赏心悦目。
裴玄应对太子旧案甚为关注,不免问:“当真是王孺人?”
裴玄应面上透出不可置信之色,他记忆里的王蔷十分和顺,不像能做出极疯狂之事样子。
薛凝不好透露案情,矜持说道:“正在细查。”
赵昭面上浮起一些悲悯以及可惜之色:“蔷儿从前和我交好,其实她性子极好,就是有些偏执,有些事也想不开。其实我跟太子不过是旧事,太子纳了她,于是太子对我那点儿心思早便淡了。可惜,她老是放不下。”
“和太子一道时,她便拿我做比较,让太子说更喜欢谁。那时她已是太子良娣,自然是更喜欢她的。”
“只可惜,她困于心魔,怎么都解脱不了。”
薛凝忽而微微一怔。
这个故事,王蔷也讲过。
那时薛凝听了,还觉得王蔷颇为可怜,觉得她这样认真记挂一件很久以前的口头上胜利,显得很傻。
不过倒也十分可巧,赵昭和王蔷人前是极要好的手帕交,竟不约而同都讲这个故事。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太子死后,赵昭还回京一次,那一次还传了点儿绯闻出来,说好似要撮合裴无忌跟赵昭。
赵昭却仍留意这件事。
萧圭还是太子时,王蔷拉着手撒娇,问萧圭更喜欢谁?那时萧圭也回答了,说他更喜爱王蔷些。
薛凝也想起王蔷跟自己强调的话。
“是!这桩事是过去许久了,可阿昭必然还记得。我还不知晓她性子?她一定记得的。她那一副性子,可是受不得气。”
那时王蔷言之凿凿,说得十分笃定。
也许因为王蔷跟赵昭熟,于是更了解赵昭一些?
薛凝微微有些恍惚,然后她飞快问裴玄应:“那依你看来,太子喜不喜欢当时王良娣?”
比起赵昭侃侃而谈,谈及朝政大事,薛凝关注点却在内宅狗血上。
薛凝这样问,裴玄应有些措手不及,也有点儿尴尬。
还有赵昭在场,薛凝却问及太子私事。
不过他还是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觉得那时临江王对王孺人还是,很喜欢的。”
赵昭一直在一旁暗暗观察,她发现裴玄应虽觉得尴尬,但因是薛凝询问,回答得也很认真。
一旁的裴无忌也不介意薛凝跳脱,只这么纵着。且说纵着也不准确,裴无忌情态有几分习以为常的意思。
就像赵昭观察到那样,因是薛凝问及缘故,裴玄应对待也很认真。
裴玄应思考得也很仔细。
从前裴玄应不懂情,有些事纵看在眼里,也未必能明白。而今经历北地郡那些事后,裴玄应倒仿佛开了窍,能品出几分味儿来。
他说道:“当今陛下姿容温雅,内里却是个性情果毅之人。从前赵皇后出自世家,性子虽温和,打小却将太子拘束得极严。太子性子温和,尊重师长,日常也是礼贤下士,行事有极大约束,而他偏生是个以礼为重性子。”
正因为太子以礼为重,笃信儒术,方才不被明德帝所喜。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
裴玄应说重点:“故太子虽为国之储君,如玉之尊,平素姿态也并不高,亦从未任性弄权,肆无忌惮。我只是想说,无论怎样,他都是个好人。”
“后来他纳了王良娣,王良娣虽非绝色,却对太子崇拜之极,我瞧太子也是颇为受用。”
太子身份虽贵,但仰视他的是底下人。至于太子身边人,都对萧圭有着要求和期许。父母、师长,还有如裴玄应这样追随萧圭的世家子,都在认真打量萧圭一举一动。
裴玄应可能自己不曾察觉,他对萧圭也是有一种审视的,哪怕他对萧圭这位前太子颇多赞扬。但提及萧圭时候,裴玄应言语里也不自觉点出了萧圭软弱。
萧圭不是杀伐果决的性子。
只是在裴玄应看来,品德比性情更重要。
而后阴差阳错,萧圭纳了王蔷为良娣。
王良娣也谈不上能跟萧圭平起平坐,但到底比那些下属离萧圭近一些,也算得上萧圭身边人。
独独这个身边人,是用仰视的目光看着萧圭这个太子。
虽颜值欠奉,但王蔷情绪价值给得足。
她小心翼翼试探跟萧圭说话,只需萧圭应上两句,她便喜不自胜。
为跟萧圭搭上话,她亦是秉烛夜读,多看几本书。
她生了病,萧圭给王蔷喂几口药,王蔷便受宠若惊,感动得想要落泪。
其实这一切,萧圭也是颇为受用。
一个锅配一个盖,王蔷这般伏低做小,也满足了萧圭心下某部分的缺憾。
日子一久,萧圭竟离不得她。
薛凝倒有点儿唏嘘。
依薛凝观察,王蔷这些崇拜仰视也并不是演的。她跟王蔷聊过天,王蔷话语里处处都是自己配不上。
至于前太子萧圭,别人都说他贤,说他品德好。不过在女人方面,萧圭倒显俗。萧圭之前爱慕赵昭是图色,后来喜爱王蔷,是喜爱王蔷的顺。
不过感情方面虽体现不出萧圭高道德,但萧圭确实也是喜欢着当时的王良娣。
第176章 176奇妙的复仇方式
萧圭被废之后,确实显得对男女之事不甚在意。
宫里恩赏几个宫娥,也
都被这位前太子放生,虽有爱惜这些年轻宫娥花未开足之意,却也确实少了几分贪图美色心思。
至少依裴玄应瞧来是如此。
但王蔷并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王蔷是这样说的。
“临江王当初放了那些宫娥,可是赵昭呢?那时陛下有意撮合他跟赵昭。说起来,他这个废太子府邸之上还差个正妻,只需他点个头。赵昭自然不愿意,她当初不愿意跟太子,而今更不乐意跟个废太子。他自然不能容,他想要纳之。”
王蔷笃定萧圭想要纳赵昭,哪怕赵昭不愿意跟他这个废太子,萧圭也偏要勉强。
薛凝默默想了想,忽而侧头问:“太子被废后,可来纠缠过赵娘子?”
