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为什么会产生愧疚呢?从前带小倌回来不论怎么样,她都鲜少会有这种


    为什么会产生愧疚呢?


    从前带小倌回来不论怎么样,她都鲜少会有这种情绪,这次怎么就特殊了?


    难道因为这次带回来的是个花魁?


    貌美程度远超从前的小倌,她格外怜惜?


    不应该啊。


    金九站在宋十玉屋外思索片刻,敲了敲门问:“宋十玉,你还好吗?那什么……过几天再忙吧?”


    窗纸隐约印上模糊黑影,烟雾缭绕下愈发朦胧。


    三盏灯烛在屋内亮起依旧不够,头顶还悬挂了两盏灯笼。


    烟斗置于一旁,燃烧的巫药袅袅生烟,底部只余下零星火光。


    由白转米黄的账本堆了满地,从新到旧,堆叠地像硬豆腐块,散发出陈旧墨水味,与巫药苦味掺杂,有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比旧页纸张还白的指尖不带一点血色,迅速翻过几页纸张后蘸墨笔尖也同步记下数字。


    宋十玉不管金九在门外如何轻声细语地哄,打定主意要把担子扔出去后另外找个地方长住。等到心疾治愈,他就与她一刀两断。


    她居然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还用那样的话刺他……


    他不过是稍稍表露自己心意,未说出口她就这么铁石心肠。


    他又不是瓷器,感受不到疼。


    宋十玉写字愈发用力,不小心直接将笔折断。


    墨点飞溅,染上衣袖。


    他低头去看弄脏的底衣,面无表情换了根笔。


    宋十玉给自己三日时间,账目盘点清楚后整顿铺子,再寻个接手人,彻底不管金九。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自己好好养病,其他事与自己无关。


    屋门外,望着里头奋笔疾书的影子金九头回感到心慌。


    宋十玉心疾刚缓就起身要账本对账,熟悉店铺内外,俨然一副要短时间内替她摆平烂摊子好抽身离开的姿态。


    要放在以前她或许会欣喜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现在她是舍不得他走,这人不会照顾自己,没人看着饮食都会忘记,好几次补汤放凉了才记起喝,等到丫鬟发现,他为了让底下人不挨说偷偷喝完。


    金甲站在不远处蹲马步,望向金九疑惑问:“你俩怎么回事?他平时对你不是百依百顺吗?”


    “他哪对我……”金九下意识想反驳,仔细想想又说不出口。


    百依百顺……


    是啊,百依百顺……


    像是不论她提出什么问题,他都能答应。


    这次为什么把他惹毛,纯粹是她意识到一件事。


    宋十玉似乎对她动心了。


    从眼神到动作,都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这件事,就差宣之于口。


    调戏归调戏,金九未曾想过与宋十玉动真感情。


    诚如他所说,家里家外皆是阻力,光是勾栏出身已经能让宋十玉陷入众口铄金的困境。


    她帮不了他。


    因为她要金家的家主之位,夫郎就必须名声清白。


    “我哥给你寄信了,还给你打了络子,在我屋里,你去看看吗?”金甲转移话题,现在可是拆散宋十玉和金九的好时机,得替自家哥哥争取。


    “什么时候寄来的?”金九果然被吸引。


    她好奇澹兮走到哪了,快的话是不是能赶紧到这治好宋十玉?


    “今早。”


    “他写了什么?”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还要蹲马步呢,”


    金九脚步声在门外走远,笔尖随着她离去也越来越慢。


    豆大墨汁滴在宣纸上,很快晕染出铜钱大小湿痕。


    宣纸被揉皱,团成圆状,丢至一旁,如同被揉皱巴的一颗心。


    她有夫郎……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宋十玉再次点燃新的巫药,吞咽下两口苦烟企图让自己清醒些。


    可今日的药也不知怎的,到嘴里都没什么味道,反倒尝到一丝酸意。


    另一边。


    去到金家屋中查看信件的金九一目十行。


    发现澹兮压根没怎么提到自己,通篇下来就是在例行公事汇报行踪。


    仅在结尾处提及她。


    [替我告诉她,她送的环佩我很喜欢,但络子被我拆下丢了,让她别老收别的男人送的东西,我也会!]


    淡紫、沧浪色混白……


    这不就是,她托宋十玉编织的……


    金九懵了。


    澹兮什么时候发现的?


    想起他们二人见面的场景,金九拍了拍脑门。


    傻的,宋十玉佩带腰间的饰样每时每刻都在暴露自己送澹兮的环佩络子是经由宋十玉的手编织。


    澹兮又不是瞎,看一眼对方戴的东西不就知道了吗。


    她放下信笺,重新用杯盏压好,看了眼澹兮打的络子。


    歪歪扭扭的……


    他真不大适合干这种活计。


    算了,打都打了,随意用吧……


    金九随意将它与其他络子换下,出了院子,又往宋十玉院子里看。


    院子中心,红梅树旁。


    金甲仍头顶竹简蹲马步,许是察觉到金九目光,微侧过脸扫了眼金九,又收回视线。


    金九压低声音道:“他若肯见我了记得喊我一声。”


    金甲不说好还是不好,全当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


    她怎么可能给两人当传声筒,她哥又没死,急着让宋十玉做填房。


    推开澹兮不说,宋十玉的身份压根不适合做金九夫郎。


    来路不明,身份低微,她和宋十玉如今算是师徒,金甲也发现自己看不透他。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应是某个没落世家的公子。


    武功路数、礼仪教养、学问才识等等皆是家族留给他的遗物,浸透骨血,无法改变。


    金甲收起思绪,望向墙边攀藤于壁的锦屏藤。


    片片层层堆叠,爬满围墙,新发的枝条苍翠欲滴,翘起的叶尖有红色瓢虫落在上面,像颗相思子般浓艳。


    临近傍晚,西斜的影子随风晃动,在墙面投下婆娑树影。


    有鸟儿停落于围墙墙头,啾啁两声拍拍翅膀飞远。


    低飞的身影投在身上,翅膀振动的声响擦过耳畔,金九被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跳远,左右去看是谁发射暗器。


    “是鸟。”青环忙安抚她,“九姑娘不必害怕。隔壁小儿顽皮,拿弹弓把鸟窝掀翻,自那之后经常有鸟儿惊吓路人。”


    金九惊魂未定,咕哝道:“还挺记仇。”


    “奴已在我们这树上挂了食罐,鸟儿吃饱后铺中被惊吓事件好了许多。大抵是看姑娘面生,所以来戏弄一番。若姑娘不喜,奴便将它们赶走。”


    “罢了,跟鸟较什么劲。”金九揉揉耳朵,“明日若是宋郎君身体好转,你们便听他吩咐行事。掌柜还在我对面屋中禁足吧?”


    “禁着,门窗都关严实了。里面有两个武夫伺候,今日值夜班的伙计也全换成了与掌柜不大对付的。”


    做事还挺严密。


    金九笑了笑:"如今铺子的事都交由宋郎君处理,你记得吩咐下去,都听他的话。要是惹得他生气犯心疾,我可不会轻拿轻放。天色已晚,你们收拾收拾下工吧。"


    "是,九姑娘,奴早已吩咐好,请姑娘放心。"青环回应。


    她想问金九和宋十玉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信任他,明明澹兮郎君不久前才出现。但毕竟是主家私事,她不好多问,行了个礼退下。


    碧色身影逐渐没入檐下阴影,直至被珠帘隐去。


    脚步声越走越远,伙计丫鬟们下工的欢声笑语模模糊糊传来。


    金九站在原地琢磨,等宋十玉看完她们的自述究竟会选谁当掌柜。


    如果能出个女掌柜也不错,她们金家还没用过,可以试试。


    可他心疾刚平复就这么大工作量,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金九知道他不想见自己,没了办法,只能去自己的金工房继续做事。


    至于那只藏在屋中的蝉妖,算算时间,大当家若按信上时间抵达的话也快了。


    她心中塞满事,做金器时便被分散了注意力,差点被融化的金水烫着。


    面对桌上零零散散的金件,金九甩了甩手背沾上的灰烬。拿起图纸看了看,继续倒腾大件金模。


    只要雏形出来,其余她都有办法解决。


    算上赵见知带来女子定的镯子,这个月月底应是能完工。


    金鳞留下个要用蝉妖才能驱动的金蝉,她就同样做个金蝉,但不用妖,气死金鳞!


    金九吭哧吭哧开凿石块,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宋十玉是不是没跟自己说那女子在屋内与他说了什么?光让人拿来图纸让自己做。


    算了,不说就不说。


    总归没什么大事。


    她莫名信任着宋十玉,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信他。


    连金九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倘若宋十玉辜负她的信任,她倒也是有办法解决……


    金九叹口气,默默捡起地上锃光瓦亮的金片片,自言自语道:"金怀瑜啊金怀瑜,女人就是要搞事业。想这么多干嘛。他乐意干就乐意干,总归是你惹了人家。"


    她换了副声线:"你个没良心的,人家没名没分跟了你,光给些财物也太薄情了!现在不仅帮你打理铺子,拖着病体也要给你盘清楚账目,不收了他做平夫说得过去吗?"


    "可他没提这回事啊。我看他似有心愿未了,治好心疾后肯定要远走高飞,拿婚事困住人家忒不道德。这跟把他关在笼子里有甚区别?!"


    "你不提,人家好意思提……"


    话说到一半,门外蓦地传来敲门声。


    厨娘大嗓门,生怕里边的人听不到,嚷道:"九姑娘,你在跟谁说话呢?"


    金九一口气卡嗓子眼,差点没被呛死。


    能映出人脸的金片片飘进熔炉,高温慢慢将它融化,与其他红艳金水化作一锅。


    金九咳了两声想去捞,挪过去发现已经融为一体。


    只能算了。


    她叹口气,挪了挪屁股去门边。


    "九姑娘?"厨娘在门口敲了半天,里面的人才爬过来开门。


    见惯金九做活时毫无形象,厨娘也不惊讶,蹲下对她笑道:"今日给姑娘你做了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回主家做事时,你奶娘叮嘱我们等你放出宫一定要做给你吃,说你肯定想这一口。我今早好不容易逮到个卖春蟹的,快尝尝。"


    想到奶娘,金九顿时眼泪汪汪,她母亲不大管她,少时全靠奶娘照顾姐妹俩才能活着长大。思绪跳转,又想起自己那逃婚的姐姐,金九问了句:"我姐怎么样了?"


    "放心,好着呢。"厨娘说着,拿起勺喂她一口,"上个月还看到她带着夫郎从铺子门口经过,像是要去哪玩。她让你不必挂心,还说让你与金鳞争到底,她没什么天赋,没法帮你。"


    自打家中乱点鸳鸯谱后姐妹二人书信往来少了,倒不是因为男人心生隔阂,而是两人都在东奔西走,信实在不知该往哪寄。


    金九咀嚼口中美味,心中暗自发誓要把家主位置争到手,把她姐接回家,再把那些爱搞内斗的叔公伯舅全给整顿一遍!


    厨娘见她食欲不错,将碗盏递给她,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与金九说一声好:"宋郎君说今夜不吃晚膳了,光喝糖水,那么大个头,老爱喝那些甜滋滋的,不大好吧?"


    "他不吃饭?"金九惊讶。


    "是啊,说以后不用做他的饭了,他过两日要走,会自己解决。"


    金九顿时感觉嘴里的狮子头味同嚼蜡。


    第42章 这世上有没有一本书籍教人怎么哄男人?金模筑好后晾至架子上,刚从


    这世上有没有一本书籍教人怎么哄男人?


    金模筑好后晾至架子上,刚从水盆中捞出来还带着湿漉水气。


    金九捧着装满各色宝石的木盆放在模具上比对尺寸,边看边想该怎么把宋十玉哄回来。


    他孤身在外,又不大爱出门,住在这还有人能时常与他说说话。


    一日三餐皆有人打点,还有人照顾。


    宋十玉是个有责任心的人,金甲今日老神在在地蹲马步正好说明她并不如何担心二人吵架影响她学东西,也许能用金甲作为突破口?


    等等……


    金九回过味来。


    自己现在怎么这么像要靠孩子才能把夫郎哄回来的负心人?


    意识到这点,金九感觉自己脑中像被雷劈过,轰隆隆炸得耳朵发疼。


    不仅像……


    他还做着夫郎的事……


    盘账、选人、管着金铺内外。


    就差给她生个孩子。


    金九急忙打住自己这个念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自己只是信任他,他做得出色,处理问题又快又稳,所以才把这些事交给他做。


    可是,他现在又与执掌中馈有什么区别?


    如果澹兮不与自己定亲,她会不会愿意冒着失去家主之位的风险,将夫郎换成出身不好的宋十玉?


