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回京。


    模模糊糊,居尘做了个梦。


    梦境中,她在寒天雪地砥砺前行,四下苍茫,她眼前白花花一片,没有一点方向。走着走着,前方忽而出现一束光,散发她所需要的暖意,居尘扑上前,抱着不肯撒手。


    一般光是抓不住的,可她不仅抱到了,还准确勾住了脖子。开始时那束光浑身僵硬,后来,慢慢搂住了她。


    昏昏沉沉中,居尘抱着光,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那束光动了起来,居尘双脚蓦然悬空,似是被捧了起来,半梦半醒间,她抬头一瞬,隐约看见她搂着的光,幻化成一道熟悉的轮廓,鼻梁高挺,鬓若刀裁。


    她好像看见了他。


    她倚在他怀中,额头薄汗潸潸,而他一直有一双温暖而宽大的手,不断帮她擦拭。


    身上寒冷之意,在他的温暖怀抱中,渐渐消退……


    翌日,居尘在鸡鸣声中醒转,永安娇柔的容颜入目而来,见到她苏醒,唇角一勾。


    居尘撑腰而起,因是刚刚醒转,有些发蒙,随口问了几句“这是哪”,“我怎么在这”,“你和布赞都没事吧”,永安一一作答,全程温言细语,只在居尘拱手感谢她昨夜的细心照顾时,神色僵滞了片刻。


    居尘道完谢,目光瞬向停顿的她。


    永安抬头觑她一眼,欲言又止了片刻,笑了一笑,应承下这声谢,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


    居尘双脚下地,四下环望,不见任何其他人的身影,忽而觉得自己昨夜的梦境可笑。


    笑完之后,心中陷入了彷徨。


    果然人不能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可她右手负伤,想忙也忙不起来。


    永安不擅忤逆尊长,应许小叔只字不提,嘴巴封得很紧,但看居尘神色怅然若失,默然喂她吃过早膳,待到日头当空,再喂她吃午膳,见她仍是如此,终是没忍住,问道:“姐姐今年二十有二了,就没想过,遇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居尘的目光一过来,永安立即又道:“并非说你老的意思,只是……”


    居尘直接用笑容打断了她,示意她不用解释,她知道她问这话的初衷是关心,没有任何恶意。


    她也第一时间反省了自己,大抵是她的神情颓丧,颇有几分为情所困,才引得永安关怀起来。


    可她的事情太难启齿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头绪。居尘默了半晌,只好从另外的角度,切入这个话题,“我来吐蕃之前,刚判完一件夫妻和离的案子,那名妻子嫁进门后,受到丈夫长达七年的毒打,终于忍不下去,决定离开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却遭到夫家威胁,以及身边所有人的劝和。我协调了很久,顶着世俗压力,鼓励她很久,让她相信我可以给她自由,可到最后,我只努力到她的夫家要求她必须归还当年所有聘礼,才答应放她走。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律例却没有一条写明妻子受到丈夫殴打,可以获得赔偿,我无律可循,难以服众,她还得付出代价,才能逃出来。我让她相信我,可我却没帮好她。”


    “可她终于逃出来了,她自由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是夫家不松手,这样的案子,很多府衙其实都不接的,他们总会托辞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如果没有你,她指不准就被逼回去了。”永安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我,我宁愿还这笔钱,因为很多时候,我们想花钱也解决不了,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姐姐你已经很努力了,真的。”


    永安笃定地将她望着,居尘笑了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直有一个愿望。”话到此处,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的万里长云,“我想给世间女子,撕开云层的一束光。”


    “我想将来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可以抛头露面,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她们都可以明媚地活着。我还想,在你无依无靠的时候,不必下嫁任何人,可以接你回家。”


    可能是这个愿望有些宏大,叫人感觉像痴人说梦,居尘略有腼腆,而永安眼眶润了一润,“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所以,我不能成婚。”


    永安具有很好的共情力,居尘话音一坠儿地,她便理解了她的考量,别的不说,一个成婚的女子,其他女子会相信她的决断绝无偏私吗,她不会被她的丈夫影响吗,她一点都不会有倾向吗,即使她做得到,她的家人,一定不会干扰她吗。


    永安将这些都想了一遍,仍然道:“可你这些愿望,与你的婚事并不矛盾啊。这世上可能会有许多拥护旧制度的男人,也一定会有支持新制度的男人。若一棍子打死所有的男人,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居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前世,她以为自己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而这一世,将他拥上至高的决断之位,与将他绑在身边,两者终究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要他支持我,就像是我,拉着他和这个世道做对。”居尘长叹一息,“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上辈子穷尽一生,以失败告终,这辈子,她明知其中艰辛,仍然决定砥砺前行,可她不敢拿他的一辈子,陪她去赌一个可能性。


    居尘道:“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这便是她的结论。


    也是她回到虔城之后,更加拼命的原因。她想要成长得再快一点,这样就能留下更多的光阴,去做更多的事。


    春去秋来,一晃又是一年,待江边两岸梅花再度绽放,居尘已经收到太后娘娘的诏书,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嘉佑二十三年,女皇废子登基,改号至元,安定四方,励精图治。


    至元年始,大梁逐渐进入史无前例的盛世,尤逢正旦至上元,整个东都城上下,出现一派四海升平、万国来贺之景。


    城内灯市如织,华灯彻夜不熄,引无数游人入京观赏。


    今早黎明方至,城北的燕集之所,大道上已是车水马龙,朱轮滚滚驰过,数里香烟萦绕,久久不绝。


    城东一角,却陷入了一场混乱的纷争。


    先皇长兄绥王年近六十,为老不尊,近日又新纳了一名二八年华的妾室柳夫人,特意恩允她上元过后,回家省亲。


    柳家在东都原只是卑贱的商门小户,一朝鸡犬升天,得知夫人即将归门探望,张罗着要扩宽府邸,另设园林。


    然东都城北寸土寸金,多为籍京的达官贵人居所,他们瞧不上骤得富贵的柳氏,也腾不出多的土地让予柳家摆阔。


    柳家斡旋无果,盯上了邻旁城东一角没有地契的贫民容身之处。


    工部的批文一到手,柳家便勒令百姓于年底搬离。


    可今年寒冬大雪纷飞,百姓没有其他可以避寒的去处,饥寒交迫下,只得暂留在原地不动。


    此时天刚放晴,柳家便携着家丁工匠同抗旨的百姓狭路相逢,冲突愈演愈烈,近乎扭打成了一片。


    柳家仗势欺人,丝毫不理会百姓的声声泣诉,欲唤官府出兵压制。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从城东开阳门驶入,路过永和街,乍然听到沸水般的喧闹哭嚎之声,车身一顿,转头辘辘朝前驰来。


    众人闻声转首,马车朴实无华,不见朱轮画辊,雕鞍玉勒,唯有车帷垂着两枚香球,隐隐飘来了一些沁脾的白兰香。


    香车在官兵持辎前方停下,阻扰了兵戎倒向百姓的路。


    车帘掀开,一道女子眼波宛若剪水,向前一旋,微蹙眉宇,甫一下车,似笑非笑,朝着官兵方向道:“这是在做什么?”


    她滞足而立,容姿出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阵涟漪般的惊叹之声。然比她容貌更令人惊骇的,是她藏在袖下的,那一道升迁的圣旨。


    京兆府大小官差相觑两眼,顶着发麻的头皮,不得不纷纷从人群出列,朝着她躬身长揖。


    一声谦恭敬畏的“李中丞”异口同声,迎来居尘左右摆手,和颜道:“下官方才归京,还未正式到宪台上任,切莫行此大


    礼。”


    她说话的声音清越柔和,听来如沐春风,不带任何威慑,官员们笑脸相迎,心里泛起嘀咕。


    眼前这尊大佛,正是女皇任职第一位越过五品的女官,李居尘,人还没回京,名声已经响彻朝野,叫他们装不认识,他们哪儿敢呢?


    偏偏她任的还是四品御史台中丞,负责监察百官的职位,今日他们懈怠,指不准明日就被她一道折子参到女皇眼皮底下。


    居尘见他们面面相觑,蛾眉微挑,温言问道:“眼下尚未开春,年假未过,各位大人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憩,竟这么早就开工了?”


    话音甫落,她的眼神从那一排排锋芒毕露的矛刃轻飘飘掠过。


    领兵的京兆府参军连忙回首目示,皂隶们怔怔看着他挤眉弄眼了半晌,才如醒酒了般,立即收了武器,退身远离百姓。


    柳家管事见状眯缝了眼,心中暗骂倒霉。传闻李居尘爱民如子,眼看事成大半,怎么偏偏,就给她撞见了?


    柳管事犹豫良久,还是弯下了半截腰身,上前一步,拿出朝廷批允的文书,换上一副恭敬之色,“惊扰了李中丞,实属我等不该。但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的。”


    他将文书朝着她眼皮底下一抖,居尘不动声色,垂眸看向了落款处的工部公章。


    就这一瞬的靠近,柳管事近距离看清了这个传闻中的女子。


    柳氏如此受宠,受益于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可在这位负有盛名的美人面前,相形见绌。


    居尘从头到尾将文书扫了一眼,短暂的沉吟,“若我没记错,工部最新修订的拆迁规章,仍保留着强制执行中,必须保障人员安全,不可造成百姓伤亡的规定?”


    柳管事神色一愣,悻悻道:“自是不敢伤人的,只是这帮刁民实在可恶,卑职才厚着脸皮求姚少尹前来相助,吓唬一下他们。”


    居尘目光留滞到了百姓身上,只见他们个个被逼至墙角,瑟瑟发抖。


    她略一思忖,抬眼瞬向了一旁身着绿袍的京兆府参军身上,“我记得曹参军最是孝顺,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在外奔波了,早点回家陪令堂吧。”


    第72章 第72章她隐约感觉到,那人就在……


    这一句逐客令,再是明显不过。


    曹参军瞬间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作为下官,他自当给中丞颜面,可绥王,他也惹不起啊。


    柳管事唇角抿直,一时没摸清李居尘几个意思,是要明着同他柳家作对,还是只想暂缓矛盾,做个样子?


    毕竟,明晃晃的盖章公文,她刚刚也是看了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再横,她总不能跟绥王过不去吧。


    居尘靠近一步,温言道:“近日积雪路滑,不宜搬迁。今日又是上元,满城阖家欢乐的日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好大动干戈……”


    听了这话,柳管事眼中浮出一抹考量。


    居尘并不打算撕破脸面,熨帖道:“上元节京中游人如织,宫里也很关注城中的治安情况,眼下,实在乱不得。况且天气尚冷,绥王也不会舍得柳夫人受寒,必然要等春暖花开时分,才会允她出门。不如等积雪化了,路好走了,不论搬迁还是施工,都会事半功倍。”


    柳管事躬着身子,反复攥了攥手心,再三犹豫过后,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李中丞说的是。”


    话罢,他主动将工匠家仆召至了跟前,“走吧,都回家过节去。”


    曹参军见状,也即刻识相撤退。


    居尘重新回到了马车。


    对于这场偶遇,明鸾忿忿不解道:“柳家如此仗势欺人,姑娘为何不出口斥责?还费口舌同他等狗仗人势的奴才斡旋。”


    居尘和颜道:“既是狗仗人势,我总要去找人,而不是同狗计较。”


    “姑娘的意思是?”


    “眼下我还未至宪台赴任,若是今日直接同他们发生龃龉,日后定会落人把柄,弹劾我居功自傲,官印还没领到手,先耍了一番官威。不如暂且把事情稳住,等我回去,自会写折子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女皇。”


    她家姑娘做事越来越稳妥,明鸾不由露出钦佩的目光,转念一想,“如此这般,姑娘岂不是要同绥王直接杠上?绥王那人,惯是蛮横无礼,心狠手辣。”


    居尘笑道:“是啊,我还挺怕的,明日觐见陛下,必须叫她多派几个人保护好我。”


    明鸾一点没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半丝怯意,低声问道:“姑娘您打算先拿绥王开刀?”


    居尘神色微敛,点了点头。


    上一世,女帝有心栽培她,却不敢揠苗助长,召她回京后,先让她去了翰林院那等地位高却没有实权的地方,做了两年学问,再逐渐委以重任。


    这一世,她俩交心把话说开,彼此有同样的目标,女帝也不再藏着掖着,一召她回京,就赋予监察百官的职责,要的就是帮她清洗朝堂,稳固帝权。


    居尘把上辈子阻扰过她的人列了一份表,准备一个一个收拾。照她的话来说,便是毕竟有权有势了,不反击一下,对不起自己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子。


    明鸾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她的,但就明鸾迄今所知的双方实力而言,难免忧心忡忡,“姑娘您一开始就选了块硬骨头啃,万一被他反咬一口,我怕您会不会应付不来……”


    “所以不要给他反咬的机会,你别担心,女帝会保护我的。”居尘拍拍她的肩膀,心中早有了定数,女皇看绥王不顺眼久矣,只要她出手,她一定会顺势而为,叫他永无翻身之地。


    “姑娘您怎么好像同绥王积怨已久?”明鸾一开始理所当然以为居尘只是单纯为女帝卖命,但看她现在的神色,颇有些报仇雪恨的感觉。


    “没办法,看他不顺眼。”居尘随性道,脑海中一时间,划过绥王前世为难宋觅的样子。


    虽说这一世,早在最开始,居尘就没让宋觅在赈灾款的事情上,得罪绥王。但谁叫李大人记仇呢。绥王嚣张跋扈,她只是为了大梁江山,拔除这个毒瘤而已——


    居尘刚好在近午时的时辰,回到了李府。女皇隆恩,特地赏了数道御菜,交代她在家吃过饭后,入宫觐见。


    不单是怕居尘饥肠辘辘,无心赴任,也是顾念她两年没有回家,难得一家团聚,今日又是上元,就想让她吃一口团圆饭,享受天伦之乐。


    居尘回到梧桐苑,温氏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夸她有出息,转而便要出门去前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岭。


    居尘欲言又止,勾唇道:“母亲,要不我们先吃饭?”


