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金九还是没能吃上午饭,宋十玉只能匆匆买上一份点心给她垫肚子。
最后金九还是没能吃上午饭,宋十玉只能匆匆买上一份点心给她垫肚子。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宋十玉不解,“你有急事吗?”
“我没有,澹兮有。”金九三下两下吃完点心,与他讲起那兄妹二人过往。
按照金九记忆,曾经澹兮母亲说过为何二人要分开养。
巫蛊族是以母系为尊,信奉天女,养育母蛊,日常将公蛊当作消耗品使用。在这种地方长大,潜移默化认定女子为尊。
澹兮母亲原是想让金甲继位,但金甲不愿。于是澹兮想了个损招,让金九吞下无法让蛊虫近身的药,既能断绝她炼制巫蛊的路,又能走出山外。但澹兮不知道,那枚药会延缓衰老,使人始终保持十岁左右面容,随着年纪越大,面容会成熟些,但不能成熟多少。
“可……”宋十玉皱眉,不知如何问出口。
金九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女人不是都希望自己年轻漂亮吗?为何金甲如此抵触?”
“是,但我想明白了。”宋十玉点头,“年轻漂亮不过是男人评判的标准,年轻,就意味着能生育,能干活。漂亮,的确是好的,谁都希望自己漂亮,对金甲来说,却是负担。”
金九赞许点头。
如今帝君以女子之身上位,年轻漂亮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
若走到权力之巅,谁还管你年不年轻,漂不漂亮。
跪在面前听令时,只剩服从。
现今朝堂权利中心英武飒爽的女子占了五成,她们不年轻、不漂亮,有的甚至满头白发。面容稚嫩的金甲若能进去,只会觉着这人不牢靠,哪怕办事再漂亮,前期也要坐很长一段时间冷板凳。
因为这事,星阑和澹兮冷战过半年。
一个觉得当哥的是故意的,一个觉得被冤枉,哄劝无果后也来了气,死不低头。
两兄妹性格相似,都是脾气硬的主。道不同,哪能放一块养。
两人急匆匆回金铺。
本想劝一劝,缓和关系。
结果才这么点时间,兄妹二人已经闹僵。
澹兮背上空荡荡的背篓出来,神色又委屈又不得不冷着脸,眼中若有似无含着泡泪,像极了受气包。
“帮我去劝劝金甲。”金九小声说,迎面将澹兮拉到金铺与胭脂铺之间的小巷子。
宋十玉望着她们,抿了抿唇。
屋檐斜切下薄阳,将二人身影笼罩在阴凉中。
金九揽住澹兮肩头一顿揉搓,僵硬的气氛顿时化解。
真好。
青梅竹马,少时婚约……
看起来,比和他般配多了……
宋十玉收回目光,捧着装满糖水的竹筒往金铺内走。
沿途伙计与他打招呼,他实在提不起心思理会,只礼貌点点头后径自来到后院。
当作库房厢房总算收拾出来,一盘接一盘拿出去的金饰进了右侧房间,再拿出来时已只剩下空盘子。
天井栽种着木樨树,已是春季,上面米白色簇簇小花落满铺在地上的粗布上,随时会被厨娘收走做成各种甜酿。
金甲怨气冲天坐在树下,拿着帕子狠狠擦拭匕首,嫌不够锋利,还拿了块磨刀石“咔嚓咔嚓”地磨。
宋十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金甲没搭理他,还在用力磨刀。
“这里,可以重些,左手再用劲压一压。”他耐心指正。
金甲瞪他:“我偏不!你谁啊管我做什么!”
“你不这么做,刀刃会歪。”宋十玉伸手摘下暗绿色的叶,手腕翻转,仅用巧劲就将叶片隔空飞入刃下。
金甲顿住,清晰看到叶片被分割成两段的行迹。
它在经过中间时卡住一瞬,不明显,但捡起来时能看到叶片断口并不齐整。
"匕首、刀剑或是其他武器,若不锋利,出现钝口,看似是小事,真正落到实处,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他抓住匕首刃身,将它从金甲手下取出。
寒芒在他指尖翻转,残影拖尾,隐约勾勒出似残花般的轮廓。
金甲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的双手走,他的话到底是听进去几分,语气仍是不大好:"不都是匕首,能用就行,搞得这么深奥。"
宋十玉见她不反感,点头道:"那好,浅显些。匕首锋利,杀人时会畅快很多。"
"……"他究竟是在说杀人还是其他?
金甲难得思考,她前些年一直在族中还未收到过什么挫折,脑子简单。
后来慢慢听族中其他外出的人诉说山外世界广阔,小小的种子萌芽,随风飘入金家,接触到了商贸、政治、朝堂等等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当官、从政,究竟有多难?
金甲没有概念,只是想要去上面看看更宽广的风景。
宋十玉说的这些,金甲不是没有想过,却苦于无人引导。
金九成日忙地脚不沾地,又是以金匠身份应召入宫,对金甲没有任何帮助。
思来想去,面前的宋十玉身分不明都看起来比金九靠谱。
金甲想了想,试探问:"你的轻功身法好熟悉,是李家还是赵家的?"
这两家师出同门,又同样被灭门,宋十玉应当是改过面貌,眉眼与这两家人够不上半点相似。
宋十玉不答,反而说起金九交代的话:"怀瑜想让我教你功课,以前我也曾荣登一甲,文武皆能教。你若是愿意,我从明天起便教你启蒙与官场之道。"
金甲愣住,仿佛化为一块石头盘坐于小木椅上。
缓了半天,她才问:"你不是勾栏卖身的吗?这些你会?"
话说出口,金甲发现不对,抿紧唇不说话。
人都是有过往的,他又不是一出生就流落风尘,只是自己和金九遇到他的时候,恰好在金玉楼。
宋十玉胸口被刺了下,他敛眸去看手上的匕首,用帕子擦了擦,这才开口缓解气氛:"我原谅你的无心之语。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你哥哥也是。我买了些糖水回来,你要喝吗?"
金甲沉默半晌,小声问:"什么糖水?"
"买了四个竹筒。牛乳、红豆、清露、酸梅。"宋十玉看了眼金甲,起身道,"你去找怀瑜和澹兮回来,就说我买了糖水。"
这人怎么还主动给台阶?
这就是成长为大人的温柔吗?
金甲被他的话劝动,一时间有些羞愧。
自己刚刚还用那样的话刺伤他……
她望向宋十玉颀长背影,别别扭扭小声道:"对不起……"
宋十玉听到了,轻轻"嗯"了一声,抱着竹筒去后厨。
他刚走不久,身后珠帘再次被掀动。
夹着金九和伙计的说话声。
"九姑娘,厢房已经清空,那些货物全给您堆金工房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动工?小的好准备记录。"
"明后天吧,澹兮,你什么时候走?"
金甲听到自家哥哥声音响起,似是哭过,微微喑哑。
澹兮:"明天就走。"
金九:"这么快?那今晚在这留宿?"
澹兮:"不了,嬢嬢们还等我回去盘点行李,越早越好。在这拖一日,成婚的日子也要延后……"
还成婚。
脾气这么坏,还不如宋十玉。金甲不厚道地想。
但也只是想想,二十多年青梅竹马难道不如一个身份不明的宋十玉?
金九拉着澹兮走到金甲面前,小声催促:“快说啊。”
薄阳下,木樨树被风吹动。
慢慢悠悠落下碎如米粒的花。
宋十玉端着糖水走出,看到天井处三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金九身上,青苔绿搭黑色底衣,利落中不失温和,随意竖起的长发垂在一侧,搭在手臂上。
而此刻,她的手正与澹兮相握。
她也曾与澹兮十指相扣吗?
就像在画舫那样。
她拉着自己的手吻了吻,眼中全是温柔的光。
原来,不是独属他的……
也对,风尘出身,自己怎么配让她真心以待?
或许在金九眼中,他和那些小倌没有区别,不过是正好样貌长在她心尖上,多宠几分罢了。
不然怎会连纳他回家这样的话都从未说过?
宋十玉恍惚地想着。
不远处。
澹兮在金九再三催促下,红着脸跟金甲道歉。
两兄妹说话,金九自觉离远些。
她抬头那刻,望见了树后从沿廊绕出的宋十玉。
他也在看着自己,只是眼神木木的,像是在发呆。
金九走过去,站在高台下问他:"在想什么?"
宋十玉回过神,摇摇头,将托盘递给她:"吃点吧。"
他刻意不去触碰她的手,稳稳递了过去。
金九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思,望着三碗糖水,不由问:"你的呢?"
"厨娘在帮我加热,她说……"宋十玉顿了顿,俯身靠近,压低声音,"你不让我喝凉的?"
金九坦坦荡荡承认:"是啊。你身体不好,当然不能贪凉。"
"那……夏季炎热,也不给吗?"
宋十玉知道澹兮望了过来,心中不知怎的,试探着想要争上一争。
若是……
若是。
有能常伴她身边的机会……
金九微微仰头看他,薄阳从屋檐倾斜洒入,将他眼眸照地清亮。
平日黑沉如墨的眼珠似汪着一小团落满叶片的水潭,泛起浅浅的金棕。
她被他引诱,眼瞳不自觉盯在他眼角的小痣,渐渐下滑,快化作实质的目光羽毛般拂过他的鼻尖,最后定在他淡粉色的唇上。
不久前,她才吻过这。
很软,湿漉漉的,有些凉,有些苦。
金九微微偏头,正要靠近,身后一声熟悉的、带着不虞的喊声将她从迷蒙中唤醒。
"阿瑜!你在那跟他说什么?"
宋十玉看了她一眼,微微弯起唇角,旋即消失不见。
他直起身,替她回应:"我在与她说,若是冰块不够厨房还有。你们慢慢聊,我去与厨娘说下今日晚上安排。"
澹兮总觉得宋十话这话不对劲。
很不对劲,让人听着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不舒服。
金九转身,满脸恍惚朝石桌这边走来,就听到金甲问:"怀瑜姐,你的金家印呢?"
澹兮霍然抬头望去,恰好看到宋十玉腰上闪动的碎光。
宋十玉站在暗处,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目光无波无澜。
在他垂挂的配饰上,恰好悬挂着一枚金印。
第32章 "你为什么要把金家印给他?""不是说了吗,我没时间管铺子里
"你为什么要把金家印给他?"
"不是说了吗,我没时间管铺子里的事,让他代管,过几天就还回来了。"
要不是族中是现在这般情形,澹兮今晚就赖在这不走了。
他瞪着态度坦然的金九,怒火中烧。
厢房内,只有两人,隔着桌子一坐一站。
金九盛了杯水给他,语气平和:"我能出宫你应该也听说了。名义上我是做了错事,不能如期交付金器还殴打同僚。但实际上,是帝君给了我任务。现在我既要完成任务,又要去争金家家主位置。金甲一心要走仕途。你不在我身边,又有族群要顾,还有仇未报。我分身乏术,没有信得过的人能用,你让我怎么做?你教教我?"
说到最后,二人静默无言。
曾经青梅竹马无忧无虑长大,如今她们都有各自要背负的责任。
澹兮站在原地静静听她说完,过了许久才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金九疑惑,低头去看他。
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未曾正视过他。
以前总跟她嬉笑玩闹的少年郎早已脱胎换骨,清俊的面容晒地稍稍有些黑,那双眼睛如画中人点漆般明亮清澈,像林间精力旺盛的小鹿,生气了就会拿鹿角顶人。”
澹兮见她总算肯看他,冷着脸趴上她膝头,他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做什么?"金九疑惑,想到什么,眉头一紧,嫌弃道,"你不会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摸你脑袋吧?"
“金怀瑜。”澹兮小声开口,“你跟我走吧,不争了好不好?”