    金九怕自己再想下去真要做出点事,将装满配好宝石的小瓷碗搁置在桌上,忙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凉水压压惊。


    再想下去,必得出事。


    何况人家没有说非她不可,更没说让她与澹兮毁约,他与她定亲。


    幸好没有……


    金九在金工房中转了好几圈,犹豫要不要去找宋十玉。


    纠结半晌,仍是无法按捺想要见到他的心情。


    这人心疾刚平复就不吃晚膳,光喝点糖水,不到子时绝对会饿。


    厨娘晚上又不住这,他心好,决计不会麻烦伙计。


    以宋十玉的性子,分寸感不会让他主动踏入别人家庖厨,那就只能干饿。


    真是麻烦。


    金九苦恼地挠头,一个荒诞想法由此生出,要不自己给他下碗面吃吧?


    现在的话。


    为时尚早。


    要等到天色完完全全黑透,后院亮起灯烛,倦鸟归林,万籁俱静。


    巡逻士兵敲响铜锣,提醒宵禁到来。竹梆绕着主城街转上两圈,再由近及远,慢慢听不大到。


    春夜虫鸣悄然响起,听声音就在墙根下,却无论如何都遍寻不着。


    树叶沙沙作响,掩盖所有细微声响,使得愈发听不清发声方位。


    屋檐下一对灯笼被晚间略带潮湿的风吹得摇曳,明明灭灭,从远处看像一双不大好使的眼睛,框在窗框里滴溜溜晃。


    宋十玉整理完两年内的账本,转不动的思绪如被浆糊裹住,累得脑袋昏昏。闭上眼休息片刻,酸痛感袭来,刺得他眼角溢出些许水色。


    太乱了。


    金家账本太乱了。


    他从未理过这么混乱的账本,真假账混杂,记录不及时,损毁痕迹遮盖数字需从总数对,结果根本对不上。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第一家已经是这种情况,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呢?


    金家四家分铺都是这个情况的话,难怪会从金器大家衰落至此。


    被别家抢了名气,财政赤字,要是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必定亏空。


    届时……


    金九要怎么办?


    她靠手艺的话能自立门户,澹兮会帮她吗?能帮到吗?


    巫蛊族差点沦为朝堂斗争中的牺牲品,他们自给自足惯了,怕是没有过多银钱帮扶金九。且澹兮少于外族人接触,行事作风处处不合,如若帮不到金九,她可能还要分神去帮他们……


    做金器已经很累,开铺子更累。


    她这样身心疲惫,会折损寿元……


    宋十玉睁开眼睛,晚膳实在没心情吃,现下饿得连执笔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他盯着纸上数字,静静思考这可如何是好,金九花钱*大手大脚,没了金家该怎么活?


    自立门户失败的话,会不会流落街头,去别人那做工?


    她的性格是管不住的,肯定要与东家吵架吧?


    不等宋十玉继续想些乱七八糟的,身后屋外围墙下倏然传来踩草的动静。


    离远了起初以为是野猫,后来越来越大,那就不可能是小动物。


    烛火被吹灭,一抹寒色反射天光,流星似的迅速划过黑沉屋梁。


    撑着窗子的竹棍被取下,在来人转过转角时,只能看到被关上窗。


    宋十玉背靠在窗边,身形皆被柜子遮掩。


    他握着匕首,静静等待脚步声到来。


    来人到了窗下,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听不大清楚。


    哪出来的贼,竟这般大胆?


    宋十玉倏然想到,来人该不会是金九?


    隐秘的期待如春季破土而出的藤芽,他手中攥紧的匕首,在窗子被掀开一角时心跳加快。


    “宋十玉,你睡了吗?”熟悉的声音在窗下响起。


    被她唤到名字的人躲在窗户柜子旁无声无息,匕首慢慢收入刀鞘。


    大半夜的,她想做什么?


    宋十玉侧身去看,她伸手进来,布满伤痕的手臂在桌上摸索撑窗杆。


    应是身量不够高,她踮着脚一蹦一跳很是艰难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用匕首尖将杆子挑到她指尖。


    她不会是想来哄自己?


    可他认定的事就轻易不会改变,再劝又有什么用?


    那般抗拒自己……


    他没说出口,她就急着撇清关系。


    不要名分,不要财物,不要她如何。


    他只是想要告诉她,他对她动心而已。


    四四方方的窗被杆子撑起,窗下窸窸窣窣传来动静。


    金九探着半颗脑袋往里望,眼睛亮亮的,像极灵动的野猫。


    “奇怪,刚刚过来还亮着灯,人去哪了?”她边说,边蹲下。


    再起身时,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面被捧着从窗外推进来。


    宋十玉望着那碗羊肉汤面顿时微微瞪大眼睛。


    遵循西冦国菜谱制作的羊肉汤并不像平日里吃的清汤寡水,汤色浓郁,铺盖在面上的羊肉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底下的面。


    油花被晦暗天光点亮,弯弯的,满满的,仿佛往里盛满许多月牙。


    浓郁香气弥漫,散开的雾气随风扑入鼻息。


    就像她的存在,出现的突然,不知不觉就融入他的生活。


    他注意到她手上被油溅伤的红痕,酸涩缓缓涨上心头,被填满的情绪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太好。


    好到自己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走捷径复仇,轻易踏足烟花之地。


    如若没有这么做,他兴许还能被她带回金家,最多会收到些阻碍。


    但他可以替她处理家中大小事。她只要潜心继续做她喜欢的金器,当她声名赫赫的金家家主,成为她希望的能名垂青史的金工匠人。


    宋十玉没有多少野心勃勃的想法,十几年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生活他已经过够,他想跟在她身边过这种平淡生活。


    哪怕,她有夫郎……


    金九似是听到一声沉重的呼吸,正想循声去看,身后有风涌入,吹散面汤热气。


    她手忙脚乱去挡风,嘴里嘀嘀咕咕:"人去哪了,我好不容易下厨,凉了怎么办。不管了,先进去。"


    说完,她双手撑在窗台,用力往上一蹦。


    "啪嗒!"巨响。


    后脑勺结结实实砸在厚重窗棂上。


    随着痛呼声,窗杆被撞开,眼看就要将她夹在那。


    苦药味袭来,将面汤热气吹向她。


    绀蝶色外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内里中衣轻飘飘的,裹着劲瘦腰身飘至眼前。


    宋十玉使劲抵住长桌,稳住羊肉面,一手用力抱起金九,另一手撑在急急欲关上的支摘窗,以免再次碰伤她。


    金九没想到他在,愣了会,直到闻到他身上的苦药味才反应过来。


    她揉了揉被磕疼的后脑勺,像摊刚洗完的薄毯挂在窗台。


    宋十玉不发话,她没敢动,就这么毫无形象地趴着。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他才有了动作。


    金九感觉自己正被他往里拖,动作小心翼翼的,没有把她推出去的意思,胆子立时大了三分。


    宋十玉低估了她顺竿子往上爬的本事,腰上一紧,她抱住自己,双腿踢蹬外边墙面,犹如扑腾的鱼,踢地墙面哒哒响。


    虽是不体面,好歹是被她爬进来了。


    金九不等下地,跪坐在长桌案上,面对他的冷脸也不退缩,笑着道:"宋郎君饿了吗?煮了羊肉面,吃点吧~"


    "为什么不走门?"宋十玉忍了半晌,终归没忍住,替她揉了揉刚刚撞到的脑壳。


    金九凝视近在咫尺的他,眨巴着眼睛看他挂霜面容,心说这昏暗处看这人也是十分好看的。


    窗纸透入的光冷冷淡淡,将他笼罩于蓝色薄纱中,秾丽五官跟精心烧制的琉璃人似的,连不起眼的几点小痣都成了繁丽画上的点睛之笔。


    金九直视他的目光:"你不是不让我进吗,都栓上了,我只好从这爬进来。"


    宋十玉不接话,反问她:"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从门那走出去,我还有事。"宋十玉收回手,将她从长桌上扶下来。


    金九也不过多纠缠:"那羊肉面你要吃完。"


    大晚上,爬窗户,就只为了给他送碗面?


    宋十玉看了看溅出几点汤汁的面,听到她走出内室,去往门边。


    手刚碰到沉重的门栓,就听到他问了句:"你亲手做的吗?"


    金九脚步停下:"嗯,我听厨娘说你只喝了点糖水。那晚上肯定会饿,我算了算时间,按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去东厨麻烦伙计他们,我就去给你做了碗面。"


    她转过身来看他:"清淡的吃多了难免口中寡淡,我便找了西冦国的做法,你若觉得不好吃就倒了吧。"


    说完,她抬起门栓,正要拉开门时,宋十玉声音从内室传出。


    "你不陪我吃完吗?"


    门栓稍稍落回凹槽。


    金九不明所以,再次回头看他。


    珠帘掀起,滴滴答答如雨落。


    他捧着那碗只剩下微弱热雾的羊肉面,站在窗边静静望向她。


    第43章 金九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人吃面都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连在宫内和同僚


    金九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人吃面都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连在宫内和同僚们吃面,大家聚在一处都是响亮的呼噜噜吸面动静。有时甚至还比谁吸的面更多声响,故意吃下一大把面。


    帝君曾见过她们这么干,摇头说像到了猪圈,倒是没怎么管她们,私底下却以为她们吃不饱,让御膳房多加了好些肉食。


    结果到了宋十玉面前……


    他夹起四五根面条,放入勺中,就着一点汤底慢慢咀嚼。


    一口面,一口汤,一口肉,吃相斯文,连汤点都未曾溅出。


    金九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看了宋十玉好几眼,这才问:"我煮的很难吃吗?你要是不喜欢就不吃了吧?"


    宋十玉:"……"


    他哪里有说不喜欢吗?


    味道虽是欠佳,但口感还是不错的。


    而且是她亲手做的,他想要感受她在做这碗面时的心境,更想吃完,连汤底也不剩。


    望见金九担忧的目光,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并不存在的汤汁,这才道:"我很喜欢,想慢点吃完。"


    "你再慢点,要凉了。"金九依旧对自己手艺存疑,"我第一次给人做面,真的好吃?我尝尝。"


    宋十玉下意识把自己手上汤匙递过去,伸到一半反应过来,这是他吃过的。


    可是来不及了,金九半抢半接,舀上一小点汤水尝了尝。


    倒是不难喝,就是没有她想象当中那么好吃,勉勉强强凑和。


    宋十玉被她这举动惊到,盯着她送回来的汤匙久久不语。


    金九反应过来,顿觉尴尬:"呃,我去给你拿新……"


    话未说完,他已经接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用。


    只是越吃,他的耳尖越红。


    碗中面条逐渐减少,炖烂的羊肉入口即化,汤水缓慢下降。


    一点一滴,填满饥肠辘辘的空腹,里面花椒与生姜放得极多,辣得人浑身冒汗,驱散多日积累的寒气。


    终于,吃完一碗面。


    宋十玉擦了擦唇,开口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她还能拦着不成?


    可他并未说下去,而是收拾好碗筷交给伙计处理,出院子漱口后才走回来,重新与她面对面。


    "你们家的账本太乱,预计还要三日才能盘清。你让青环送上来的自荐信我也看了,你眼光很好,青环确实可以胜任,但需时日培养。至于掌柜,按照你们金家退居法,他还有五年才达到年龄。我的建议是,你若不想让他去别家,要么在原定金额上增加一倍,要么……"


    宋十玉点了点脖颈,随着他的动作,金九注意力渐渐跑偏。


    他喉结上原来还有一颗小痣?


    "这两种都不接受的话,还有第三种,他与你二叔勾结做空账本。五年内记录多笔账目对不上,我猜他每年能从中获利二百至五百金,逐年递增……"


    衣襟下锁骨处原来也有颗痣,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除去这些问题……数额巨大,我已经找到证据。这第三条就是告到官府,让他吐出来。我两日前托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得知……"


    耳垂上似乎也有一颗,淡淡的不大明显。等会,原来不是痣,是耳洞。


    初次见面好像是看他戴耳坠子,但自己没有注意,光看他脸了。


    "庄园、农田皆有购置,甚至在外开设金铺私产。你希望我明日如何与他商谈?"宋十玉交代完问题,盯着她半晌也没见她回应。


    她眼神直勾勾的,又露出他所熟悉的欣赏的眼神。


    究竟是欣赏人还是欣赏才能,显而易见。


    宋十玉碰了碰自己的脸,今夜没想过她会来,没有上妆的憔悴脸色也能让她沉浸其中吗?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要她的回应。


    “金怀瑜。”


    “嗯?”


    “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


    “那我说的什么?”


    金九心虚:“什么私产啊,告到官府啊,太乱啊什么的。”


    “那就是没有听。”


    “……”


    “你家这个分铺准备改名叫宋氏金铺吗?”


    “……”


    宋十玉将他今日记录下种种问题的纸张放到她面前,一言不发起身。


    算了,自己这么操心做什么?


    没见人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吗?