京城里传言是这么说,旁人私底下也是这样悄悄的议论。
可虽这样议论,似薛凝这样当面问的却是头一个。
就连赵昭也似措手不及。
不过赵昭性子颇好,也未含嗔,只和声说道:“那些都是京城里传来的无稽之谈。太子是温善君子,怎会逼迫?他更不会使人不痛快。自打他被废,我甚至未曾见过他,他也不愿意连累我。”
然后赵昭微微一笑:“薛娘子倒是快人快语,京城里流言蜚语也是不少,可却从不肯当面跟我说,让我连分辨机会都没有。我倒是喜欢薛娘子这样的,爽直痛快,我也能说个清楚。”
赵昭不但人漂亮,说话也让人舒服。这三言两语间,便易使人生出亲近之意。
薛凝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可她生出几分好感时,心里却不由得琢磨王蔷说的那几句话。
若赵昭跟萧圭再未接触,哪怕王蔷揣摩逼问出萧圭惦记赵昭,又怎会知晓赵昭是怎样想?
王蔷说赵昭不愿意,那便不大像是揣测。因为王蔷将赵昭视为情敌,又将萧圭看得太重,她不会自行脑补赵昭看不上萧圭。
这不符合王蔷性格。
那倒像是接触后知晓赵昭明确的态度。
在王蔷看来,是赵昭不愿,但萧圭有意强夺。
但似乎除了王蔷,旁人皆不这么想。
明德帝赐了宫婢却被萧圭退回,裴玄应觉得萧圭应该挺喜爱王良娣,甚至连赵昭本人都声明自己未跟萧圭有所接触。
仿佛只是属于王蔷一个人的发疯偏执。
是因为王蔷自己困住自己?
反倒是赵昭似从薛凝只言片语悟出什么,不觉沉吟说道:“不错,既然太子心思都在蔷儿身上,蔷儿为何因情杀人?”
薛凝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赵娘子为何知晓王孺人是因情杀人?”
动手的虽然是王蔷,但原因却未昭示。
太子之死乃是大案,保密功夫做得不错。虽有好几拨人盘问过王蔷,却并无只言片语透出。
王蔷杀人,理由可以很多。譬如萧圭被废,王蔷有意摆脱对方,因而杀之。又或者有政敌买通了王蔷,许以重利,使唤王蔷杀人。
薛凝面上惊讶之色是刻意演出来的。因为今日一见赵昭,赵昭句句都似有上帝视角。
她一张口,就说是因王蔷计较前事,计较萧圭曾迷恋她那件事。
不过薛凝沉得住气,也未一开始张口便问。
她寻了个机会,蓦然问之,主打一个触不及防。
薛凝还好奇脸望裴玄应:“裴二公子,是你说和赵娘子知晓的?”
裴玄应是个老实人,摇摇头,有些不解:“我亦并不知晓。薛娘子,我怎会知晓此案详细案情?”
薛凝:“我以为裴少君说给你听呢。”
裴无忌本来静静的看着薛凝演,见这戏精说到自己头上了,才抬眼道:“我素来口密,不泄事。”
薛凝心里忍不住吐槽,裴无忌口风哪里紧?她问裴无忌案子,裴无忌把内情是哐哐给薛凝说,说得还细,还生恐说漏了些。
裴玄应在一旁倒是深以为然,轻点头:“大兄在家中素来不提公事。”
那薛凝对赵昭的一点质疑便闹得挺明显。
赵昭却仿佛未察觉,也未因此露出什么不快,反倒面颊之上流淌几分唏嘘感慨之色:“只因为你们与蔷儿并不相熟,而我与她从前却是极要好的手帕交,于是我便更了解她些。”
“她其实是个很重情分的人,对太子亦是一片痴心,又跟家里闹不和顺。旁人许什么利,她也不会为之谋害太子。再来就是,谋害皇嗣会累及全家。”
“这思来想去,也只是为了一个情字罢了。”
“再者太子一案虽不能外道,可潘家那桩案子却闹得沸沸扬扬。王润亦是王氏族女,一惯又与王蔷交好。如此加以联想,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赵昭并未露出惶急之色,反倒是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看来她不但貌美,有情商会说话,还要加一条很聪明。
至于言语里没有什么破绽。
赵昭面上担切之色却不减:“我猜蔷儿是这样心思,但那时太子也无意旁人,怎惹得蔷儿如此恼火?难道蔷儿是冤枉的?”