“我要不争,咱们两家都得玩完。”金九掐他脸,气笑了,“你还真是,多少年没出山了这么单纯?这些事不是与世无争就能避免的。你给我坐起来,今天我非得给你说明白。”
澹兮被她掐得直嚷疼,闹着闹着,他被掐急眼,扑过来将人扑倒在地。
“咕咚”一声,圆凳倒在地上乱晃。
连同金九手上拿着的茶杯,“啪哒”落地,里头茶水泼湿地毯,留下长长的一道深色水痕。
“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金九恼了,被他压得快断气。
不等她做出反应,脸颊两边迅速烙下两个湿乎乎的柔软。
屋内顿时安静。
浮动的尘埃仿佛都静止在半空中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等金九出声制止,门“吱呀”一声打开。
“怀……”宋十玉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而入,生怕澹兮闹起来会对她不利,结果看清屋内情形后,胸口立时像被人狠狠砸了一大块雪团,冷得他忍不住发抖。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欲言又止的话到了嘴边,硬逼着自己说出那三个字:“搅扰了。”
“不是……”金九下意识想解释,却在望见宋十玉眼中的冷淡后闭上了嘴。
她要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是澹兮跟自己闹着玩,还是解释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一没婚约,二没信物,顶多是无媒苟且的一对野鸳鸯。
随着大门重新关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金九静默半晌才道:“你目的达成了,他看到了。多少岁的人了,还来这招,幼不幼稚。”
她心烦意乱地去推澹兮,发现这人压根不动。烦躁地看过去,却是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澹兮从撞倒她开始就在仔细她的神情,从她看到宋十玉,再到视线转回到自己面前这刻,浑身血液在渐渐变凉。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没有情意缱绻的爱意。
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
她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世界上除了彼此,再找不出更适合对方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看着宋十玉时不自觉带着的柔和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阿瑜……”澹兮轻声唤出她的小名,眼眶隐现水色。
“……不是,你哭什么?”金九忍不住拿出帕子按住他眼角,“我又没说你,你这样委屈闹哪样?”
“你是不是喜欢他?不喜欢我了?”澹兮被她刚刚不耐烦的眼神刺伤,说话都带上了哭音,“我不跟你闹了,你只要别把他带回家,我什么都可以假装不知道。包括从前,我们一笔勾销。”
“等等,我们当初说好……”
“没有说好,当初说的话都是我气上头应下的。”
“那你现在究竟想要怎么样?”金九语调冷淡下来,“虽然我们两家从小定下婚约,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互惠互利。你非要掺杂儿女情长,这对行事很不利。澹兮,我今天再次跟你说明白些……”
“你别说!”澹兮急急打断她,小鹿似的黑瞳掩下无数心绪,跪行靠近她,“不要说那些话……求你……”
已经到这时候,金九憋了许久的话在他偎入她怀中时终于问出口:“你究竟什么时候对我起的心思?”
怀中的澹兮又热又烫,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气血充足。
听到她问这句话,他似是气不过,用脑袋砸她肩膀,嘴里碎碎念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就知道你不记得,负心薄幸!坏女人……”
说完,澹兮抬起头,趁金九正回忆,猛地往她脸上亲了亲。
“啵”好大一声。
比她当年到处轻薄人的动静有过之无不及。
那双小鹿似的黑眼睛直勾勾望过来,眨了眨,麦色皮肤下透出浅淡的红。他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想起来了吗?”
认识十几年都没见他这样。
金九捂着被他亲到的地方,受惊似的瞪大眼睛,她夜里做噩梦都没敢这么做,居然就在这变成现实了。
甭管澹兮长得多好,从小到大看着对方长大,上树掏鸟窝,下水抓鱼憋,光着屁股的模样见过,痛哭流涕的模样见过,一起受罚,一起抄书,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就是因为太熟,没有距离,所以金九对他只有兄弟姐妹的感情,被他这么一刺激,她倒是想起来十几年前初次见到澹兮就往人嘴上亲了口,并扬言要娶他做夫郎的事。
莫不是……
“你不会……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就对我起了那般心思?”金九声音都颤了。
“没有这么早……”澹兮嗫嚅,“是,是在你第三次出宫,我们一块过元宵节的时候,我喝醉了,你上树给我摘枇杷不慎摔下来,我哭着给你接骨,你还安慰我没事。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你了。”
“……你没事吧?”
摘枇杷这点破事都能成为他情窦初开的点?
澹兮不说话,盯着她看,他忍着羞怯,咬牙道:"你,你亲我一口,说不定也会喜欢我的。"
"去你的,你真当我什么都吃。"金九骂了句,扶住一旁的桌腿就想跑。
澹兮死死扒在她身上,嚷嚷着亲他一口试试。
他嚷得太大声,门外宋十玉听得一清二楚。
暖春的风吹过指间,带走些许温度,凉得似碰过冰沙。
"宋郎君。"远处有伙计在唤宋十玉。
站在屋檐下的人这才动了动,慢慢行来。
宋十玉目光落在那盘金器上,平静道:"这盘送去摆着吧,金工房摆不下了。明天我再说如何摆,垫在底下的布也该换换。"
伙计未曾觉察出他的心事,点头应好,照着他的吩咐去行事。
澹兮来这的时候,掌柜的带头喊的是澹夫郎,到他这成了客客气气的宋郎君。
金家印在自己手里又如何……
终究只是替人行事,名不正言不顺。
以色侍人,终不长远。
宋十玉摸上自己的脸,忽觉迷茫。
复仇之路独自走了数十载,浮萍般漂泊无依。
家没了,雪鸢死了,身上已无任何凭证。
本想治好心疾后回三斛城的宅子安然度日,可他现在,又在肖想些什么?不甘心什么呢?
他……
有点喜欢上金九了?
这个念头一出,顿时如石子落水,溅起大片涟漪。
风掠过树梢,落下细密枯黄。
宋十玉清晰听到自己胸口跳动给出的回应。
可是……
什么时候?
第一次在客栈,他求她要自己?
还是第二次在山洞,她不愿自己着凉?
亦或者是第三次、第四次,在画舫?
是因为她对自己温柔?
因为他第一次是与她?
不论是哪个答案,他都知道自己完了。
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骗人。
他……真的动心了……
宋十玉捂着胸口,心绪起伏太大,熟悉的疼痛传来,让他不得不坐下,解开悬挂在腰带上的烟斗与巫药止痛。
在他身后,金甲悄无声息从回廊绕出。
她抬头望见天色不早,敲了敲屋门道:“喂,你们俩在里面做什么?哥,天色不早该出发了。”
里面咚咚几声,听着像是重物落地,却无人回话。
宋十玉听到金甲的声音,顾不得身体不适,起身想将人带远。
未等走出几步,疼痛袭来,额上布满细汗,身形摇摇晃晃跪地不起。
金甲见他这般,吓得顾不得其他,用力把门踹开。
里面纠缠不清的两道身影滚在地上,不等金甲看清,下一秒就已经分开。
两人嘴上全是血,澹兮脸上还有巴掌印,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像……就像……
金甲目瞪口呆:"你把我哥……硬上了?"
"……你要不要看下谁上谁?"金九气得掏出帕子吐出一口血水,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非要亲,非要亲,咱们两是能亲的关系吗?现在亲了,你什么感……"
"行了先别说了。"金甲懒地问她们究竟怎么回事,上前几步把自己那没出息的哥从地上拖起来,催促道,"快点,宋十玉在外面心疾复发了。"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
澹兮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嘴角刚咧开,幸灾乐祸地要推辞一番,结果刚露出笑容没多久,后衣领就被用力往上扯,腰上一紧,他被半拖半抱着起身。
外头日光已落,澹兮抬头去看,只看到金九望向门外着急的神情。
他刚刚还喜悦不已的心情瞬间低沉,如坠冰窖。
第33章 天色昏昏沉沉暗下,离宵禁还差半个时辰。金铺伙计们收拾好一切归家
天色昏昏沉沉暗下,离宵禁还差半个时辰。
金铺伙计们收拾好一切归家,厨娘做好饭菜放在灶台,收拾利落后也匆忙赶回家中。
偌大的后院登时寂静,偶尔有晚归倦鸟飞过,留下嘶哑叫声。
晚霞将屋外方寸之地镀上暖金,再次醒来时,只剩冷冷淡淡的光。
米色小花随风吹落,落在窗台,等了几息,苍白瘦骨的手慢慢搭上木框,将花窗推地更开。从中溢出袅袅白烟,很快被风吹散。
宋十玉被巫药苦得皱眉,吸了两三口后便搁置在窗边,任由药丸燃烧。
"噼啪"细响,灰烬从烟斗飘出。
他幻想过的复仇结束后的平和生活,却带着无边孤独。
有许多次,都是在这样的傍晚醒来。
若是以前,或许还有未尽的事要做。
而如今,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他自己,其余人都趁着他安眠时远走高飞,去往遥不可及的国度,耳边半点人声都听不到。
宋十玉静默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切开的口子,意识还清醒前,澹兮往这处塞了蛊虫,警告自己清心寡欲,少思少虑,按时吃药。
每个巫医都是这般说法,耳朵都快听出茧。
所谓清心寡欲,不是不做,是控制着做。要温柔,要克制。
可自己人生中,能快乐的时刻并不多……
这个月才做了四次,就不行了?
怕不是不行。
宋十玉想起澹兮冰冷的眼神,和在金九屋内闹出的动静,无非就是在警告自己罢了。
觊觎人家未过门的妻果然是有报应的。
现在他不过是在承受这个后果。
宋十玉忍不住冷笑,他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后果?
他就是不要脸勾引金九怎么了?她又不厌恶他。
澹兮不在,她又需要帮手,自己有什么不对?
别人家三夫四侍,她的心不在澹兮身上,迟早也要这样,自己不过是早了些而已。
宋十玉自厌地想着不知廉耻的话,努力说服自己这样没有错,他喜欢她,又不是要抢澹兮的位置。
底线层层突破,来自以前世家规矩道德如锁链,勒得他心脏不舒服,几欲窒息的痛楚使得他浑身无力,只能靠在窗框轻轻喘气,似留恋世间的将死之人。
"怀瑜……"他低声唤出她的名字。
一连唤了许多遍,宋十玉闭上眼,想靠在窗口就这么度过一整夜,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装满水的竹筒互相撞击,敲出叮叮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消失。
宋十玉刚吸完药,听不大清声音。迷迷糊糊间忽而腕上传来暖和和的温度,稍稍有些烫,还有些湿润。
"你怎么趴在这?药点燃了为什么不吸?"金九刚和金甲一块把澹兮送回山上族群,想着吃晚饭叫上宋十玉,结果金九走到这就看到他病歪歪地倚着。
此处是她住的厢房后边内院,清幽雅致,还有棵红梅树。
清空金器库存后总算能住人,院落不大不小,养病倒是正好。
就是偏僻些,伙计平日若不来打扫,无人会到此处。
金九看他这样,隐隐担心他哪日夜里发病没人发现。
"太苦了……"宋十玉温声回答,五指不由慢慢收紧,拉住她的手。
金九听到他说话,隐含撒娇依赖,胸口登时像被花瓣砸了下,软得不行。
她没忘他还病着,轻声道:"我买了糖水和蜜饯,你和金甲分着吃,但现在不行,快戌时了,我们去吃饭。还是你想在单独在房里吃?"
"我和你一起。你等我会,我穿衣服。"宋十玉在她握住他的手时,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担心金九久等,他连下榻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慢点,我不着急。"金九忙道,"衣服也不用太齐整,就我们一块吃。我明天给你拨个伙计过来,让他照顾你起居。"
宋十玉摇摇头:"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
金九还想再劝,他已经走进内室屏风后穿衣。
窸窸窣窣面料摩擦声传出,她默默缩回脑袋,觉着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下流?
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似乎就总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喜欢他的头发,喜欢他的脸,馋人家身子……
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多好色,却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金九装着淡定模样在庭院中散步,想把脑子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驱走。
她盯着树梢上凋零的红梅,思虑片刻,伸手摘下。
红色花汁碾成团状,挤出的汁水混着湿露沾了一手。
不过半盏茶,边缘氧化出棕色。
氤氲出的色泽如铜镜下边垫着的金丝缎布。
屋内昏暗,并未点燃烛火。
宋十玉习惯在暗处行动,他系好腰带,眼角余光扫至妆台上的铜镜时不由怔住。
昏黄镜面映出未曾敷粉描画的面容,在宋十玉眼中着实不如以前好看。
虽有骨骼撑着皮肉,但憔悴的面容苍白寡淡,唇色半点都无,眼下稍稍泛青,似乎还有皱纹……
宋十玉不由走到镜前细看,不知何时,眼角多了一条细而又细,淡而又淡浅痕,分不清是压痕还是纹。
他急急忙忙去打开妆匣,希冀从中找出能遮掩面色的妆粉。
等到匣子抽屉尽数打开,宋十玉愣住,怎的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不说,灰尘都没半点。
屋外听到动静的金九再次从窗户探身进来,好奇问:“宋十玉?你穿好衣服了吗?”