    “诶,你别走啊。”金九连忙去拉他袖子,“我真听了。当初到这我就看出来了。但你处理的太好,我就想着全交给你,我把家印交给你也是想让你行事方便些。”


    换句话说,他多日来查出的问题她或许都是知道的。


    那她做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金九不好意思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抱歉啊,我看你每日郁郁寡欢,怕你闲下来多想,就没有直说。我家亲戚关系错综复杂,也是怕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处事过于柔和。”


    她不知道宋十玉过往,以前没有给他安排事情时他总会躲在角落吞咽巫药,望着远处出神,有许多次她都捕捉到他眼中的空茫,似是对人间没有过多留恋,看着实在心慌。


    现在事多起来,宋十玉眼中也有了光彩,她这才故意瞒着。


    “你……”宋十玉带了些许怒气,皱眉看她,那句混账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本来缓下来的脸色再次结霜,他暗暗用劲抽出自己衣袖,声音冷淡,“你走吧,夜深了。你家铺子的事我自会稳妥处理。”


    “哎呀,你别生气。”金九几步上前,挡在他面前,急声道,“你先听我说几句好不好?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你想走也正常。澹兮归期不定,你要是想去外边住,不想看到我,但至少听我安排?”


    “金甲我自会教,你不必担心。”宋十玉以为她想把自己稳下来说这件事,当即给出承诺。


    “不关其他人的事,我单单只想说你。当初我与你说离金铺最近的那家客栈是大淫窝,没有骗你。你想住外边,我给你安排去城西那家幽静雅致的客栈。但他们家不做吃食,我担心你离了这更不按时吃饭,所以,我们约定好,每日三餐我都会安排伙计给你送吃食。你体寒,晚上要烧银丝炭,这些我都会为你安排。等我启程去下一个点,备好一切你再慢慢过来。”


    担心他觉着自己强势独断,金九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直到澹兮回来,治愈你的心疾,我们再分道扬镳,好不好?”


    分道扬镳……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对吗?


    宋十玉攥紧垂落的衣袖,酸涩从喉头漫上双眼,他不敢直视她,颤着嗓音问:“事到如今,你当真以为我想走吗?”


    金九愣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十玉忍住涩意:“我是不是与你说过,我想在你身边。在你成婚之前,我们都保持这样,只是这样。为什么你今日……”他无法明说,干脆在这停下,低声丢下一句,“金怀瑜,你没有心。”


    衣角擦过她的手背,沁凉寒意如风吹过。她抓不住凉滑面料,只能眼看着他掀起珠帘,步入昏暗内室。


    未点灯的昏暗中,满地账本等待翻阅,阶梯般蔓延至桌上。桌上摆满纸张,皆是铺子内亟需处理的事务。


    而他属于的东西却没有几件,最显眼的不过是她曾送他的玉兰金簪。


    宋十玉刚要坐下继续处理铺子事宜,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


    他不愿再与她纠缠,怕再多说一句就要忍不住委屈,克制着道:“你走吧。”


    三个字,让金九停在珠帘处不动。


    如果她能听到自己心声,宋十玉想,那她应是能听到自己在说反话。他更希望她能留下他,长长久久留下他。


    他要的不多,不过是个安定的住所,能偶尔看到她的角落。


    但他又明白自己的贪心,一旦他拥有这些,就会想要拥有更多,直至妒恨扭曲面容,变得丑陋不堪。他会彻底回不去当初,想要独占她的全部。届时,她们之间,半点体面不剩……


    宋十玉想到这一步,双手微微颤抖,不自觉靠在桌旁坐下。


    身后黑影踟蹰再三,带着满身冰冷金器气息靠近,褐色鹤纹地毯微微凹陷。


    暖意透过单薄面料从背后寸寸熨来,她的手试探着挤入他的掌心。


    本是要拒绝……


    他却任由她侵占。


    “宋十玉,对不起……”她再次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没准备好。我以为,你其实并不喜欢我,只是想找人陪,所以,我才……”


    说的都是什么话。


    金九真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平时这么会说,怎么到这就不行了?


    她赶紧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认定你喜欢我。就是,就是……我,没反应过来,你,你心跳的好快……”


    “我心悦你。”


    内室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屋外虫鸣阵阵,叫声愈发高亢清亮。


    凉风卷着梅花瓣落在窗棂,天光透下,隐约可见朦胧绯红。


    金九浑身僵硬,盯着宋十玉背影缓慢直起身。


    她脑子混乱,以为自己听错,不确定道:“嗯……啊?”


    不该说出的话如今说出,却并不如何痛快。


    彷徨不安涌来,宋十玉胸口沉闷得几乎窒息。


    可话已出口,就如折下的花枝,泼洒出去的水,被墨色浸透的宣纸,无法复原。


    他用力抓住她即将离开腰上的手,徐徐转身。


    夜色中,秾丽面容半明半暗,昏黄烛光与冷色天光相撞,如同连绵不断的峰峦,隔开热闹灯火和冷寂深山。


    宋十玉望着她透出震惊的双眼,沉默片刻后提气凝神,握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一字一句说出口:“我心悦你。”


    他有说清楚吗?


    他的心意,传达到她那了吗?


    金九听清了,但没有动,跟块木头似的呆愣在原地。


    不光是身体,她脑子也僵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花魁表白的一日,回想起她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动心。


    以往她流连草丛,接触过许多小倌乐人,偏偏是看起来最不缺恩客的宋十玉轻而易举掏出他的心供她玩赏。


    愧疚感从心底弥漫,她又想避开这种局面。


    这次,宋十玉却没再给她机会。


    第44章 这世上有没有一本书籍教人怎么哄男人?金模筑好后晾至架子上,刚从…


    他力气与她不遑多让,扯她袖子带动衣襟时差点没把金九勒出毛病。


    吻得也毫无章法,除了亲得她满脸湿漉也不会做什么,像极宫内豢养那只亲人的豹子妖,每日非要缠着人舔脸。


    坐在圆凳上的人步步紧逼,站着弯腰的人反倒成了被钳制的那个。


    金九现下万般纠结也挡不住缠绵悱恻的美人关,她是喜欢他的,却没有喜欢到为了他放弃其他。


    宋十玉若主动提想要进金家,她会想办法将他迎进门,多加照拂。


    至于澹兮……


    那老小子也喜欢自己怎么办?


    男人的忌恨心可是超越杀心的存在。


    “怀瑜。”觉察到她在分心,宋十玉稍稍松开她,音色已然是动情的沙哑,“我不要其他,让我陪着你。”


    “不要其他?”


    她都在想怎么抹除他入过勾栏的事实了。


    “是,我不要其他。”


    钱财他有,宅子亦有。


    他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


    哪日她若腻了自己,宋十玉自己会收拾行李离开。


    金九还在思虑:“可是……”


    “没有可是,你需要我,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


    宋十玉害怕她说出自己不能承受的回答,干脆封住她的唇,拽着衣袖的手上移,来到她的后颈,像怕惊扰她,小心翼翼将她锁在自己双臂间缠吻。


    事到如今,金九还是轻推开他,问他一句:"你不后悔吗?"


    宋十玉凝视她的双眼,声弱却坚定:"无怨,无悔。"


    他是这么说了。


    金九却不能不管,人不是猫狗,给口吃的就行。


    她发现自己不抗拒他的存在,甚至隐隐有失控的迹象,若是如此,她就不得不为他以后铺路,而不是玩腻了就扔。


    宋十玉似乎提过他的宅子在三斛城?


    她们金家在那也有分铺,倒是能照拂他。


    想清楚自己将来要负责,金九不再纠结。


    宋十玉正为不能吸引她注意而暗自着急,他一遍又一遍学着她曾经教自己的吻法,笨拙又生涩地引诱。直到她做出回应,他才放下心来抱着她沉溺于黑暗。


    烛光熄灭,竹撑落下窗户关上,挡住凉风。


    静谧的春夜,似乎连虫鸣声都弱了下来。


    呼吸交缠,苦药气息弥漫,担心夜里吃蜜饯会牙疼,金九并未再给他喂甜腻的果脯。吻久了才发现,其实也没有多苦,巫药药丸里应是添了甘草之类的药材,略带了丝甜味。


    "怀瑜,金怀瑜……"他忍不住了,愈发搂紧她,却不说自己要什么。


    金九托住他后颈的手慢慢下滑,轻声问:"有梅露吗?"


    "没有……"之前的用完了,宋十玉脸皮薄,不好意思去街上买。


    他鲜少出门逛,回来必会被丫鬟伙计围观,实在拉不下脸。


    金九笑了声,立刻止住,但还是被宋十玉听到了。


    她忙吻他眼角安抚:"那今晚,会很慢,很长。"


    "为什么?"宋十玉不明白。


    "因为不可以太快。"


    话音落下,她搂住他的腰,用力将人从圆凳上抱起。


    宋十玉顺从地让她扶起,直至她的双手还在继续往下,触碰到凉丝丝的面料,暗示着点在膝盖骨侧边,轻轻悄悄,如有藤蔓攀爬。


    他顿住,小声问:"你能撑住吗?"


    "试试呗。"说完,她一手托在他腘窝处,一手用力抱紧他。


    宽大的中衣衣摆被收拢,勾勒出宽肩细腰的轮廓。


    宋十玉看着清瘦,实则比她最重的石模不相上下,还好她能顺利抱起,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他没想到她竟真能以这种姿势抱起他,也没想到……


    “等等,在这不行。”宋十玉匆忙制止。


    桌上账本都是他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若是在这做,到时闭眼睁眼全是与她的亲密,他白日还怎么安心在这算账?


    金九故意问他:“那在哪?”


    “……”这人心肠在此事上怎的那般坏?


    他不回答,低头吻她脸颊和她的发,见她不动,才忍着羞意在她耳畔悄声道:“我身后……床上……”


    金九遗憾,仍是试探问:“不试试其他地方?”


    还是喝醉的宋十玉好啊。


    胡作非为,百无禁忌。


    宋十玉想,怎么可能在其他地方,画舫那次就是意外。


    他骨子里是守规矩的,只在遇到她后悄然变了些许,没有到做什么都由着她来的程度。


    床上就床上吧。


    金九搂着他,踢开地上的账本,与他吻着来到内室。


    屋内昏黑,窗边还有些许天光,到榻上后便只剩细微亮色。


    床帐被扯下,遮挡住本就不多的光,这下视线中便只剩彼此。


    "连光也不给点吗?"金怀瑜看不清他的脸,摸索着将人放在柔软的被上。


    鹅绒被陷下去几寸,宋十玉搂着她不肯让她退开,仿佛这么做能让自己好受些。


    他浑身滚烫,蒸得额角泌出些许薄汗,胡乱吻着她的唇角耳垂,不得章法。


    "我去点灯,太暗了。"她都看不到他的脸了,这样怎么看得出他喜欢还是忍耐?


    "不要点,我……不喜欢太亮。"


    实在是山洞那次太羞人,再来一次他决计要把篝火灭了。


    何况他现在面容憔悴,没有上妆,怎么能让她看清楚?


    前几次她都格外爱盯着自己看,那时还不算喜欢,这次万万不行。


    "那你不舒服会告诉我吗?"她边问边去拆他腰上的细金链子,剥开那层箍住的长布条,给他松绑。


    宋十玉总算肯放开她,双手却仍旧抓着她袖子:"舒服的,每次……"


    他说到这急急停住,脸色涨红,好在黑夜看不大清。


    金九声音满含笑意逗他:"每次?你喜欢跟我一起是吗?"


    长长久久的沉默。


    直至致命处被拆下来的腰带隔着单薄面料绕两圈后绑住。


    她要做什么?!


    宋十玉没来得及问出口,手腕也被捆住。只是她绑地不紧,松松垮垮,他只要用力就能挣脱出来。


    "金怀瑜……嗯……"宋十玉刚出声就被吻住,随着她钻入他的臂弯,慢慢动作,他总算知道她想做什么。


    冰冷金链被体温煨暖,奇异的悦动仿佛在拨动琴弦,从这头至琴尾,下滑再挑起。


    弦线时紧时松,弹琴人技巧颇多,华丽婉转音色轻响,在这方寸之地终于将哑琴拨出声。


    "怀瑜……快些……"他低低在她耳边催促。


    湿漉漉的吻在她颊边碎发上吻了一遍又一遍。


    "喜欢吗?"她拉高他的腕,顺手掀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看他眼中映出的弧光,在红透的眼眶映衬下愈发明亮。而他的眼神却是朦朦胧胧,云遮雾障。


    宋十玉理智尚存,硬是不答话。额上的汗沾染碎发,看起来仿佛是瓷器的裂口,凌乱又脆弱。


    怎么总是得不到回应?


    金九也不急,反正她如果抽身离去,他铁定能哼几声让自己听听。


    她拨开他脸上的长发,搂着他,从额角亲到耳边,朝他耳朵里吹气,他果然颤了颤,宛如梢头寒梅被风吹动。


    宋十玉恼她总是有手段让自己失态,更恼自己被轻易撩拨,如今被锁在这,就如同将画笔放于画卷,笔端蘸点的芍药红漫出,落在画纸上,氤氲出痕迹。


    他窘迫地挪动位置,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异状。可金九比他更了解他,才动一下,宋十玉就听到她的笑声,心中暗暗觉着不妙。


    果然,金九吻了吻他下颚,笑着说:"又找到你喜欢的地方了。"


    "……不喜欢。"


    "真的?"她又吹了下。


    宋十玉没什么杀伤力地瞪她:"不许吹。"


    "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


    "还喜欢这样吗?"


