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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扶摇(二)


    沉云欢打小在人前露面时, 手里就抱着一把剑。


    她在剑术上的进步和造诣都是旁人无可匹敌的,就连数位在剑道声名赫赫的老前辈见了她的剑法,也要称赞一句天纵奇才。


    沉云欢长到如今的年岁, 还未在剑上败给任何人, 也正是如此, 众人看见她腰间别着那柄细长的牛皮鞘时,下意识以为那也是一把剑。


    直到她站在灵域中的高台之上,抽出那柄通体如浸黑墨的长刀时, 才令台下所有人都哗然大惊, 声潮涌起。


    沉云欢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随意一翻腕,正手握着刀柄, 指向薛赤瑶。下一刻, 刀刃泛起轻微的灵光,仿佛墨刀晕染了空中的轻雾, 将锋利的刀刃拢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眉眼间染上凶戾, 目光锁定了薛赤瑶, 汹涌的气息在一瞬间迸发,待薛赤瑶提剑将要摆出应对的姿势时, 就见面前红影一闪, 沉云欢整个人消失在面前。下一刻, 薛赤瑶感觉到后脑生风, 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来不及任何思考,仅凭着身体的本能往前翻身躲闪。


    即便是这么快的闪避,薛赤瑶还是被削断了几缕长发, 刀刃几乎贴着她的后脑勺划过。继而她在空中旋身,出其不意回身刺出一剑,沉云欢动作非常快,似乎在她抬手时就已经看穿她的动作,轻松竖刀抵挡。


    一剑一刀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沉云欢腕间轻转,以刀别住剑身,顺着剑刃往上狠狠刮去,只听两刃相磨发出刺耳的鸣响,直逼薛赤瑶握着剑柄的手。薛赤瑶迫不得已暂时松手弃剑,紧接着便是沉云欢动作迅猛的连招,刀刃劈下来时带着猎猎风声,尽数响在薛赤瑶的耳边。


    她在这一刻终于切身体会到沉云欢的身法,尽管她将剑术改成了刀法,但还是没有完全褪去她在出招时的飘逸灵动,虽然落刀的时候力道很重,但招数的衔接之间几乎轻盈到无法捕捉。


    薛赤瑶的身形顿时变得狼狈起来,她面对沉云欢连番的攻击,只能不停地往后躲闪,稍微速度跟不上就会在身上留下刀口,难以去维持自己的姿态。


    沉云欢将薛赤瑶逼得不停后退,直至退到了擂台的边境,薛赤瑶无处可退吃了一刀,肩胛骨立即涌出大量赤红的血液,吃了这一刀,她才有空荡翻身从沉云欢身侧逃离,同时右手掐出手诀,白光一闪,不敬剑自远处飞来,裹挟着强大的灵力,直奔沉云欢的后背。


    一阵凶猛的风被剑气带起,沉云欢立即转身,挥刀应对散发着巨大灵力的不敬剑,主动将战场从擂台边境拉到中央。薛赤瑶捂着伤势缓和了片刻,以灵力操纵不敬剑应对,不敢再轻易让她近身。


    耀眼的白色光华在沉云欢周身进攻,寻找着她的破绽,只见赤色身影在千百光芒中翻滚旋转,像是舞动着飒爽的舞姿,墨色的刀刃时不时与剑相撞,爆发出汹涌的灵力和震耳脆响。


    薛赤瑶略微恢复了伤势之后,将不敬剑召回手中,其后飞身跃至半空,再出手时便迸发了身体里浑厚的灵力,光芒凝结成一把巨剑,从空中往下刺。沉云欢双手攥刀抵挡,只觉得凶猛海浪扑面而来,这股灵力超出想象的强,撞在她的刀刃上时,她就意识到自己无法正面接下这一击。


    这恐怕就是薛赤瑶被誉为仙琅宗新代剑修天才的原因,她的身法低劣,剑术一般,根本不像是常年习剑之人该有的招数,但扫出来的剑气醇厚刚硬,灵力充足,绝非一日而成。


    墨刀被震得嗡鸣不断,沉云欢只觉得双手猛地一痛,紧跟着筋骨都震颤起来,短暂地失去了知觉,身体被整个撞飞,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她听见自己身体各处的骨头响起咔吧声,但并未感觉到痛,在擂台上翻出几丈远,鞋底用力踩着地面摩擦老长距离,才堪堪停下来。


    猩红的血滴落在地面,沉云欢的神识有一瞬的恍惚,抬起手背擦了擦,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嘴角流血了。随后她就感觉到胸腔传来钝痛,双耳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好似有什么压制着呼吸,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遭到了重击,一时竟察觉不出来。


    她抬头望去,薛赤瑶的身影依旧浮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浓郁的白色灵光,手中的不敬剑威风凛凛地散发着剑气,她单手负在身后,雪白衣裙翻飞着,如遗世之仙,先前的狼狈姿态一扫而空。


    沉云欢不明白薛赤瑶体内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但剑法却烂得出奇,这与她对修士的认知不符。


    可是薛赤瑶也根本不给沉云欢思考的时间,持着长剑便飞来,挥舞起凶狠的剑气,朝她连环进攻。沉云欢将身体的速度调动到了极致,在闪躲的同时尝试朝薛赤瑶进攻,只是她有灵力形成的护身结界,沉云欢的刀刃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反而会因为距离太近而躲闪不及,好几次险些完全吃中剑气。