内屋屏风后,宋十玉声音从里面传出:“……穿好了,我、我不饿,你不必管我,先去和金九吃吧。”
怎么又不饿了?
金九疑惑:“刚刚不是说要与我一起吗?”
“抱歉……我,先不吃了。”他这幅鬼样子怎么能让她看到?
面无血色、憔悴不堪。
枯瘦似鬼……
他看了都生厌。
宋十玉默不作声将铜镜翻转,他有些崩溃,双手支撑在桌面才不至于倒下。
金九在屋外听出不对劲,放轻脚步进屋,隔了老远看到暗处站着的宋十玉。
黑檀屏风上规规矩矩绣着四君子图样,华丽的金银彩线不仅勾勒出植物形态,还囊括四时季节特点。如此繁丽的家具都压不下宋十玉的光彩。他在她眼中仿佛散发着清浅微光,即使素淡,也漂亮的像尊容颜秾丽的雕像。
她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偶然间路过狭小荒庙躲雨,只一眼,便化身为被神像华丽法相所吸引的信徒。金九望着他,慢慢靠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直至宋十玉望过来*,微微弯曲的墨发遮挡住他的半张脸,她隔着屏风停下,风中卷来他身上药味,是苦涩的、冷淡的。
金九扶着屏风,温柔地问:“你不舒服吗?”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
宋十玉盯着她唇上破皮的暗红,想起她与澹兮拥抱的那一幕,眼神躲闪。他微微偏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这样的话……
他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与其被她厌弃,不如……
未等宋十玉出声,金九已经挨近,伸手揽住他的肩,她似是看出什么,直接将镜子翻转回来,拉着他一块照镜子。
“宋十玉,你究竟吃什么长的,这么好看?”金九见他想躲,揽在他肩上的手下滑,停放在他的后腰。
隔着单薄布料,她掌心的温度熨贴而来,宋十玉顿时不动了。
金九忍不住摸了摸他腰上紧实触感,暗道不愧是习武的,小腰细归细,暗含的韧劲半点不少。
听不到他回应,金九也不勉强他,笑着说:“花魁郎君眉眼好看,颅骨好看,哪哪都好看。我刚出宫第一次在街上遇到你时,还以为是哪路小神仙下凡。”
宋十玉不想看到镜中的自己,半敛下眸,轻声问:“如果不好看了呢?”
金九不解,侧过脸看他。
“花魁……”宋十玉避开她的视线,“也是会老的。”
所以,这才是症结所在?
金九走到他身前,直视他的双眼。
宋十玉再次回避她的目光,被她逼地后退半步,直至后背抵上窗框。
金九替他拂开面前的发,不允许他退缩,伸手从妆台窗外折下一根红梅花枝作簪。她半拥住他,挽起半边发,歪歪斜斜簪了个髻。
若不是宋十玉容貌顶着,这头发样式搁谁头上都是灾难。
金九偏偏忽略了他的脸,信心满满地认为是自己手艺好,拉着宋十玉走到镜子前一顿自夸:“看看,看看,你绝美的脸,我绝佳的手艺,咱俩双剑合璧,还能再开个替人梳妆打扮的铺子!这小碎发留的,风流!慵懒!贵气!不愧是我!”
说完,她叉腰站在镜子前,恨不得能把铜镜里的宋十玉留作画像,逢人便夸。
宋十玉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
他默默去看满脸写着骄傲的金九,委婉的劝告说不出口,昧着良心夸了句:“嗯,好看。”
“那当然,我的手艺!”金九笑得愈发开心,想到什么,拉着他走出屋子,“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吃饭吗?”宋十玉刚刚自轻自贱的想法散去,不自觉跟着她的脚步走。
“等会再去吃饭,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所谓更重要的事,就是带着宋十玉去隔壁胭脂铺。
活了二十多年,宋十玉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用这样的方式买妆物。
金九三下两下攀着假山踩上瓦片,大嗓门地喊:“店家!店家!急事!给我来点珍珠粉、螺子黛、上次听你们说有从西冦进来的胭脂,给我来点。”
在后院擦拭螺钿盒的店家:“……”
宋十玉默默扶额。
第34章 装在圆木盒中的珍珠粉用金饼压过,应是加了些细螺钿和鲛人泪,在月光下
装在圆木盒中的珍珠粉用金饼压过,应是加了些细螺钿和鲛人泪,在月光下也能看出微微闪着细光。敷在脸上,有极淡的鲛人香。上妆时还有些白,片刻后等粉末融入肤色,便能掩去憔悴,滋养肌肤。
螺子黛买了三种,放进妆台抽屉刚刚好,金九还刻意买了根描眉笔,听说不用沾水就能拂下螺子黛上的墨灰色,根根描画出眉形走势。
平日里宋十玉只会敷个粉,偶尔需要登台唱曲时才会浓妆艳抹。告诉她不用买这么多口脂,结果仍是买了七种色。
这可是十两银子啊……
自己只长了一张嘴,哪用得着这么多?
除去这些,还有乱七八糟的霜膏,宋十玉怀疑隔壁胭脂铺子是个黑店,要不怎会忽悠金九买这么多无用之物?
他盯着雕花木盒中装着的护发香泽膏,想着今夜要不要与隔壁胭脂铺子店家谈谈心,要是谈不好就威胁两下。
一堆妆物宋十玉不知道买了多少钱,只依稀听到是用金为计量单位,还有金九那句:“都给我上最好的。”
最好的……
他这个年纪,能配得上“最好的”吗?
放下盒子,沐浴完躺在榻上,宋十玉看了会书。
明日便要正式授课,若是他的兄弟姊妹还在,或许到他这个年纪,要么手下有人,要么已经收了天纵奇才的关门弟子了吧?
而现在只剩他,接手金九没法教的金甲。
宋十玉想到这,收敛心绪,重新看一遍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的文字。
自小耳濡目染,再捡起来研读并不吃力,难的是总恍惚想起那年盛暑,坐在家中学堂,听着恩师讲解其意。
灯烛在风中摇曳,连带着影子皆在晃,有时一分作二,重影交叠,恍若树影婆娑,牵动无数记忆。
书册上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蹦蹦跳跳跃上指尖,他的手成了少时总路过的生雾荷塘,一个“忆”字跃入,墨汁融化出斑斓色泽,为白描画镀上薄淡色彩,他站在岸上,望着年幼“鲲”字缩成锦鲤大小,围困在塘中。
宋十玉不知为何,看它频频撞在山石上,企图给自己撞出一条生路时倏然落泪。他想放了它,一回头,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朱砂笔写下的“家”。它似乎也在融化,末端血色流淌至脚边,从中伸出一只熟悉的手。
“走。”
“阿玉,走!”
“不要回头!”
家人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雪中传出,拼命赶他离开此地。
宋十玉拉着那只手不愿离开,眼泪从眼角如屋檐下的雨珠滚落,“啪嗒”一声,所有动静就此消失。
书册掉落在地,呼啦啦盖上无数纷乱回忆。
灯影飘曳,豆大火苗似是要脱离灯芯,落在桌上。
宋十玉望着屋梁,怔愣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场噩梦。
眼角湿漉漉的,他伸手去摸,触碰到大片冰凉。
缓了几缓,胸口依旧闷痛,他熟练爬起点燃巫药,靠在床边吸咽。
太苦了,澹兮这报复手段真是掐着他的命脉。
他苦得直皱眉,披衣起身,洗了把脸后拿了几颗蜜饯出屋。
走至门外,凉风习习,偶有金石之音传来。
起初宋十玉还未注意,含着蜜饯吞咽苦烟。
后来敲击声有一阵没一阵,间或传出蝉鸣,他总算注意到不对。
初春时节,哪来的蝉鸣?
这个时候都还在地底潜伏,未长成成虫才对。
宋十玉侧耳静听,发现是从金工房传出的。
他抬头望了眼天上月,皎洁月色四周布满星辰,打更声隐约响起。
已是丑时,这么晚,她还没睡?
宋十玉下意识走前一步,想起自己刚刚洗脸怕是把珍珠粉洗了去,匆忙回屋盖了层薄粉这才往金工房走去。
凌晨时分,四下寂静。
檐下灯笼随风摇动。
有值夜伙计坐在柱下打盹,宋十玉从他身旁经过都未曾发觉。
走到主院处,果然看到从里面透出光亮的金工房。
里面灯火通明,各种火光照得影子格外清晰。
里面的人束起长发,用布条裹了个圆乎乎的发髻,似是只穿了个背心,手臂上常年抡举各种重物的肌肉线条隐含爆发力。
宋十玉想起她抡着模具砸晕山匪,但在对待他时又格外细心温柔,这种反差弄的他心底发软,又有些不舒服地想,她是不是对待其他人也这样。
左右睡不着,也不知金工房能不能进,他干脆捧着烟斗坐在阶梯下等她。
火热炎炎的金工房内,特制的泥墙与琉璃窗阻隔了外泄金火气。
卖不出去的金饰全数倒入熔炉,变成了一大桶金水,上方嵌着的宝石拆卸,丢在火炉旁的盆里,五光十色的贵价石头此刻与河卵石无异。
金九浑身是汗,叉腰盯着石桌上的金蝉,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忍了忍,再次抡起锤子,用力砸破金蝉圆滚滚的腹部。
变形的金蝉凄厉发出鸣叫,嗡嗡作响的翅膀终于不再震颤不停。
透过破开的口子,金九模糊看到里面暗藏的玄机。
圆溜溜的琉璃球映着火光看不大清,她一手拿着灯盏,一手拿着铜棒走过去,矮下.身子细看,总算看清里面的东西。
喉咙里的脏话立时如滔滔江水流出:"我去你大爷的金鳞,真被你爹讲坏脑子塞了粪干出这种事。我就说金蝉怎么能不靠风火雨水摆在那还能无限动,真被我猜中,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你是真想让族谱用朱砂笔从头划到尾。"
她骂得难听,从上三代开始骂,骂到下三代反应过来金鳞跟自己在一本族谱上。
金九气得在屋内团团转,映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徘徊不定。
里头声音被热浪吞食,加上马马虎虎的隔音,宋十玉听不大出她究竟在说什么,只听到骂声止歇片刻后灯盏被尽数撤去,仅留下昏黄不明的乌影,氤氲在满是冰裂纹的琉璃窗片上。
金九鬼鬼祟祟把金蝉挪到火炉旁,又戴上双层金丝手套这才敢用两根铜棒插入破口。
里面的琉璃球中困着一只蝉妖,应是从墓地中抓到的。金鳞将它作为启动机关的核心,封存于金蝉内,这样就能让金蝉如同活过来那般栩栩如生。
若不是她们金家名声在外,任谁都想不到金鳞会用这种作弊的手段。
这事发生在帝君登基前五年不会有人说什么。
那时天下大乱,诸侯割据,人、仙、魔、妖都生活在一起,不是这打仗,就是那争地盘。
可现在不是那时候!
帝君夺位可是有妖族助力的,现在律法明令禁止将妖族虐杀囚禁。
要是被妖族烦扰,大可以告到官府裁夺,而不是私下处置。
金九脑中疯狂回想律法中这种情况要被关多久,手下不停,将铜棒当开壳工具用力掰开金蝉腹部。
"滋儿哇——滋儿哇——"
蝉妖大叫出声,望着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别喊!别喊!"金九不知道它有没有神智,差点没跪下来求它,"我是放你出来的!你只要不喊,什么都好商量!"
它听到她说话愈发恐惧,束缚在一大堆牵引开关里的飞虫拼命想挣脱,脑袋撞地琉璃球叮叮梆梆乱响。
金九生怕被人听到,拿了块厚厚的棉布盖在球上,然后用力往左右两旁掰开。
"咔哒"一声断裂的闷响,金蝉彻底分为两半,但由于有丝线缠绕在蝉妖身上,分开没多久又有合上的势头。
金九看了看这些丝线,应是西寇那边买来的鱼胶线,她赶忙取来灯烛烧断,捧着琉璃球挪至暗处。
做好心理准备小心翼翼打开,蝉妖仰面朝天,看到她又开始乱叫不说,腿还断了一根。
真是作孽啊……
金九再次捂上,深呼吸给自己顺气。
这可如何是好?
金鳞搞的烂摊子居然要她收拾。
要不是距离隔得远,金九现在就能不顾宵禁冲过去和金鳞扭打起来。
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
等奉远镖局大当家到分局,让大当家身边那只九尾狐夫郎来解决。
自己态度好些,兴许能让人网开一面?