    “尘儿等一等,我叫你父亲一起过来吃,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坐到一起吃饭了。”温氏回眸一笑,转身而去。


    居尘小腹咕咕叫了两声,朝她的背影探出手,又收回,轻叹了口气,坐到桌前。


    她披星戴月赶路,今早为了能赶在午时回家,早膳只用了一点,眼下已饿得有些头昏眼花。


    温氏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明鸾见居尘默然捂起了小腹,没忍住开口,同她提议先上两个小菜。


    “不必如此麻烦。”居尘沉吟片刻,“把菜都上上来吧。”


    温氏终于打帘回来,没有及时把人叫来,她穿过珠帘,正想着让居尘再等一等,走到桌前,才发现御菜已经上完,居尘也吃完了,正漱口擦手,唤明鸾去把她的官服拿来,她要更衣入宫。


    温氏大惊失色道:“尘儿,你怎么把御菜都吃了?”


    居尘顿了顿,好笑道:“我为何不能吃,这本是陛下赏给女儿的。”


    温氏蹙眉,“那你父亲过来吃什么?”


    居尘薄露笑意,“他爱吃什么吃什么?”


    温氏愕然良久,从明鸾口中得知,居尘一上午几乎没有进食,神情一滞,软下话音,开始同她道歉:“我就是想着叫你父亲回来一起吃团圆饭,你在外这两年,我们都没有一起吃过饭。”


    你若肯


    来虔城看我,我们也能一起吃饭。居尘心里想着,还是念及这句话太过冲撞,没有直说,只问道:“那他人呢?”


    温氏连忙道:“他还在忙,再等等,他可能就来了。”


    居尘:“还要等多久呢?阿娘,我赶了一上午的路。”


    温氏:“阿娘就是想着这么多年没见,你也想和他吃饭的。”


    “到底是我想和他吃饭,还是你想和他吃饭?”居尘垂下眸眼,“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这个女儿,你明明知道的。”


    温氏噎声,沉吟良久,有些回过味来,难以置信道:“你这是在怪我?”


    怪她吗?居尘怪过的,但是在之前,在他们的舍弃令她在宋觅面前颜面尽失的时候。


    可她现在已经得到过最好的爱,就也没有那么渴望被别人爱了。


    他的爱,让她学会认可自己,也让她学会释怀。


    居尘长叹一息:“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想等了。”


    温氏下意识想要生气,但看着居尘疲惫的面色,一时之间,又有些硬气不起来。


    居尘道:“父亲很忙,但我也很忙。我以后会越来越忙,我会变得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睡觉。我就算每天不吃不喝不睡,都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我。可我在这等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饿?”


    “尘儿……”


    “饭菜已经凉了,我叫人热了给你上,留了三道你爱吃的,我没有动过筷。女儿还要入宫觐见陛下,不容拖延太久,先走了。”


    在温氏的错愕下,居尘头也不回迈出了门。


    转过长廊,李岭慢悠悠从吴姨娘那厢过来,显然是已经吃过一顿的模样,同她四目相对,略有诧异,“不是一起吃个饭吗?”


    居尘福礼,“已经吃完了。”


    李岭目光一滞,“吃完了?我还没……”


    居尘直接打断道:“女儿先走了。”


    她二话不说与他擦身,李岭眉头青筋一跳,从未在家里受到过这等脸色。


    “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岭上前,喝住了她,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他回想起方才在吴姨娘那贪喝的两杯酒,干咳一声,“我不过是公事繁忙,耽误了一点时辰,你为人儿女,就不能体谅父母一二?”


    “父亲说的什么话,女儿没有生气,是真的有急事要入宫。”居尘再度福礼,抬起头,薄露笑意,好奇道:“父亲平日见工部侍郎的时候,也曾要求他老人家体谅您公务繁忙吗?”


    李岭愣了好一会,直到居尘离去的身影趋近一个小小的黑点,都没明白她这话问的何意。


    还是旁边李府的老管事,指点了一句:“工部侍郎大人是老爷您的上峰,官居四品。”


    他的大女儿,眼下亦是四品,还是女帝身边的红人。


    李岭蓦然觉得老脸腾起一股热胀之感,有点火辣辣的,因他扯谎怠慢了居尘,也因他年已四十有余,官职还没他二十出头的女儿高。


    而他此前,分明看不起她。


    居尘走过二门,正要提裙上车,再度被人叫住。


    她回过头,倒有些意外,李婉瑜喊住她,略有踯躅上前,恭恭敬敬同她行了姊妹的见面礼。


    居尘立于车前,蹙起蛾眉,不动声色将她望着,李婉瑜嗫喏片刻,开口解释李岭确实是在她那,因她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


    居尘笑道:“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李婉瑜:“我不是给他找借口。”


    “那你是想来教育我?”


    李婉瑜矢口否认:“不是。”


    她只是回想起在居尘外放的这段时日,她在凤阁不知分寸,期间又惹了事,本以为这次大难临头,女帝却再次放过了她,告诉她,是居尘写折子为她求了情。


    李婉瑜道:“我马上就要嫁人了,父亲便来多交代了我几句,要求我到了夫家懂事守规矩什么的。”


    她也是头一回,感觉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好听。


    居尘挑起眉梢,讥诮道:“你特地跑来和我说,是要我随礼吗?我可没钱。”


    “都是四品了,说话还这么不中听。”李婉瑜咬了咬唇,无意同她斗嘴,“我是更得家里宠爱,可我其实一直嫉妒你,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不仅好看还那么聪明。从小到大我每喜欢一个男孩子,他们都围着你转。”


    “我可没故意招惹他们。”


    “我知道。我之前是嫉妒,所以想怪你,但我现在想通了。”


    “想通什么?”


    “我不嫉妒你了。在我选择嫁人的那刻,我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我顶不住世俗的压力,你确实很厉害,我承认。所以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就是想在出嫁前,和你说一句谢谢,以及,祝你如愿。”


    她在凤阁没成什么事,却耳濡目染,感知到居尘心中有着一些很伟大的抱负,那是她不敢想更不敢做的,所以她心生佩服,真心祝愿她能成功。


    居尘沉默良久,唔了一声,道:“说我说话不中听,你不也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李婉瑜唇角一抽,习惯成自然瞪她两眼,叹息:“怪不得他会喜欢你。”


    在居尘略有愣怔的神情下,李婉瑜羞红了脸,道出那一晚,她看见了。她发现有一份奏折居尘忘记带走,追上前,看见居尘进了内阁,同宋觅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不免心中好奇,一靠近门前,竟听见了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也没敢仔细听他俩的对话,慌忙逃离开来。


    李婉瑜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一些尘封的记忆瞬时犹如河岸决堤,涌入脑海,居尘盯着她扭头离去的背影,呆呆站在原地良久,捂住胸口,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俩,果真八字不合,否则,怎么总能哪壶不开提哪壶,精准说出令对方难受的话。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一路朝着皇城赶去。


    居尘掀开车帘,迎着吹了好一会的风,下车之后,恢复一副沉稳面色,同明鸾有说有笑进城。


    初春的下午,阳光温暖而不炙热,顺着巍峨城墙,洒入皇城驰道。


    “姑娘,我听说陛下特意派尚服局定制了女官四品官服,您将是第一位试穿的。”


    “你消息还挺灵通。”


    “您可别小瞧我们丫鬟的局,也是有不少门道的。”


    “哦,你们一般都说什么?”


    “就近日息息相关的时事,各自府中一些传闻,还有月俸……姑娘,您马上就要升四品了,是不是也能涨一下奴婢的月俸,不然我下回去吃酒,都不好意思提……”


    “说了这么多,原来在这等着我。”居尘捏了捏她的鼻子,失笑道,“行。”


    明鸾笑靥生花,一阵风从身后拂过,居尘鬓发微乱,她滞足给她整理,无意间回过头,只见一辆马车,旁边并着一人,骑着一匹白马,从她们身后走来。


    明鸾神色一滞,帮她理发的手一时间顿在半空,居尘听见车轮辘辘的动静,正要回眸看去,明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


    居尘不明所以,一股直觉蓦然从心底升出,她浑身一僵,隐约感觉到,那个人,可能就在她身后。


    居尘愣在原地。


    紧接着,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道过路臣子的问安:“蓬山王安好。”


    第73章 第73章他俩迟早会碰上的。


    话音甫落,时间宛若静止了一般。


    居尘呼吸一滞,肩膀僵住,心口一阵接着一阵抽搐起来,连带着藏在袖下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颤抖。


    居尘原以为,时隔两年不见,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入京之前,她也警醒过自己,这世上没有不敢见上峰的下属,他俩迟早要碰上的。


    可这一幕还是来得太快,猝不及防,居尘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曾经预设的所有场面。那些她提前备下的,见到他那刻,淡然自若的样子。


    她忽然不敢视若无睹往前走,也不敢回头看。


    她怕被人看见她眼里的慌乱。


    马蹄声愈靠愈近,打破四周沉默气氛的,是一道掀开车帘,娇俏的女子嗓音:“觅哥哥,你在看什么,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这声音甜美,却仿佛裹挟了四周所有乍暖还寒的凉意,掠过居尘的耳畔,吹得她心底一阵生冷的疼。


    居尘那颗狂跳不止的心随着这份疼痛,逐渐冷静下来,眼中的慌乱也渐渐回拢。


    早在入京之前,居尘便从旭阳来往的书信中听闻,女帝有意将曹家五姑娘许给蓬山王,还直接让人住进了王府,想着男未婚女未嫁,一来二去,总能生出一些情谊。而他拒亲无数,头一回没有把人赶出门。


    宋氏一脉认宋觅为太上皇幺子,惯来尊称皇叔,曹氏一族则一直视他为女帝长子,亲切称其为表哥。


    车内这一位,应该就是曹家五妹妹,曹珞樱。


    宋觅身旁的人又重复了一句:“觅哥哥,你在看什么?”


    居尘背影僵滞,红着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回头看去。


    只见他坐在马上,穿了一袭玄色长裾,明明只过两年,一日宛若三秋,居尘总觉得好像许久未见,而他仍是一身清贵,禀姿秀拔,仪度风华。


    四目交汇,居尘勾起唇角,躬身同他作揖。


    宋觅神情淡漠,同偶遇任何一位回京述职的臣子一样,仅微一颔首,两人擦身而过。


    曹家姑娘的轿辇,明显朝着御花园的方向,他身着常服,应该是去陪她闲逛。


    目光回拢,居尘指尖掐了下手掌,心绪平复,她朝向分岔路口另一边,女帝的大明宫走去。


    宋觅从始至终没有回头,曹珞樱半个身子,都快从车窗探出:“刚刚那位就是传闻中的李女官?好美的一张脸,果真才貌双全。”


    “你听说过她?”宋觅问道。


    “当然听过,京都女儿没有哪个不知晓她的吧,年纪轻轻,连越五级,是第一名官居四品的大梁女官。”曹落樱目露憧憬,忍不住埋怨道,“表哥你刚刚怎么不停下来同她说会话,这样我也能近距离多看一眼了。”


    “你仰慕她?”


    “当然!若是能得她一笔真迹,我便是现在就滚回太原,也了无遗憾了。”


    宋觅冷笑道:“那你把画还给我,我帮你把她的真迹要来。”


    “当真?”曹珞樱脸上浮出一丝心动。


    宋觅颔首,掌心伸到她面前,勾了勾手。


    曹珞樱今年年方十五,心气仍是孩子一般,宋觅一直将她看作一个小屁孩,偏偏这个小屁孩十分有眼力,一到他家参观,拿走了他画室一幅很重要的画。


    宋觅得知女帝未经他许可将人送进他家门,一回家就让曹珞樱回太原去。曹珞樱年纪尚小,也不想那么快相夫教子,又通过那幅画,知晓表哥有了心上人,更不想嫁给他。只是她第一次来到京都,新鲜得紧,并不想那么快离开,便以画要挟,强行让宋觅留她几日。


    蓬山王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威胁。


    今日,约定的时日将至,曹珞樱想在回家前去逛一趟御花园,承诺只要宋觅带她进宫,她回去就把画还给他。


    眼下,为了李女官的真迹,曹珞樱犹豫半晌,最终从车垫下方,取出那幅丹青,提前递还给了宋觅。


    宋觅一接过,用画轴反敲了下她的脑袋。


    曹珞樱哎呦了声,目光楚楚可怜,腹诽地想,就一个背影,谁认得出来呢。


    虽然她确实威胁了他,如果他不留她在京城玩,她就让人把这幅画临摹数千份,贴在皇城大大小小的衙署前方,注明,寻人启事,蓬山王的姘头。


    觅哥哥好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声誉,曹珞樱入京没几天,单是他的情史,就听过不下五个流言,说他喜欢小太监的,说他一直在外头养人的,说他真正的心上人在吐蕃的……更有离谱者,编撰他与卢家二公子的绯闻,说的有鼻子有眼儿。


    但他统统不在乎,曹珞樱还怕自己的威胁宛若蚍蜉撼树,未曾想,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颇为在乎那位女子的清誉。


    曹珞樱此前并不认识那道背影,此刻再度回想,莫名觉得眼熟起来,好像在哪儿看过一样。


    可她并没有将丹青记在心中,只剩个模糊的印象,忍不住去要回宋觅手中的画,“哥哥你再让我看一眼,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这话一出来,宋觅怎么可能再给她窥得一边一角呢,连忙将画轴收入广袖,扬起马鞭,打向她车前的马匹,“前面就是御花园,赶紧去逛。”