    中衣衣摆掀起,单手解开里面重叠的侧边带子。


    滚热指尖来到无人触及的暗处,借着他抖落的露水寸寸没入。


    宋十玉枕在软枕上,不由自主弓起,抬起下巴往后倒去。


    光洁脖颈上喉结几番滚动,小痣如海中浮舟,引着她去探清前路。


    金九再不犹豫,吻上他的喉结。


    "胸口……"他嗓音哑得不像话,"胸口,好空。"


    "这样呢?"


    鹅绒被再次陷下,床顶雕花物景恍若成真。


    未褪色的梅枝经过工匠上色,层叠抹匀,逐渐晕出娇艳的红。


    宋十玉望着床顶绽放的红梅花苞,喉中滚出一声呜咽:"金怀瑜,要我……"


    "终于忍不住了?"金九按住他的腕,"不舒服要随时说。"


    他抛下自尊,半阖上眼定定望向她,脸色涨红,"只要是你,就……舒服……"


    今晚他说了两句大胆的话。


    第一句是心悦于她,第二句是现在说出的话。


    金九手下加重三分,如愿听到他的压抑的哼声。


    宋十玉眼前再次浮现许久之前的幻想。


    丢至床榻上的画笔被拿起,放入木桶清洗换色,拎起又放下,洗砚池洗不干净她便换个地方。


    沾染艳色的笔端颜料有些干,在她悉心清洗下总算将粘在上面的颜矿细粒清洗干净,名家制作的画笔被浸在水中,将要窒息才被捞起。


    洗砚水滴滴答答落下,金九仔细去看,发现已经洗得差不多,就差……


    "金怀瑜……"宋十玉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不是心疾,而是雨季将至。


    可金九不知道,忙停下要去给他拿巫药。


    宋十玉刹那将自己从腰带捆绑中解出,起身紧紧抱住她。


    二人重新砸入满床锦缎,他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哀求道:"不要走,不是心疾,是我……"


    不要再这种时候晾着他,不然比心疾发作更难受。


    金九瞬间松了一口气,搂着吻住他,一点一滴将他带到至乐之地。


    终于,画笔描绘连绵不绝的山峦,抵达飞鸟悬空的九霄。


    他抖着嗓,忍在最后关头:"巾帕。"


    金九没有准备,干脆扯下自己腰带,按在泌出水痕处,拥着他按下。


    宋十玉闷哼,紧紧握着她的腕,将混着药味的潮漉裹在麻布中。


    第45章 翌日一早。金九是被赶出宋十玉屋子的。趁着没被人发现,金


    翌日一早。


    金九是被赶出宋十玉屋子的。


    趁着没被人发现,金九慌慌张张做贼似的回了房间,结果发现自己做贼心虚带回了些东西的同时,还不小心穿错宋十玉腰带。


    丫鬟还疑惑,九姑娘怎么多了这么人多她没见过的腰带,有点眼熟,又没那么眼熟……


    天青色面料,略带缠枝暗纹,似是还带着些许苦药味……


    嗯……


    是宋郎君的……


    丫鬟想提醒金九,在看到自家姑娘衣襟下隐隐透出的淡粉齿痕又不大好意思提,只委婉问:“姑娘,要不要……照照镜子?”


    黑檀木梳妆台摆着昏黄铜镜,背面纹路华丽细腻,堪比画卷的细节栩栩如生,嵌入其中的镜面清晰倒映出人影。


    拉开的衣襟上密密麻麻俱是吻痕,照镜人想起昨夜,面上越来越红。


    宋十玉羞恼拿起面脂涂抹,又用珍珠粉扑了多层,仍然盖不住隐隐透出的红痕。他看着自己的脸,经过大半晚催熟,现在一副被春色浸润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沾着若有似无的餍足,有经验的老人一看就知昨晚他做了什么。


    他自厌地轻声骂道:“宋十玉,你当真是……下贱。”


    怎会有人不知廉耻成这样?


    才刚把情意说出口,就勾着人颠鸾倒凤,摇地床榻几乎响了大半宿。


    不知对面金甲有没有听到。


    若是听到了……


    宋十玉心里发慌,金甲若是听到,猜到了发生什么,会不会告诉澹兮?


    他引诱人家未成婚的妻,厚颜无耻做了一次又一次,还曾肖想取而代之。被澹兮知道的话,会不会又拿这事为难金九?


    他心疾不治,死就死了,反正早已孑然一身。


    但金九不行,宋十玉希望她过得好,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正想着,门外传来叩门声。


    金甲的声音在外响起:“宋十玉,你起来了吗?”


    完了,是被发现了?


    宋十玉心虚地又往自己脖颈上扑粉,希望能遮盖住。


    结果就是他不得不去想自己带的行李中有没有高领子的衣物。


    “宋十玉?”金甲又拍了拍门。


    奇了怪了,他向来晚睡早起,今个竟睡懒觉了?


    她正要找个丫鬟问问他是不是出门了,就听到里面响起脚步声。


    宋十玉的声音在里面响起:“稍等会。”


    “噢……”金甲狐疑,仍是乖乖坐到石凳处等他。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宋十玉这人其实还不错。


    对外端方礼待,带着些疏离感,只对金九特殊些。相貌学识皆是上等,武功也好,又能帮着处理店铺内外,还不耽误给自己授课,怪道金九这么喜欢他。


    她族中要是有这种人才,何愁被人算计至此。


    金甲叹口气,正想着宋十玉等会会如何盘问自己昨夜学的策论,就听到院子外有人走来。


    两名丫鬟捧着早膳候在院中,见到金甲,道了声好。


    “他早上吃这么多?”金甲惊讶,在她印象中,宋十玉跟不用吃饭似的,天天喝点小糖水就能活。


    “回星阑姑娘,只有奴这是九姑娘叮嘱宋郎君必须吃完的。”身量高丫鬟的笑眯眯道,“其余可吃可不吃,全看宋郎君喜好。”


    “我看看。”金甲起身,扫了眼,皆是炖肉药膳。分量不多,胜在精致。


    她顿时感觉不大好受,却不是因为其他。


    而是金甲发现金九似乎对宋十玉更为上心,加上宋十玉明显处处优于澹兮。站在中立角度,金甲心中天平不自觉往宋十玉这边倾斜。


    金家如今形式金甲比久未归家的金九要了解许多。


    主家因上次逃亡折损不少人员,可以说是从上到下大清洗了个遍,如今金家内部各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主心骨的家族如同散沙。


    表姐金鳞选为候选家主之一后每日处理家中事务,却是有名无实,看着威风,却使唤不动手下,还得处处陪小心,生怕得罪家中亲戚。


    如此这般,实在是……


    澹兮做不来的活。


    不是金甲看低自己亲生哥哥。


    她们虽与金家世代交好,但由母族领导下的巫蛊族比金家更稳定简单,人人都在想着如何延续族群,而不是貌合神离想着瓜分尽最后一丝财产。


    这种局面是澹兮无法掌控的,光是分铺掌柜做假账这事他都处理不好。


    金九与他在一块,纯属是要借着他巫蛊师的身份震慑一番。


    但如果是宋十玉,他完全不需要,光凭手段就能盘活金家。


    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若不是宋十玉出身不好……


    金甲盯着药膳,默然不语。


    与金甲一墙之隔的屋内。


    窸窸窣窣寻找东西的动静细弱地像爬虫穿行过草地。


    宋十玉遍寻不着后终于慌了。


    他的腰带呢!


    怎的就只剩昨夜金九留下的腰带?


    浊污干涸在上面,斑驳的白被棕褐麻布映衬地愈发明显。


    这是金九做活时穿的。


    他衣服大都是浅色绸缎,根本没法将就着用。


    如今人在门外等着,不止金甲,还有送早膳的丫鬟。


    宋十玉只能去换别的衣服。


    打开衣柜,宋十玉沉默看着里边被打开的包袱。


    他的腰带……


    全没了……


    昨夜嘴上说的豁达,哄他说若是要走就替他打点好衣食住行。


    转头趁他昏睡过去的空档悄悄卷走他的东西。


    “金怀瑜!”宋十玉又羞又气,其中夹杂着一丝无奈。


    为了留他,她竟如此幼稚。


    多大个人了,跟小孩似的。


    他叹口气,选了两件材质相同却不同颜色的衣服,将其中一件用剪子裁了做腰带。


    这要走的心思自昨夜开始慢慢消散,直到现在,彻底歇了。


    她需要他。


    不论是管理铺子还是她自己,都在直白地告诉他。


    她需要他。


    那这样……


    宋十玉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缓步走到门口。


    骨节修长的双手搭在门上,轻轻拉开。


    外头天光倾泻而入。


    他望见金甲回头看来。


    与澹兮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宋十玉生起几分愧疚。


    只一瞬,便被压下。


    这种事,分什么先来后到,他只要尽力去争,即使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那又如何?


    总归,她在意他。


    用尽手段留他。


    春日微风卷着湿凉透入屋中,吹散残留的气息。


    金甲转过身,看到里头桌上放着的麻布腰带,瞳孔微微紧缩。


    再看宋十玉,他沉静地吩咐丫鬟将早膳放在院子亭中,不合时宜的立领底衣贴合脖颈,裹得严严实实。


    “过来一起吃吧,别去怀瑜那了。她今日事忙。”


    金甲注意到,宋十玉说出这句话之前,揉了揉后腰。


    动作不明显,却透着股暧昧。


    她视线往上移,定在宋十玉脸上。


    他今日若无涂抹唇脂,怎的唇色红润不少?


    金甲在他对面坐下,等丫鬟都出了院子,她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喜欢金怀瑜吗?”


    宋十玉动作一顿,今日难得半束起的微卷长发垂落,扫过眉尾。


    他看了眼金甲,轻轻“嗯”了声。


    金甲不说话,自顾自喝粥,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药膳滚烫,浮动的烟雾缭绕在汤匙上,纱带般圈圈着不肯离去。


    搅散的膳食散出大量热气,徐徐升起的热气与烟囱内袅袅升起的炊烟逐渐重叠。


    蜻蜓低飞,阴云密布,偶尔落下几点雨丝,犹豫要不要带伞时又再次停下。


    今日无甚大事,却各自忙碌。


    不大的金铺前后皆是匆匆行过的伙计丫鬟。


    金九窝在金工房,提心吊胆半日生怕宋十玉差人前来告诉自己他要走,那些腰带就当是他送她了。


    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她总算放心下来,给箱中蝉妖换了新鲜树枝和湿帕子后差人去问奉远镖局大当家还有几日到。


    打听消息的人来的很快,却没具体说几日而是给了她一封信。


    金九放下锤子,打开信件一看。


    [两日后到,除此,赵见知前来打听过。]


    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为什么也在打听金匣子下落?


    她放下信件,拿起图纸交给门外伙计:“这是我的零件图,再喊金匠过来查看我的金模,确认无误后签字按手印寄出。”


    她们金家身为排的上前三的金工匠人,在与同门斗法时会留足证据。发起者留下她们的作品在铺子内等人前去挑战,若有意向挑战者则应该在金模倒出后进行简单执模,让人能看出大体雏形后请同为金工匠人前来观摩作保。


    确认无误,金模图纸贴在金铺外公示三日,另一份寄到发起者手中。


    下次再展出时,就是完整金器,由他人来评判谁优谁劣。


    金鳞作品在铺内已摆放两年,时不时有人前来观看,现在被毁也不要紧,妖族有售卖法器,可以等比例复制出原本金器形貌,只是看得见摸不着。


    金九胸有成竹,这次别说是美观度,她的机关不用蝉妖驱动也比金鳞的灵动。


    毕竟……


    金九走到铺子前,望着铺内伙计听从宋十玉吩咐改换装饰,心中默想。


    她才是金家机关术的手艺巅峰。


    连教授她的师傅都望尘莫及,金鳞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机关术打败自己,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铤而走险动用蝉妖这种下作手段,当真以为自己不敢拆开来看吗?


    “老娘才是最厉害的。”金九背着手碎碎念。


    在她斜上方,伙计陪同工匠一起把二层窗格换成更大更白的琉璃窗。


    天光倾泻而入,照得整间金铺都亮堂不少。


    凉风裹挟雨丝灌入,细细雨丝如流萤飞行遗留的残影拂入。


    头顶琉璃灯盏烛火被风吹得歪斜,各色光影朝金九倾倒,照得她连发丝都在发亮。


    被下人簇拥着前来审问掌柜的宋十玉经过,隔着珠帘与昏暗长道,停在通往她身边的门前。


    他不自觉拂开帘子,将那端恍若在发亮的身影錾刻入眼。


    宋十玉想,不论以后如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今日这一幕。


    仕女图无法勾勒出的浓墨重彩,意气风发的她人如其名,连同投下的影子都渗进他的骨血。


    约莫是觉察到身后有目光望来,金九回头看去,只看到那段伙计匆忙走过的身影。


    一丝苦药气息残余,很快被风吹散。


    第46章 “九姑娘,都安排好了。掌柜之职暂由青环担任,若半个月后依旧无法达到


    “九姑娘,都安排好了。掌柜之职暂由青环担任,若半个月后依旧无法达到宋郎君要求,要外聘吗?”