想起之前每次和大当家交谈生意,那狐狸都是满脸不耐烦的模样,金九又犹豫了。
要不趁着夜黑风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做了蝉妖,丢进火炉,干净落落的同时还不会有人发现……
金九邪恶地想着,双手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叩门声。
金九以为自己听错,毕竟大半夜的谁会不睡觉来这堪比烧窑洞的屋子?
她没理睬,捧着琉璃球到处找工具准备一闷棍敲死它,以绝后患。
直到——
"怀瑜,你在里面吗?"
金九心中一惊,琉璃球没拿稳,"啪嗒"掉地上碎了。
棉布下的鼓起一小块弧度,不等金九扑过去,蝉妖意识到自己自由的一瞬迅速起飞。
尖利蝉鸣响彻房中,震得人耳朵都快聋了。
金九猛地奔向门边,用后背抵住,抓起架子上的金弹弓对准那片在半空中飞起的棉布发射藏金珠。
"怀瑜?"宋十玉起疑,又唤了声她的名字,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金九嚷道,再次拿起三枚藏金珠打翻白布。
"滋儿哇——"蝉妖感受到她的杀意,疯狂乱撞,蝉鸣一浪高过一浪。
宋十玉想起她拿进去的金蝉,又想到今夜奇怪的动静,意识到不对劲。
不等他再说下一句话,房中蓦地传出重物落地声。
金九拉上门栓,慌慌张张走远。
宋十玉只好闭嘴,站在门外静静等她收拾完。
橙黄炉火还在燃烧,装在炉中的金水发红发热,岩浆般散发着微光。
金九跑过去,急忙包起被她用藏金珠砸昏过去的蝉妖,找了个鸟笼将它锁进去后用棉布隔音丢进木箱。
事关金家声誉,又涉及律法,金九没敢让任何人知道。
她往箱子上压了好几块上百斤的模具,这才急忙跑去开门。
宋十玉不等与她寒暄,带着满身寒气踏入她的领地,目光扫过大片工具,最终定在角落木箱。
金九望着他的视线落在那处时心中瞬时发毛,既震惊于他的洞察力,又急于掩饰。
不等她把人赶出去,箱子剧烈晃动,连同上面压着的模具都被震到掉落。
第35章 天色昏昏沉沉暗下,离宵禁还差半个时辰。金铺伙计们收拾好一切归家
"要杀了它吗?"宋十玉边问边迈过门槛,顺手将门拴上。
望见金九瞪大眼睛,他低声解释:"妖族的血有特殊气味,十天半个月才会消失,有的要三年五载。你不能沾上,会落人口实。我来。"
“再让我想想。”金九冷静下来。
她思虑良久,还是觉着最好能交到大当家夫郎手中。
如今妖族避世,只在贸易上与她们往来,金九并不了解它们这个族群,万一杀了一个得罪一群,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只要瞒好了,等大当家出现,再把蝉妖交出去好好解释,比现在干净利落地杀了导致后患无穷来的强。
拿定主意,金九不再纠结:“养上几日,我再把它带走。”
“带去哪?”
“这不是你该问的。”
话至于此,她们都有秘密不能言说。
宋十玉眼中的光闪了几闪,去看她神情时才发觉金九衣着有些暴露。他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耳根发热,语调不稳道:“那你下次……若是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金九没注意到他的异状,胡乱答应下来,心想反正已经暴露,干脆拿上一大堆棉布填满箱子,企图让蝉妖安静些。
她动作过于粗暴,加上蝉妖惊吓过度,动静愈发响亮。
宋十玉看不下去,拿起一块帕子到屋外用井水沾湿后,又折下一根木樨树枝返回屋中:“怀瑜,退开些,让我试试。”
金九看了看他,暂时放下企图用重物击昏蝉妖的想法,让开至边上,手中却依然攥着那块模具。
封存在金蝉内的小妖闻到久违的植物香气,蝉鸣减弱。
宋十玉将树枝与湿帕子塞进鸟笼,见蝉妖迫不及待趴在枝干上吸吮树液,微微松了口气。
金九俯身去看蝉妖真的安静下来,惊奇问他:“你哪学的?”
“以前……家中有教。”
“家中有教?”金九要是没记错,帝君登基后有段时间宫内宫外开始风靡豢妖。
一开始还只是养着玩,跟养猫狗鸟虫差不多。渐渐被带歪,开始成日与妖族纵情声色,几个世家子精尽人亡后才明令禁止此种行为。可宋十玉不大像,更像是底蕴深厚的家族出身,除他们家外,其余世家皆有传出流言蜚语。
金九盯着他,摸着下巴问:“你是李家的?还是赵家?林家?”
这几家在她印象中都较为正人君子。
宋十玉不答,用湿帕子包好半点鸟笼,再用其余棉布裹好,最后盖上箱盖。
起身时胸前细带不小心勾到面前翘边铜饰,随着他站起,氅衣落地,露出内里单薄外衣。
他骨架生得极好,肩宽腰细腿长。金九目光流连于他的细窄后腰,想起之前那几次他未着片缕的模样,不由口干。
她自认为定力好,以前那么多人投怀送抱都未曾像宋十玉这样,他随意一个眼神都能牵动她心绪,被勾得死去活来。
金九费力地把自己目光从宋十玉身上拔下来,替他捡起氅衣,讷讷道:“让明天伙计带你去买几件合身的氅衣吧,这件太薄了。”
“你不陪我?”他似是困惑,又似是在变相着撒娇。
可他的姿态却是端庄的,很难让人想到撒娇二字会与他扯上关系。
“我还有事,这个月月底前要将新的镇店之宝做出来。”
这还是二人相识以来她头一回拒绝宋十玉相邀。
明白金九有事要忙,宋十玉点点头,将氅衣披上,重新系好系带:“嗯,那我替你打理铺子门面装修。氅衣……等你有空,我再去买。这件氅衣,我很喜欢……”
他故意将最后一句放轻缓,显得绵延深长,似有无数在心口难开的未尽话语。
金九果然觉察到他的刻意,却又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所想那样,定定望过来。
宋十玉不与她对视,确认屋内炎热,她不需要加衣,立时改变策略,慢慢从随身锦袋中拿出一张帕子,隔着一小段距离递给她:“早些睡,这帕子给你擦汗。不必还我,你,留着用。”
“噢……好……”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今夜怪怪的?
金九被他这若有似无的情绪勾着,接过帕子攥在手中。她低头看到自己这般装束,心想该不会是自己这身过于清凉?
背心加布条束成的灯笼裤,挺正常的打扮,通常在金工房都是这么干,便于干活。在风尘地呆惯的宋十玉不该感到惊奇才对。
“我不用帕子,我有巾布。”金九拿过放在桌上的白布,往脖子上一搭,“你这帕子平常用还好,我们这些匠人干活的时候没这么精细,都是随意擦擦不让汗流进眼睛就好。”
接二连三被拒绝,宋十玉抿唇不语,默然收回。
但他不想离开,回去独自入眠也是噩梦缠身,不如呆在她身边来得自在。
不等他想出些借口,金九已经出声赶人:“你回去睡吧,这里太热,你汗都下来了。”
热?
宋十玉经由她的无心之言,想到了借口:“我在这和你一起你会不会不方便?澹兮说我体寒,我想,金火炎热,可以抵消些。你若需要帮手,我也可以随时帮你。若……不需要的话,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以退为进,目光躲闪着要走,才转身,手搭在有些微烫人门环上的那刻,背后传来金九回应。
宋十玉心中暗自生起喜悦,结果她说的是——
“体寒的话我让厨娘给你每日熬了生姜当归羊肉汤,她今晚应该也是给你炖了,让值夜伙计给你热热吧。”
说完,她转身去炉火旁,将融化的红色金水用铁钩倾倒入模具。
宋十玉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自己哪步做错了。
是太有目的性,反倒不如平时效果要明显?
他总不能直白与她说,长夜漫漫,他不想孤身只影,希望能与她一起至天明?或是与她一起安眠。
这样的话……
他最后一点尊严都要被自己碾碎了……
金工房大门打开,垂落的衣角擦过门槛后将门关上。
宋十玉回身,正对上值夜巡逻伙计那探究的目光。
对面屋檐下,他们恰好从沿廊处转出,眼中暗含的警惕、鄙夷、不屑针扎似的刺来,是宋十玉熟悉的眼神。
是看一个不知廉耻,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靠着皮囊狐媚惑主,专往掌权人身边靠近的眼神。
“宋郎君,这么晚了还不睡?”带头的人面上恭敬,语调却阴阳怪气。
宋十玉知道自己光靠家主印没有用,他们身契并不在自己手上。
只有金九在的时候,他们才会听他的话。
现在他们问起,自己要怎么回答?
金九就在身后屋中,他不能撒谎说是金九召来的,只能找些别的话头好让自己没那么丢人。
“我来……”
刚说出两个字,身后金工房门打开。
金九探出头来,看了看强撑体面的宋十玉,又看了看远处低头行礼的伙计,高声道:“正好你俩在,去替我热一热灶房里的羊肉汤,给十玉送一份过来。”
“啊?”高个伙计愣住。
矮些的立刻应道:“是,九姑娘。”
等他们提着灯笼离开,金九才把宋十玉拉进屋内。
“你怎么回事?他们说话阴阳怪气,你不反击?”金九把门关上,将他安排至桌旁。
刚刚倒出来的金模正放在石板上,是略沉的暗黄。
模具映出的石纹与灰烬附着在上面,看起来像块刚出土的土疙瘩。
宋十玉安静坐下,倒没有露出受了委屈的模样,只平静道:“没事,我习惯了。”
习惯了被这么对待。
习惯了冷言冷语。
他想留在她身边,这些闲言碎语就注定不会少。
且会越来越多,多到她再也不耐烦替他应对,将他舍弃在外,任他自生自灭。
等到那个时候,宋十玉或许才会死心,收拾行装回他三斛城的宅子,孤独终老。
听他这么说,金九心脏莫名被揪了下。
她停下挑拣工具的动作,去看他神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他眼角有些湿润。
想起这么晚他还过来,又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有的没的,金九顿悟:“你睡不着才来找我?还是我这忙活的动静太大了?”
不大可能是后者,如果是后者,离她更近的金甲早就提刀上门。
那孩子人小小个,起床气却不小。
宋十玉墨色瞳孔中火光闪动,回避了这个问题,只说:“我听到些许蝉鸣,所以想来看看。”
“很大声吗?”金九有些担心被人发现。
虽说这金蝉在店内不是一天两天,周围人或许都习惯它的叫声。但今晚叫得如此惨烈,明显不正常,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宋十玉轻轻摇头:“不会,就是……”
算了,嘴硬什么呢,他不就是想来见她吗?
“就是,想你要不要帮忙……”
极其委婉的一句话。
放平时或许就忽略过去了。
现下深夜寂静,孤男寡女。
金九再迟钝也能听出点旖旎。
她目光总算又从图纸上收回,落在他身上。
都说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白日里他秾丽五官,由灯烛镀上柔和色调后显得温柔许多,因清瘦显得略带凌厉的轮廓此刻添上几分病中的脆弱,似尊琉璃像般。
金九默默去拉住宋十玉的手,他也不反抗,任由她拉着掀起袖子。
看到上面横着足有两寸来长的伤口,她又轻轻将绸布拉下:“听澹兮说,初时种蛊失血会出现心悸多梦,你这两日多注意身体。我店内伙计都可以供你使唤,他们若不听话你就把我搬出来。”
宋十玉见她要抽回手,迅速反手拉住她。
气氛在这刻静默。
炉灶内柴火噼啪声不断,融化的金块冒出热气,顺着烟囱袅袅升起。
这处地方金火气足,烘暖了身体,宋十玉额头泌出细汗,定定望着金九身后的暗红火光。他微微张嘴,又合上,热意涌上心头。
“我……想在你身边……”
金九被他此时难以启齿的初开青涩蛊惑,听到他开口,慢慢寸寸靠近,直到二人鼻尖的距离不过半尺。
她停下了。
宋十玉眼睫轻颤,微微敛眸,望见她眼中映出的自己。
放在长凳上的手触碰到她的指尖,他沿着她的指骨,自上而下,反手覆盖,挤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金怀瑜,在你还未成婚之前,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吗?”
他终于说出心里话。
第36章 一直这样?他不要其他的吗?金九顿了顿,疑惑他怎么不与自
一直这样?