    “您别忘了我要的真迹!”伴随着小屁孩的惊呼之声,马车辘辘离去。


    宋觅勾起唇角,鼻尖溢出了一丝笑意,叹息曹家五妹妹有点小聪明,但委实不多,需知银货两讫方为交易的命脉,画都还他了,还指望他做事,当他是冤大头吗。


    然宋觅转过头,却也没有即刻离宫,握着马缰,在皇城驰道信步半晌,不知不觉,来到了大明宫前。


    单看宋觅方才在皇城脚下对她的态度,居尘原以为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她。


    她也并非不能理解,这世间男子,没有哪个会在现任面前,期盼遇见前任,况且她连前任都算不上,只是一段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他佯作不识她,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宋觅打帘进门,正好看见居尘伏坐在女帝身旁,端出一副紫檀木锦盒,拆开盒子,捧到女帝面前。


    盒中静置了一盏玲珑剔透的无骨花灯。


    是居尘从虔城带给女帝的手信。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旨在给陛下看个新鲜。”


    女帝无声笑了笑,葱白指尖探前,抚上了那灯角流光溢彩的纹路,“好精致的手艺,要做这么一盏灯,得费不少心思吧。”


    居尘干咳一声,“这是臣跟着当地制灯的手艺人亲手所做,陛下不嫌弃,便是臣的福气了。”


    话音甫落,暖阁的门帘被人轻轻拨开,居尘抬起首,目光一滞,随着他的身影一点点靠近,她垂眸起身,退至一旁,欠身行礼。


    “徵之,你来了。”女帝薄露笑意,坐在长椅前,隔着珠帘看他,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熙宁帝。


    熙宁帝乃大梁的开国皇帝,是他开疆扩土,一统中原,风华绝代,无人可及。


    朝中的功勋老臣都说,宋觅其实是几个孩子中,最像熙宁帝的,无论气度还是天资。


    这也是为何他前世离京多年,一回来,仍能轻而易举坐稳摄政王之位,同居尘分庭抗礼。


    他得民心,他服众。


    搞得居尘当初成日咬牙切齿,誓要与他拼个高下,最后他却一甩手,主动认输,飘然云游去了。


    简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冰凉砸下,瞬间打破了朝局粉饰的太平,将一切隐藏污垢尘埃洗涮后,倏尔停止,丢下一片潮湿的清新之气。


    以及骤然落空的女儿心。


    居尘后来时常想,倘若她没有重生得那么早就好了,让她重生在他卸下摄政之位,不告而别那日,她一定会追出城门,拉住他的手,同他说:“带我走。”


    “徵之,你来看看居尘送的这盏灯,好不好看?”


    大明宫,暖阁内,女帝和颜向他招手。


    宋觅上前,坐在右边的太师椅上,倾身朝盒里看了看。


    居尘悄立一旁,双手不由攥紧,皆因她方才不小心漏嘴说出,这灯是她亲手所作。本是想着讨好陛下,这会儿却感觉画蛇添足。


    好在他还算给了两分薄面,点了点头:“好看。”


    居尘轻松了口气,不料他接着道:“本王也想要。”


    居尘面色一僵。他说这话的语气太过自然,就好像她理所当然也有给他备一份,他只是借机让她顺道一并拿出来,省得再去他府中跑一趟般。


    按理她确实应该给他备的,毕竟居尘升迁,宋觅是百官之首,女帝过后,首当其冲就该孝敬他。


    居尘连内阁,凤阁旧部,以及御史台的新同僚都送了一些虔城特产,唯独没有给他准备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居尘明明可以圆场说出备礼不在身边,改日登门拜访,再回去重新给他备一份,沉吟半晌,愣是没说出来。


    她不想


    去拜访他。她不想自讨苦吃,去看她心仪的那间大宅子,已经有了别的女主人。


    最后,是女帝开口,化解这一份沉默,“你要这灯做什么?”


    宋觅道:“今日不是上元吗?”


    女帝不知想到什么,露出笑来,“你想拿回去给小五看?”


    宋觅短促的沉默,“嗯”了一声。


    话音甫落,宋觅不经意朝边上瞥了一眼,只见那人垂目立于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平静。


    女帝笑道:“朕倒是可以忍痛割爱,只是你还得问问她的意见,莫显得是我不喜欢,才拱手让人。”


    宋觅漫不经心道:“李大人,我可以拿走这盏灯吗?”


    居尘仍然垂着眸眼,身姿是说不出的恭敬,点点头。


    “那麻烦李大人再亲笔帮我写一道祝福的灯语,挂在上方。”


    居尘下意识抬首问道:“王爷想要哪句,百年好合,还是永结同心?”


    四目相对,宋觅勾起唇角,“你想写什么都行。”


    居尘心头一抽,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笑得十分冷,甚至,视线在与她半空交汇的瞬间,好像剜了她一眼。


    或许是她期待他剜她一眼。


    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自己为何心口宛若利刃扎过,鲜红血迹潸潸而下,心底一片血流成河。


    居尘顺从他的要求,坐到了桌前,握笔挣扎半晌,那一个百字,写下一横后,接下来的笔画,怎么都落不下去。


    最终,她退而求其次,将那一横,变成了一个“万”字,将“百年好合”,变成了“万事顺遂”。


    她想,若是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于他而言,也是万事顺遂的。


    她宽慰自己。


    女帝临时有事,前往御书房。


    暖阁只剩他俩。


    把灯语系上灯座底部,居尘将那盏无骨花灯递到了宋觅面前。


    宋觅起身,也没去看她写的什么,直接放进锦盒带走。


    他神情向来平淡,女帝走后,这份平淡,到她面前,几乎变成了一种淡漠,透着一股寒意,冻得人牙关打颤。


    居尘本想客套几句,瞬间被劝退了,低眉顺眼,恭送他离去。


    宋觅一眼也没给她,转身一霎那,幅度有些大,带起一阵短风的同时,广袖中的东西,不慎掉落下来。


    第74章 第74章辞忧别院。


    居尘低头一看,是一幅丹青画像,画面不大,跌落在地,两边画轴一展,露出中间一小部分。


    居尘凝眸看去,好像是一位姑娘的背影,微侧着头,只露出一点模糊的脸部轮廓。


    画面只展露出她的额头往下,脖子往上,居尘俯身去捡,视线一瞬间拉近,她看见她鬓如鸦羽,后脖颈修长美好,肌肤胜雪,耳廓透着隐隐的粉,耳后连接脖颈处,似有一点淡红的墨迹。


    那点墨迹刚好介于画面展开与隐藏的部分之间,居尘心口一滞,无法确定那是一枚朱砂痣,还是其他色彩的一点端倪,正想拉开卷面仔细看清楚,宋觅比她抢先一步,将它迅速抓了起来。


    居尘捏住画轴一角的手倏尔空落,再抬眸,宋觅已经把丹青卷好,放回了衣袖之间。


    居尘顿了顿,“那是……”


    “是什么都与你无关。”


    宋觅垂目梳理衣袖,神色冷漠到居尘逐渐否定自己的猜想,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他没有理由把一个成为过往的女子的画像,随身带着身上。


    理智恢复,居尘温言陈述实情:“我没有看清楚。”


    宋觅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这话的意思,是还想仔细看看?”


    居尘连忙道:“不是……臣只是想让您安心。”


    安心,他有什么好安心。


    然他面上再不显山露水,心知自己方才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的确充满了怕被抓包的慌乱感。


    宋觅扯了下唇角,问道:“你以为我画了什么?”


    “没有……臣只看到一个后脑勺,没看到下面的部分。”


    居尘只是单纯陈述实情,凝着宋觅愈发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一怔,把话放回嘴里回味一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根。


    什么叫没看到下面的部分?下面除了衣服还能是什么,她这话说的,就好像他真的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宋觅显然也回想起了曾经一些关于他俩之间不堪回首的记忆,望着她白玉一般的脸颊,逐渐透出了一丝想入非非的粉色,蓦然在心里断定,在她眼里,他已经成了一个会随身携带裸.画的变态。


    宋觅气急反笑,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道:“那就麻烦你守口如瓶了。”


    居尘彻底愣住。


    “不是,我真的没看见……”


    居尘几乎都想抓着他的胳膊解释,宋觅却好像已经默认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瞥她一眼,不想再听她任何辩解,转身离开了大明宫。


    居尘百口莫辩,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良久,直到裴都知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发现她的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


    “李中丞,”裴都知本想告知她,旭阳公主已经到了门口接她,望了眼她的神色,蹙起眉宇,话头忍不住一转,“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哪儿不舒服吗?”


    居尘思绪回拢,抬起双手,搓了下自己的面皮,冲他干干一笑,摇了摇头。


    跟着旭阳的轿辇回到公主府,居尘坐在了铜镜前,扭着脖子,对着自己耳后照了良久,再三确认,自己确实在那个地方,有一枚很小很淡的朱砂痣。


    旭阳完全不理解自己明明小时候就同居尘指认过她耳后有颗红痣,居尘自己也知道,却在这会儿,才想着去端详它长什么样。


    “你是不喜欢它吗?”


    居尘摇了摇头,却还是捂着脖子在那看,旭阳不由从瑶席上起身,走到她身后,跟着她端看了一番。没有哪个爱美的姑娘会期待自己长痣,但旭阳一直觉得她这颗朱砂痣还挺好看的。


    “有它挺好的啊,从背后一眼就能认出你。”旭阳握住她肩膀道。


    居尘错愕道:“一眼就能认出吗?放到人群中,一堆雪肤乌发的姑娘里,也能一眼认出?”


    “是啊。”旭阳回想了下,笃定道:“反正我迄今见过那么多人,只有你有这么一颗痣。毕竟要在这个位置,还得是红色,本身就很罕见了。”


    居尘摸了摸它,不知想到什么,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


    旭阳站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脖子,笑道:“特别像前世情人给你做的标记,这辈子就靠它来认你。”


    她刚刚在瑶席上看话本,正看到前世今生的桥段,突发奇想,倒是说得十分浪漫。


    居尘面容红润更甚,难以克制自己浮想联翩,迫切想知道他画的那一点红色墨迹,到底是不是一颗痣。


    可他总不可能在陪他未婚妻逛


    御花园的时候,随身带着她的画像吧,还是背影……虽然他的确很喜欢从后面来,也尤其喜欢一边按着她,一边亲吻她耳后的这一处……


    一想到这,居尘蓦然举起两只柔荑,猛地拍向自己的双颊。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居尘晃了晃脑袋,连忙将那一堆乱作麻团的思绪摇散,屋外,袁峥轻叩门扉,邀请她俩今晚出去赏灯。


    这一年上元灯节,唯一的幸运,便是旭阳与袁峥都还安然无恙站在了她面前。


    旭阳前段日子突发疾病,高烧不退,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遥远的南疆,袁峥连夜赶了回来。


    在她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旭阳的高热终于退散,迷迷瞪瞪醒转,两人相顾无言良久,蓦然相视而笑。


    那是袁峥父亲离世后,他迄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只是他并不清楚,旭阳的笑容,是否同他一样,是久别重逢,骤然看见彼此的一种欢喜。


    他们仨似是在居尘被掳那一夜过后,就没有再一起在上元节出行。


    街上灯影如织,百戏陈设,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化作千万束流星如雨飘落。


    仨人站在集市口,欣赏了会高耸入云的几位灯棚,进入灯会一条街前,袁峥先带她俩上楼阁吃晚膳。


    他太了解她们两个了,不先喂饱,绝对是走不了几里路,就要闹着歇脚的。


    几句一别两年的寒暄过后,居尘毫无保留分享起自己在虔城的一些趣闻,仨人在桌上一边对饮,一边哈哈大笑。


    菜上到第三轮,话题暂时歇一段落,袁峥举起酒杯,叹息:“当初为了我俩的事,算是苦了你了。”


    居尘同他碰杯,刚想解释陛下将她外放也不全是因她忤逆的原因,旭阳亦端起酒杯,“你走之后,我冲母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为了安抚我,特意把我接回了宫住,后来,她告诉我,她命人在那屋里点的香,其实有别于其他香料,那香,并不会催动无情之人,只要彼此没有情意,那香,是不起作用的。”


    话音落到此处,旭阳似有若无看了袁峥一眼,同居尘碰杯,笑道:“所以,其实你不带我走也没事。反正他只是把我当妹妹,我也当他是哥哥。”


    居尘略有愣怔。


    原来女帝并未在一开始就想着置袁峥于死地,她最初的目的,也是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而前世,他俩是圆房了的。


    他没有把她当妹妹,从来没有,而旭阳会接受,肯定也没有把他当哥哥。


    袁峥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笑了笑,“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


    他短促的沉默,续而张了张嘴,旭阳似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举杯同他相碰,直接打断道:“这是我和你的事,不用在阿尘面前说,我们现在是出来玩的,别讲这些扫兴的话。”


    旭阳学聪明了,不愿再让居尘插手他们的事,再受牵连。


    可居尘望着他俩轻碰的酒杯,彼此微笑过后,那一抹若无若无的落寞,仍然不知自己两年前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攥着双手,沉默间,分神回想起,当初冯贞贞给宋觅用的,是同一款香。


    前世,她确实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他喊她过去那一刻,她是无比清醒的。今生,他还是喊她过去了,所以,这两次,他都是对她有情意的?


    原来上辈子在这么早的时候,他就对她有好感了吗。


    居尘耳畔边蓦然回想起他当初那一句“别把我想得太好”,心口又开始泛疼。


    她没法恨自己这辈子不能爱他,便愈发恨自己上辈子让他等了太久。


    饭毕,他们一路顺着人流逛了过去。


    旭阳与袁峥说说笑笑,在外人眼中,根本不像是即将和离的夫妻。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反而能心平气和,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了。


    走至洛河河畔,一位卖灯的老人伸手略微一拦,询问两位姑娘是否需要做灯,居尘恍然才记起,近两年的大梁上元佳节,兴起了女子做灯送情郎的风尚。


    旭阳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做过灯,站在那些手工用具前,新鲜得走不动道,居尘陪她坐了下来,袁峥在一旁默默付钱。


    旭阳并不擅长,几乎每一步都是在居尘的指导下完成的,焦头烂额间,旁边伸来一只大手,帮她扶住了另一边的灯骨。


    “要不我帮你吧。”袁峥像是看不下去了。


    旭阳面色一红,不情不愿道:“这不是要女子亲手做来送给男子的吗?”