    “宋郎君怎么说的?”


    “他未曾说,只是……”丫鬟顿了顿,“九姑娘,当真信得过宋郎君吗?”


    金九左手食指敲在桌上,满是金粉黑灰的右手支在下巴处,只一息便做出回答:“你去与宋郎君说,他做成什么样都可以,若是搞砸了,还有我兜底。”


    丫鬟微微瞪大眼,却也明白了金九话里的含义。


    不论做什么,她都相信宋十玉。


    若是宋十玉不值得信任,她自还有别的手段。


    看似漫不经心,事事不插手,整个铺子却依旧在她掌控中换上新色彩。


    常年乌沉沉的金铺自打换上更为亮堂的琉璃窗开始,似是打通了什么财运之道,才做出变化生意就比以前好上许些。


    头顶繁丽复杂的灯被拆卸下清洗,再装上烛火时,光洁透亮的薄片将烛光切割成斑斓的光影,风吹得摇曳,那些光也犹蝶影,映在墙上别有趣味。


    艳红的锦缎绣花方盘尽数被撤下,换上带棕色调的暗红底,稍稍深些的暗纹蜿蜒在软缎布料上,以黑檀木做框,显得普通的货都贵上三分。


    宋十玉深知权贵人家到访买金器,给金铺带来的丰厚利润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其他金铺都在卯足劲争抢这类大客户,小客户就没多大上心,可这类人才是最多的。


    利润最小,但也有利可图。


    他先悉心改动普通货区,再去贵货区进行修整,来金铺几日时间,便全数处理好。


    效率之高,审美之雅,令人感叹。


    金甲在金铺内外转了转,看完布置后回到后院,已是佩服万分,再去打听他整个铺子进行装潢所需金银,她感到震惊。


    五两银子。


    普通人家维持一年的生活花销。


    她还以为要上百两。


    在金铺呆久,动不动以金来计算,金甲都快忘了外面世界的物价。


    回归正常生活后只觉宋十玉省钱省大发了。


    “我没有变动多少,窗户是花费最高的。”宋十玉打着算盘,拿起手边石子当作暗器,不轻不重打了下金甲手臂,“举高,下个月童试你必须给我拉开百斤弓弦,不然不要去了。”


    金甲被他训地不敢不从,举着石模,气沉丹田往上抬起。


    光抬着又无聊,她用眼神示意宋十玉继续说。


    “……我那日出门去西冦国售卖的杂物铺子,便看中了那扇窗。铺子内燃灯也无用,在外面看仍是黑的,只有靠上下楼天光才能亮些。铺中库房好东西积压不少,我都拿来用了,这才能把钱省下来。”


    宋十玉细细与金甲说明他用钱的地方。


    说这些还不算,他还说了店内人员调动。


    金九放权让他去做,动用的钱财不是账上的,是金九的私库。


    她少时便有了一大笔钱,是上任家主给她的,后来在宫中做活,赏赐的好东西多,金甲没见她缺过钱,只偶尔听她说过挺丰厚的。


    金九嘴里的丰厚那是以金计,金甲没去想那是有多少,总归是能买她哥的一条命。


    宋十玉面对这么大笔钱却没有大肆铺张浪费,还给她废物利用?


    金甲越听越不是滋味。


    相比起宋十玉精打细算,她哥那是真不行,上次教他算账都能算得越来越混乱。在山中呆久,他连山下物价几何都不大清楚,傻乎乎的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两相对比,金甲都想选宋十玉了。


    作为澹兮妹妹,她不厚道地想,要不然金九两个都收了吧?


    反正金家大,一个住西院,一个住东院,各管各的,总不会碍着谁。


    想着想着,忽然宋十玉的话有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金甲觉察到不对,赶紧回想了下那句话。


    “……这银子就不与她要了,总归是小钱。”


    十两银。


    小钱。


    金甲没绷住,震惊问他:“你倒贴啊?!”


    宋十玉皱皱眉,心说这话怎么这么难听?


    他摇头否认:“没有。钱太小,我不想找她对账。”


    金甲心直口快:“这不还是倒贴?”


    “……”


    都说了不是倒贴!


    宋十玉坚决不承认,低头望着账本时又有些动摇。


    他拿起其中一张单子,是货单凭证。


    泛黄白纸上逐渐多出一行字。


    因着太过久远,被人捏起时脆弱的纸张直往下掉碎屑。


    比米粒还小的蠹鱼惊慌失措地在上边四处爬行,收货单上好几处字迹都被啃食出了小洞。


    拿着这张货单去核对了快两三个时辰,总算从陈年保单和另一张镖单中找出线索。


    “赵家灭门后,这金匣子被倒卖出去了两手,最后的踪迹实在看不出是在哪,底下人没封存好,取货点那破破烂烂的。你唯一一点可以放心的是,那匣子应不会被人融掉,毕竟是你祖母的出名作。”


    刚到镖局还未歇口气就要帮人找镖单的宁大当家总算能坐下来,喝口茶水缓缓。


    奉远镖局用以接待贵客的屋内,第三层皆被清空,用以商谈金九要找的金匣子。


    水壶中倾倒出的热茶盛在大茶杯中,有些浑浊的茶色混着些花叶残渣,袅袅生烟。金九捧起这杯茶,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原是她喜欢的西冦国的花茶,如今却没什么心情品尝。


    她看了眼黑漆木桌上薄薄一叠镖单,确实如宁野所说,被蠹鱼蛀出好几个眼,最浅色的那张收货地空空的,将黑色台面框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忽然,灵光一闪。


    金九目光渐渐上移,定在宁野那种英气勃发的脸上。


    已经年过三十的女人,鬓发间稍有一两根风霜,反倒更显利落。


    “大当家~”她甜甜地喊了声。


    宁野背上发毛,放下茶杯,无语道:“不许夹嗓子,有话直说。”


    “你夫郎呢?他不是会卜卦吗?”金九惯会用人,蹭到宁野身边眨眨眼,“宁姐,你是我的姐,帮帮我吧~”


    “可以是可以,但……”宁野为难地看了看她,又支起耳朵听了周围动静,小声说,“他卜卦时灵时不灵,我实在没好意思让他呆在镖局误人子弟,这才把他放在后宅。”


    “……”


    原是如此,她就说宁野怎么婚后老带她夫郎往外跑。


    “你若想撞撞运气,我就把他叫过来。老规矩,不许在他面前提青竹。”


    当年宁野和帝君在外行走,率先送回来的特产是妖族小倌馆的蛇妖青竹,就是金九见过的账房先生。


    由于做账能力太强,加上青竹不想走,便留了下来。


    后来宁野与她那位狐妖夫郎在一起,狐狸觉着自己不能当个没用的花瓶,硬是要给镖局干活,最好能把青竹挤出去。结果干没两日镖局内外怨声载道,宁野只能摸摸鼻子,把狐狸带出去谈生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知道宁野这段情史的金九“啧啧”两声,当即答应下来绝不提青竹。


    心中却在想,两只雄妖都能这么让人头疼,何况男人?


    澹兮不肯容纳宋十玉,那她该怎么办?


    总不能真把宋十玉当外室养在外头。


    她还在思索间,宁野已经起身去门外,让人把狐狸叫过来。


    吩咐完后,宁野甩开黑色衣袍重新坐下:“你要找这匣子做什么?是帝君给你的任务?”


    “嗯,其实我要找的是赵朔玉,匣子只是我找到他的一种办法。你知道的,我会听金玉鸣。”


    “我知道,你说过。但……他不是死了吗?”宁野惊讶,“钦天监断断续续算过赵朔玉八字,都说已经死了。她还没放弃?”


    “嗯,帝君总觉得赵朔玉还活着。”


    十几年前,诸侯叛变,内外皆是忧患。


    帝君冒着风险率军出征,留下城中主持大局的舅舅一家处理政事。


    风里来雨里去,这仗一打就是三个月,好不容易等帝君凯旋的前一夜,赵家上下皆被灭口,帝君父家一脉程家见已平息战乱,便联合其余党派,以夺回程家政权诛杀不孝女的名义发动宫变。


    他们成功了,并让人连夜伪造遗诏,结果最重要的玉玺不见了。


    后来才知,那玉玺被帝君提前带到宫外,赵家本家被灭门那夜,玉玺也随之下落不明。


    十几年来到处搜寻,这玉玺就跟消失在世上一样,随着赵家灭亡埋葬在岁月长河中。


    “帝君是不是觉得赵朔玉没死?玉玺在他身上?”宁野摸了摸下巴,“十几年前的事,追查到现在,难道那个赵见知也是得了令,所以昨日才来镖局打听?”


    “前几日我已经去信给管这事的人,问她帝君共派了几人出宫找赵朔玉,应是这几日就有答复。”


    “你不知道有几人吗?帝君对自己心腹不会藏着掖着。”


    “我知道的除我以外还有三人,往四个方向走,但万一帝君又派了其他人也说不准。”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再派人,还是赵家旁支……”


    两人正说着,门外“哒哒哒”脚步声传来,离得近了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变成常人脚步声,只是比起正常男人总归是轻飘许多。


    “他来了。”宁野笑了笑,放下茶盏,去门口接人。


    金九回头望去。


    房门打开的那瞬,白衣耀眼如雪,模糊了来人面容。他毛茸茸的尾巴下意识便搭上宁野的腿,双手迫不及待搂来,一副黏糊糊的模样。


    金九被这画面甜的牙疼,不禁想,若是宋十玉这么黏她,她会怎么样?


    也会这么甘之如饴吗?


    第47章 “生辰八字。”“没有。”“所遗留的物品?”


    “生辰八字。”


    “没有。”


    “所遗留的物品?”


    “没有。”


    “……那总该有他生前一点半点的信物吧?”


    “没有。”


    狐狸丢下卜卦用的蓍草,面色不虞瞪她:“你来找茬的?”


    “哎呀,别生气。她也是奉帝君的命令找人。”宁野连忙摸他那头银色长发顺毛,哄道,“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就有人上门找你帮忙,咱们狐狸又聪明又漂亮,想想办法帮个忙。”


    “哼,少给我灌迷魂汤。”


    话虽这么说,神色到底是缓和下来。


    他看了看桌上各种单据,拿起闻了闻。忽觉得不大对劲,鼻尖动了动,嗅着闻着挨过来,在离金九只剩一小段距离时停下来,狐疑问:“你带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金九一拍脑袋,把盒子里的老鼠笼拿出,放在桌上。


    揭开湿布的那刻,爬在树枝上的蝉妖立刻张开双翅“滋儿哇滋儿哇——”叫起来,比普通蝉大上三倍的身体撞在铜笼上,撞的哐哐作响。


    狐狸斜瞪它一眼,不耐烦地用尾巴拍了笼子一下,骂道:“吵什么吵,就你们族话又多又吵,叫起来没完。”


    他不甩尾巴还好,一甩尾巴那银色毛发跟银针似的漂浮在半空。


    金九没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宁野见状,轻轻拍了拍狐狸的腰:“别放出来。”


    说完,她起身去开窗,让毛发随风飘出去。


    “这只蝉妖。”金九擦了擦鼻子上沾到的狐狸毛,“呸呸”两声才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好在同样身为妖族的狐狸没有生气,只不满道:“你该知道律法是禁止此类事情发生的,幸好它没被你们家弄死,不然就算不同族,我也是不依的。”


    笼中蝉妖被他这么打岔,许是感受到同为妖族的气息,终于安静下来咕叽叽地吸吮枝条汁液。


    这类小妖三年五载都饿不死,神智未开,被关在金器内说不准以为自己在地下。


    “这些镖单,你们要找什么?”他没再管蝉妖,甩了甩单据,“跟找人有关系吗?”


    “嗯,我能听金玉鸣。想着既然找不到赵朔玉,那就试试找到他生前用的金器,兴许会有线索。如今能找到的金器只剩这个金匣子还有些眉目,就想看看能不能在镖局找到下一步的办法,结果……”


    结果显而易见,收货单上被啃出了个洞。


    狐狸在听到金九说能听金玉鸣时淡淡扫了她一眼,嘀咕道:“狗屎运真让你碰上了。”


    金九没听清:“啊?”


    “这玩意能复原纸张。你喂给它,看它吃不吃,不吃就硬塞。”狐狸打了个响指,隔空关上窗户,双手抱胸道,“你塞吧,它跑不掉。”


    “……”


    强行给蝉妖喂纸,这忒不人道了吧?