他不要其他的吗?
金九顿了顿,疑惑他怎么不与自己提入金家这件事。
可如果他提了,她该怎么做?
勾栏出身,她家必不会接纳他。
就算接纳,澹兮那边该如何?
以澹兮的性子,绝对是不肯容宋十玉进门的,更别提是以卑贱的侍郎身份。宋十玉今日敢踏进门,夜里必定死于非命,还查不出缘由。
似是知道她为难,宋十玉微微侧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说:“不必想以后,我只是……现在想与你……唔……”
他闷哼一声,所有话语尽数咽下。
金九等的就是宋十玉这句,不必想以后。
不必想以后那就是不必负责,但又可以随时见他。
两人关系止步于此,刚刚好好,不用在意世俗,更不用忠诚于谁。
堕落又刺激。
混乱且无序。
由他亲口说出,金九毫无负担接受。
对他来说需要陪伴和解欲,对她,可以解决家中大部分麻烦。
各取所需。
宋十玉不知自己如今是喜是忧,只知道既然说出口那便再无回旋余地。
他自甘堕落,以见不得光的身份陪伴她在侧,周围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也不会有谁对他出言嘲讽。
可他要的……
只有这些吗?
金九不知道他想什么,倾身而上,将他压在门柱上亲吻。
宋十玉主动拉开自己衣襟,任她予取予求。
窸窸窣窣声中,氅衣带子解开,沿着涂漆的红棕色柱子滑落,在地上堆叠成团。两道身影未曾投到窗纸上,皆被红柱挡下。
金九搂住他的腰,右手垫在他后颈,轻轻将人抵在死角。
初时激烈,越往后越是温柔。
他身上苦药气息浓重,尝起来却是甜的,包裹在药丸下的蜜饯,甘而不腻,柔软地不可思议。
宋十玉喜欢被她这么拥抱,不堪的苟且似在此时都成了名正言顺,有种被她珍而重之的错觉,像是能从此在一起,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
他克制自己不要想以后,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现在还是从前该多好……
他只要闹一闹,跪一跪,绝食几日,澹兮与她的婚约就能解除。自己也能带给她助力,甚至比澹兮要多得多。
如今却连与她在一起这件事都如此艰难。
对内她要考虑家族主位,亲族关系。
对外还要考虑店铺营生,手艺传承。
一家之主,不是这么好做。
她需要夫郎替她处理琐事。
家世清白,值得信任的人不多。作为她的枕边人,这两点显得格外重要,她们家还是做金铺的,稍不注意就是以金计的损失。
金九心里其实很清楚吧。
所以从不与他提今后如何,也不给他承诺。
只给金银财帛,平日嘘寒问暖。
再多的,她给不了,也没有办法给。
思绪如雨雾中的山峦,绵延不绝。
越是清醒思考利弊,面临的局面就是连做梦都只敢作为她的外室在昏暗小屋中偷情。
就像现在。
宋十玉搂住她,抬头与她缠吻,揉皱她的后衣布料。
他一遍又一遍轻舐过她唇角的伤,若有似无地想要吻去澹兮留在她唇上的痕迹。
直到她去吻他的耳垂,宋十玉才得以喘息,沙哑着嗓音问:“他,咬你……你疼不疼?”
金九没忍住,咬了咬他耳垂:“没你舔地疼。”
被看穿心思,宋十玉索性不装了。他背靠门柱起身,看着清瘦实则骨架极高大,整个人压下来的影子几乎完全掩盖住她的身形。
金九感受到隔着面料他传来的灼热体温,结结实实的重量,堪比她那最大号的石模。
他倚靠过来,像只不知轻重的漂亮雄豹,黏黏糊糊亲人地紧,就差把自己挂她身上。
带着薄茧的手沿着他脊骨一路往下,挑开衣摆直接触碰略带细汗的腰,金九没忘记他心疾平复不久,只摸了一把就停住不动。
“继续啊……”他小声催促。
“这几天好好养养。”金九委婉拒绝,“澹兮说你要清心寡欲,忘了?”
“……”
清心寡欲……
到这地步还怎么清心寡欲……
宋十玉眉眼间俱是隐忍之色,听到她拒绝,眉头微蹙,眼中透出几分委屈,却是不肯被她看到。
“不然,我……”金九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惹得宋十玉面红耳热。
他纠结半晌,抵不过诱惑,轻轻“嗯”了声,算是答应。
“那你要记得快些。”金九笑着提醒,轻轻拉开他腰间细带。
她搂紧他,另一只手缓慢剥开绸布,温柔地触碰。
宋十玉忍不住愈发依赖她,细细布料摩擦声在耳边轻响,是比火焰燃烧和心跳声更为暧昧的动静。
她的吻落在耳侧脖颈间,放大的轻吻与水声令他忍不住呼吸急促。
温热气息洒下,浸润苦药的味道在满是金火气的屋内散开。
宋十玉被她折磨地不行,略带哀求道:“怀瑜,快些……”
“你不说话,我又看不到你的脸,掌握不好啊。”金九故意道,“好歹给些暗示吧?喘两声?哭一哭?或者给我看看你的眼睛?”
宋十玉听出来了,她就是想欺负他。
现在致命处被她拿捏,他能怎么办?
“你……你想让我怎么做?”他妥协了。
“别搂这么紧,我想看你的脸。”
换句露骨点的话,她想看他情动时的模样。
宋十玉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又不得不照她说的做。
他稍稍松开她,露出自己容貌,又不敢看她,更不敢露出她想看到的表情。
但金九总会有办法。
她蹭到他脖颈处,湿漉漉的吻贴上喉结的一瞬,他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吟。
“乖,再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她哄道,“很好听。”
“不……呃……怀瑜……”
宋十玉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怕被发现,咬紧牙关不肯再出声。他被她磨地腿软,站都站不住,才刚颤一下,立刻被她搂住。
宋十玉眼下浮出薄红,黑眸涌上水色,将倒映在眼中的橙红火光撕成星星点点的细碎。
“别哭啊,我又没做什么……唔。”金九刚想*调戏他几句,被他羞恼堵上嘴。
唇舌纠缠,他次次都能捕捉到她的唇上的伤。
湿滑将血痂软化,宋十玉报复似的学着她亲吻,绞地她快制不住他。
金九不服气,搂在他腰上的手按住他胸口,使劲将人重新按回原位,同时速度加快。
火苗愈燃愈旺,吞噬最后一把枯枝。
直至将它染上漆黑,爬上熔浆般的暗红。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抵达门下阶梯。
终于,木柴内填满火焰,至顶点时,蓦地发出爆裂声。
涌起灰烬还未燃烧干净,如同放了场烟花。
“帕子……”他慌慌张张想起这件事,来不及找到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金九眼疾手快,忙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巾帕盖住。
漉漉水痕登时在棉布上留下不规则痕迹,往下流淌时不小心濡湿她的指骨。
“九姑娘,羊肉汤热好了。”
伙计敲敲门,左右去看窗户上映出的人影。
空荡荡的。
正当伙计以为她去睡了,屋内传出声音。
“你放门口桌上,我等会去拿。”
“诶,好。”伙计以为她们在里面忙精细活,应了声,放下汤后离开。
随着脚步声远去,屋内两人这才放下心。
宋十玉幽怨看她一眼,取出自己帕子,沾着水先给她擦手,等擦干净他这才背过身去处理自己。
薄衣下,他的身影被光照得透出些许轮廓,宛如披着薄纱的牙雕人像。
金九不明所以,耐不住喜欢,从背后拥住他问:“怎么了嘛?这次没用,你不高兴?”
宋十玉一声不吭,又不许她看,只说:“我要回去沐浴。”
“你羊肉汤还没喝,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她嘴上是哄着的,便宜一点没少占。轻抚他背上的肌肉,不自觉来到那块后腰上的伤疤,生怕他还疼,只敢用手掌轻轻贴着。
“……没有,只是,下次别再让我出声。”宋十玉冷脸侧头看她,“被人听到不好。”
“行,下次不在这,去我房间。”
那样哄着让他出声,应该行吧……
金九歪头看他冷脸,非但不怕,反而露出笑意:“你这样对我,算不算提上裤子不认人?”
“……”实在没办法这样对她,宋十玉只能偏过头不理人。
他冷脸也格外好看,金九见好就收,没敢继续招惹,理好被他揉乱的背心,亲自去门口端羊肉汤进来。
黑暗中,有窥伺的眼睛闪动。
金九知道是谁,回屋后斟酌几番,打算与宋十玉说。
清亮米白汤色映出火光,炖烂的羊肉与各种温补药材掺杂,枸杞点缀,好歹显得没那么寡淡。
“你不喝?”宋十玉蹙眉。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金九铺垫道,“我的金家家印不是给你了吗……那个,你用的时候悠着些,毕竟不是家主印,只是个人印,若是出问题,我就完啦。”
“我知道。”宋十玉又不傻,何况他以前也掌过家。
金九摸摸唇角,刚刚被他亲软的血痂有些痒。
她清了清嗓子:“那……你坐呀。”
“巾帕……”宋十玉提醒,他没办法容忍弄脏了又不洗,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去洗完帕子再沐浴。但看金九似是有事与自己说,他强按下想回去把所有东西洗干净再过来的念头,叹口气道,“洗干净……”
沾了自己东西的巾帕再还回去不大好……
宋十玉看了眼她唇上的伤,脸上又开始发热:“洗干净我也不还你。”
“啊?”金九眨眨眼,脸上也开始慢慢浮上绯红。
不还就不还,说出来做什么,她又没追着他说要……
宋十玉看她一眼,难得看她脸红。他也不知怎的,脸上愈发烧得厉害,轻声说:“我给你买新的。”
“噢……好……”
做什么把气氛弄得这般暧昧,刚刚比这更暧昧的事都做过了。
金九没办法,只能用眼神催促他快喝汤。
酝酿许久,开口道:“那什么……我给你私印,掌柜的不大满意,你……”
她该如何交代他行事呢?
若是在宫中就直接换人。但现在是在金家,自家铺子,亲戚关系盘枝错节。处理不好容易闹翻,届时争夺家主之位荆棘遍布,他们绝对会给自己使绊子。
“我知道怎么做。”宋十玉放下汤勺,“一紧二收买三利诱,都不行的话就挑拨离间,等口信传来时先行换人,他背后是你哪个亲戚?”
他怎么这么熟练?跟做过千百次那样?
都到这地步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金九决定在他身上赌一把:“我二叔。”
不过是略微棘手的小事,真搞砸了,凭着二叔曾把自己弄丢的事金九也能耍赖脱身。
听到是她二叔,宋十玉用勺子在汤里转了转。
真是冤家路窄。
若那人没有弄丢金九,卖掉金筒导致被有心人拿到手,他亲人不至于死后连个全尸都不剩……
第37章 "要杀了它吗?"宋十玉边问边迈过门槛,顺手将门拴上。望见金九瞪…
金工房那次后又过了两日,春雨季便悄然到来。
绵密细雨如飘笼下薄纱,从头顶落下,悄然濡湿衣衫。
晾不干的衣裳只能用炭火烘烤,丫鬟整理好衣架上清爽带着炭火味的衣裳,仔细闻了闻,确认金九不会介意后收拾至一旁,继续烤下一件衣服。
厨娘捧着药膳路过,笑道:"这几日可还忙?"
丫鬟摇摇头:"不忙,九姑娘一日只换一套衣服,其他时间都让我去玩。大娘要找宋郎君和星阑姑娘吗?"
"对,姑娘吩咐了,这俩要补身体,我炖了些肉汤,正要送过去。还有剩的,你要是想尝尝,去问问九姑娘肯不肯。"
"好噢,我等会去问问。"丫鬟笑着应道,"宋郎君刚刚带着星阑姑娘出门采买了,估计等会就回来,大娘不如先放到后院宋郎君屋内?"