    袁峥识相松了手,看着她磕磕绊绊缠着灯,忍不住道:“但我感觉你不敢拿去给林师兄?”


    旭阳糊灯笼的手一顿,咬牙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最后也确实没有送给林宗白,旭阳做完,充满期待地看向另外两人,在他们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决定做自己的情人,送给自己,让袁峥拿好,给她带回家去。


    袁峥提着那灯看了眼,挠了下后脑勺,旭阳目光如炬,睨着他:“有那么难看吗?”


    “还好。”袁峥在她淫威之下,干咳了声。


    旭阳见桌上的工具还剩了许多,转头问居尘要不要做一盏。


    居尘木讷地摇了摇头,在旭阳略有探究的视线下,眼神飘忽了会,“我没有想送的人。”


    而且她做的灯,早就被人拿走了,拿去送给了另一个姑娘。


    旭阳望着她落寞的神色,忍下了再度质问她与宋觅之间的事。他俩突然就断了,明鸾告诉她,是居尘主动提的,她在信中问过她好多回,居尘的回信,总是缄口不语。


    问烦了她,最多回一句,蓬山王安?


    旭阳自以为自己了解她,临到此刻,她才醒悟,居尘这丫头,看似不拘小节,性情外向疏狂,可那都是对待别的事情,感情上,她无疑对自己和他人都很重视,所以从不敢轻易托付的。


    就像年少时,那么多少年郎,在今日约她出去看花灯,她其实一次都没去过。


    “我,我没有时间,我还有好多功课没做。”


    她扯着谎,拒绝的声音却总是慎重的,完全不是她平日说的不甘受一个男子所束的模样。


    那声音随风传入了旭阳的耳朵,四目相对,她脸颊如胭脂扫过,垂下了头。


    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


    要不是动了真心,她是绝不可能与他人苟合的。


    碍于男女有别,旭阳到底没有把居尘献.身的事告诉袁峥,袁峥并不知情,望着前方偌大的洛河江面,倒映着岸上层层叠叠的华灯,“我若没记错,今年是鹊桥年?”


    旭阳似是才记起洛河还有这么一份绝景,宛若醍醐灌顶,心生期待,顺口就约袁峥到时候一起来看。


    话音甫落,才反应过来,届时,他可能已经回南疆了。他这次回来,本就是来同她和离的。


    袁峥望着她略有僵滞的神色,微微一笑,同她道:“我们当中现在最忙的是阿尘,你得先问问她有没有空?”


    只要是一如既往三人行,旭阳的邀约就不奇怪了。


    只是袁峥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转首笑着看向阿尘,她怔怔凝着眼前的洛河江面出神良久,睫羽一颤,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在袁峥诧异的关切下,居尘终是把这两滴泪水,归咎成江风把沙子吹进了她的眼睛。


    他俩逛到了夜深人静,才回了家。


    旭阳与袁峥有私事未了,先将居尘送回了李府。


    居尘回来之后,一直没机会收拾自己的行李,眼下大部分明鸾已经帮她拾掇完毕。


    只余那一个私密包裹,里面是朝廷一些比较重要的密件,她的官印,以及辞忧别院的钥匙。


    他第二回带她去别院的那会,就把钥匙分给了她。只是每回她去的时候,他即使人不在,也会先吩咐下人燃灯,将一切安排妥当,所以她几乎没有用过这把钥匙,收拾东西前往虔城,才发现它一直静静躺在了她的妆奁内。


    居尘将它握在手心,回想到今日在皇城驰道看见他和曹家姑娘的样子。


    他不日便要同他人完婚,她也该把钥匙还给他了。


    夜里,辞忧别院,大门紧闭。


    第75章 第75章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居尘推开院门,屋内黑黢黢的。


    院中水流澹澹,墙角的梅花落了满地,月色的银辉洒下,仿佛铺了一层白雪,微风拂过,暗香满庭。


    这只是他众多私宅中的一处,不用同她幽会,他应该也不


    怎么有时间过来。


    居尘本想把钥匙放在前厅的桌上便走,脚尖回转,迈出门槛,还是没忍住朝着后院走去。


    她还是想在走之前看一眼,他们一起待过的地方。


    居尘借着清冷的月光,推开卧室的门扉,整整两年,她不曾踏进过这个地方。


    进门之后,居尘从灯盏后面摸出火折子,燃起灯,转首环望,却发现这里的一砖一瓦,仍保存在她脑海中,记忆犹新。


    所有东西都还是原模原样,仿佛每天都有人过来打扫,桌面,妆台,橱柜不染一丝尘埃,角落的香炉也还燃着,许是底下人害怕他哪日忽而兴致一起,想过来歇脚,便一直燃香,保持屋中没有异味。


    不过并不是熟悉的避子香。他也没必要点那种香了。


    居尘轻轻嗅着,缓步走入内室,看见黄花梨衣橱,随手打开,他俩的衣物,仍还在里面交叠放着。


    居尘一愣,从中拿出一件绣有鸳鸯纹路的红色兜衣,脑海中一时闪过自己羞红着脸,往他一身紫袍蟒服上贴的样子。


    可能是他忘了丢掉,或是懒得处理,才让这些旧物,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这儿。


    居尘将它叠好放回原处,转过首,坐到了榻前,抚了抚锦被,抬首望去,床顶还是苍穹的碧蓝色,之前是藕白色,后来,从吐蕃回来的那一天,他特意叫人换了。


    他说喜欢在吐蕃的那几晚,那儿的碧色床幔,她躺在上面,像天空掉下来一朵柔软的云。


    一看就很好欺负。


    居尘脱了鞋袜,走进帐内,将挂钩一扯,幔帐洒落,半透半隐,蔽住她窈窕的身影。


    床顶四角的香囊还原封不动地挂着,她坐在芙蓉帐内,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枕上的花纹,一阵寒风透过窗台的缝隙窜入,幔帐摇曳,沉默良久,耳边只有丝丝冷清的风声。


    居尘蓦然自嘲一笑。


    原来时间,真的不是解药。


    角落的香炉轻烟袅袅,一丝丝透过床帘的罅隙,萦绕在床顶上空,居尘垂目坐在帐内,鼻尖充斥着香气,一些尘封的回忆犹如河岸决堤,眼前开始闪过他的各种样子,喜的,怒的,哀的,乐的,还有他那一句,总是似笑非笑的,李大人。


    “李大人?”


    隐隐约约间,那回忆中的身影,仿佛出现在了她面前。


    屋内,烛影摇红,他隔着一道朦胧的幔帐,站在她面前,轮廓还是那般高大,俊美,每一寸都还是她喜欢的模样。


    “李大人。”他又喊了她一句,语气有一些飘渺,却透着一丝笃定,隔着一道帘幕,他仍一眼辨出了她的身影。


    宋觅蹙起眉梢,想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话到嘴边,蓦然担心这话语气听来仿佛透着一丝不悦,像是不欢喜她的出现,怕她一不高兴,又同往日一般,没和他待片刻,便骤然化作了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他长吁了一口气,隔着帘幕,缓声问道:“你回来了。”


    这是他今日在皇城驰道,最想同她说的话。


    他当时没能开口,只想着现在补上,并没有指望她会回答他。她总是很吝啬,从来不在他的幻梦里,开口同他说一个字。


    “嗯,我回来了。”


    芙蓉帐内,女孩熟悉的清越嗓音,越过帘幕而来。


    宋觅一愣,心脏开始狂乱跳动起来,目光不由朝角落的香炉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林宗白帮他换了配方的原因,今日的香气闻入体内,显现出的幻境,竟如此逼真。


    她竟舍得开口同他说话了。


    他朝床幔走近两步,伸出指尖,顿在半空,生怕掀开帷幕,又是一场虚无,她又飘走了。


    宋觅定了定心神,忍不住问道:“虔城县令好当吗?李大人,没再被山匪掳走吧?”


    “那儿没有山匪,但也不好当。”居尘叹息一声,“我不小心又被打了,之前在江阳阻止河伯娶亲被扔菜叶,这回被扔鸡蛋。”


    “为何?”


    “我劝人媳妇和离,对方嫌我多管闲事,拉帮结派来府衙门口闹事。”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你又和我站对立面?”居尘蛾眉蹙起,口气一冲,下意识想同他争执,顿了顿,学会耐下心来,同他解释,“可若这场婚事本就是个错误呢?他从来不珍惜她,还总是殴打她。”


    床帐外,男子短促的沉默,低低唔了声,“打女人确实不可取,不配有媳妇。”


    “就是。”居尘得了支持,硬气起来,转念一想,失落道,“但我也被打了,你的第一念头,为什么不是关心我?”


    他当然想关心她,只是,“李大人轮得到我关心吗?”


    伴着一丝自嘲的笑意,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冷。


    居尘眼眶一红,忍着鼻尖酸意,哑声道:“宋徵之,你这人心可真狠。”


    她这一声轻唤,明显是在这场似幻似魇的梦境中,把他认作了前世的他。


    她也没有认错。


    “我心狠?”宋觅难以置信道。


    “之前喜欢我,只字不提,后来说死就死,空留我一个人,悔恨终生。现在一说断,两年,七百多个夜晚,你再也不肯入我的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连一句软话也不施舍给我……”


    “不是你说断的吗?”


    居尘没法反驳,哽咽道:“所以你就是故意的!你记恨我这辈子离开了你,就连半分念想都不留给我。”


    宋觅这下是真的笑了,他无法抑制喉咙的苦涩,隔了好半晌,才道:“你要留什么念想?你但凡心里还念着我一丝一毫,就该知道我从始至终想要得,不过一个你。”


    但她还是走了,即使他为她死过一次,她还是不要他。


    到底是谁心狠?


    帘帐内的女孩已经彻底红了眼睛,连嗓子都是苦的,“我是怕你走上以前的老路,我怕,我不想再抱着冰冷的你,也不要你提前给我写墓志铭……”


    一时间,太多的不敢思,不敢念,不敢言,在这刻宛若河岸决堤,居尘哭诉着,泪珠子劈里啪啦开始落了下来。


    这架势,帘外那人一听,心口便开始犯疼,他捂着胸口,沉吟良久,忍住上前掀开帷帐,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冷笑一声,质问道:“所以你选择逃走?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没用,走错过一次的路,就一定还会错第二次?”


    居尘遭他冷声质问,心头一紧,哭声跟着一噤,咬了咬唇,鼻尖彻底红了。


    她双手紧攥着床褥,连带着十根脚趾也蜷缩在了一处,半天,不敢再吭一声。


    帘外,那道颀长的身影,明显失望至极,身形一动,隐隐有了转身离去的趋势。


    居尘的目光慌乱不堪,连忙拨开了床帘,赤足跳下地面,从身后抱住了他。


    宋觅身躯一僵,瞳孔轻颤,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她扑过来的柔软与温度。


    那是这两年,他用幻香麻痹自己,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她总是喜欢在他触碰到她的那一瞬,在他手中如烟消散,一次次残忍地告诉他,这是假的,她早就已经离开他了。


    这种感觉令他着迷,令他不受控制转过身,捧起她的脸,强吻了上去。


    居尘睫羽微颤,原以为他会像以前生气那样,狠狠吮咬她的唇舌,让她吃痛,可他将双唇覆在她唇边,便停了下来,闭着眼眸,静静的,像是害怕吵醒了她一般。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而这一份莫名的小心翼翼,宛若一把温柔刀,看着那么柔软,猝不及防,戳入她的胸口,一刀子划拉出一股不知名的酸涩液体,随着血流,流淌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被痛的浑身发抖,他以为她冷,双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多次,才试探着将她搂进了怀中。


    她这次心肠还挺好,没有在他怀里飘散。


    他的拥抱,令居尘心中生出一丝勇气,主动撬开了他的齿关,将小巧的舌头探了进去。


    她勾住他的脖子,像一条水岸上快要干涸的鱼,想同他相濡以沫。他有些愣住了,却没有拒绝。


    两个人吻着吻着,就滚到了床上。


    宋觅身在上方,同她四目相对,望着她熟悉的眉眼,亦如清风明月,望着她微微发红的鼻尖,楚楚可怜,娇态尽显,身上还是那一股淡淡的白兰香,宋觅闻着,手背上的青筋开始凸起,喉结缓缓下沉。


    他摸着她的脑袋,讨好问了一句,她方才想要的关心,“他们打你哪了,疼吗?”