薛凝之前跟王蔷接触,在王蔷视角,赵昭和她不过是塑料花姐妹情。
不过而今赵昭却显得对王蔷十分关心,格外情真。
赵昭甚至为王蔷喊冤:“也许谋害临江王者并非是蔷儿。”
话一出口,赵昭又面露困惑之色,摇摇头:“若不是她,她为何要斩钉截铁承认?我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凝原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而今倒是因赵昭言语灵光一闪。
她说道:“我原也闹不明白,可听到你说她此举会连累家人,忽而便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也许,她就是想要连累家人。”
今日一见王蔷,薛凝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丧气。
王蔷那样子年轻,可是却有一根根白头发。她心爱的男子已死,膝下又无儿女,哪怕过继了一个,王蔷对不是自己生的也没什么兴趣。
王蔷心已经死了,活着也没什么眷念。
薛凝忽而间醍醐灌顶,发觉自己一开始便想差了。
“王孺人和家里人不和,母亲已经亡故,亲弟也自缢于狱中。根据府上婢子说,王蔷对其父颇为不满,认定其父只宠姨娘和庶子,并没有费心搭救王瑞。这家中关系如此赵高,我原想王蔷自然不可能因家人安危而被要挟。”
“不过就如清淑郡君方才说的,因王蔷招认谋害前太子,他家里人亦被拘住,要被株连同罪。”
“也许,这正是王孺人所求。”
网上不是有那样一个段子。
说搁古代想要报复待你不好族人,不如行刺皇帝,那自然是
九族消消乐。
王蔷虽不能刺杀陛下,却可以承认谋害太子。
她活得生不如死,爱人已逝,膝下无子,阿母亡故,如今亲弟弟也已经死了。偏生大父却未受丝毫责罚,仍是与柳姨娘一家亲亲热热过好日子。
这些人怎么敢?又怎么配?
牢狱中,王蔷散着头发,轻轻的哼歌。
小时候,阿母会给她轻柔梳头,絮絮叨叨,教她做这样,做那样。
她那个阿母是个糊涂人,并不聪明,时常白忙活。
可就算这样,这个微胖且不聪明女人却给王蔷一些温暖情分在。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疼她,死了的阿母算是其中其中。
其实,阿母手艺差,梳的髻并不好看,而且那嘴也闲不住,总是絮絮叨叨的说话,抱怨这,抱怨那。
有时王蔷心里也觉得挺烦的,不过不会露出来。
不过一旦阿母不抱怨,唱首曲子哄她,那便很好了。
母亲有一副好嗓子,曲子唱得不错。不过她不会人前唱,免得显得轻佻,她只唱曲子哄儿子女儿。
王蔷泪水便哗啦啦流淌。
这些年来,母亲最恨便是柳姨娘,恨那狐媚子留下的一双小杂种。
还有一种恨意,阿母不会说出来,但是王蔷也能感受得到。
那就是对丈夫的恨!
王蔷唱着那时候歌,仿佛也有一缕曾经有过的荒凉温情。
萧圭死后,她日日忏悔,烧香拜佛。
直到知晓了王瑞的死,她瞧着烟雾缭绕里的菩萨相,却再也压不住心里的魔!
她恨这一切!
那时见薛凝,她已筹谋这个复仇计划了。
她本坐地上,屈着腿,搂着膝盖。
而今王蔷把手指给举起来。
入了狱,她也被搜了身,散着头发,也不许戴什么利物。就连吃饭,也是木碗木勺,连筷子都没有。
这都是防着犯人自杀。
可一个人若想死,怎么也防不住。
一番搜身,独独没搜去王蔷手指头上贴着的假指甲。
她该做的供也做得差不多了,可世上聪明人很多,她怕自己应付不过来。譬如那薛娘子,就难应付得很。
除非,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鹿鸣阁中,赵昭容色也添了几分急切:“那还是尽快问一问蔷儿,不可误她。”
薛凝点点头,她当然有这个意思。
不过正在此时,却有侍从匆匆赶至,对裴无忌耳语几句。
裴无忌面色亦微妙难看起来。
王蔷已在狱中自尽!
第177章 177你觉得赵娘子这个人如何?……
离开鹿鸣阁,薛凝心里还有点儿发闷。
王蔷一死,许多话儿都问不出来了,那薛凝心里也不痛快。
她蓦然抬头,瞧着裴无忌问:“我和赵娘子从前不认识,算不得熟。裴少君,不知你觉得赵娘子为人如何?”