"不成,姑娘说了不许让他喝凉的。"厨娘小声道,"我瞧着姑娘似是要换夫郎,上次澹兮郎君来二人之间不冷不热的,这次带来的宋郎君……"
话止于此,两人对视,忍不住低头偷笑。
就在她们说悄悄话时,门外有人声传来。
金甲拿着一堆东西,脸臭地不行,像是被谁惹毛了。
跟在她身后的宋十玉收拢油纸伞,一身天青色外衫配白衣清清爽爽,或许是为了搭配头顶金簪,环佩戒指和手腕上的手串都换成了金色,显得没那么寡淡。
她们见到他,就像见到金九曾经亲手修缮的天青色瓷器,裂缝处一点一滴流动的金色不显俗气,反倒增添了几抹繁丽光华,精致雅韵。
"宋郎君回来了?怎的没让伙计跟着提东西?"厨娘放下红泥膳盅,用眼神示意丫鬟上前帮忙。
宋十玉摇摇头,隔着半条沿廊的距离,温声道:"不必帮忙。有膳食放我屋中就好。"
说完,他下意识看向金工房。
两天没见人了,金九难道宿在里头?
她同意让他宿在她房中后再也没回来睡过,难道是讨厌自己?
宋十玉不由发愣,油纸伞上雨珠顺着青竹白底伞面滴落,融入湿漉漉石板缝隙间的青苔,如同他的心事,在无人知晓的地界绵延不绝。
“九姑娘经常这样,做起金工来总是不理人。”丫鬟看出他的心事,温温柔柔替金九解释,“除非有急事,不然不出门。最长的一段时间是八岁那年,半年未出过屋子。做出的藏金珠给我们这些不懂的人看了,都以为她在开玩笑,夫人还以为她半年就学个磨珠子,直骂她没天赋。”
厨娘笑着接话:“结果啊,那灯一照,夫人喜笑颜开,自此好吃好喝供着这位祖宗,这才养的性子,咳……宋郎君,先吃药膳吧,晚了就凉了。”
听着她童年趣事,宋十玉刚起的苦涩心思被悄然化解。
他点点头,不期然望见丫鬟望来的目光,想起什么,耳根发热。
被发现了……
自己这两天早出晚归,都是宿在金九房间……
果然,等厨娘先行捧着红泥药盅离开。
宋十玉提着杂物路过时,丫鬟说话了:"宋郎君,这几日春雨绵绵,夜里寒凉,可要将炭火转放在姑娘屋中?"
"……嗯。"宋十玉应了声,不敢再呆下去,匆忙加快脚步。
丫鬟心领神会,摆好要烘干的衣物便去收拾金九屋中器物。
一条沿廊,三个人先后经过。
咕嘟咕嘟还在冒热气的药盅在这条道上留下气味,宋十玉再经过时,食物香气便彻底被药味掩盖。
金甲从二楼库房搬到宋十玉对面院子,在里面叮铃哐当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厨娘送碗药膳往里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草木被霍霍地不成样子,像里头住进了头熊瞎子,连石桌石凳都被掀翻。
兄妹俩没一个好相与的。
厨娘在心中暗暗想道,缩回脑袋交由宋十玉解决。
庭院外脚步声来了又走,金甲没有在意。
直到宋十玉沉稳步伐靠近,原以为会劝解几句的人扫了眼院内后也慢慢走开。
他回了自己院子,放好买来的东西后望了眼挂在檐下晾干的巾帕。
这种天气实在没法自然风干……
宋十玉稍稍抬起胳膊,将床顶上的帕子拿下,准备找个时间用炭火烘烤。
没想到他这边不理金甲,对面的人却安静了。
两人都是习武的,耳力比常人要好,隔着两堵墙也不影响能听到对方闹出的动静。
金甲收拾好心情,握着一杆枪杀入宋十玉院中,却看到他在揭开红泥盅准备盛汤。
"你!"金甲怒了,提枪就上。
寒芒刺破雨雾,直直冲向宋十玉,锋利枪尖划开雨丝,宛如利箭。
宋十玉不疾不徐放下盖子,拿起一旁汤勺挡住枪尖,抽起桌上巾帕搭炫于枪头避免误伤。在金甲要变幻招式过去那瞬,捻起桌上蜜饯当作暗器发力弹出。
梅花脯裹着糖霜砸在虎口上,酥麻感传来的刹那,金九不由自主松开长枪。
天青色衣摆飘飞,只一步便跨到她面前。
金九瞪着宋十玉那张放大的脸,不服气地还想再过两招,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汤勺翻转,不轻不重砸了下她的手臂。
一个时辰前。
二人出门采买所需物品。
不知是不是金九经常让喝的牛乳有效,金甲发现自己长高了一寸,以往衣服不大合身,便与宋十玉一道出门。
买完各种杂物,回来时她们便去了金铺对面布庄挑选成衣。
就在快要结账时,门外忽然传来惊呼声。
金甲望向门口,便看到有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搂着个貌美平民女子入店。
那女子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似是被强迫。
"天子脚下,安敢如此行事?!"金甲想都不想,冲上去就要与人理论。
结果刚冲上去不到一半,立刻被宋十玉制止。
他自画舫下来后出门总带着帷帽,金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又变幻嗓音说了声:"家妹年幼无知,抱歉。"
说完,便要带着自己匆匆离开。
那华丽男子盯着他们半晌,叫手下人上前掀了宋十玉帷帽,看到他乔装过的脸才肯放人。
任凭金甲如何挣扎,他都不肯放手,硬是将她拖回金铺。
越想越气的金甲不明白,明明有律法明令禁止掳掠良家女子,闹上公堂她也是不怕的。宋十玉自己不想管就算了,为何要阻止自己?
手中长枪被打落。
金甲想到这恼怒不已,没了长枪,她还能赤手空拳。
只是拳头还未挥出,面前白光闪过,宋十玉旋开戒指内的薄片,在她眼前又重新合上。金甲甚至能听到刀片重新嵌入机关内的细响,他冰冷秾丽面容在面前放大,隔着半臂距离,用食指与无名指轻点在脖颈一侧。
浅到不能再浅的唇轻启,他的声音与他面容一样冰冷:"可以冷静下来了?"
技不如人,金甲只能用眼神剜他:"给我一个解释。"
"不要给怀瑜添麻烦。那人我认识,姓赵,名赵见知。与帝君沾亲带故,是个混账。"宋十玉放开金甲,拿着汤勺去院子角落打井水洗净,边洗边道,"你若是再细心些,就会发现那女子也不对劲,双手细腻,布衣下其实是绸缎面料,面上敷的粉是上等鲛人珠粉,你看着像是强迫,谁是猎物,不一定。"
他难得说大段话,洗干净汤勺回到亭子内,盛出两碗银丝鱼汤放在桌上。
"坐下,喝干净。等会我教你如何入门写论政策文。"他语气是温和的,动作与目光却带着几分强势。
金甲觉着自己若是不听他的话,或许他会动手揍自己一顿,揍到服为止。
她心不甘情不愿坐下,抱怨道:"我是要考武举的,老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
宋十玉拂顺衣袍坐下,吹了吹鱼汤,听到她这么问,又把碗放下:"帝君亦是武人出身,不论四书五经还是国策兵法皆能与群儒辩论。她身边还有三名武将,你光是听说她们事迹,可知她们背后读了多少书?与人动手,也是要动脑。"
他能理解金甲从山中走出,又去金家匠人家中,知之甚少。但金九发话让他带着,他便带着。
宋十玉喜欢被金九信任的感觉,似是无论他怎么做,她总有办法替他托底。
瞥眼喝汤的宋十玉,金甲也端起那碗汤,才喝一口,就被里面姜丝辣得手脚发烫。
她不大喜欢喝鱼汤,也有些挑食,当即就不大想喝。
碗底刚碰到石桌面,就听到宋十玉头也不抬道:"喝了能长高。"
"……"金甲怀疑金九跟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怎的这两人一唱一和?
她撇撇嘴,盯着鱼汤皱眉吃下。
氤氲湿热雾气汤面模糊面容,驱散春季遗留体内的寒意。
入口极辣,后鲜咸鱼香弥漫。
刚喝完半碗,院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前院伙计捧着相同颜色布料走来,小声问:“宋郎君可有空?昨日定下的布料,掌柜那边说是太花哨,让您多看看再决定。”
这么快就来使绊子了?
宋十玉招招手,让伙计进来说话。
金甲疑惑,这些事不都是金九管吗?
怎么交给宋十玉了?
她想起之前她哥还在铺子内时的种种异样,歪过身子往桌下看。
天青色白底衣交叠,那枚熟悉的金家印垂落,掩在环佩锦袋间忽隐忽现,像被天光点亮的金色灯烛。
不等金甲问家印怎会在宋十玉身上,就听到伙计说:“九姑娘出屋了,前边来了个贵客,说是姓赵,要定个金镯子。”
姓赵?
不就是……
宋十玉急忙戴上帷帽,步履匆匆往店铺赶去。
留下不明就里的伙计和金甲。
第38章 “你们这手镯有无简单些的?这又是刀片又是弹弓的不像金饰,倒跟杀器似
“你们这手镯有无简单些的?这又是刀片又是弹弓的不像金饰,倒跟杀器似的。”
“客官,有的。我让伙计给您送过来。”
“那些个普通货色就别送来碍眼,我要的是什么,宫中的手艺。”
掌柜左右为难。
哪有什么宫中手艺,九姑娘才放出来不久,名声打响后各家分店就留了那么三四个。
这家店原本有三个,给宋十玉买了两,就剩一个存货人家还不喜欢。调货也没用,前两天宋十玉盘账时发现金九做的东西只剩这个手镯还在。
“罢了,要是没货,叫你们九姑娘出来见个面,小爷我要定货。”赵见知“唰”一下打开扇子,大冷天摇了摇,装作风流模样。
从后院走出的金九从门外看到,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给她的第一眼就知不是什么好货色,生着一副好皮囊,却跟地痞流氓似的,说话也流里流气。
奈何上门即是客,金九再不喜欢也得接待。
“赵公子,请问要定什么货?”她背着手扬声问。身后呼啦啦跟着四五个伙计,一出场便气势惊人。
金九当作没看到赵见知带来的那几名侍从,径自迈过门槛,左脚刚踩进去,拔刀声顿起。“噌噌”几声,刀身反光照得屋内光影乱晃。
她眯了眯眼,侧过脸去看赵见知和他带来的人。
贵货区内尘埃在脚边漂浮,随着步伐静止又飘飘忽忽落回地面。
香炉内升起袅袅白烟,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赵见知在金九出现那刻,不知怎的慢慢坐直了。眼睛钉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她惯常喜欢利落的打扮,自从帝君上位后,越来越多女子抛弃行动不便的襦裙,日常穿着与男装无异的简单衣袍。长发梳起,黑靴黑袖套,刚从金工房出来,金九手上金丝手套未褪,整个人看起来干练飒爽,看得赵见知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把刀塞回去,我们是来定东西的,又不是来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赵见知挥退手下,笑道,“九姑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竟不知你如此年轻,还如此……”
亭亭玉立?似乎不是那么贴切。
孔武有力?倒没到那程度。
赵见知书读的少,夫子讲课时左耳进右耳出,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一旁平民打扮的貌美女伴提醒:“颀身玉立。”
“噢,对,颀身玉立!”赵见知合上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工匠出美人啊!”
没文化就别在这丢人了行不行……
金九自认为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不会装着半两墨在这生硬地凑出一句话。
真是钱难挣,粪难吃。
还得恭维两句。
金九假笑两声,拱手行礼:“赵公子真是好文化!”
“哪里哪里!不过是平日里偶尔看看书。”赵见知美滋滋打了个手势让金九坐下,只是位置多少有些微妙。
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在夸他吧……
金九无语半晌,看了看赵见知和那貌美女子中间的位置,怎么看怎么不对。她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他却在这时候给自己使绊子,装作看不懂。
真是老匹夫……
等这事过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金九咬牙,清了清嗓子:“赵公子,可是对我们品类不够满意?所以让掌柜的唤我前来。”
“是不满意,你做的东西怎的如此少?这让我们闻名而来的人可如何是好?听说你刚从宫内出来,在这多日,怎的不见你多做几样出来?”
他当这是打络子吗……
金九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深呼吸一口才道:“赵公子,我们家向来慢工出细活。外边那些您看不起的普通货色,至少也要半个月,再精细些的,时常以年计。”
赵见知知道她们做东西久,但没想到这么久,颇为好奇:“那你在宫中,一件东西也要做这么久吗?”
他虽与帝君沾亲带故,与其母家一同姓赵,不过是旁支,实在算不得什么。更别提有资格入宫面圣,连考五年都是落榜,父母见他愚钝,气得到底请先生来教也无济于事,趁着家中看管放松,卷了银子跑来这。
金九当然知道这种纨绔子弟是没有入宫的机会,更别提知道她们这些工匠的制作周期。说多了他们也不爱听,还是直奔主题的好。
“是的,赵公子,工期取决于镯子究竟要多精细。掌柜,去将我们店内往年图纸拿过来,可以让赵公子看一看。”
掌柜行礼问:“要什么样式的?”