    她指了指额间:“疼。”


    一句带着颤音的娇嗔,让人垂怜不已的同时,心中升起了另一种罪恶的欲.念。


    试问,一匹尝过甜头的狼,两年未沾荤腥,撞见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他如何无动于衷?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宋觅低头去吻,为了不让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从额间到下颌,来来回回用吻摩挲着她。


    居尘耳际嗡嗡,往下挪了挪,主动拉开了他腰迹的革带。


    她这一动,几乎将他浑身的血液激得沸腾,他开始咬她的耳朵,舔她耳后根的朱砂痣,轻车驾熟,优雅斯文,剥开了两人所有的衣物。


    肌肤相触,感觉就变得过于真实起来。


    伴随着他暗暗加深的力道,久违的酥麻感,从后脊处直往上窜。


    他用狂热的吻将她铺遍,凝着身下眼眶通红,娇喘吁吁的人儿,捧起她的脸,朝她唇瓣轻咬了口,听着她低低的抽气声,半梦半醒间,愈发感觉像是个真的人。


    真的是她……


    这个认知一在他脑海中如白光劈闪而过,宋觅骤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男人双目微睁,动作猝然停滞,一时没敢再动,心脏狂乱不止,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受到香的影响,没见到真实情况,情不自禁,把她掳上床,强迫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蹙眉出声。


    居尘的眼神迷离,意识明显不清,搂着他的脖颈,嗓音因他方才那一波横冲直撞,叫的沙哑:“我想你了。”


    宋觅目光一滞,这香他用了两年,耐受性令他烦恼,频繁让林宗白调制更重的配方。她刚回京,是第一次闻,药效过强,早已分辨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虚妄。


    但若是心中不念,她不应当会把他当作梦中人。


    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居尘红着眼睛,倏尔感觉到他有一瞬的抽离之意,蓦然收住身体,不依不饶朝他缠了上去。


    她不肯他出去,不肯他松手,翻身将他压住,在他身上晃了起来。


    他甚少见过她这样主动,眼眸晦暗,小腹传来阵阵酥麻爽意,一路蔓延,直击他的心房。


    高高筑起的心墙顷刻间塌陷,负责守城的理智丢盔弃甲,无情将他抛弃,丢到她的温柔乡里,眼睁睁看着他泥足深陷……


    宋觅没去看她,整个人宛若虚浮在半空,双手不由抓住身下的床褥。


    居尘开始懊恼,她都已经这么主动了,他却还能坐怀不乱!


    她伸手去抓他的指尖,顺着她垂落发梢往上,触摸她随着年龄增长,愈发丰腴动人的地方。


    宋觅眼眸深不见底,最后的挣扎开始消弭,咬紧牙根,回眸同她四目相对,嗓音低哑暗沉,“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她一顿,胸腔起伏,泪流满面,低头吻住了他的耳根。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一句前世,一句今生,一句现在。


    仿若三柄利箭,一道接着一道,破空而来,直接往宋觅心口上戳。


    他被攻击倒地,再无任何反手之力。


    明知她受到了香的影响,宋觅还是纵容了自己的疯魔,他将她按在身下,


    将她想要的欢愉尽数给她,将这两年,将那长达两世的思念,彻底浇灌在她身上。


    他霸占她,尽情宣泄,不眠不休。


    “李居尘,你最好,不要骗我。”


    第76章 第76章李大人,是时候给本王一……


    第二日,鸡鸣声起,居尘悠然醒转,迷迷瞪瞪间,靠在枕前,懊恼了一下昨晚那场梦境。


    没有了夜色与香味的遮掩,昨夜一些画面,自然变得不堪入目起来。


    包括但不限于她坐在他身上,她默认他尝试之前不肯的那些姿势,以及她主动让他从后面来……


    梦里的对话倒是一概记不清了,居尘闭着眸眼,紧攥被角,不禁在心中自省:李居尘啊李居尘,妄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他都是快同别人订亲的人了,你还这般肖想人家,委实不知廉耻,禽兽!


    她唾弃自己一声,心脏却因为回忆起昨晚之种种,疯狂跳动起来,居尘十分惭愧,捂着心口正想叹息,手一放上去,直接摸到自己光.溜.溜的身子。


    居尘低头一看,本还半眯着的双眸,瞬间瞪得浑圆起来,她不止是不着.寸缕的裸.睡,她还躺在了一张不是她的床上。


    居尘迟钝地盯着前方发了会呆,且不提这碧色幔帐,半透明的床帘外,屋里一切陈设都熟悉的紧。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翻身的动静,紧接着,一只宛若骨扇的修长大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朝着他怀里带了带。


    后背贴上一副坚实有力的胸膛,高挺鼻梁没入她后脑勺的发迹之间,他的呼吸温热而绵长,居尘脖颈僵硬,险些打了个激灵,却因过于畏惧把他吵醒,硬生生忍住了。


    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将她漫没。


    居尘在这样的姿势下,一动不动保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身后人只是潜意识抱住了她,并没有苏醒的趋势,居尘恍若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再睁眼,看清了那副熟悉的健硕胸膛。


    她再若无其事抬头看去,看清了他一如既往俊美的睡颜。


    居尘的指尖狠狠掐入了掌心,疼痛感令她脑子如一道白光劈过,炸得她灵台一片空白。


    不是梦。


    空气一瞬间静滞。


    居尘全身僵硬,连呼吸声都停顿了,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容不得她好好整理思绪,想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居尘屏住呼吸,跟做贼一般,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策,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轻手轻脚挪了一下,宋觅的手却还揽在她腰上,动作亲昵又自然,桎梏着她,令她难以动弹半分,居尘接下来的动作只大了那么一点,他的睫羽便动了动。


    居尘吓得一停,闭眼恳求老天爷看在她上辈子守身如玉,从不滥情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千万不要让他在这时候醒来。


    头顶上方并没有传来多余的动静,居尘祈祷完毕,正庆幸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睁开眼,掀起睫羽,再度朝上方看去,发现了一双黑漆漆盯着前方的眼眸。


    四周仿佛定格。


    就在那双略有发怔的黑眸,眼见着要朝下方瞥来,居尘的心脏停了半拍,瞬间闭上眼睛,没敢挪动半分。


    宋觅还有些不太清醒,好像没觉得哪儿不对,见她仍在沉睡,低下头,朝着她的唇瓣轻啄了下,意犹未尽,他用鼻尖蹭了下她的脖颈,张口含住那一片肌肤。


    这样亲密的动作,是他俩以往清晨苏醒时最常有的,他几乎每次醒来,都会吻她,偶尔兴致一来,也会借着晨起再来一次,直接把她做醒。


    他越吻越动情,居尘紧闭双眼,生怕他下一瞬就要压上来,叩叩叩,三声轻细的敲门声,将她从绝境中救了回来。


    若非要事,元箬一般不会在他赖床的时候来吵他,宋觅披衣起身,打开门。


    居尘隔着帘幕看去,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宋觅眉宇微蹙,忽然回眸朝着内室看了一眼。


    居尘连忙闭上眼睛,再睁眼,只见宋觅已经迈出门槛,轻轻将门带上。


    宋觅来到书房,询问元箬昨日细况。


    原是居尘一回京就得罪了绥王,当夜,绥王派出杀手,想在灯会将其灭口,旭阳公主与袁峥却一直陪伴左右。


    那杀手以为昨夜没了机会,不料居尘回家之后,又只身一人出来,来到辞忧别院。


    对方见院中漆黑一片,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翻墙而入,恰好那时宋觅刚回屋,元箬察觉一道黑影靠近,手上青光乍


    现,一招将人拦在门外,擒住了。


    可今日一早,绥王开始打听这处宅子的主人。


    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元箬一时拿捏不住宋觅的态度,便来询问他的意思。


    “昨夜那人,移交大理寺好好审问,等恰当的时机,给绥王添一条谋害本王的罪名。”


    这儿是他的私宅,绥王派杀手过来,不是想谋杀他,还能是什么?


    至于恰当的时机,李居尘一回来,女帝就给了她御史的位置,她要不在朝堂参几个人,都不能彰显出她的作用。


    宋觅拉开书桌抽屉,将他多年收集下来的关于绥王的罪证拿出,顺道让他寻机交予御史台,元箬立时明白过来,主子这是为了护住李大人,决定扳倒绥王了。


    那他们是和好了?


    显然在李居尘那儿,不是这么一回事。


    宋觅回到卧室,推开门,望着眼前人去楼空的屋子,忽而不知道自己方才送出去的那一份人情,图的是什么。


    他来到床榻前,发现李大人走之前,竟还把床褥给他铺平了,昨晚那些孟浪的凌乱痕迹,此刻已没了半分影子。


    想当作没发生?


    宋觅低下头,捡起她不慎掉落的一只耳铛,捏在指尖,搓了搓,沉吟良久,鼻尖溢出了一丝冰凉笑意。


    就知道跑。


    就知道跑。


    真该把你的双脚捆起来——


    上元过后,府衙陆陆续续结束了年假,正式当值。


    居尘今儿个前往御史台报道,站在前厅听着首席长官御史大夫做开春训话,一双腿儿不停打颤。


    不知根知底的,还以为她刚从地方上来,此前没见过这类阵仗,心生敬畏,被吓得。


    训话一结束,居尘便坐回了新的工位上。御史中丞有属于自己的一间书房,明鸾趁当下无人寻她,上前俯身,给她揉了揉腿。


    四目相对,居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实在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今早居尘匆匆忙忙逃回李府,刚推开门,同在门前守夜的明鸾撞上。她去辞忧别院还钥匙,居尘出门前是这么同明鸾说的。


    结果还个钥匙还到了早上,还带了一身的吻痕回来。


    “你们,又变回那种关系了?”


    居尘矢口否认,明鸾也不知该不该信,略有不安,呢喃道:“可奴婢听说,他快要娶亲了。”


    居尘呆坐良久,点了点头,“我没想过破坏他的婚事。”


    她是真的没想过,她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严重怀疑是自己昨晚同旭阳他们喝多了酒。


    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事已至此,她该怎么收场……


    居尘头疼得紧,想了一天,险些想破头,也没想出来。


    好在这一整天,宋觅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居尘心惊胆颤的同时,略有侥幸地想,或许他并不在乎这么一晚,毕竟他快成婚了,肯定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坊间不是传闻很多男子在成婚前一夜,都会在外面寻求一些快活,来结束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也大可以把昨晚的事情,当成是他新婚前的一些乐子。


    正为自己开脱着,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居尘抬头一看,府衙皂吏捧着一摞书信进门,说是外头有人,让他把这些东西交予李中丞。


    居尘打开一看,竟都是绥王这些年飞扬跋扈的罪证。


    她正愁单凭柳家一事,不足以伤到他的根骨,有人听到风声,已经开始给她递刀了。


    等再见到宋觅,已是五日之后。


    居尘当着群臣面弹劾绥王足足五十六条罪状,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女帝龙颜大怒,不出五日,大理寺已将人押入地牢,听候发落。


    居尘连熬数夜,今日从大明宫出来,女帝提前让她休沐一日,养好心神,再回来配合大理寺将绥王彻底击垮。


    这位先皇的长兄,女帝与他不睦多年,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加之大理寺递来的最新那一条罪状,竟是加害她的嫡长子,女帝怒火中烧,绝无饶恕绥王的可能了。


    对于蓬山王所述绥王派杀手入他私宅蓄意谋害一事,居尘心中有些嘀咕,从案发的时日来看,那日,刚好也是她去别院还钥匙的日子。


    一想起还钥匙,居尘心头又开始作紧。


    这几天忙着没空想别的,此时一闲下来,居尘走在出宫的皇城驰道上,迎着刚好的夕阳,思绪又被抓回到了五天前。


    这段日子,她假装无事发生,宋觅也一直没来找她。


    应当是蓬山王大人大量,没打算同她计较这种细枝末节。想来也对,不就是多睡了一晚,他俩不知睡过多少晚,也不差这一回。


    露水情缘之所以称之为露水,不只是因它不见光,也是一见光,便蒸发消失了。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于他而言,应该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凭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在成婚之时,还在外头养一个情人,来折辱他的妻子的。


    妻子。


    这两个字一从居尘的脑海中浮出,她的唇角趋渐平直,肋下自内里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简直比刀子扎下去还难受。


    她忍不住扶了一下宫墙,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少年,笑吟吟朝她冲了过来。


    居尘平直的唇角微敛,几乎呈现出一个下弯的弧度,不动声色挡开他即将掺扶而来的手。


    废帝续弦冯氏之前,已有一子,大皇子宋殷,是未来继女帝崩逝之后,居尘作为内阁首辅,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君。


    也是那个以胜利者姿态重著史书的人。


    居尘与他的关系原本一直挺好。大皇子自小敬她,重她,居尘也一直对他称赞有加。


    如今,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小王八羔子。


    宋殷被她推开,亲切地喊了声:“李中丞。”


    居尘依礼作揖,瞟他一眼。


    作为废帝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嫡子,但中宫多年未出子嗣,朝堂也有大臣谏言早日立储,大皇子谆敏聪慧,也是适宜的东宫人选。


    可废帝还是希望将来能立冯氏的孩子为储君,一直不为所动,宋殷一直也不怎么受宠。


    如今,废帝与冯氏遭到女帝软禁,宋殷是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小孙子,反而在女帝的保护下,在皇城过得愈发自在快活起来。


    宋殷目光定定看向了居尘,他刚好从集贤堂放学回来,想起讲堂上有一个不懂的问题,兴致勃勃想要同居尘讨教。


    大梁的大学士都是男子,帝师也都是男子,女子的地位因太后当政,在近年出现变化,但传统的思想,根深蒂固。


    即使朝堂有了凤阁,有了女子为官。世人的潜意识里,仍对于妇人存有偏见,不愿听取她们的意见。


    宋殷却不这么想,一直都很乐意请教她。他觉得居尘很不一样,身份低微,却能在这么多世家贵女中杀出重围,受到女帝的册封,比之男儿,不遑多让。


    居尘以前也以为宋殷是真心认可男女平等的,此时再看,他对她的好感,兴许只是觉得她是一众高门贵女的女官中,最好拉拢的人。


    居尘对于他的提问,不再有以前的耐心。


    宋殷感觉到她的冷漠,心里顿时沉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看向夕阳垂落,天色一瞬间暗了不少,温言道:“今夜御膳房做了李姐姐最爱吃的春水生,姐姐是否有空同殷儿回殿中品尝一二,顺便指导一下殷儿的功课?”


    居尘低声婉拒:“殿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微臣接下来还有要事处理,实在不得空闲,还是下次来吧。”


    宋殷不甘道:“您有什么事?我听奶奶说,她今日特许您休沐了,您怎么还是没空?”