薛凝有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水头很好的玉。
裴无忌被这双眼望着,心尖也是一热,面上却没露出来。
他说道:“我与她也不是很熟,只是认识,打过几次照面。她留给人印象就是貌美,再来就是聪明,她很有见识,朝廷上的事也侃侃而谈。”
“不过,也只限于说罢了。”
裴无忌筹措言辞,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这世上有女娘很有见识,也有本事,于是很想做些事。姑母能言善道,是既会说话,又会做事。你呢会做事,不过不太喜欢说太多。”
“赵娘子很会说话,可也未见她真心想做事,也未做成什么事。可能,她也不喜欢做事。”
这几年光景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裴无忌,他虽是这一两年间发达,可之前已借游历之机暗暗做事。再来就是之前他也去过北地郡,有地方工作经验,也狠狠磨砺了一番,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为玄隐署署长。
这几年光景未在赵昭身上留下丝毫痕迹,除了容貌,还有赵昭履历。
都一如往昔。
赵昭很会说话,可说的都是空话。
她会说女子哪里不输男,女人也可以有自己一番事业。
但真要做事,需吃的苦头,花的心思,耐的寂寞,赵昭未必受得住。
不过这倒是情理之中。
因为赵昭出身高贵,人又貌美,在家又受宠,她已事事完美了,也不必吃些苦头努力。
努力是要吃点儿苦,才有努力动力的。
裴无忌对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这样点评赵昭时,裴无忌便不自禁透出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傲慢,可他却觉得自己挺包容。
裴无忌还有点儿欢喜,压低嗓音:“你放心,我对赵昭没什么心思,大约她也并不钟情我。”
这京里不是传过,说赵昭曾要许给自己?
他觉得薛凝在意这个,心下甚喜!
薛凝一怔,回过神来,忍不住拿裴无忌塞给她的猫猫团扇拍裴无忌的头。
薛凝双颊染绯,裴无忌想到哪里去了!
她红着脸说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只在想案情。”
薛凝想了想:“你说这些,也要考虑到赵昭是个女娘,女娘许多事始终不大方便。”
最后薛凝飞快说道:“再来,有些话你绝不许再说了,你也不能让别人听见,否则,也不知晓多尴尬。”
谈恋爱不要拿别人来羞耻play。
裴无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时,蓦然伸出手臂,轻轻将薛凝抱起一下,又将薛凝放下。
然后裴无忌说了声好。
法华寺,玄隐署将卷宗抬来薛凝居所,供薛凝翻看。
随着卷宗送来的,还有一筐李子。
这些日子里,裴无忌总会给薛凝送些额外的小物件儿。
已入夏,李子也熟了。
那一筐是小脆李,个头不大,却比糜熟发甜的大李子更好吃。
一筐李子在井水里面浸泡了,镇得凉凉的,吃时又甜又脆,也不用另外加蜜酱。
薛凝吃着李子看卷宗。
王蔷虽死,薛凝却没准备打算罢手。
办案是为理顺真相,可不是为了随意交差。
她疑赵昭,裴无忌连带着将赵昭生平记录也给送过来了。
薛凝感慨这效率,心里亦禁不住想要吐槽,这是要在大夏搞大数据?
这时节,却有客人来拜访,点名要见薛凝。
来的是贵客,又是熟客,竟是清淑郡君赵昭!
就连薛凝也生出意外,
薛凝心下生出几分好奇,如此一来,赵昭倒是要见一见了。
赵昭和薛凝上次所见那样,显得大方且和气。
她微微一笑,和声:“薛娘子!”
赵昭手掌宛如羊脂白玉,掌心握着一枚护身符。
薛凝眼尖儿,识得上头是自己歪歪扭扭字迹,是自己所制护身符。
赵昭居然买下来一枚。
薛凝愈发好奇,不觉说道:“赵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昭:“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和薛娘子聊一聊。”
房内屏退旁人,只余薛凝和赵昭二人。
薛凝暗暗揣测赵昭用意,她听着赵昭缓缓说道:“赵家出自北地,我从前也不在京城。在家时,家中姊妹间说话爽快直接些,到了京城,倒是要弯弯绕绕起来。不过,只要肯花心思,也不难学。”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适应力也强。
那时赵家女儿被选皇后,赵皇后之子也被立为太子,于是整个赵家声势也是可想而知。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正是如此。
赵家也在京城置办府邸,迁了些族人来京城,赵昭也是那时候出现在京城。
赵家如此声势,谁都会给赵昭几分薄面,况且赵昭也很聪明,融入也快。
就像裴无忌曾经说过那样,赵昭在家日子十分舒坦。
家里宠她这个嫡女,让她跟族中姊妹一块儿念书,还请了大儒授课,谁都知晓赵家女儿个个金贵。
在家比京城规矩松,赵昭除了会骑马,甚至还会射箭。
而今赵昭对薛凝说道:“不过夏京弯弯绕绕行事虽不难学,可大家总是绕着弯儿不说实在话,有时也累。所以,我便想和薛娘子坦白些说话。”
“薛娘子,你可是疑我?”
赵昭眸若秋水,望向薛凝。
薛凝权衡了一下,然后说道:“正是如此!”