赵见知立刻道:“镯子、戒指还有发钗,都拿过来看看吧。对了,金匣子的图样也拿出来看看。”
若说前三者还好,就是普通金饰。
但这最后一个……
金匣子?
金九用眼角余光扫去,赵见知低头喝茶,看不清神情。她拿不准他是不是故意来此探听什么消息,只好按兵不动。
过了片刻,装订成册的图纸呈上。
被他带来的女子喜滋滋地去翻阅金饰,赵见知明面上说是带人前来定货,动作却有些急切地去翻阅金匣子图样。
从画舫下来那头,宋十玉就说遇到过他。
从沧衡城到此半个多月路程,赵见知真是来寻欢作乐的?
“公子~这两个我都好喜欢~”女子嗓音俏皮,“你替我选一选,哪个更适合我?”
金九扫了眼上边的图样,默然不语。
这不还是带有攻击性的首饰吗?一个带了刀片,一个能发射毒针。
“啧,你们家怎么做的都是这些?”赵见知不耐烦的语气在望见金九时又软下来,“有没有那种光是镯子,只是镯子,带上去漂漂亮亮的就好,不需要这些。”
金九勉强笑了笑:“赵公子,您有所不知。我的风格就是如此,不然不会被帝君选中。”
她是最早将这种武器与首饰传播出去的人,以往祖辈皆有稀奇古怪的东西,经由她手变得美观实用,这才慢慢时兴起来。
赵见知明显不喜:“啧,女人带这种东西不大好,打打杀杀的不像个姑娘家。这里还写了工期,这么长?不行,太久了……”
金九拳头硬了。
什么叫不像个姑娘家。
帝君不也是女人,照样打天下守天下。
她脸色青了一瞬,仍是伸手将伙计招呼过来:“去将工期一个月的镯子图样拿过来。”
赵见知立刻道:“一个月?那不行,最多七天。”
真是外行碰内行,有理说不清。
七天连将金块炼融的时间都不够。
“赵郎~人家就喜欢这个~”那女子不依,撒娇求着要。
“都是金子,你要哪个不是要,非要如此折腾。”赵见知横她一眼,那女子登时不说话,委委屈屈缩在一旁。
工期紧张,图样又未确认。
金九想了个办法,开口问:“赵公子,我倒有一法,可以让您七日内拿到镯子,只是不知您今日是否有别的安排?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不如我让厨娘备好饭食,在此吃个便饭如何?”
“行,吃吧。”赵公子直接答应,又拿起盘中镯子晃了晃,盯着金九问,“真是你做的?”
“底下有我的印记。”
他拿起来瞧了瞧,缓而又缓念出她的名字:"金怀瑜,怀瑜,你不会还有个哥哥叫握瑾吧?"
"九姑娘这一脉仅有女辈。"掌柜的插话,"赵公子可要吃什么?临近正午,我们好去准备。"
金九斜掌柜一眼,目光隐有不满,却没有说话。
"来点你们这的特色小菜,别弄些大鱼大肉。"赵见知抬了抬下巴,"其他人都出去吧,我与你们九姑娘单独说说话。"
"这……"掌柜和伙计都互相看了看,犹豫去看金九脸色。
赵见知这时又道:"对了,这个金匣子,去找出来给我,我要了。"
他点了点图册上的金錾仙鹤纹宝石匣,眼皮掀起,直直望向金九,"可别跟我说没有,上官月衍与我透露了些许,你不会与自己顶头上司撒谎吧?"
上官月衍竟与他说这事?
金九皱眉,不等回复,看到门外有天青色身影行来。
宋十玉站在门外,帏帽缝隙间露出的面容又变了,望向她的眼神复杂地分不清他是在担忧自己,还是有话想说。千言万语汇聚在他眸中,隔着纱幔,隔着雾水,看不清摸不透。
金九知道他有自己的秘密,从未干涉,但这是自己的任务,她不能对外透露半分。
如今被赵见知捅出小窟窿,她收起那些漫不经心,面容绷紧,抬起凌厉的眸子说道:"此屋中不要留人,都出去干自己的活,门口也不需要,站远些。"
赵见知瞥眼旁边的女子:"你也走,让掌柜的给你选样式。今日就定下,晚了可没这种好事。"
果然,这女子只是赵见知随手带来的幌子。
可真是这样吗?
金九看了看那貌美女子,又抬头看了眼人群中改头换面的宋十玉。
若她们之间能隔空听到彼此心声该多好,掌柜的明显不想为她做事,她身边能顶事的只有宋十玉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许是她目光太过灼热,宋十玉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金九疑惑,稍稍挑眉,望着他道:"郎君,替我去金工房桌上拿个圆环,不带花纹的那个。再拿纹样让姑娘选选,若是动作快些,三日后便能拿到货。"
"是。"宋十玉改了比平日更温柔的声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替她去办事。
掌柜的望着宋十玉背影,望得牙痒痒。
前几日便有伙计聊闲天时说金工房内有异响,他想进去都没办法。
如今宋十玉替金九管铺子,看着端方冰冷的一个人,做起事来却圆滑,抓不到把柄就算了,才几日就有要他架空的意思。
既然今日金九要招待贵客,他只要宋十玉忙起来,怕是就没空去管金工房。
他倒是要去看看,伙计说的异响是什么,好再做打算。
总不能坐以待毙,真等金家把他抛弃才醒悟。
第39章 这个节骨眼上赵见知怎么会过来?宋十玉了解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节骨眼上赵见知怎么会过来?
宋十玉了解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惯常会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才替金九接手铺子管理几日,还未来得及完全接手,导致现在内忧外患。
手底下无可用之人,这个局面他已经遇到过好多回,这次幸好还有金甲。
"今日替怀瑜守住金工房,不能让人进去。吃的喝的多注意些。"宋十玉从屋内拿起金环,叮嘱金甲,"尤其是不能让人翻动箱柜。"
金甲狐疑问:"你们在里面藏了什么?"
"能让金家身败名裂的东西。"宋十玉点到为止,出了门又不放心,回头问,"可记住了?"
金甲不耐烦地点头。
不就是让她看门吗?怎的那般废话连篇。
等宋十玉衣角消失在转角,金甲掏出书册,逐字逐句边背边思考其意,以便宋十玉下次问起时能答出来。
行过长廊,来到客室,大门敞着,丫鬟伙计围着伺候那貌美女子。
宋十玉心中清楚她不过是赵见知带来的幌子,但幌子也是有幌子的价值,不然赵见知为何单单找她?
且在一盏茶前,她还与赵见知在布庄拉拉扯扯,上演一出世家子强抢民女的戏码。
转头就把她带来布庄,这其中定有蹊跷。
没了赵见知在旁,女子也露出了几分真面目,懒懒散散用手支着脑袋,挑拣画册上的花纹。
"草纹,老土……"
"如意纹,没新意……"
"环带纹,勉勉强强,不好看……"
一连翻了几页,她都没有选中,表情愈发不耐烦。
宋十玉朝旁伙计使了个眼色,捧着递来的金皮图册亲自走到女子对面座位上坐下,客气道:"不如看看我们九姑娘闲暇时画的图样吧?比传统的要好看许多。"
他会易骨术这件事楼内只有金九和金甲知道,但凡动过是连身形一块变的。
今日他只动了脸,戴着帷帽,伙计能认出是他,只是在心底好奇他怎么在屋内也戴帷帽,这里头没雨没太阳的。
不止伙计好奇,女子也好奇。
她拿起书卷想去挑起宋十玉帷帽,却被他躲过。
"姑娘,不可。"宋十玉想到自己要说什么,面色悄然薄红,语气却平淡,"我有婚约在身,不便直面姑娘。近日春季花粉浓,脸上起疹,亦……不大好见人。"
她这才收回手,歇了看他面容的心思,去翻他送来的图册,没注意到周围伙计瞪大的眼睛。
婚约在身……
婚约?跟谁的婚约?
九姑娘不是有婚约?难带跟澹兮郎君的婚约没了?换成和宋十玉?
还是金九准备两个都要,坐享齐人之福?
他们不敢出声,只敢与旁边的人对视。
宋十玉担心露馅,挥手让伙计退下,换成嘴严的丫鬟。
女子并未在意屋内换了一波人,她肆意享受瓜果香薰,将画册翻地哗哗响。
当翻开第三页时,她神情变得专注许多,翻页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宋十玉知道有戏,安静坐下等她选完。
丫鬟上前倒茶,清亮茶汤漫过大半杯面,停在七分满的界限。
雾气氤氲于水面,映着光,像盈满圆溜溜的月。
又翻看至其中一页仙鹤纹路图样时,女子五指如浪花打过来那般先后点在桌面,问出了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你们九姑娘……能听得到金玉鸣吗?"
"比如,能听到老旧金器说话?"
同一时间,上下楼。
赵见知问出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茶杯中的水乱晃,起了些微褶皱,将水中圆月晃碎,如撕碎作点缀的银色箔片。
金九从容吹了吹气,假装镇定地呷一口春茶。
她不大确定自己那三教九流皆有人脉,朋友遍天下的顶头上司上官月衍是否有与赵见知说过这事,出宫后她甚至不知道上官月衍是否有收到自己大半夜送出的信。
相隔千里路程,金九只能凭着对上官月衍的了解先否认这件事。
"赵公子从哪听说的?莫不是我们对家放出的谣言?"金九放下茶杯,在这一息时间内想清楚要如何做。
"倒不是,我虽未进宫,但听说了些。天赋异禀的金工匠,能听到浸润人间气的器物发出声音。帝君虽以玩忽职守的借口将你赶出来,但你似乎不是特别在意?出宫第一件事就是去花楼与我抢人?"
原来是顺带翻旧账来了。
金九装傻充愣:"抢人?抢什么人?你说的那金玉楼花魁?"
"你可千万别与我说,你不认识。"赵见知盯着她,脸色不佳。
"认识,莫名其妙说要我,莫名其妙跟我走,结果过了一夜,人不知道去哪了。赵公子可有线索?他拿了我金簪走,不肯归还,啧。还是第一次这么亏,花了这么多钱,手都没摸着。"
她这段话信息量极大,赵见知如若不是带着目的与她说话,说不准就被带跑偏。
现下宋十玉不是重点,七扯八扯扯了一堆,赵见知总算问到正题:"你在找的金匣子在何处?"
金九继续装傻:"金匣子?赵公子要的金匣子工期需半年,您是要定吗?"
"我要的不是新的!"赵见知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倾身过来死死盯她,"别给我装,你明知道我要的是哪个。上官月衍告诉我,你已经有线索了!"
有个屁的线索。
自己寄给上官月衍的信只说有点苗头。
从这到沧衡城信鸽飞行需七日,要么中途信件被截停,要么是他自己猜测,否则自己三天前寄的信上官月衍怎么可能知道还告诉赵见知。
且据她所知,赵见知四五日前就到了此地,上官月衍在帝君身边处理公务,远在沧衡城的女官又怎会那么快给他传递书信。
中途空出的时间、地点全都对不上号,赵见知不过是凭着自己身份地位在诓她。
想自己不过一介低微前任女官,碍于上司面子和他与帝君的关系定会告诉他是吧?
做她们这种外派的女官最不怕就是被人威逼利诱。
"没有。赵公子,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若是要定金匣,现在就可以定。"
"我要的是赵家曾在你们家买过的那个金匣!"
"噢,那个,我怎么知道在哪?"
"你!"见她死不松口,赵见知急了,拍桌起身,"你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出宫不就是为了找那金匣!"
"赵家定的那匣子都卖出去十几年了,我要它做什么?我自己可以做啊。"
她咬死不认,任凭赵见知如何说都没有透出一丝口风。
金九知道,今日如果被他知晓一星半点,再过几日她也不必干了。
帝君看中她守口如瓶,圆滑懂变通,这件事只要她不松口,赵见知拿她没办法,就算与上官月衍真与他有关系,到时候给她穿小鞋金九也不怕。
天高皇帝远,何况是上官月衍。
她只知道帝君给她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找到赵朔玉。
至于金匣只是顺带,十几年前线索都断完了,不得用点歪门邪道?