    宁野起身朝金九走来:“我给你搭把手。”


    本以为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结果笼子门刚打开,蝉妖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在屋梁上转了三五圈后飞下来,径自把纸张叼起,蹦到一旁花架上努力将纸咽下。


    金九盯着泛黄纸张从它细如针尖的口器中消失,等了半天不见它动,回头问狐狸:“吃下去了,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等它拉出来啊。”


    “拉、拉出来?!”金九和宁野同时瞪大眼睛。


    狐狸挑眉:“不然呢?”


    “要多久……”


    “你问它呀。”


    于是,从清晨入镖局等到正午,昏沉沉的天色没有一点好转迹象。


    雨丝再度飘落,淋地人不干不湿,只衣服沾在身上,不舒服得紧。


    金铺前后遍寻不着她的身影,问了铺内伙计才知道她出去了,去哪不知道,只知道提着个大盒子。


    丫鬟问完一圈才去回复宋十玉。


    “她不在?”他放下笔,微微讶异。


    今日会有别的工匠前来看金模,她怎的出门了?那金工房里可是还关着蝉妖,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思及此,宋十玉不顾金甲还在这等着吃午膳,匆忙去金九金工房看了看。


    那装着蝉妖的箱子已被打开,应是被带走了。


    其他地方看不出有可疑痕迹。火炉还在燃烧,金水咕噜噜冒泡。刻金工具散落丢在地上,现下无人敢去收拾。


    门口被长桌挡着,若想进入只能矮身从桌下钻入,明摆着是拿来当作阻拦工具,只让人站在门口观看金模。


    宋十玉见没什么问题便放下心来,转而想她究竟去了何处,怎的未留下只言片语?


    他又觉得自己管太宽,金九与他的关系如今不尴不尬。往好听点说是金九欣赏他的才能留在身边做活,难听点说自己就是靠美色蛊惑金九,企图上位的狐媚子。


    他退下台阶,心中挂念着金九,连午膳都没吃多少。


    从寅时开始练武的金甲满头大汗,见他不吃也是糟蹋,问了句:“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嗯。”宋十玉神色略带恍惚,将未动过的猪蹄往金甲那边挪了挪。


    他本就不爱吃油腻的肉食,做的再清淡也不行,除非金九在身边,或许还有些胃口。


    “人家才离开几个时辰你就这样?”金甲啃着红烧猪蹄,斜眼看他,“她若是知道,估计会想着把你栓裤腰带上,每到饭点就投喂。”


    她话中讥讽之意宋十玉自然能听出来,却没有多大反应,顺带把另一盘挑好刺的清蒸鱼肉放到金甲面前。


    "你真不吃啊?"金甲愣住。


    "嗯,没什么胃口,我去衙门走一趟,看看掌柜的案子如何判。"


    说完,宋十玉当真要起身离开。


    金甲嘴硬归嘴硬,心肠还是好的。


    她连忙抓住宋十玉袖子:"别走啊,这么一大桌子我吃不完,金怀瑜最讨厌人浪费粮食了,你好歹再吃点。"


    她讨厌浪费粮食?


    所以每日厨娘那边送来的份量都是刚刚好?


    宋十玉抿唇,到底是坐下来,与金甲一块分食干净。


    临走前,他给金甲留了功课,嘱咐她自己约莫申时就回来,在那之前,要把书背熟,还要知道其意。


    金甲一听头都大了,又不得不听从宋十玉吩咐。


    这人教书有一套,上午练武,下午背书,能又快又稳地把该记的都记住。


    若实在不懂,他就带着自己出门去以实际感受告诉她为何要如此。


    这套教习方法金甲总觉着在哪听过,隐约记得在金家偷师时,有位归隐山林的高官曾这么教过自己门下弟子。金甲曾与其弟子交谈过两句,说话方式与宋十玉有几分相似,慢慢悠悠的,听着颇让人着急。


    现在金九不问宋十玉来路,金甲也不好多问,总归再过段时日是要分开的,以后相忘于江湖也说不定。


    金甲想着这些,拿起书册克制着想要昏睡过去的食困,在宋十玉院中凉亭站着背书。


    到底是年纪小,诵书声中气十足,出了后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宋十玉戴上面纱,撑着伞出了门。


    嘴上冠冕堂皇是去衙门看案子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实则是想上街看看金九究竟去了哪。


    在那次表明心意后总是见不到她人,宋十玉知道她忙,也知道她有自己的任务要做。但这种成日看不到人的空寂总是如影随形,她若是一天只抽出一个时辰与自己吃个饭也好啊……


    宋十玉叹口气,又担心她厌恶自己过于黏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怕遇到她自己不好解释,又怕遇不到她,枯等几日不见人。


    如果今日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他魂不守舍地穿过因雨季而变得寂寥的西街,摊贩坐在巨大的油纸伞下百无聊赖等客,看到他并未有停留的意思,收回了揽客的心思。


    行过巷道,卖货郎披着蓑衣摇着拨浪鼓高盛叫卖,宋十玉未来得及避开他,前方便有人家打开后门,淘气的丫鬟小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要买绢花。


    宋十玉本想绕过这些人,不小心瞥见卖货郎筐中有条石榴红色的发带,他不禁去想金九穿上女官官服的模样,配这抹红似是刚好。


    现在就算卸任了,她惯常穿的其他深色简衣,玄色、藏青、茶褐色等等,配这发带都好看。她年纪比自己小,却总是穿那些老气的衣服,多添点明亮颜色才好。


    宋十玉想到这,再不犹豫,几步上前与那卖货郎说:"那条红色发带,我要了。多少钱?"


    卖货郎没想到他会过来买这些女子要用的东西,愣了愣,笑道:"十文钱。"


    "替我包起来。"宋十玉拿出钱袋,准备结账。


    未料到同样在看筐中物品的小姐也说:"这颜色确实好看,你还有吗?我也想要一条。"


    "这……"卖货郎为难道,"就剩这一条了,不如等会小的给您拿过来?"


    "算了,既然没了就没了。诶,你是买给你喜欢女子的吗?"穿着简约的小姐抬头问他,指了指里面其中一支小小的珍珠发钗,"配那个好看。"


    宋十玉面容渐渐染上绯红,自己是要买给金九,但……


    有这么明显吗……


    他撇开目光,在其余人揶揄的视线中买了两样东西,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这条巷子。


    等到抵达官府,呈交案件单,坐在衙门前的主簿看了看,立刻从旁边桌上拿出一卷书册给他,告知今日下午就已判处没收私产,卖掉的宅子良田要等三日后亲自来拿。


    宋十玉点点头,告诉主簿自己三日后顺带来把掌柜接出去。


    他不敢做的太绝,凡事留三分余地才不会惹得困兽反扑,这是家中教给自己的。


    何况事关金九,他便处理的愈发谨慎。


    得知案件已审理完毕,他走到宽阔处往县衙里头看了看,明镜高悬牌匾下端坐着着青衣官服的女官,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间或交谈两声,在细雨中模糊不清地吹在耳边。


    宋十玉撑着伞转身,头顶伞面落雨声细碎,如小火慢煎的噼啪细响,声声催人入眠。


    雨季果真容易犯困。


    他揉揉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外行走,打算走累了再回去。


    就这么失了魂似的走了快半个时辰,宋十玉才觉着有些累。


    转身要往金铺方向走时,不经意间扫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镖局门口,被人簇拥着说话。


    他脚步顿住,才刚发出一个"怀"字立刻止住。


    宋十玉目光投向离金九不远处着白衣的男子身上,难以觉察的酸涩登时压过偶遇的欣喜,他攥紧油纸包裹的发饰,默默放下。


    衣袖垂落,盖住了那双苍白的手。


    第48章 因着一念之仁,蝉妖活着给她拉出了线索。只是那张纸,金怀瑜着实不


    因着一念之仁,蝉妖活着给她拉出了线索。


    只是那张纸,金怀瑜着实不太想要……


    有味不说,还沾着可疑的青色汁液。


    用烛台挑开,能清晰看到赵家唯一能找到的金器收货单上是三斛城那边的当铺。


    很普通的名字,叫什么兴宝斋。


    她不动,自然有人与她动。铺内杂役晾干那张纸后给她装在信封里,以便去三斛城的时候能与兴宝斋核对。


    在此期间,狐狸还给金九算了一卦,说是个狗屎运昌盛的命格,怪道帝君会把她派出来,原来不单单看中她会金玉鸣。


    赵朔玉是着实算不出来,再如何打听,这人都是已经死了。


    不过宁野人脉广,听到了许些别的风声。


    "我听说……"宁野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帝君之所以起了找人的心思,是因前些年入宫的谋士,就是那位林家三公子林清,拿了赵朔玉命格重新算过。"


    金九忙支起耳朵认真听。


    “结果不大好,说这人已经死了。但又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金九疑惑,“死了,但没完全死透的意思?”


    “死透了。”


    “那生机是什么?”


    宁野摊手:“不知道。”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金九无语半晌,得到自己要的线索后请二人去对面酒楼吃了个饭。


    因着太久没见面,金九又是她们的大主顾,认识她的镖师们便聚在一处聊起如今形势。


    得知近些月从此地去三斛城会有山匪拦路,金九思索要如何避开时,男音不合时宜响起。


    狐狸瞥了眼街头着浅色衣衫的男人,问了句:“那人是不是认识你?”


    他不是人,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远处的动静。


    金九越过黑袍镖师们的身影望去,恰好看到要转身离去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清浅蓝衣袍,米白腰带箍出细腰,面纱遮掩了容貌,金九知道他怕再次遇到赵见知才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都遇到了为什么不上前跟自己打个招呼?


    金九往后蹦出几步,与众人告别:“我先走了,改日再聊。有空来金铺逛逛,随时欢迎~”


    宁野忙高声问:“等等,你什么时候去三斛城?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安全些?”


    “下个月才走,你们总不至于等我这么久。替我送好货物就好,尤其是那个送往三斛城的金器,一定一定要替我安全送达。”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狐狸蹙眉:“那是她夫郎吗?”


    宁野和其他镖师眯眼去看,犹豫道:“不是吧……她夫郎没这么瘦,气质似乎也没这么文雅。”


    “噢,那她可能要换夫郎了。”狐狸嘀咕。


    无人听到。


    自言自语消散在风雨中,化作虚无。


    细雨积压在石缝中,青苔野草肆意生长,紫粉色野花被风带动,东倒西歪又柔韧地挺立,等待下一阵风吹过。


    金九淋着雨穿行过大街,不顾雨天湿滑,直直往那道身影奔去。


    她见那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喊他:“宋十玉!宋郎君!哎呀!”


    宋十玉听到她追来的动静只当没听到,直到听到那声惊呼才急急回头。


    白靴还未踏出一步,双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


    人影裹挟雨丝扑来,手掌贴来湿漉漉的温热。


    宋十玉揽住她,顺手将大半伞面往金九那边移了移。


    “慢些。”他声音不冷不热,*扶着她站好。


    “哎呀,地太滑了。”金九转了转脚踝,感觉有些酸。


    “崴着了?”宋十玉低头去看,刚要蹲下身替她揉揉就被她架起。


    金九笑道:“没事,歇息会就好了。你中午吃了吗?吃的什么?”


    宋十玉抿唇不答,将手中油纸包塞给她后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我真没事。”


    “上来。”


    “……”


    及笄后从未想过会有人背自己。


    金九犹豫再三,双手触碰他看似单薄的肩,不确定地问:“你背得起吗?我可有点分量。”


    她从事金工,每日皆吃肉食,并不属于纤弱的类型。


    万一宋十玉背不起来自己怎么办?


    宋十玉要被气笑了,他在她心目中究竟是怎样的弱不禁风?


    他是习武的,百余斤的弓箭都轻而易举能拉开,何况是背她?


    “上来,我背得动。”他耐心重复。


    金九这才接过他手中的伞,慢吞吞往他背上爬。


    她并不大信他,随时做好摔个底朝天的准备,谁知他托起她腘窝处后就这么稳稳当当把她背了起来,往前走动时,竟连个踉跄都没有。


    “你居然真能背起,我还以为……咳。”金九突然想起巫蛊山逃亡那会他曾背过澹兮,还是从万丈悬崖上背到山洞的,迅速闭上嘴转移话题。


    宋十玉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只觉得加上她的重量,走路都没那么轻飘了。他像是终于找到自己的主心骨,背着她一步接一步往金铺走去。


    若是以后都这样该多好?