赵昭直接,有意试探薛凝。薛凝也直接承认了,反过来试探,看看赵昭是什么反应。
赵昭道:“太子被废后,我确实并未见过他,不过,蔷儿却来寻过我。”
看来赵昭也知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薛凝也不知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赵昭太敏锐。
“那时她来寻我,陛下派了宫娥服侍临江王,又似起心撮合,于是蔷儿便有些急了。”
赵昭面上便浮起怀念的感慨之色,恰到好处展露出她对王蔷的情分。
第178章 178赵昭:也许是我害了太子
既然赵昭主动提这个话,那薛凝也顺着赵昭说话,她说道:“想来王孺人的话不会多好听。”
赵昭和王蔷本来也只是塑料花姐妹情,算不得多真。
有些心思看破不说破,但既然王蔷有意说破这桩事,大概言语也谈不上多和顺。
如此一来,这头花便不免扯起来。
赵昭:“她确实说了许多无礼的言语,言下之意,就是我当初既无意临江王,何必而今再贴上来,总之是让我知晓些廉耻。还说什么可是因我在别的男子跟前受挫,已没什么好选择,而今倒是来寻临江王了。”
说及曾经,赵昭面上也未见什么忿怒之色。
她姣好容色平静里带着惋惜,似有几分唏嘘之意。
赵昭复述王蔷的话,有点儿她才是受害者的意思。
她说道:“我知晓她是故意的。”
“因为她在临江王跟前素来柔顺,临江王是太子时,她已千依百顺小心翼翼的服侍。等到太子被废黜,她更将临江王视为自己之物。”
“她柔顺,生怕自家夫郎厌了自己。如若捻酸吃醋,似乎便不及以前贤惠,会惹得临江王不快。于是她便寻上我,因为从前既是我拒之,她盼我自尊不堪受辱,于是再拒一次。总之,她那些心思我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她无礼纠缠,不就是为此?”
“于是我便说,这些相争言语应说给临江王听,不必向外人拉扯。临江王若不纠缠,什么事都没有。”
“她不知晓听到哪里去,人也急了,说可是临江王私下在纠缠于我?”
“我也听厌了,懒得纠缠,因为我很讨厌她。”
赵昭当然不耐烦,无论怎样,也是她抬举了王蔷。那时萧圭不选赵昭,不选窦昭君,也会有许多别的选择。无论怎样,赵昭那几句话也是助力的东风,成全了王蔷痴想。
王蔷从未感激过,还在小处使手段。譬如明明看着自己了,却拉着萧圭的手问,问哪个比较要紧,谁更得他心?
萧圭说更爱王蔷,赵昭虽从未想嫁给太子,却也觉得面上无光。
王蔷恩将仇报,挂她面子,本来稀薄的情分也是烂得粉碎。
那时她看着王蔷,内心只有不耐烦,更懒得再多说几句。
王蔷不敢跟萧圭吵,却盼着赵昭跟萧圭闹别扭,她对王蔷满心的不耐烦。
那时赵家已准备迁出京城了,赵昭也要跟着搬家,于是赵昭更没什么耐心。
赵昭:“再之后,赵家迁出京城,乱糟糟忙了两个月,我早就不记得这桩事。”
但王蔷却记在心上。
王蔷倒从未跟萧圭吵过架拌过嘴,只是没多久,萧圭便病了。
于是王蔷便柔顺熨帖照顾萧圭。
而今在薛凝跟前,赵昭替自己解释:“再者说那时姑母失势,赵家要迁回京城,我亦不会留。我一走,与临江王也再无交集。于是我想,蔷儿疑不疑也没什么要紧。”
赵昭抬眼:“你大约也知晓,我虽得前太子垂青,但是却并不爱他,故婉拒与他结亲。”
“萧郎那时是太子之尊,而且名声好,脾气也好,样子也好。不过一个男子如若脾气太好,不免会显得优柔,于是对女娘也少些吸引力。于是,我便显得不喜欢他。”
赵昭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说辞罢了。”
薛凝微微一愕,但满京城都是这样议论的。
赵昭:“一国储君,是何等尊荣!此等权势之下,什么样女儿心思都不值得一提。至少,我并不是因不喜欢拒了太子。”
赵昭也说得很坦白露骨:“就算不喜欢,若拢住未来储君,以后权势富贵不可限量,我也不是不想。”
而今赵昭却说不是。
赵昭:“陛下本已不喜太子跟外戚走太近,不过是念着赵皇后素来敦厚温顺,太子性子又仁和,故勉强容之。而今赵家女儿还要嫁给当时太子做正妻,无异于火上浇油。如此一来,恐怕会两相受累,赵家与太子俱焚。”
“不过那时,赵氏上下满脑子发热,就连宫中素来贤德姑母也都热了心,全瞧不清形势。我一个女娘,哪怕是个得宠嫡女,到底也是人微言轻。我能怎样?我只能说我不喜欢太子。太子作为一个男人,因为我说不喜欢,因而不去勉强我,倒也显得,颇为君子。”
“我不敢想他若是另外性子,我现在如何了?”
那时萧圭不是没有权势,但是他并没有去勉强。
“太子性子温厚,我很感激他。”
薛凝瞧见赵昭眼底掠过了一缕哀色,但薛凝也知晓,哪怕让赵昭再选一次,她也不会选萧圭。
而今赵昭安全了,踏踏实实站在岸上,赵昭才会对水里萧圭生出了几分惋惜。
她是个有心思替自己考量的人。
赵昭:“所以,至始至终,我从未想与临江王如何。若回当年,蔷儿若心平气和,我恨不得将这些话说给她听,以消她之疑。”
薛凝发现赵昭是个很奇妙的人,自己本对赵昭颇有疑虑,但伴随赵昭言语,她似觉得赵昭也没那么的令人不舒服了?