能听金玉鸣的金九就是帝君用出的的歪门邪道。
金九清醒知道这点,在帝君没发话之前,自然有底气不管赵见知。
试探、利诱、威胁,似箭雨扎来,她蹲坐于巨石后慢慢悠悠享受瓜果茶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茶水不知添了多少回,直到喝完两壶,赵见知才急眼,怒而拍桌:“金怀瑜!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我今日就要赵家生前的金匣!你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告你私藏国物!那可是帝君赏赐下来的!”
“……赵公子非要说我藏起来了,那你翻吧,翻到了我去官府自首,请求午时处斩。”
“你真没藏?!”
“没有,甚至赵公子说我在找它,我都不知道您是从哪听说的。您若有手下调查我,就该知道,我卸任官职后,家中无人主持大局,正与我表姐竞选家主之位,没空做其他事。噢,有点空……”
赵见知狐疑。
“……与我青梅竹马夫郎成亲。”
“你居然定亲了?!”赵见知不可思议起身看她。
宫内放出来的女官大多要过几年才会陆续说亲,拖到三四十或是不成亲的比比皆是,怎的她是例外?
金九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未开口,叩门声响起。
宋十玉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亲昵:“怀瑜,午膳准备好了。”
“好,郎君,就来。”她刻意掩去宋十玉姓名,装着迫不及待见到他的模样来到门边。
宋十玉隔着门悄悄握住她的手。
二人之间亲密无间,落在赵见知眼中,就像是看到一朵花开了,还未来得及采摘就发现有人筑起围墙,再想采摘可不能了。
他去看那位带帷帽的男人,越看越眼熟:“我们刚刚是不是在布庄见过?为何在屋内也戴着帷帽?取下来!”
“赵公子,我夫郎身子不大好,春季多花粉,这才戴帷帽。”
宋十玉惊讶,没想到两人隔着上下楼竟能说出同样的借口。
他心底悄然升起难以言喻的喜悦,就像偷走了别人家中他觊觎已久的宝物,而这宝物也认定了他。
“你怎会找这等病弱之人?”赵见知嫌弃地看宋十玉一眼,“又瘦又干,长得一般,什么眼神?罢了,膳食准备好了就走。”
初见时别样的悸动此刻心死,赵见知真心觉着自己是许久没见女人了才会对清粥小菜心痒。
他抬腿走出屋,有眼力见的伙计迅速上前引路。
赵见知但凡说其他宋十玉或许都不会在意,但……
又瘦又干……
长得一般……
八个字,正中宋十玉软肋。
“金怀瑜。”他迅速拉住要走的金九,嗓音干涩,“我……是不是很难看?”
“说什么呢。”金九左右看无人,隔着帷幔用鼻尖蹭了蹭他,“你比他好看十倍,吃胖点就能艳压群草。不说了,我先把他送走。”
“……”
望着金九离去的背影,宋十玉顿时把所有话都咽回肚子。
她刚刚……
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第40章 “这道菜是不错的,金匣子在哪?”“不知道。”“茶水
“这道菜是不错的,金匣子在哪?”
“不知道。”
“茶水好啊,山泉滚煮?甚好。你说金匣子会不会在某处水下?”
“……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将你们货单给我瞧瞧,当时送去哪个镖局没有记录?”
“金家只保存十年记录,过时烧毁。”
“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去当铺黑市之类的地方再查查。你当真不会听金玉鸣?上官月衍总不能是骗我。”
“不会。如今灵气稀薄,凡人修不成仙,何况会这种术法。赵公子若实在想找,我们这也实在爱莫能助。”
车轱辘话来回说地嘴皮子都快起茧。
放在从前,金九早把盘子往赵见知脑袋上送,打他个千树万树桃花开。
如今没了女官身份,只能忍着听他啰里啰嗦以各种话见缝插针试探金匣子究竟是否在她手上。
密集且见缝插针的问话初时不耐烦,往后越来越不耐烦的同时会降低人的防备心,在一次次试探中变得麻木。直到完全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然后等他一击致命,如同慢慢收拢的蛛网,伪装成普通丝线,等着猎物上钩。
这招并不高明,成功几率却高得离谱。
刑部经常用这种手段审问犯人,她初时入宫不懂规矩,还被送进去几次,久而久之也练出了几分胆量。
赵见知见从她这实在问不出什么,憋着满肚子火气离开,临走时顺带把那女子选的镯子钱结了。
算了算,今日被拖这么长时间,结果才赚了个镯子工钱,着实亏。
赵见知要是不来,自己今日该把金模倒完,顺带能陪宋十玉金甲吃个晚膳。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算了。
赵见知又是从哪听说她会金玉鸣?又为什么追着自己讨要金匣?
上官月衍那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消息泄露?
她正想着,楼梯处响起急促脚步声。
负责管理后院的丫鬟面色沉静,只在眉眼间带出几分焦急神色。她来到近前,看到金九便行了个礼,低声说:“九姑娘,可有空去后院看看?星阑姑娘和掌柜的吵起来了。”
“噢,吵起来了……”金九注意力从丫鬟的头发打量至裙摆处,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金家几年了?平日负责什么?”
“回九姑娘,奴名唤青环,是家生奴,在金家已有十七载。平日负责采买、招待贵女、保养金饰,偶尔掌柜忙时会替他定卖价。”
“是嘛。”金九点点头,经过她身边时又问,“可会写字?”
“会写,还会些西冦语。”
"将我刚刚问你的话还有你会的写纸上,交到宋郎君那。还有……"金九似笑非笑看她,"若你够了解铺子情况,可以将其余人员都按着我问的,加上你知道的都写在纸上。你应该,不想只当个丫鬟吧?"
青环听到金九问出的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下。
不明白金九是什么意思,她稍稍抬头去看主家神色。
廊上点了琉璃灯盏,将烛火切割成宝石般的斑斓色彩。
映在金九眼中,恍若河面飘着的粉黄莲花灯,顺着水流轻摇。
"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我是这样,我的手下也得有几分像我。凡事多去争取,若是被拒绝也没什么损失,何不去试试?"
金九暗示的话到此为止,丢下这一段话,匆匆下楼去金工房查看情况。
青碧色身影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等到反应过来,那人身影连同脚步声都消失在了楼下。
迈过两层门槛,穿过沿廊,未等走到亮光处就被拦下。
苦药气息袭来,带着金饰碰撞的些微细响,叮叮铃铃很是悦耳。
金九注意力被转移,止住脚步。
宋十玉已经摘下帷帽,却戴了层薄白面纱,鼻尖将面纱顶出一道明显弧度,似断崖上正中延伸出的山石,万千瀑布落下,遮掩住山岩真容。
"你怎么戴着面纱?真被花粉惹得起疹了?"
她没这么乌鸦嘴吧?
好在宋十玉及时摇头,否认了。
他拉着金九躲到一旁暗处,与她说发生了何事:"我让金甲到此处守着金工房,不许任何人进出。掌柜却在我们各自招待客人时硬要闯入。你现在想要我怎么做?留下掌柜,息事宁人,或是让我继续架空,将铺子全面接手?若选后者,我担心若我全数接管,某日出现意外,你这边会忙上加忙。"
"你说的意外是什么?"金九不急,听着金甲中气十足和掌柜的对骂声闲闲倚靠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宋十玉,欣赏那双熟悉的眼睛。
"……"宋十玉已经习惯金九这种眼神,只是她每次露出这种眼神时他都想问问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只喜欢皮囊。
他叹口气,克制自己不去往更深处想:"我身份不明,你这么放心交给我吗?意外会有很多,比如我哪日不小心被赵见知认出,被抓去他府中,你这要怎么安排?"
"那我肯定是要去赵府把你接回来,毕竟……"金九两天没见着他,发现他似是又瘦了些,手不老实地摸上他的腰,沿着天青色面料缓缓上移,按住他胸口,"你是宋夫郎啊。"
又来了。
又是这样。
主动撩拨,从不负责。
宋十玉心中升起一丝妄念。
他想试探她的心意。
第一次,不闪不避,主动握上她的手,往中间偏左的地方挪了挪,让她清楚地触摸骨肉包裹下的鼓点。
胸口下的跳动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她昭然若揭的心事。
那些隐蔽的、只有她们知道的缱绻透过手掌,起伏震荡着传递到她面前。
见她面色微变,带着不确定的眼神望向他,镜子般明澈的黑瞳倒映出他的身影,清晰地像早已印上的画像。
宋十玉凝视她的眼睛,欲说还休的神情再无相隔。
即使没有直白的话,他也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金九意识到什么,迅速抽回手,惊疑不定的眼神很快被带着几分慌乱的冷淡压下。
她视线转移到金甲那边,连声音也冷上几分:"我会尽快找人替你,至于掌柜的,做账不明,欺上瞒下,已生异心,就不留了。但他在金家多年,绝不能去别人家……"
说到这,她止住话头,换了语气:"一直麻烦你替我做这些杂事,抱歉,你歇着吧,我来处理就好。"
她刚往前走出一步,就听到宋十玉干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金怀瑜,你现在不想用我了吗?"
他说了不要名分,就这么一直相处着,直到她成婚再断开。中途哪怕是为她办事,也是他心甘情愿。
为什么他才刚显露出一点,她就能这么快撤回给他的特别?
金九否认:"我没有说过这话。"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无用,要我走吗?"
惶恐,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包裹住整颗心。
宋十玉从未想过十几年后还能体会到与当年同样分离的痛苦,只是这次或许是未沉地太深,稍稍好些,却依旧如丝线缠绕,箍地他喘不过气。
很快,他便感受到熟悉的心悸与闷痛,在同一时刻奏乐般刺出。
"我也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你该承担的,是我强加到你身上。"
"强加?你从未强加于我,是我要做,是我要争取留在你身边。金怀瑜……你从不欠我,是我贪心……"
他突然没了声息,金九走到阶梯下回头一看,人已经倒在墙边。
天青色披薄纱面料皱巴成团,他像没人要的昂贵瓷器,被单薄布料包裹丢至墙角,连破碎也是无声无息。
金九这才注意到,已经几日过去,自他们从画舫下来后,他的头发直至今日都在保持着微卷的弧度,新烧卷的发丝搭在一旁,快死了般枯黄。
他放在衣摆上的手还有一小块烫伤,红红的,是刚烫伤不久的痕迹。
金九望着他,看他侧脸逐渐惨白,额角泌汗那刻瞬间慌了神。
不远处的金甲还以为金九是来解决问题的,结果刚看到她,她又折返回身。
金甲愣住,甚至忘记继续问候掌柜全家。
掌柜被迫停止对骂,狐疑循着金甲视线望去。
沿廊下,光照不亮转角处。
脆弱的青色衣角流出,隔雾笼纱,仿佛会被随时吹散的一袭倒流白烟。
"宋十玉!"金九急忙赶过去扶住他。
一滴汗沿着他脸颊滚落,滴在她锁骨处,比春日雨水还要沁凉。
宋十玉用力推开她,不让自己再沉溺于她给予自己的温柔幻境。
她不需要他。
只是看他可怜,只是好心收留,只是看中他皮囊……
如今容貌憔悴,没用了,她腻了,不喜欢了……
"你药呢?烟斗呢?"金九不在意他的拒绝,连声问他。
"不关你事,不给你添麻烦了,我今日就走……"宋十玉捂着胸口,攀住墙面的手背青筋浮起,若有似无的爬行痕迹在皮肤下蠕动。
他的脸被面纱遮掩,看不清神色,却能看清他苍白的肤色。
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汗水砸在她身上,晕出豆大的湿漉水迹。
"快去宋郎君院中找找烟斗在哪,还有药。诶,诶,你别动啊。"金九急了,看他起身摇摇晃晃的模样生怕他倒下,想起自己刚刚那般模样,估计是被他误解。
金九赶忙拉住他:"你别走,留下来,我需要你。"
如今两面夹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现在赵见知刚走,她是能抽出空自己把掌柜的料理了,但东家出面总归是不体面,传出去绝对能变成是她逼走了人。
宋十玉没想过能从她嘴里听到这话,碎裂的自尊瓷片被她拾起,随着她接下来的话被小心拼凑成型。
"我真的需要你,你从不是我的麻烦。只是最近是不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你好像又瘦了,我总觉着……对不起你。"哄人的话随口就来,但金九没感觉到自己是在哄他。
她当真对他产生了些许愧疚。
莫名其妙的愧疚。
毫无来由。【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