    他想要就这么背着她走一辈子,也不知她会不会嫌腻。


    可是,他此刻就是这么想要她的一切。


    他喜欢听她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喜欢她诉说天马行空的并不能实现的工艺。


    更喜欢她需要自己。


    贪婪如藤蔓破土而出,攀着竹竿生长,爬满院落,肆意绞杀其他生灵。直至她看到他那刻,已筑成坚不可摧的绿墙。


    宋十玉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像是这样就能与她独处时间长些。


    可路终会有尽头。


    遥遥望见金铺那刻,他知道,快要结束了。


    金九趴在他背上,凑近吸了一大口他身上的苦药味,气息洒在他耳畔,夸了句:“宋十玉,你好香。听伙计说你每日沐浴,用的什么熏香?给我点。”


    他不回答,耳朵却慢慢红透。


    在金九下一句略带调戏的话语说出之前,宋十玉总算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金怀瑜。”


    “嗯?怎么了?”金九心血来潮,“时间还早,去喝点糖水吗?转过前面那条巷子,有一家开了快二十多年的铺子,那里的肉菜也好吃!”


    宋十玉不答,低声说:“我给你买了些东西,不贵。你……拆开来看看吗?”


    金九困惑地看了看他,目光移向自己手里的纸袋:“你给我买的?”


    她还以为他又嫌巫药苦,出来买蜜饯呢。


    宋十玉轻轻放下她,将油纸伞接过,“嗯”了声。


    他声音太轻,金九差点没听到。


    望着手中的纸袋,金九试探着打开口子,不等她打得更开,宋十玉忽然后悔,捏着袋子道:“算了,你别要了。这些东西太便宜,我,我路过卖货郎那买的,明日我再送你些好的。”


    金九见他手足无措地想收回袋子,平静地问了句:“多好算好?”


    “至少……不是十文钱的东西……”


    她配得上千两工艺,而不是这廉价的发带,和一根珍珠发钗。


    “我时常接触以金计的金器首饰,好东西我见过,还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你打算下血本给我送司空见惯的东西吗?”


    “……嗯,你配得上,我想送你这样的,更合适。”


    金九微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拿手背去碰他额头。


    被雨丝濡湿的额头微微带点湿凉,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她们之间,她才是该给他花钱的那个吧?


    替她处理金铺事宜,偶尔陪她胡闹,贴心稳重。


    他孤身一人在外,从不提家人朋友,而今居然说出要给自己买贵重首饰。


    金九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认为好的,我并不需要……”她上前一步,将他抵到巷道砖石上,“你时刻想念我的心意现在就在我手中,你确定要收回?”


    应是在外走了许久,他微卷的发尾稍稍湿润,落在金九手中,是毛茸茸的触感。她不自觉摸了又摸,轻抚在他背上,像是不安分的猫爪。


    宋十玉不知怎的,明明年长于她,却在面对她时总是落下风。


    他叹口气,认命道:“你拆开吧。”


    买都买了,说也说了,送亦送了……


    事到如今,遮遮掩掩倒显得小家子气。


    油纸包缓慢打开,率先扑来的是新鲜花香。


    他不知道从何处摘下的玉兰花枝上还沾着些许露水,欲开不开。


    金九捏着花枝提起,清晰看到底下石榴红的发带,颜色鲜亮却不惹眼,简简单单没有乱七八糟的暗纹。连同珍珠钗一起,被悉心绑在树枝上。


    送礼人文雅,连带着这种普普通通的东西都别出心裁。


    她捧着这根花枝,露出了笑意。


    宋十玉这时才放下心来,生怕她不喜。


    他默了默,看向她随意束起的小圆髻,轻声问:“要试试吗?”


    “啊?”金九反应过来,笑道,“好!”


    她拆下发带和珍珠钗,将玉兰花枝握在手中,背过身让宋十玉梳理自己的发。


    宋十玉看她没有扔那根花枝,不由问:“怎的不丢?”


    “我要把它带回铺子,栽在后院,嗯……就栽在我金工房后边小花园。”


    她晃了晃花枝,上面的露水被她甩落,淋湿指尖。


    金九感觉到宋十玉将她发髻拆下,十指温柔地穿插在发间。


    她没想到他是把她的发全部拆下,顿觉有些难为情,嘀咕道:“我昨夜没洗头……”


    “干净的,放心。”宋十玉抚摸她的发,将其中打小结的发拆开。


    她就在自己身前,安安静静地站着等他束发。


    宋十玉忍住想要触碰她脸颊的冲动,动作又轻又缓。


    他发现她发梢有修剪过的痕迹,还有火燎过的碎渣,抿抿唇,温声道:"有空的话,我替你修剪吧。"


    金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自己在金工房时稍不注意就被柴火金水烧燎的头发。她正愁没人替她修剪,丫鬟总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剪也是稍稍剪个一星半点。


    她应了声好,决定以后多到宋十玉那走走。


    他什么都依着自己,跟他呆在一块很是舒心。


    宋十玉要的就是想让她多来自己身边,发呆也好,不说话也好,只要与她一起,他的魂才算安定。


    不紧不慢替她重新束好高圆髻,石榴红发带绑好漂亮的垂结,他拿起珍珠钗,缓缓推入发间。


    未等金九转身,就听到他说了句:"好看的。"


    "没镜子,我要怎么知道宋郎君手艺好不好呢?"金九摸了摸滚圆的髻。


    发带穿插其中,隐约摸出编出了个蝴蝶形状,发带收起,两侧尾巴短短的,正好垂在后脑勺,不会影响干活。


    "去看看吗?"他隐晦地邀请她,"我是说,到后院,有红梅树的地方。"


    金铺有红梅树的地方只有他住的院落。


    金九憋住笑,没有一口答应,摇摇头说:"不去。"


    宋十玉敛眸,掩下失落的神色:"嗯,那你忙吧。我……"


    未等他说完,金九拉起他的手:"我们先去糖水铺买上些吃食再回去。"


    第49章 又过了几日。绵绵不绝的细雨在某日夜里悄然结束。再睁眼时,天


    又过了几日。


    绵绵不绝的细雨在某日夜里悄然结束。


    再睁眼时,天边出现多日未曾见过的一丝薄薄金线。


    厨娘絮絮叨叨地说总算不用穿潮乎乎的衣服,院子里的丫鬟都已早早支起竹竿准备今日晾晒被子。


    宋十玉吃完早膳,从后院走出时,就看到她们忙碌个不停,手里抱着大小不一的物件穿梭在沿廊下。她们看到他,纷纷朝他打招呼,宋十玉点头回应,行去金工房。


    "宋郎君。"金九贴身丫鬟见到他,行了一礼,站起传话,"九姑娘说,这几日都不见任何人,她着急赶工,月底要出发去三斛城。郎君要一起吗?要的话等姑娘吃饭时我通传一声。"


    "嗯,我跟她走。"宋十玉几乎是毫不犹豫,望见丫鬟眼底揶揄之色,觉着自己这样未免太不矜持,他微红着脸给自己找补,“她、她一个人,上路不安全。下个月,正好金甲也要童试,我们三人一起……”


    “是,等姑娘出来我就这么传话。姑娘还问……”


    “什么?”


    “晌午一起吃个饭吗?”


    "……嗯,好。"


    这几日她们都在忙,只偶尔在吃饭时能见一面。


    夜里寒凉,他总会去她房间睡,谁也没惊动,静悄悄的等到第二日天明才回去。


    金九知道他会来自己房中,却不知他整夜等待。


    她如今卯足劲想要尽快完成制作,为此不惜花费重金去妖族的铺子定了个火枪,里面构造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但只要按下开关就能迅速喷出火苗,甚至能调整大小温度,可给她省下不少事。


    宋十玉听着金工房内传出叮叮当当的动静,就像她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感觉减弱许多,至少能安心在院中边教金甲边打理铺子。


    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一切,连掌柜做空账被送进官府的事都能处理地滴水不漏,落在金甲眼里,便愈发觉得替自家哥哥觉得自惭形秽。


    比不过,根本比不过。


    光是处事能力这点就不行。


    若是澹兮来做,只会把掌柜的做成蛊,再威胁他全家上下,硬把侵吞金家的公产抢回来。


    宋十玉呢?


    无声无息又干脆利落先把掌柜的控制了,连夜翻看真假账本,愣是从中揪出证据后将掌柜送进官府。关了几日后他又亲自去接,以退居法利诱,让前掌柜再不敢起别的心思,安安心心在乡下养老度日。


    更别提金铺装修一番后亮堂风雅不少,加上金铺有金九坐镇,等成品出来造势,预计下个月开始不会再出现赤字收支。


    金甲见时间差不多,收起长枪准备吃饭,迎面就见到宋十玉抱着一堆图走入。


    他去前院忙碌半日,怎的还抱回来这些东西?


    金家疑惑:"这些是什么?"


    "另一家分铺的图纸,听说也是光线昏暗,怀瑜没时间去看,我先拿回来看看要如何修整。"


    "……她没给你工钱你这么拼做什么?"


    本来身体就不好,清早看他唇色都是苍白的。有时着素衣,一张脸上只有眼睛还剩些许色彩,看着像没上色的纸扎人。


    "我……"是啊,她没有吩咐自己做这些,他总揽活做什么?


    宋十玉愣了愣,随即道:"毕竟……是她家的,我能多做些就多做些,这样她才不用受累,能安心做她的器物。"


    金甲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还没当上家主呢!除开这间铺子你做再多也不过是给那些吸血鬼做嫁衣。她之所以选第一站到这,是因为这离沧衡城最近,离金家主家最远,那些人鞭长莫及,等反应过来,这家铺子已经在她掌控下。你管好这间铺子,把那些下人调教好了,当作是她的据点比什么都强。"


    换句话说,金九想要在金家站稳脚,必须短时间内培养出自己的羽翼。选中一间铺子,切断和金家的联系,将这铺子从公有变私有。


    金九在宫内呆太久,想和蛰伏在金家多年的金鳞分庭抗礼,谋夺家主位,有个自己能掌控的铺子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撑她走下去。


    至于事发后会发生什么,可以不用多想。


    世家贵族认的依旧是金九手艺,金家靠着她的名气苟延残喘这么些年,他们没胆子与金九撕破脸。


    宋十玉听金甲说出这堆话,大致能猜测金家内部是个怎样的情形。


    他从未问过金九家中情形,以为是和睦的大家,谁知亦有如此多他不知道的阴私。


    "那我便不管其他铺了……"


    说完,他捧起大堆纸张,歇了替金九理好其余分铺的心思。


    金甲不客气道:"还有,少思少虑,你脸色现在白的跟鬼一样。"


    她本意是想提醒宋十玉多注意身体,并不知他现在对自己容貌的在意。


    这句话说完,顿时让宋十玉想去照照镜子。


    他心焦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要走进内室去敷点带胭脂的珍珠粉,门外就传来纷乱脚步声。


    金九跟阵风似的卷入院子,口中叫着:"饿死了饿死了,快快快,吃饭。"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忙把饭菜端入屋子亭中,五菜一汤还有三碗白米饭。


    "愣着做什么?吃饭啊。"金九抹了把额头上刚刚在金工房热出的汗,又看了看宋十玉怀中捧着的图纸,"你这是准备……转行当木工了?"


    金九完全没看出来那是她家的铺子图纸……


    宋十玉叹口气,将这堆纸交给丫鬟:"放回青环那,就说不用了。"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手?”金甲看到金九手上有斑驳黑印,脏兮兮的。


    金九伸手,让她看仔细上面似黑非黑的颜色:“洗不掉,是珐琅漆。要过段时间才会掉。”


    “我等会去西冦铺给你买清油,那日听东坊金匠说起,可以擦掉。”宋十玉盯着她的手,忽觉得哪不对劲。


    但金九已经收回,他不好再说什么。


    三人好不容易坐下吃顿饭,距离上次竟已快过半个月。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这顿饭却格外热闹。


    金九先是问起铺子的事,见宋十玉要放下碗筷立刻止住,让他多吃些。以为是她突然不想说话,结果她便转头问起金甲功课。


    金甲:“……”


    这事是能在饭桌上说的吗?


    金九光关心宋十玉,压根不在意金甲会不会吃不下。


    得知金甲下个月要跟随她们去三斛城,中途要独自去考童试时,金九惊讶道:“这么快?你字认全了吗?”


    金甲恼道:“……我今年十六,不是六岁!早就认全了!”


    她六岁那年就被金九说看起来傻乎乎的,带着她和澹兮上树掏鸟窝,结果掏到一半不小心把马蜂窝打下来,金九先跑了,留下她们兄妹二人被马蜂叮地嗷嗷叫。


    从那之后,金九对金甲便停留在被马蜂蜇坏脑子的印象中。


    更悲惨的是,金甲小时因巫蛊族和山下语言不通,学东西慢,这印象愈发跟錾刀刻金似的又给金九加深好几层。


    久而久之,金甲压根不在金九面前晃,直到明确自己将来要当女官,金甲才谎报身份进入金家学习如何才能考上官职。


    可惜,金甲找的人家有些不对……


    金九:“那你策论和战国策会写了吗?”


    金甲:“那是县试才会考的……”


    “噢,好吧。”金九不死心,“那经义诗赋呢?”


    金甲:“你是不是很久没关注过武官选拔了?”


    金九:“什么意思?”