    居尘略有噎住,正在心里搜寻托辞,驰道另一侧,两人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沉着嗓子道:“因为她是时候来找我了。”


    居尘背脊一僵,转眼,宋觅直接派人将宋殷送回了后省,扭头,禀姿站到了她面前,一双凛眸,凉飕飕将她瞟着,“李大人,你都害羞五天了,是时候给本王一个交代了吧。”


    第77章 第77章李大人,说


    话要算数。……


    第二日,居尘休沐,旭阳公主一大清早,就拉着她前往金市,挑选心仪的脂粉。


    一如往常,旭阳公主到哪个门面,哪个店面就得关门。


    关门好生接待贵客。


    眼下她坐在千金阁楼内最好的厢房内,指尖点了点桌上其中一盒桃粉色的口脂,紧接着,就有数位店中的妆娘上前,两位托着铜镜,一位拿起唇笔,一位扶着粉盒,为她点涂试妆。


    旭阳上好妆,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转头笑吟吟问居尘,“好看吗?”


    居尘嗯了声。


    旭阳又换了一款,居尘还是嗯了声。


    连换三款,旭阳问她哪个更好看。


    居尘迟疑了片刻,“不然你再试一遍我看看?”


    这份心不在焉,明显到她最好的闺蜜也忍不下去了,捏着她的耳朵,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她昨天差点儿就交代在皇城驰道里了。


    现在还能出来陪她逛街,冉冉不该带她来挑胭脂,应该带她去白马寺,烧一炷擎天的高香。


    在旭阳的再三追问下,居尘没法,只好轻咳一声,挑挑拣拣把昨日她与宋觅的那一番对峙,同她说了说。


    起先,旭阳骤闻他俩分别两年,一重逢又做了那事,蛾眉几乎拧成了一股,听着听着,她倏尔嗤笑开来。


    宋觅要居尘给个说法。


    居尘第一反应当然是装傻,都过了五天了,你去瑶津池畔也没有五天来结账的,点的哪个姑娘都不记得了,这不是妥妥给机会赖账吗。


    但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居尘没敢。


    她只是低声询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记起来找她算帐。


    宋觅:“我一直记得。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这个“还”字,皆因她十八岁那会第一次同他过夜后,至少过了五天,她回来找他了。


    “果然人越长大,越没有良心。”宋觅冷声笑道。


    居尘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诚恳道:“……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竭尽全力满足的,当作我的赔罪。”


    宋觅挑起眉梢,“想装蒜?”


    居尘愕然,“我没有……”


    她要没听错,她刚刚说的,确确实实是赔罪的话啊。


    宋觅道:“李大人,做人要有担当,说话总要算数,您说是不是?”


    她还真不记得,她那晚说过些什么。


    宋觅却不信,坚持认为她在装傻充愣,就是想不负责任。


    “他说我要是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告我……”


    “告你什么?”


    居尘咬了咬唇,凑近旭阳耳畔,低声呢喃。


    旭阳美眸瞪圆,“强——?”


    居尘连忙捂住她的嘴,冲她嘘声。


    旭阳双唇一抿,在她松手后,忍不住斥道:“亏他说得出口?”


    居尘当时其实也发蒙了好久。


    旭阳早有所料,朝她穿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一拉,只见那藕节般的天鹅颈上,仍旧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红痕,跟被虐待了一样,骇人得很。


    “这都六天了,这印子还没消下去,你俩到底谁强谁呢。”


    居尘长叹一息,“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他要我信守承诺,可我不记得我许诺过他什么了。”


    居尘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脸,然后顺着脸,揉起额角。


    旭阳瞥她一眼,诚恳道:“其实,我觉得你那晚应该没有喝得很醉。”


    “嗯?”


    “我的意思是,你好好想想,毕竟你还能对他做那事,肯定不是烂醉如泥,顶多是酒壮怂人胆。”


    “……”


    旭阳可真是她亲生的小青梅。一语戳破真相。


    居尘白生生的芙蓉面上浮起绯红晕色,眉宇紧蹙,开始陷入沉思。她昨晚一夜未眠,想破天际,倒是隐隐记起了一些。


    旭阳见她如此烦恼,笑了笑道:“实在不成,花钱了事?”


    这主意,出的和看热闹有什么区别。她分明就是在看热闹。


    居尘不忍了,“你若一不小心睡了袁峥,你要不问问他能不能花钱了事?”


    旭阳瞬间就闭了嘴。


    居尘望着她闪烁不已的神色,这才想起来,纳闷道:“你俩不是和离吗,怎么不见你们去户部公证。”


    旭阳咬了咬唇,“谁知道他。第二天醒来,他就把和离书拿走了。”


    居尘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熟悉的嗓音,同她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话对于欺辱妻子的婚姻,显然是不具有说服力的,但对于旭阳与袁峥,此时此刻,居尘又觉得有点儿道理。


    这两人吵吵闹闹这么久,女帝都答应他俩分开了,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世俗的阻力,到现在居然还是没离成。


    指不准,就是离不了。


    居尘又想起那人后来还骂她临阵逃脱。


    其实他俩不离,她难道就不能转变他们的结局了吗,显然也不一定。


    毕竟事在人为。


    她逐渐记起不少他俩细细碎碎的对话,但她到底承诺过他什么,她还是一点儿都没记起来。


    他俩昨儿下午站在驰道,僵持不下,居尘没法,也曾试图从他口中问出自己大放过什么厥词。


    宋觅默然片刻,问她,“我说什么你都信?”


    居尘一开始坚信他的人品,肯定是不至于讹她的。


    宋觅开口说出第一句,“当时,你冲过来抱住我,说你想嫁给我……”


    居尘:“不可能。”


    宋觅:“你不是不记得吗?”


    居尘:“……”


    居尘背对着他,低头咬着大拇指思忖良久,转过首,温言恳求他再给她三天时间,让她回去好好想一想。


    “三天?”宋觅当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宇微蹙。


    居尘并手指天,立誓只要自己记起来,绝不会赖账。


    宋觅幽幽盯着她沉默良久,不情不愿答应了她。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居尘仍是没有丝毫头绪。


    她坐在案桌前,盯着砚台上快要干涸的墨迹良久,眼前的公文一字未动。


    居尘长长叹了口气,对于自己选择性失忆的脑袋毫无办法,分神心想,难不成,她真的同他说了想嫁给他?


    这种羞耻的话,还挺像她想忘记的。


    何况若不是她亲口所说,他为何要同她开这种玩笑,如果她承认了呢,他难不成真的要娶她?


    居尘心头一紧,猝然狂跳起来,脑海中纷乱如麻,心绪不宁,眼前一瞬间闪过了曹家五姑娘的脸,一颗砰然而起的心脏,转而下沉。


    她不想给他做妾。


    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居尘目光晦暗,刚回想起女帝当年警告过她离她儿子远一点的肃穆尊容,女帝蓦然掀开珠帘,迎面,便是小姑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在想什么?”


    居尘双手倏尔攥紧,就像是犯了偷窃罪一般,面上的血色一时间散了个透。


    女帝眉有忧色,上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好像也不烫手。


    居尘干咳了声,“微臣无碍。”


    这两天,女帝一直让居尘陪在了御书房,帮她草拟诏书。居尘写得旨意十分合她心意,精准表达出了她的意思,却又显得琢磨不透,女帝第一回看,几乎怀疑她是她肚里的蛔虫转世。


    她甚是满意,用她也用得十分顺手,却好像忽略了她身上还担着御史台的职责,这两份重担压下,对于她一个初露头角的小姑娘而言,委实有些过重。


    女帝凝着她苍白的面色,反省了片刻,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


    居尘其实还好,她担过更重的担子,目前尚是游刃有余。但女帝让她休息,她也不会拒绝她的好意。


    居尘现在放聪明了,活这种东西,能干,但能不多干,就先不多干。


    只要命够长,还愁没活干?


    居尘禀身告退,从御书房出来,顺道前往大明宫,帮女帝把裴都知唤过去。


    来到大明宫前,她远远望见裴都知的身影,衔笑过去,却发现他身旁还有一人。


    曹珞樱目


    光一落到居尘身上,双眸宛若被灼,比那日皇城驰道惊鸿一瞥,距离拉近,李中丞的美貌叫人不敢逼视。


    居尘同他俩作礼,曹珞樱脸色一红,垂目,挠了挠后脑勺,都忘了回礼。


    居尘以为她出身高贵,不屑同她说话,将女帝的话带给裴都知,识相告退,过了一小会,曹珞樱却疾步追了上来,叠声唤停了她。


    “李中丞,李中丞留步!”


    居尘回眸,曹珞樱小小的脸上浮出赧色,伸手将自己从太原带过来的一份特产,递给了她,“敝人听闻李中丞素日爱吃甜食,这是太原最出名的‘百花稍梅‘,我特意带过来送给您的。”


    “送给臣?”


    “敝人是您的仰慕者。”


    居尘一愣。


    紧接着,曹珞樱念了一段她年少时写过的文章,双靥尽绯,向她表达敬佩之情,“敝人马上就要回太原了,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争取通过下一次女官考核,以李中丞作为榜样。”


    居尘微微一怔,“你要回太原,为何?你不是……”


    曹珞樱明白她想说什么,哎了一声,笑道:“表哥他不想娶我。亲事没有谈拢,我总不好一直赖在这儿。”


    居尘双目睁大,脑子蓦然有些空白起来,她明明记得前段时日,宋觅都还陪她逛御花园,还向她索要花灯送给她的……


    而这短短几日内,居尘所知唯一变数,就是他俩睡了一觉。


    不会是因为她……


    居尘头一回当“第三者”,着实没有经验,心中愧怍不已,不知能说什么,说什么都好像是不对的。


    那厢曹珞樱还沉浸在偶遇她的欢欣雀跃之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同她说话,喋喋不休,居尘蓦然垂目,沉痛道:“对不起。”


    曹珞樱愣了好一片刻,左思右想,只想到李中丞熟读圣贤书,可能是觉得方才对她的问话失了礼数,无意中戳到了她的痛处,连忙解释:“您别放心上,我本来也没想嫁给觅哥哥,他也从来没打算娶我。”


    居尘美眸圆瞪。


    曹珞樱怕她不信,以为她在忽悠她,面对自己敬仰之人,她当然希望给居尘一个好印象,便凑近她耳畔,如实同她道:“其实我能住在王府多日,没有被表哥赶出来,皆因我拿了他一幅画,威胁他所致。他打一开始,就想赶我回太原。”


    具体是什么画,曹珞樱考虑到这是宋觅的隐私,没有细说。


    但她一直对那画中人心存好奇,想来李居尘日日出入朝堂,对朝中一干人等应当十分熟悉,便忍不住问道:“李中丞可曾见过一位身着紫袍官服的女子?肌肤胜雪,鬓发乌黑,单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姿容绝对不俗。哦,她耳后这一处,还有一点小小的朱砂痣。”


    紫袍官服,那是朝中二品以上大员所着服饰。迄今为止,朝堂还未有哪位女官,官居二品以上。


    至于朱砂痣,居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曹珞樱见居尘摇头,眉眼失望,呢喃了声,“看来我是注定不知道表哥画的是谁了。”


    居尘错愕:“这是蓬山王画的?”


    曹珞樱没说是她威胁他的那幅画,只道:“嗯,他画过一个背影,画得可好看了,所以我很好奇是谁。”


    背影。居尘脑海中蓦然闪过了一幅半开的画。


    原来,那幅画的下面部分,是紫袍官服。


    紫袍,官服……


    居尘的脑海中宛若一道白光劈闪而过,惊得她睁大双眼,倏尔握住曹珞樱的手,“是现在朝堂男官所着的紫袍官服吗?金玉带那种?”


    曹珞樱想了想,“是的。我祖父是一品太傅,我看过他的服饰,和那画上的很像。”


    而这样的官服,居尘也穿过的。


    在前世。


    她成为内阁一品首辅的时候。


    第78章 第78章他一直等的人,终于来到……


    他画的,是前世的她?


    居尘浑身僵滞,心中一阵血气翻涌,直接冲上了天灵盖,又瞬间消退了下去,只余一副呆滞木然的苍白面色。


    接下来,曹珞樱再说什么,居尘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她忽而回想起从仙鹤府出去那一日,宋觅站在门前,轻啄她一口,让她等他回来,他有话同她说。


    他那时神情慎重,而饱含期待,双眸闪亮,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与喜色。


    就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珍贵的宝物,迫不及待想同她分享,又怕说得不够稳重,吓到了她。可他想同她说什么,他会怕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居尘扭头奔向宫门外。


    她一步比一步走得急,渐渐在皇城驰道跑了起来,初春,乍暖还寒,耳边冷风一阵一阵刮过,吹得她衣袂翻飞,袖口冰凉。


    居尘却不觉得冷,满脑子都是宋徵之的脸,回忆起往日之种种,心口一阵突突地跳。


    神识浮动间,她的思绪回转到了年少时,宋徵之来避暑那会,府里还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才貌兼优,与郡主娘娘志趣相投。


    居尘整天到晚不想读书,就盼着郡主娘娘可以坠入情网,没有那么多时间管她,那先生果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高中状元之后,便同郡主娘娘表明了心意。


    他怕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同她承诺自己将来一定登阁拜相,绝不让她失望。


    英雄不问出身,郡主娘娘从来没有门第之见,却还是委婉拒绝了他。


    居尘当时心中不解,卧在她怀中问她为什么,娘娘同她说:“时机不对。”


    “相爱也要时机吗?”