也许因为赵昭很坦诚?赵昭将一些本来阴暗想法都说出来。
又或者这位赵娘子善于话术?
长于世家,自小耳濡目染,赵昭颇有主意和见识,也善察言观色,知晓对着什么人说什么话。
薛凝竟觉看不透她。
薛凝叹了口气:“那时太子生了病,不过也无性命之危,王孺人精心照顾,瞧着也很和乐。但为什么,太子忽而便暴毙?”
赵昭则道:“也许是太子突发疾病,也许是有旁人加害太子。”
她顿了顿,然后说道:“也许是因为我缘故,是我害了他性命。”
第179章 179我只盼蔷儿不是凶手
赵昭道:“太子死前,我曾给他写过一封信。”
薛凝飞快问:“什么信?”
太子死时,赵昭本不在京城,很难疑在赵昭身上。
可而今则不同了,薛凝对赵昭是颇为留意,又与裴无忌亲近。裴无忌掌管玄隐署,也极容易探出些端倪来。
必然是再小的事都能查出来。
哪怕是赵昭寄去临江王府的一封书信。
而今赵昭倒是主动说出来。
她面色看着却很坦诚。
面对薛凝略带讶色面容,赵昭面色倒显平和。
赵昭说道:“从前陛下不愿意太子跟外戚太过于亲密,可当太子成为临江王,赵家声势大不如前时,陛下反倒想促成这门亲事了。也许,这样会让朝廷显得宽和?”
她唇角轻轻扬起,似笑了笑,笑里倒有微妙的讥讽:“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这样的婚事,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与我自己怎样想没关系。”
“也许我喜欢性子坚毅男儿,又或者盼望自己夫郎武技出挑。不过这些只是我个人喜好,个人喜好是最不要紧的。”
“就像京里传闻那样,家里待我不错,对我很爱惜。可如此一来,我便记挂家里,绝不好任性。再来,我的性子也被宠坏了,于是不免会觉得不甘心。我是偏巧因家里爱惜养出些傲性。”
“性子傲些,我便不肯认命。从前的太子,而今的临江王,我都不愿意嫁。”
说到底,她不想做殉品。
明德帝的性子外暖内冷,有些事情不会做绝,有时害会透出几分父子之间的温情在。可这位陛下一旦真下了什么决定,心意亦难改变。
朝廷上的事,赵昭还是知晓一点的。
陛下心意已决,绝不会起复太子,不过是于心有愧,故想给萧圭添个美娇娘。
她这般如花美艳,有着才情心思,又自幼被爱惜的世家女。这般青春年华,岁月正好,难道要她去陪个前途黯淡,还时时受宫中猜疑的废太子?
将自己这一生青春年华葬送在那冷冰冰的临江王府?
不!她自不能,亦不愿。
家里也不愿意。
从前萧圭是储君,赵氏自然愿意自家嫡女做太子潜邸时太子妃。如今萧圭被废,女儿年华正盛,又素来得宠,家里自然不愿意。
阿母担切,也替赵昭出主意,趁着宫里旨意没下来,赵昭先早早挑个夫婿嫁了。
赵昭亦满心不乐意,这匆匆挑拣,怎会有好人选?
她如斯容貌,如斯心思,要
么不嫁,要么就挑个顶尖儿出挑的,她绝不能因自己处境艰难而委屈了自己。
那么她便要断了跟废太子可能会有的那门亲事。
而今赵昭回了神,定定的看着薛凝:“那封信,是写给蔷儿的信。”
薛凝问:“不是写给临江王?”
赵昭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说道:“他太子之位被废,已是十分郁郁,若我再说这些,恐他脾气再好也会生气。”
从前二人婚事未成,是萧圭体恤,那时太子殿下也风度翩翩。
而今萧圭落魄了,若赵昭再写封信求肯,求太子不要纳自己,那么萧圭便是个圣人也会动怒生气。
赵昭不敢,也不能赌。
这些赵昭虽未明言,但想来薛凝也当明白。
那封信是写给王蔷的。
王蔷必会设法阻止。
再后来,萧圭便死了,赵昭远远的也得了消息。
那时赵昭其实吓了一跳。
薛凝想起王蔷认定萧圭要跟赵昭在一块,于是说道:“你信里并没有说自己对临江王无意?”
赵昭摇头:“我只在信里说这几年也没遇到什么好姻缘,忽而倒觉得萧圭这样的体恤君子很难得。”
信里写这样的言语,赵昭倒有几分愿意意思在。
薛凝虽没问什么,眼里却透出了不理解。
赵昭:“这什么都是争起来更好,有些东西旁人也想要,于是便更稀罕,她自然断不能让我。”
“再者——”
“要是我信里如实说不嫁,蔷儿刻意让临江王看见呢?万一我不能拒,那时真嫁给临江王为妻,入府岂非十分尴尬?”
赵昭心思细,也考量到自己真嫁进去的可能,她倒是滴水不漏。
她与王蔷是塑料花姐妹情,王蔷拿话激过赵昭,赵昭也使了点儿手段激王蔷。
薛凝:“清淑郡君第一次不是故意,可第二次却是故意的了。”
赵昭略默,然后道:“不错!可我与蔷儿一向如此!她难道没使过手段?我没想到太子会死,我只是想蔷儿爱吃醋,心思又多,会使得太子娶不了我。直到我知晓王润之事,王润是王蔷族妹,两人一向又亲好。那时我便猜——”
“猜我当时那些小心机,也许,有一个我想都想不到后果?”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我比谁都盼王蔷不是凶手!”