    宋十玉提醒:“童试武人不考诗赋。”


    “哇,宽松了啊!那你要努力!早知道武试这么轻松,我让我那些考不上的朋友弃文从武才对。”


    宋十玉再次提醒:“不是,积攒的这些,都放到县试考了。”


    金九:“……”


    算了,吃饭吧。


    别再暴露她是肚里没墨,靠金工当官的事实了。


    同僚在吟诗作对,她在宴会捧着米糕吃撑这种事就不说了吧……


    嗯,打死也不能说,不然多没面子。


    不尴不尬又吃了两口。


    金九又觉着无聊,清了清嗓子问:“那什么……以后有考虑当什么官吗?”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到了殿试会有户部问起意向,甚至问起更想去何处上任官职。当然,只是问问,真到了那时候根本没得选。


    果然,金甲挑眉:“那是我能决定的吗?”


    “那如果能,你想当什么官嘛。”金九加了块肉塞进宋十玉碗里,用眼神警告他不许挑食。


    宋十玉沉默看碗里被煎得焦黄的五花肉,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倒不是不喜欢,还是香的……


    金甲盯着金九和宋十玉眉来眼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撇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都察院不错。”


    “噗……咳、咳咳……”金九差点没被米饭噎死,好在噎地不是很厉害,咳了两声不等宋十玉替她顺气,金九急吼吼问,“你怎么想着进都察院!”


    金甲笑得意味不明:“你猜?”


    宋十玉望着她们,闻到了一丝并不存在的硝烟味。


    他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金九年纪小贪玩,刚出宫就轻车熟路到金玉楼,碰到他……


    金九未曾遮掩过去。


    澹兮也屡次提到。


    她爱去那些风月场所。


    事实上,自打帝君登基后,对女子的束缚少了许多,身在高位的女官私底下偷摸去小倌馆的并不少。


    果然如宋十玉所料。


    金甲下一句就是:“我要把你们这些到处逛风月场所的人抓起来!”


    “抓!我让你抓!信不信我给你穿小鞋!”金九一把拖过金甲,狠狠揉她头发,“还没当官呢,净想着怎么治我。你要是当官后忘本,我就揍你哥!”


    金甲被她揉地哇哇叫,好不容易挣脱,急忙退开几步,瞪着她说:“除了你们这些不正经的,我还要去办案,监察百官,看谁敢违法乱纪!”


    经常违法乱纪的金九:“……我要把你这小苗掐死在襁褓里。”


    金甲要真做了官,凭着她对自己的了解,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在巫蛊族里挣扎生长出的野草也不懂什么远近亲疏,高贵卑贱,只知按律法行事。


    宋十玉忙起身隔开二人,劝道:“先吃饭,吃完再动手。”


    有他在中间调和,金九金甲也只是闹了阵,又重新坐下吃饭。


    只是刚吃没两口,金九莫名其妙来了句:“咱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


    金甲宋十玉同时停住举筷的动作,神色各异望着她。


    第50章 一家三口……宋十玉还从未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一家三口……


    宋十玉还从未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大喜欢小孩,太闹腾,精力旺盛,哭起来时比乱吹的唢呐还要令人招架不住。金九似乎也不大喜欢,她嫌小孩烦,耽误她做事。


    可金匠世家百年来只出了她这么个天赋异禀的,迫于家族压力,她以后怕是会要吧。


    澹兮或许早就准备好,喝下融合她血液的妖族凤泉水,随时会为她生个继任者。如若不这么做,她创造出来的工艺靠谁传承呢?


    宋十玉想到这,摸了摸自己小腹。


    盯了许久,又觉自己这样太过自作多情,他都进不去人家门槛,还想着为她生女,未免可笑。


    在旁背书的金甲昏昏欲睡,冷不丁被烟斗轻敲了敲头顶,她顿时清醒许些,继续将大段文章背下去。


    宋十玉想,这样寻常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多久能过。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似是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天色就已黑透。


    夜幕沉沉,似被墨汁泼湿的画布,氤氲出不规则的黑,几缕灰云似纱似烟,被风拨动着往更为广阔的地方散去。


    明月皎洁,星辰却寥寥无几。


    虽已宵禁,却时间还早,周围人都未睡下,间或传来琵琶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不远处,金工房照样传出敲敲打打的动静,已经快过去半个月,自打金九放手铺子事宜,钻入那火炉般的房间后又是好几日未曾相见。


    宋十玉取下金九屋中墙上当挂饰的古琴,用帕子擦了擦后自顾自弹起来,跟着从北边来的琵琶有一搭没一搭地弹。


    丫鬟也不阻止,反正金九亲自交代过宋十玉爱在金铺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拦他。


    除了……


    宋郎君着实有些挑食,非要盯着才会吃上几口肉食。


    “你退下吧,她怕是今夜也不会出来。”宋十玉的声音隐约从屋内传出。


    丫鬟看到里面未曾点灯,提醒道:“宋郎君,为着眼睛好,点个灯吧?”


    “不用了,我弹完一曲就睡。”


    “是,那我先退下了。”


    丫鬟看了眼里边,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她未作停留,转身悄然回屋去睡。


    宋十玉注意到似乎金九来了以后,随她身边侍奉的丫鬟多少改了些称呼,从奴到我,似是如果丫鬟提出要脱奴籍她也是乐意的。


    前些日子她提出要改用书契留人,宋十玉还未想好要如何改。


    若是改了,这些人留不住可如何是好?


    他心绪繁多,连带着拨动琴弦的声音也愈发断断续续,一首曲子才弹半首就已放下,再不肯弹。


    古琴被挂回墙上,就着窗外凄清夜色,衣摆流云般行过,留下几点浮动的薄灰。


    绸缎做鞋面的木屐板板正正放在床尾,他裹着满身凉寒悄然躺在床上。


    双手盖于腹部平躺,规规矩矩的姿势,是从小教习嬷嬷教的。


    他向来心事多,睡不着就只能睁眼去看床顶描绘的木雕画。


    躺着躺着,斜对院敲金声似是断了。


    细微喷火动静还能捕捉到一星半点。


    宋十玉这些日子甚至能根据这些声响猜测她做到哪个步骤。


    今日进行的似乎是炸珠工艺。


    剪成小段的小金片放在木板上,火枪开到最大,呼呼风声直地往外喷。融化的黄金流经温水,呲啦啦仿佛慢火油煎。


    落入水中的金珠会冒出大量热气,扑在金九那张脸上。


    她现在必定是满头大汗,神情专注吧,也不知会不会太过认真,又把自己烫伤。


    想到这,他不由想起几日前看到她手心被烧糊的皮肉,自己买来的药膏还放在金工房架子上,她似乎是没有注意,晾在那没有动。


    “金怀瑜……”宋十玉悄声呢喃,在黑夜寂静的方寸之地也不敢被人听到。哪怕铺中人尽皆知,她与他之间不可说的亲密。


    她残留在玉枕被褥上的金器气息已经消失地差不多,宋十玉侧过身,揽住软被,将下半张脸埋进其中闭上了眼睛。


    更漏在屋中发出嘀嗒声。


    屋外街上敲梆声隐约传来。


    各种细响透入,慢慢地过了许久才一点一滴入睡。


    只是梦中总是惊醒,迷迷糊糊间被春夜寒凉渗透,背脊渐冷。


    到了下半夜,金工房里头的动静才停下。


    木桌上,金蝉已初具雏形,就等填充细节。在它身旁,还有个白玉玉蝉,比金蝉小了快一半,虽说仍然有手工痕迹,但看起来栩栩如生。


    “今天就做到这了。磨石坏了,得重新买一个……”金九叉腰看摆成排的器具,损耗工具凄风苦雨地丢在一旁,不是头部坏了就是把手断裂。


    面对它们,金九也很无奈,随手将这些丢入筐中,她甩甩身上衣袍,反手到背后解下襜裳。她拍净身上金粉,走到门口跳了两下,确定将大部分金粉留在屋内后吹灭悬在半空的烛火,走出热火炉似的金工房。


    夜风习习,迎面吹来的凉风疏解了燥热。


    她擦去额头上的汗,走到门边架子旁饮凉水。


    眼角余光扫到角落中的瓷瓶,她拿起来看了眼。


    底下还有张字条,是宋十玉的笔迹。


    [烫伤膏,记着用]


    六个字,是漂亮的行楷,和他一样漂亮。


    在这个夜里,纸变成了花,温温柔柔放在手里,像他掌心的温度。


    金九的心似有猫儿路过,用尾巴若有似无地扫了下,软乎乎又毛茸茸的,带着股日光晒暖的柔和。


    她从未有这样奇异的感受。


    也从未有人注意过她的烫伤。


    毕竟对金工匠人来说,被烫到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只要不是危及性命或是断手断脚,都会扎上裹伤布继续干活。


    于是受伤的部分磨出血泡,日积月累逐渐变成厚茧,让人忽略它曾是伤。


    这么晚了,也不知他睡了没。


    金九听到街外有打更声,她站在原地听了会,才是已是四更天。


    这么晚就不打扰他了。


    金九想着,去浴堂简单洗漱一番后本想回金工房歇息,结果看到自己院中紧闭的房门,顿时有些心跳加快。


    宋十玉今晚宿在她屋中吗?


    如她所想的话,她现在进去会吵醒他吗?


    在房门外踟蹰半天,金九咬牙,推门而入。


    这是她的房间,他在里面又怎么样,又不是没在一块过。


    可她刚推开门就后悔了,里面满满的都是他的苦药味,应是日日来这,不然怎会如此浓郁?而她又已经多久没跟他见面了?


    一丝愧疚升起,她放轻动作靠近。


    床幔未落下,金九拂开琉璃珠链,清晰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背对着孤零零躺在床内侧,空出好大一块地留给她。


    窗外月色明亮,透过窗纸,朦朦胧胧洒下海棠花纹窗棂的影子。


    雕花木床上,单薄中衣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半蜷身形。


    他像只命不久矣的白凤凰,卧倒在绣着华美图样的衾被旁,底下素淡青冥色如潭水,凹陷下去的暗色仿佛即将吞没他的身体。


    金九看了看他露出来的脚踝,上面有镣铐磨出的疤,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撩开的衣摆下,她见过的四四方方的深棕色烙铁疤痕被遮掩去大半,只露出个小角。


    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一刻,金九终于想要探究他的过去。


    总是梦中惊醒的宋十玉从金九进门开始就醒了。


    她在磨蹭什么?


    不睡觉吗?


    他僵硬着不敢动,闭眼装睡等了许久,生怕她把自己赶出去,或是她转身回金工房。


    两人几日未见,若有似无的生疏感萦绕,不知是凉还是别的,他躺在床上的姿势愈发僵硬。


    宋十玉不断回想睡前给她预留的位置够吗?点燃的香薰她会喜欢吗?


    完了,衾被自己抱着,等会她若是留下来睡,自己要怎么装作不经意地把被子挪过去又不被她发现自己在装睡?


    他还在思索,脚踝处忽然传来暖意。


    "怎么不盖呢?"她边嘀咕,边上榻,动作轻缓地把被子从他怀中抽出,盖住他整个人后,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金铺里共眠。


    宋十玉心跳得极快,怕底下丫鬟发现,在金甲面前乱说。


    从前他总是找借口来她屋中,但金九宿在金工房,两人虽亲密,却没亲密到床上。


    这次……


    被抓到的话,可是说不清了。


    她们在私底下会怎么说自己呢?


    浪荡货色,小倌作派,专会勾引她们主子?


    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现在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他不能将金九牵扯进来。


    想着要不要趁早回他院落,背上贴来暖融融的身躯,瞬间冲垮他全部退缩的念头。


    好暖和……


    金火气的滚烫从腰处传来,她的呼吸淡淡的,洒在他后脖颈上。


    金九从背后揽住宋十玉,连日来的疲惫在闻到他身上苦甜参半的气息后尽数消散。


    火烧火燎的金工房呆久了,体内燥热,她将宋十玉当降温的冰沙,抱得紧紧的。


    一冷一热在这长长久久的搂抱中渐渐归于自然。


    宋十玉睁开眼,稍稍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些微陌生药味漫来,他给她买的烫伤膏抹在焦黑伤处泛着青色微光,他放下心来,正要去握住她的手,谁知……


    "金怀瑜。"他声音有些冷,除此之外,透出了些异样。


    "嗯?你没睡啊?"金九惊讶,手上动作却没停。


    宋十玉低头去看衾被起伏,羞地隔着被子按住她的手,恼道:"你做什么!"


    "……它,起来了,我就随便碰碰。"


    "你、你别碰它,它等会自己就下去了。"


    "噢……"金九就着月色,看到他耳尖泛起红,想欺负他的念头就如燃烧的炭盆,越燃越旺。


    她撑起身,在宋十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迅速低头亲了他一口。


    宋十玉捂着下颚瞪她,月光下那双眼睛透出缱绻,眉头却是皱着的。


    看似生气,实则根本没怪她。


    甚至,轻而易举被她突破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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