    “当然要。你爱的人不爱你,或是爱你的人你不爱,都代表了时机不对。相爱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它甚至比你考满分还要难。”


    居尘瘪了下嘴,“我也不是不能考满分的。”


    郡主娘娘眯缝起眼,点了点她的鼻子,唔了一声,“试题满分确实可以通过努力获得。但人时常耗尽一辈子,都无法交出一份满分的感情考卷。”


    “有那么难吗?大不了,我一开始就选择爱我的人,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止是时机不对,即便是相爱,也存在很多外部阻力,彼此父母不同意,世俗不认可,受材米油盐所困,剔除这些,内在也有阻力,有很多人不懂相处,不知道相互坦诚,不知道相互体谅,不懂经营彼此的情意,最后走向分崩离析。”


    “那我找一个有钱有势爱我胜过他自己的,不就行了?他肯定不舍得我吃现实的苦,也肯定不舍得同我吵架。”


    郡主娘娘哑然失笑,捧起她的脸,来来回回仔细端详了好一遍,噙起笑容道:“小尘这么好看,再好好读书,努努力,应该能找到这样的人。”


    “怎么找心上人又得读书呢……”居尘小声嘀咕。


    “不然你怎么遇得到更好的人呢?”


    然郡主娘娘劝学的紧箍咒念起来,同时,也对居尘放下了不少心。她此前总担心居尘容貌过盛,怕她为情所困,如今见她想法虽然利己,倒也算个清醒的,总归,作为长辈,至少不用担心她受到男人的伤害。


    可居尘发现娘娘的心还是放早了,她固守本心,耗尽一辈子,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可她的感情考卷,考得一塌糊涂,即便再来一生,她还是考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在得意中,忘记了娘娘后面那一句嘱托:“但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你若遇见了,可一定要珍惜啊。万不可轻言放弃,伤了对方的心。”


    从西华门一路火急火燎前往蓬山,却通过王府管家口中得知,他今日休沐,一早便去了太元楼,找林宗白下棋,居尘只好驱使马车返回朱雀大道,站在太元楼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居尘推开林宗白的厢房,疾步跨入门槛,疾步将转过屏风,因着太疾步,中间带倒了两个西汉花瓶,林宗白同卢枫坐在桌前,各自捏着黑白子,目光齐刷刷朝她看来,卢枫双目瞪得浑圆,林宗白


    揉起了太阳穴,为他的古董叹了一声。


    “宋觅呢?”


    头一回听她直呼其名,卢枫眼圆更甚,林宗白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低头捧起茶水,“去洛河河畔了。”


    又扑了个空,居尘蛾眉微蹙,“他去那作甚?”


    “前几日钦天监放出消息,今年回暖甚早,洛河十年一度的鹊桥节,可能会提前到今日,尘妹妹没听说吗?”


    居尘这两日都扎在御书房给女帝草拟诏书,两耳未闻窗外事。


    林宗白抿了一口茶水,施施然道:“徵之说他今日有约,他说难得有一次机会约到那个人,后来,她怕他忘记,又反约了他一次。他怕她听到消息提前去了,便跟着提前,夕阳微垂,他就出发了。他说,即使她不来,他总要赴约的。”


    居尘喉尖哽了两下,心头抽得厉害,转身离去。


    卢枫等人影已经消失无踪,才一敲脑门,冲林宗白震惊道:“她就是他等的那个人?”


    马车辘辘带着她赶往洛河,居尘心急如焚,一来一回风尘仆仆,加之此前在皇城驰道疾跑,两边鬓角已经被薄汗打湿。她自知自己这一副模样着实不像是精心打扮去约会的模样,对上他那一份真挚的心意,委实失礼,一壁恼恨自己只顾扎在御书房冷静,都没及时得到钦天监的消息,一壁从上至下,细细整理了一下衣裙与头髻,尽量显得体面一些。


    这会儿,居尘几乎已经确定前世的他回来了。


    然今日一天惠风和顺,唯独居尘赶往洛河这一会,天空风云骤变,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等居尘赶到洛水河畔,提裙下车,江上烟雨蒙蒙,那些听闻今日会提前出现鹊桥的人儿,早已在雨中由聚转散。


    眼下,河畔已经没什么人了。


    居尘呆呆站在江边伫立了一会,后知后觉领悟出郡主娘娘口中的时机。


    她确实错过了很多好时机。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想帮她了。


    雨水顺着她的鬓发落下,居尘站在江边,对着白茫茫一片的江畔,彻底红了眼睛。


    河堤杨柳依依,柳条随着风雨左右摇晃,那一道被淋得瘦瘦小小的身影,甚为可怜见儿。


    到底有人没看下去,急匆匆驱使江中一艘画舫转了船头,向船家借了一把伞,踩着踏板下来,亦步亦趋走到了她旁边。


    油纸伞撑上头顶,居尘猝不及防转过首。


    “宋徵之?”


    居尘的睫羽被水珠浸湿,眼前有一些轻微的朦胧。


    他熟悉的冷冽斥声,透过雨声抚过她耳畔,“下雨怎么不打伞?”


    居尘擦了擦眼睛,“来的路上下的,我怕你在等,没来得及拿。”


    宋觅眉宇轻蹙,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言下之意,他看见下雨,当然会找地方躲着雨等,她大可准备好再过来。


    居尘鼻尖一酸,再度蹭了蹭眼睛,低声呢喃,“你还不是傻子……”


    连老天爷都不帮我了。


    你却还在这。


    “你怎么到船上去了?”话音甫落,居尘四顾环望,好像除了船,这四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雨,突然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


    宋觅沉默片刻,勾起唇角,“我还以为,李大人想当一只食言而肥的小狗。”


    居尘略有一顿,继而便被他拉进了怀中。


    至元初年,二月,黄昏。


    东都城下了一场延绵无尽的雨,洛河十年一度的鹊桥没有出现,节日庆典也被临时取消。


    但他一直等的那个人,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居尘再次坐到了小白拉拽的马车上,她浑身淋湿,并不想累及宋觅,他却不愿放手,一路将她揽在怀中。


    推开辞忧别院的大门,宋觅叫来热水,将她湿漉漉的衣裳褪下,重新整理了一遍,期间自然免不了不悦她淋雨的行为。


    “就不怕生病?”宋觅帮她绞着头发,冷声问道。


    居尘干咳一声,轻咬下唇,战略性转移话茬,默然抬头看他良久,一直看到宋觅轻笑,“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她说:“我记得前世的事情。”


    这一句话,无异把她对他的察觉一并交代。


    宋觅顺着她发梢的手蓦然一顿,面上不算有太大的起伏,愣怔过后,轻描淡写笑了笑,“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尘短促的沉默,道,“是不是在仙鹤府的那天?”


    绞完头发,宋觅起身,将桌上温好的姜茶递给她,“差不多。”


    居尘捧着杯盏,心中的猜测落了定,眼神愈发晦暗起来。


    她能想像他当时心里一定又惊又喜,就像她方才一路过来,除了诧异,难过,羞愧,内心深处,仍是放起了一簇簇火树银花。


    这是没有比拥有弥补遗憾的机会,更叫人欢喜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居尘更加憎恨自己当初轻而易举就同他提出了别离。


    居尘眼眶一红,哑声道:“对不起。”


    宋觅没有搭话,只是侧身坐在她旁边,把玩起她一缕头发。他这一副样子,往往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居尘同他处了两世,渐渐有一点领悟出他不动声色的皮囊下,流转着一些隐晦的情绪。


    他判断不出她这一句道歉,为得是什么。


    是对于前世的内疚亏欠,还是对于今日的姗姗来迟;是想同他亿往昔,还是思来想去,仍是决定和他讲清楚,她没有办法同他在一起。


    “我后悔了。我想收回之前的话,我不要同你断,我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居尘直接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君若作乔木,妾愿为丝萝,君若作磐石,妾当为蒲苇,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79章 第79章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宋觅的眼眸微睁,一双深邃眸子望着前方怔怔良久,才低下头,双眸映出她澄澈的眼。


    半晌,他低哑着嗓音,“你这话,说得比你那晚要内敛许多。”


    居尘也不知道那晚自己说了什么肉麻的话,但他都这么说了,想必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居尘双靥尽绯,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你别同我计较,好不好?”


    宋觅点了点被她搁置一边的杯盏,“把姜茶喝了。”


    居尘乖乖照做,一口饮尽,刚放下,腰上猛地一紧,被他狠狠搂住,居尘不自觉轻哼了声,再回首,宋觅已经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


    “不生气了?”居尘一双柔荑捏上他的衣襟,双眸恳切。


    宋觅将她抵在他胸前的双手按上耳旁,低头咬了她一口。倒也不疼,还没有他接下来的吻有攻击性,让她不由挣扎,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


    居尘虽然挣着哼着,却也克制着将其控制在只嗔不怒的范围,不敢真的抗拒。她自觉对不住他太多,包容心前所未有的强,朱唇已被他吮得红肿,酥麻感淌过了四肢百骸,她也没推开他。


    一吻过后,居尘双眸湿润,忽闪着将他望着,把方才的问话重复了遍。


    宋觅捏了下她的脸边,叹息:“我拿你有什么办法?”


    居尘双手环上他的脊背,他的吻也开始下滑,从脖子到锁骨,再到心脏,他解衣裳的手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居尘一身稳稳当当的裙袄,就被他扬手一挥。


    只剩下兜衣和锻.裤,居尘白嫩肌肤暴露在二月的夜色中,轻轻打了个激灵,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还是主动去帮他宽衣。


    直到宋觅拍了拍她,摸到她的月事布,才回味出她方才举手投足间,那一丝拘谨,来自何故。


    居尘遭到他细密亲吻,从头发到脚尖都发软,此刻触到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她红了红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你待会,轻……”


    宋觅捂住她的唇,没让她把话说下去。


    居尘不解地眨了眨眼,只听他叹息一声,从她身上下去,“你当我是禽兽?”


    宋觅这会才醒悟,她刚刚洗漱时,为何不肯


    他跟着进浴室,他还以为她怕他会对她做些什么,原来她只是不想他看见她更换月事布的样子。


    居尘连忙摇了摇头,正想同他解释,她只是怕扫了他的兴,并没有丝毫认为他在强迫的意思,宋觅再低头,将她的脸捏出一个鼓包。


    居尘以为他不悦了,垂下眉眼,脸蛋被捏着,嗓音温吞,“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前几天犯了错,这几天夜不能寐,焦虑过头,就把它提前召来了……”


    宋觅手上的力道加重两分,“那你还敢淋雨?”


    居尘顿了片刻,后知后觉出他此时的恼怒,并不是因为她扫了他的兴,而是因为她没顾及自己的身体。


    居尘嗫喏道:“当时我以为你走了,心里难受,就没留神……”


    宋觅松开她的脸蛋,捏上她的琼鼻,冷声道:“你明天要是敢生病……”


    生病又如何,还不是该喂药就得喂药,该照顾就得照顾,他还舍得把她丢出去不成?


    宋觅从来不信什么宿命,却头一回在李居尘身上,尝到了认命的感觉。


    他将丢到床脚的被褥拉回来,裹上她肩头,将她搂在怀中,头埋进她脖颈,无奈道:“永远不要给男人得寸进尺的机会,即使是我,你也要先珍视你自己。”


    居尘眸光滞了滞,再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的确十分退让,不怎么自珍自爱。


    她双颊浮出红晕,倚着他的胳膊,低低唔了一声,很是受教的样子。


    蓬山王何曾享受过李大人这样把他话放眼里的待遇,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从她脖颈抬起首,眼眸深邃,一错不错地望向她,从她的眉眼口鼻,一路来回看着,赏心悦目,都是他记忆中喜欢的样子。


    夜色沉沉,窗外仍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居尘同他眼睛对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主动朝他亲了一口。


    宋觅片刻的愣怔,眉宇微蹙,“不行。”


    这一句不行,也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圈禁自己心底,那一头名为欲望的野兽。


    居尘双手圈住他的腰身,“就亲一下,也不行?”


    宋觅凝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蓦然回想起曾几何时,一个类似的场景。当初他嫌她小日子扫了他的兴致,故意将她撩得全身是火。


    如今,她这一吻,很难讲,里面有没有蓄意报复的成分。


    宋觅眼色愈深,不抵她丝毫挑衅,扯了下唇角,“那就亲一下。”


    他说完,也不给她任何当缩头乌龟的机会,托住她的臀部,起身靠在床头,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片刻失重,令居尘不由勾紧了他的脖子,抬头正对上他的俊颜,便迎来了他温热的吻。


    他擎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啄吻,居尘的眼睛愈发迷离,整个身子柔软地依托着他,为了不从他身上滑下去,不断往前凑,上半身逐渐将他贴得严丝合缝。


    宋觅黑漆漆的眸眼有些变了颜色,面容仍是淡淡,手延着她丝滑的脊背,一路往下抚。


    居尘屏住愈发沉重的喘息声,后背就像被他的手,丢进了油锅一般,他所抚过的每一处,都被煎得外焦里嫩。


    他上下反复抚摸数次,终于在她略有求饶的视线下,松开了手,唇舌也退出她的齿关。


    居尘靠着他,下颌搭着他的肩膀,悄无声息地呼了口气,还没缓过来,身子一僵,忽而又紧绷了起来。


    她的兜.衣被拱起了一个弧度,他指腹间的每一寸薄茧,都令她微微发抖。


    居尘咬着朱唇,睁大双目,望着他幽幽的目光,与淡然的神色,忽而开始后悔。


    后悔刚才胆大妄为挑衅了他。


    在忍耐这一方面,他的功底,无疑于修习得炉火纯青,再这么撩拨下去,她更怕她自己会忍不住。


    居尘眼角已经被他磨出了泪水,可算领悟到什么叫玩火自焚。


    他一只手游着,另一只手,渐渐扣住了她一只手腕,带着往下。


    居尘脑袋轰隆一声,被他教会握住,摩擦,再抬眼,眼里满是水色地怨看向他。


    “你之前不是主动伸过手?”怎么这会儿教你,反而不情不愿了。


    居尘从他的眼睛读出了后半句,赧然道:“之前是之前。”


    之前他不是前世的他,又是她主动贴上去的,虽不知羞耻了些,也等于扯掉了遮羞布,索性放得开一些,一切行为的目的,当然更倾向于让他对她动心。


    而现在,她不止是他曾经的情人,还是曾经那个端方持正的女首辅,自尊心作祟,自然没那么拉得下脸了。


    宋觅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中,逐渐松开了她的腕子。


    居尘却握得更紧,快速上下摩擦两次,搅得他双眸微睁,心跳不由跟着漏了两拍。


    居尘透过他猝然紧促的呼吸声,透过他的眼睛,窥到了他眼底的欲.念,他明明很想要,却还是先顾着她的心思,竭力不让自己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居尘脸颊如胭脂扫过,抵着他的鼻尖道:“你也别总顺着我,我会不懂珍惜的。”


    宋觅短暂的呆了会,重新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那继续。”


    居尘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在他略有玩味的眼神下,堪堪保持住了冷静,一根根葱白纤细的手指,一壁配合,一壁颤抖。


    她是头一回这样帮一个男人,即使在他的指导下,动作还是很不娴熟,弄了大半天,虎口一处已有些擦得微微发红,他的神色仅限于眸眼微眯,其他方面,仍是一派沉稳不乱。


    居尘只能垂目,“我是不是有点笨?”