“若当真是王蔷下手,是我挑拨,我也认了,我想清白也清白不了。第一次拌嘴吵架她误会是她自以为是,我不管,我也不会认。第二次是我故意的,我不怕认,也只能以命抵之。但若凶手另有其人,那书信不过是我跟王蔷斗心机扯头花,有来有往,算不得罪过。”
“其实我看过卷宗了,萧圭之死颇为可疑。蔷儿心里恋慕她,所下无非是些令人神志不清药物,使得临江王日日头疼,离不得她调的香。可临江王殒身当日,却呕出鲜血,极是痛楚。”
“再者王蔷那性子,也不过是一辈子想在萧圭跟前服侍罢了,哪里舍得杀了他?这些难道不是疑点?不值得查一查?”
薛凝也看出了赵昭行动力了。
这女娘不但搞来卷宗,看过案情,今日出现在裴玄应身侧,大约也是故意?
赵昭不觉奉上了手中护身符,口中说道:“还盼薛娘子查出真相。”
她向薛凝坦白,更恳求薛凝查明真相。
薛凝略想了想,从赵昭手里接过这枚护身符。
“其实我本要查这桩案子,赵娘子不必破费。”
赵昭:“薛娘子肯尽心,无论是否为我,我心里皆十分感激。”
赵昭也确实很会说话。
世事也十分奇妙,赵昭和王蔷不过是表面上情分,可而今最不想王蔷是杀人凶手便是赵昭。
赵昭蓦然眼眶红了红,嗓音里亦有几分酸涩之意:“这几年,我也是,蹉跎光阴。”
“赵家迁回并州,彼时并州缺女官,开榜求贤。就是官府组织女子织布成锦,换取财帛。又因名节相关,男女之别,便想纳女官管理。本来我是合适的,但略略打听,知晓这织锦监察责任混乱,要管许多事,什么都要理会,必然会很累。”
“别说做织锦监,家里一个婶娘办次寿宴,都累得生生落了孩子。我便想何必这样累?我又不缺银钱。这女娘自然要好好养着,我怕消磨得容颜憔悴。”
“既不想做事,那便去嫁人。那时太原冯家的冯三郎对我十分殷切,我亦有些动心。可后来,我才知晓他另有心思。”
“他觉得太子必然起复,于是觉得奇货可居。于是他想娶了我,借两家之力,再谋太子复位。我言语里不愿意,他便有些不快,虽未说什么难听话,态度却显轻慢。他以为我离不得他,所以态度也不要紧。可惜,我偏生是受不得委屈。”
“如此犹犹豫豫,于是什么都错过了。”
赵昭轻轻说道:“我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认真都不晚。这次皇后招我入宫,我也真想做些事。”
“薛娘子,我想重新开始。”
“我只想上天垂怜,彼时的一点儿恶意并非真正罪过。”
“我希望凶手不是王蔷。”
这样说时,赵昭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光亮。
薛凝也静了好一会儿,赵昭不知晓薛凝在想什么。
本来有些话,薛凝是不想挑明的。
但不得不说,赵昭这些话让薛凝心里有点儿动容,于是她还是问:“清淑郡君可认识越止越郎君?”
赵昭答得也很快:“没有,我从来不认识他。”
第180章 180越郎君很受了些委屈
赵昭回答得快,但也未免太快了些。
更何况赵昭答得也不对。
薛凝:“可是我听说,当初越郎君被逐出太子府,他离了京城,去赵家谋事,做过赵家门客,亦是汝父身边幕僚。”
从前越止也在薛凝跟前抱怨过,说他那时离了京,颠沛流离,很过了一段苦日子。
薛凝问越止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越止竟又不肯细说了。
后来薛凝看过玄隐署送来卷宗,越止竟不算夸大其词,日子过得不算如意。
他在赵氏谋事,后来竟被赶了出去。
且越止不但被赶出去,还颇为狼狈。
那时他被扯了衣,剥了冠,生生推出门,赵家没给他留面子。
越止也是要面子的人,之后也未再留在并州,后来不知怎的还熬坏了一双眼睛。
但要活还是能活,那时越止也支了个摊,替人摸骨算命,半真半假的坑蒙拐骗,也不失为一条谋生路。
直到裴后把他给捡回来,令人给越止医了眼睛,看好病,再赏赐了官职。
等玄隐署成立,越止便懒懒散散苟到现在了。
老实说,薛凝看到卷宗上前情,心里简直了!
以越止的睚眦必报,心眼小小,薛凝不觉得他会这样容易罢休。
念及越止性情,薛凝神思略略漂浮,耳边却听着赵昭说道:“越郎君那时不过是阿父身边一个幕僚,实则阿父有许多幕僚,于我而言,都只能算作不认识。”
“这女娘们青春年少,云英待嫁,总抱怨儿郎太少不够挑。其实这世上的男儿素来不少,只是未能入眼者,便算不得人。于是,我与这位越郎君并不认识。”
不是打个照面便算认识。
大家族喜爱养士,这多养闲人方才显得气派阔绰。
按卷宗所述,彼时越止不过白蹭饭,他在赵氏谋事时,似无特别建树。
赵昭所言倒是颇有几分道理,薛凝也未再追问。
薛凝只是心里犯嘀咕,是么?越止还有这么没存在感时候?