    “也没有,可能是我的原因。”


    比起她的手,他还是更喜欢同她相触。


    “要不,”居尘的眼神躲闪了会,定定看向他,“我帮你.舔……”


    宋觅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掌心挨到她双唇那一刻,宛若被灼。


    也许是他实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她说话时的眼睛太明亮清澈,令他觉得这样的话对她是一种玷污,总之,他一个字都听不得。


    居尘隔着他宽大的掌心,出声询问:“你不肯?”


    宋觅望着她两汪清泉般的眼睛,真的太纯了,连问这种话,都像是发自肺腑的认真,他叹笑道:“李大人,真奇怪。”


    明明上一刻还羞得不行,下一刻,仅一句话就能烧光他的理智。


    她仍用她那双欺骗性极强的眼睛将他切切望着,态度诚恳,“我只是想帮你。”


    宋觅长吸了一口气,捧起她的后脑勺,吻住她的小嘴,“那就别说这种话。”


    ……


    最后,还是没帮到他。


    反而是她,明明都没做,却被他直接亲到了那个点,一阵娇喘过后,脑子里晕成了一团糨糊,被他抱在怀里,迷蒙许久,都没缓过劲来。


    神思飘荡,回想起傍晚的场景,居尘呢喃,“今年又没看到鹊桥。”


    “那就等下一个十年。”


    “也不一定,毕竟今日是钦天监的猜测,等到真正的鹊桥节,或许还有机会。”


    宋觅亲了亲她的额角,“嗯。”


    思及此,居尘忍不住靠在他心口上,问道:“倘若,我今日要是没来赴约,你会如何?”


    “我会再等到真正鹊桥节来临的那天。”


    “如果那天我也没来呢?”


    “那你完了。”


    宋觅鼻尖溢出一丝冷笑,拢了把她的头发,在她抬头望过来的时候,握住她的后脖颈,“你非要做负心女,我只能把你抓起来,再寻个由头,告诉世人你已经不在世了,然后把你关起来,就关在这儿,派重兵防守,连只水蚊子都飞不出去,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日只能对着我一个。”


    居尘美眸圆瞪,“你这想法,倒不像是临时想来吓唬我的。”


    只是她没觉得害怕,反而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颌。


    宋觅道:“你跑的那日早上,我就已经想好了。”


    居尘心头一抽,切实感悟到他口中那一句“负心女”,所言非虚,在心里狠狠自责了会,环住他的腰身道:“早知今日就不去了,感觉被你关着也挺好,至少什么都不用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宋觅:“怎么都认吗?”


    居尘应声,抬头看他。


    宋觅轻笑一声,鼻尖抵上她的鼻尖,“给我生孩子,也认?”


    居尘的脸腾地红了。


    第80章 第80章那今晚来别院?


    过了一个月后,倒真有个孩子降临了。


    并不在居尘肚子里,宋觅固然想要,却也不会在名分不够正式之前,让她受到世俗的非议。


    而自昨日下午在洛河江畔淋了场雨,第二天,居尘真的病倒了。


    为了推卸责任,逃避斥责,居尘打了个喷嚏,在宋觅冷飕飕的眼光扫过来之前,开口先骂他一句乌鸦嘴。


    “就你昨天非说我会生病……”居尘的嗓音越说越低,一阵咳嗽,在他半眯着眼的视线下,埋下首。


    宋觅倒是想骂她,可不等他叫下人传唤太医过来,居尘开始发起了热。


    这一场高热来势汹汹,她还有心思拽住他的胳膊,叮咛道:“别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为何?”


    “我怕他们看见我在你的院子里,陛下会知道……”


    蓬山王突然传唤太医,女帝若是知晓,爱子心切,必然会召太医院的人过去询问。


    她病弱的嗓音一坠儿地,宋觅神色微敛,坐回她床头,撩起她一丝头发,“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居尘神情一僵滞,宋觅心里已有了大概的猜测,沉声道:“我知道了。”


    居尘连忙拉住他的手,急忙忙解释道:“陛下她并没有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


    她与他之间有遗憾,他与女帝之间,亦有遗憾,她从来都不希望因为她,造成他俩母子失和。


    宋觅看她一眼,了然她的心思,反握住她,唇角微勾,“她要真过分起来,你怎么会离开我,不得抓着我喊救命?”


    居尘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


    宋觅顺着她的心意,没有派人去召太医,将京都最有名的大夫请了过来。


    却不知是不是虚弱时期受凉的缘故,这一场病去如抽丝般难,等居尘彻底好转,东都城已经进入了阳春时节。


    这一日,居尘一大清早从床上爬起,便让明鸾给自己化了一个非常适宜入画的妆容。


    女帝在御花园设下赏花宴,邀请百官入宫赴宴,还安排了画院一众画师待命,居尘隐隐感觉到,前世那一幅残缺的百官图,现下,她有机会看见原样的真迹了。


    待林宗白的身影一在长廊上浮现,居尘从席上起身,兴冲冲跑到他身旁,笑嘻嘻道:“白哥哥是来作画的吗?”


    林宗白睨她一眼,发现她也就敢在宋觅不在的地方,这么亲昵地唤他,“陛下同你透露了?”


    居尘没有正面回答,只央道:“记得把我画好看些。”


    林宗白嗤地一笑,“你好像画不难看吧?”


    居尘笑笑,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是上一世没有看到画中的自己,凭空想象,总是异常美丽的,想多了,自然会害怕自己失望。


    不过比起她自己,她更期待看到宋觅在画里的模样。


    居尘环顾四周,没发现他的身影,以为他还没有到场,她走到靠近园门附近的桃花树下,佯作欣赏桃花,实则,目光一直盯着外头瞧。


    瞧着瞧着,只见袁峥受到小厮的召唤,蹙眉走出了园门,居尘透过半镂空的粉砌白墙,望见他站在了外面,旁边走上前的,是他的嫣儿表妹。


    她神情并不松懈,质问袁峥为何迟迟没有和离,“难道表哥忘记了姑母的嘱托吗?姑母当时不是说让你和离以后,赶紧回南疆,同我成婚……”


    居尘并不是什么好听墙角的人,脚尖翻来覆去,脑海中浮现出旭阳的娇靥,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原地。


    本就是她先站在这赏花的,他们非要来她附近说话,也不能算她偷听吧。


    居尘心想。


    园外,日头渐渐越过了墙角,朝着树梢扑洒而来。


    若是旁人远远看去,只见袁峥神色肃然,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表妹啜泣起来,而他并无宽慰的意思,话罢,转身便想离开,嫣儿却心中不甘,从身后唤了一句表哥,在他回头之时,倾身扑了上去。


    居尘蛾眉微蹙,不明白袁峥话已至此,嫣儿表妹为何还要死缠烂打,再转首,才发现这一幕,毫无遮拦地落进了旭阳眼中。


    旭阳从阁楼出来,望见居尘伫立桃花树下的俏影,本想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戏弄于她,刚靠近,就看见了墙外搂搂抱抱的两道身影。


    隔着镂空墙面,袁峥的视线一同旭阳在半空中交汇,旭阳转身就走。


    居尘一瞬的愣怔,一路分花拂柳追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冉冉,冉冉你等等我,你误会了,袁峥刚刚只是在拒绝她,是她突然扑上去的……”


    居尘说着说着,总感觉自己这一番大实话,与那些个帮兄弟掩护风流韵事的话,简直如出一辙,真真是有点说不清楚。


    旭阳充耳不闻,朝着花园深处,越跑越快,居尘实在没法,权宜之计,只好自个踩了下裙角,脚下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她一声惊呼从身后惨烈传来,旭阳果然停下身子,回眸看了一眼,连忙俯身去掺她。


    居尘落地不起,抓着她的手,继续为袁峥辩解:“他说他不想同你和离,所以不会娶她,他只是叫她回南疆去,让王妃给她另寻一户好人家……”


    恰在这时,袁峥也追了上来,看见居尘摔倒在了地上,连忙赶了过去。


    袁峥弯腰扶她胳膊的手臂一伸过去,来不及关切,蓦然被人从另一边挡住。


    来人身姿同他一并颀长,毫不客气推开了他的手,那动作,令他几乎怀疑自己朝阿尘递出去的不是手,是什么叫人嫌弃的污秽。


    袁峥尚在茫然,宋觅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已经直接把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朝着花园里边的一处空阁走去。


    袁峥抬脚跟了两步,旭阳冷着面色将他拉住,“他俩都这样了,你还没点眼力见?”


    非要巴巴跟过去?


    袁峥脑海中忽地一道惊雷响过,诧异之间,不忘反手拉住她,深吸一口气,“你别误会,我们好好谈谈。”


    阁楼内,宋觅将她往椅子上一放,居尘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你没来。”


    宋觅没答话,蹲下身,小心翼翼掀开了她的裙摆,见她磕破了一块皮,出门将元箬唤来,将他身上常年携带的金创药取出,回屋,再度俯下身,为她擦药。


    居尘满心都在想旭阳与袁峥的事,一会担忧袁峥嘴那么笨,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会害怕他俩心结存了那么久,也不知能不能解得开。


    宋觅见她摔成这样还担心别人,帮她处理伤口的力道,忍不住加重了两分。


    居尘啊地一声。


    “原来会疼啊,我看你想别人想得这么入神,还以为是个假伤呢。”宋觅蹲在她面前,抬头看她。


    “我倒想假摔,可不真摔下去,我拉不住冉冉,她溜得跟个兔子似的。”


    处理完毕,宋觅盖上了药瓶,“那你不会拌她吗?”


    居尘知己地看了他一眼,干咳一声,“其实我一开始想来着,但是没忍心。”


    宋觅把药瓶掷在桌上,扯起唇角:“这种事用不着不忍心。你拌了她,现在我和你的状态,就是她和袁峥的状态,不比到河边吹风聊着容易毕竟现在这样,就算吵起来,旭阳也跑不了。”


    居尘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点了点头,“看来我还是不及你心机深沉。”


    果然相认之后,她说话越来越大胆了。


    宋觅睨她一眼,冷笑一声,垂目呢喃,“是没我心机深沉,还是其实不盼着他俩和好?”


    居尘顾着把掀起的襦裙拉回原位,没听清他说什么,“你说什么?”


    宋觅掀起眼皮,望着她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起身,弯着腰,捏起她下颌,“能


    跑能摔,看来病已经好了?”


    居尘嗯了一声,冲他弯眸笑了起来。


    这大半个月来,居尘发现自己老不好转,生怕会传染给他,基本都躲着他走。现在好不容易好了,自然想同他分享喜悦。


    宋觅勾起唇角,捏了把她的腮帮子,喉结微沉,“那今晚来别院?”


    居尘的脸颊,瞬间又变得高烧一般红——


    等她一瘸一拐从阁楼出来,只见袁峥与旭阳就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也不知聊得如何,旭阳脸朝边上一撇,袁峥双手攥紧,转身离开。


    这一看就不是好好解释清楚的样子,居尘急切地往前走,转眼,却见旭阳往袁峥离去的方向跟了几步,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居尘大惊失色,宋觅替她上前先探看了番,及时唤来宫女,把旭阳扶回了他们刚出来的那间阁楼,传唤太医。


    居尘还有意叫人去拦袁峥,宋觅见她一边操心这个,一边操心那个,忍不住把她往旭阳床前一摁,“你在这待着,我帮你去拦他。”


    等宋觅在二拱门追上袁峥,直接拖着他便往回走。


    “王爷这是作甚?”袁峥挣了挣,竟然没挣动。宋觅的力道,居然比他单纯一介武夫,不遑多让。


    宋觅拉他回花园,“带你去见旭阳,两个人解开误会。”


    袁峥默然片刻,感谢他的关心,继而道:“您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我。”


    “我管她心里有没有你。”宋觅回眸,睨他一眼,“你们赶紧和好,别叫人跟着瞎操心。”


    “王爷指的,是阿尘?”想到方才的画面,袁峥同所有兄长刚刚得知家中小妹的恋情一般,免不了多打量眼前的男人两分,眉宇微蹙,“你们俩是什么时候的事?”


    诚然,他这话有些质问的口气,并不符合君臣的礼数,但袁峥视居尘为亲妹,当然也得为她把关,这种时候,便管不得对方到底是天潢贵胄还是寒门学子了。


    “比你想象中早,在你成婚之前。”宋觅看他一眼,目光寒寒,牵起唇角,“即使你后来和离,二娶,三娶,从黑发娶到白首,她都还是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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