话差不多说完,赵昭便起身告辞。
薛凝还有些想问,不过到底未曾问出口。
毕竟她这个疑窦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她只想,赵昭不愿意嫁萧圭,是觉得大厦将倾,不愿意做废太子的陪葬品。
可赵昭还是把王蔷推出去成为王良娣。
人心不好揣测,也许赵昭觉得只要太子不结交外戚便不会被废,又或者赵昭只是不在意,她跟窦昭君置气,王蔷有那
个心思便顺水推舟推一把,倒不是心存恶毒,只是她从不肯浪费心思为王蔷考虑罢了。
这其中原因本无答案,也计较不出来什么。
马车之上,赵昭扯着手帕,她容色却渐渐沉下来。
她虽见过薛凝,却缓解不了内心焦虑。
这位薛娘子倒是果真如传闻中一样,颇为精明。赵昭这样应答,回到马车上,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也未全然跟薛凝交代。
她的话不尽不实。
她是认识越止的,不仅仅是打几个照面。
其实赵昭性子挑剔,她不想跟阶层太低的人来往。
出身太低的人,要不就是黑白分明,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不依不饶,情绪十分简单。要不然就是过分不择手段,认定与人来往是肉食丛林,什么都是心机利益。
她原该看不上越止的,不过却跟越止聊得来。
那样出身虽不值得让赵昭考虑与之有什么男女之情,但若聊聊天,这个越郎君是个很有意思。
提及宫里那位要将赵昭许给临江王,越止便在一边乱出主意。
他笑着说:“临江王让那位王孺人照顾,身子越发不见好了,不如你写封信,让王娘子管管他。”
赵昭只淡淡说:“蔷儿一向对太子痴心,自是要好生照顾。”
再然后,赵昭就写了那封信。
在此之前,他们已分析出王蔷怕是有病,只怕是要拘住萧圭不肯放手。
两个人皆是聪明且凉薄之人,就这样凑了一道。
于是鬼使神差,赵昭写了那封信。
因为她满心怒火,哪怕自己自幼被娇宠,婚事全然不能自己做主。陛下废了太子,于心有愧,却偏拿个年轻女娘一生幸福来弥补。
除开这些,当然还有别的缘故。
如果萧圭有什么事,不知陛下是什么脸色?
赵昭隐隐有报复之意,也觉得很刺激。
无论怎样,哪怕出了事,也不会疑到身在并州赵昭身上。哪怕那封信被别人窥见,也不会觉得内容有什么,可那却是催动王蔷心底恨意的毒。
这算不算运筹于帷幄之中,谋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也许,她还刻意摆弄了自己的聪明。
可现在赵昭已经冷静下来,也开始为自己所作所为感觉到了后悔。
那时只是一时之气,更何况她内心深处也不觉得如此曲折离奇方式真会成功,她以为不过是纸上谈兵、
更要紧是,既隔了老远距离,又非亲眼所见,这所谓谋害便显得不真实。
可现在,一切却变得真实起来。她回到了京城,见过一次王蔷,看着王蔷变化极大,仿佛整个人都被毁了去,赵昭也落荒而逃。
在之后,她也亲耳听到王蔷死讯,知晓王蔷绝望自杀。
她心也跳得很快,隐隐有些愧疚,以及害怕。
赵昭心里亦禁不住安抚自己,不会的,不会有事,那些事亦不会跟自己相干。
薛凝不是说了吗?王蔷也许没杀太子,只是想报复家里父亲姨娘庶弟,故认下此桩罪过。
这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赵昭忍不住用牙齿咬住了水润红唇。
她想自己虽求过薛凝,那薛娘子看着也颇为精明,但也不可全将寄托都放薛凝身上。
真凶是谁,赵昭也一定要查清楚!
至于那件事,想来越止也不会告之旁人,于是谁也不会知晓赵昭这桩挑唆。
此时此刻,越止却正在院子里面休息。
初夏天气开始热起来,不过尚不是最暑热时候,屋檐及树荫下尚且十分凉爽。
越止便懒洋洋坐在躺椅上,摘了两片树叶子盖住眼睛。
他听着有人敲门,过一会儿,他仆人阿照凑上来,只说薛娘子到了。
越止摘下两篇盖眼珠子上叶子,还向外瞧了瞧。他这院子也不大,一眼就看到门外的裴无忌。
裴无忌候在门口,却不进来,表现出他一贯以来对越止嫌弃。
薛凝瞧着越止乱打量样子,温声说道:“越郎君要是更好奇裴少君,我便还是唤他跟你说话?”
越止摆摆手:“我只是觉得,好似玄隐署要捉拿大案要犯时,咱们这位少年署长都在门口候着。看着,真是不吉利得紧。”
言下之意裴无忌守门口看着十分丧气。
薛凝露出你想太多表情,说道:“裴少君只是送送我,等等我。”
她还体贴替越止关上院门。【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