    灵光在台中频闪,赤色的身影如游龙般迅捷,在白光中穿梭,台下众人竭力拍掌,叫好声不断,高喊着二人的名字。


    沉云欢的身法快如鬼魅,对薛赤瑶发起了轮番攻击也没能打破她的护身结界,偶尔被剑气扫到肢体就会传来剧痛,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震飞几丈远。二人的战斗一时间陷入僵持,薛赤瑶为了不让沉云欢近身不断调整位置,在擂台之中与她拉开距离,但沉云欢缠得很紧,刀刃频频劈下,就算是砍在结界上,那闷响也总让她心惊,惧怕沉云欢的某一刀落下时,砍碎她的结界。


    她幻出灵力锁链缠绕沉云欢的双脚,减缓她的动作。这东西极其棘手,尽管沉云欢一瞬间就能斩断,但有会很快凝结出新的,不断地缠上她,沉云欢在灵锁的干扰下堪堪躲避几道剑气,最后却才转身躲闪时被灵锁拖住了脚步,当下没能躲开,后背正中一道猛力的剑气。


    她的身体瞬间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狠狠摔在了灵域墙之上,落下来的瞬间吐出一大口血,脊骨,肩胛骨都发出剧烈痛楚。沉云欢掉在了擂台的边缘,重重摔下时发出沉重声响,刀也落在手边,好似整个人死在那了,一动不动。


    台下尽是尖声叫喊,一时间各种纷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无比吵闹。


    师岚野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于人潮中寻到了僻静一角,从灵域开始之后眼眸紧锁红色的身影,没有一刻丢失目标,此刻看着她静静躺在地上,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荡出层层涟漪。


    一切哄闹声均不入耳,师岚野的眼里只有擂台边缘,那抹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起来很小的身影。


    薛赤瑶见她没动弹,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但没有放松警惕,仍然握紧了剑随时准备攻击。


    沉云欢看起来好像是败了,她没有再站起来,但是灵域之中不存在意识昏迷的状况,直到对方提出认输,或是意识之中产生了确切的退意被灵域感知,才会结束比试,解出灵域。所以薛赤瑶仍保持备战状态,等着沉云欢反应。


    剧痛席卷了沉云欢的身体,让她缓了一会儿才稍微压下了后背的疼痛。


    不愧是她从前随身携带的剑,只是被剑气扫一下就这么厉害,要是被刺一剑还得了。


    沉云欢抬手,往旁边摸索了几下,摸到了刀柄然后攥紧。


    她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慢坐起来,血液将她的唇染得殷红昳丽,脸上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这击重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沉云欢叹了口气,忽而又莫名地笑了一下,喃喃道:“倒是有几分功夫,我还说你不拿出真本事就别想赢我,看来我也一样。”


    她手指收紧,以刀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刀身立即流淌出墨汁一样的轻烟,顺着沉云欢的胳膊开始往上蔓延,很快她的手腕开始出现漆黑的纹理,延伸到看不见的袖中,再慢慢爬上沉云欢的颈子。


    黑雾越发浓郁,将沉云欢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所有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的变化。


    与此同时,薛赤瑶感知到了空中散发出极为浓烈且强悍的妖力,迅速将整个灵域包裹,如奔腾的海浪一般朝她扑面。她手中的不敬剑感知到这股妖力,开始止不住地震颤,发出嗡鸣声响,状似尖锐的警告。


    再一看,沉云欢几乎要被墨色的云雾掩埋,那股无比凶悍的妖力正是来源于她的身体。


    她站在漫天妖气之中,脖颈爬上诡异的纹理,连带着眉眼也染上几分妖冶之气,于方才判若两人。


    惊声四起,大部分人看出了沉云欢释放出了妖力,立即做出剧烈反应,朝着凌云楼阁大声叫喊,要求比试立即停止。楼阁之中的诸位门派长老也乱了起来,惊疑不断,面面相觑。


    春猎会本就是以猎妖问道为主,向人界仙门弟子开放的大会,但沉云欢作为问道榜的第一名,却在最后的比试中用了妖力,这完完全全已经违背了仙门修士的意志,堕成妖物,于是台下此起彼伏,慢慢出现了“妖女”的声音,且迅速壮大。


    天机门的掌门人晏少知位于长廊的正中央,周遭几人都是人界德高望重的灵尊,面对此等情况虽仍然保持镇定,但也同时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身边站着的晏少知。


    毕竟天机门操办了整个春猎会,此时已经是比试的紧要关头,是喊停还是继续,不过是晏少知一句话的事。


    第32章 扶摇(三)


    晏少知身披宽大的白色衣袍, 衣襟袖摆以及各处都染着墨色,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太极绣纹,臂弯中抱着一柄浮尘。他发须皆白, 头戴紫金冠, 胸口前以金丝所绣的天机门徽文正闪着微光。


    他是天机门的掌门人, 亦是整个春猎会最具话语权的人。


    台下哄闹不停,众人高喊着妖女,齐声要求停止这场比试。凌云长廊之中, 各个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也低声轻议, 毕竟此前从未出现这样的状况。代表仙琅宗出席春猎会的姜夜更是反应激烈, 连步走向晏少知,拱手道:“晏灵尊, 沉云欢借以妖力参与春猎会的比试与我道坚守之志相悖, 她此番妖纹缠身,恐怕是心志不坚堕入邪门歪道, 还请晏灵尊即刻终止比试,以防我门中弟子被这妖女所伤!”


    此言一出, 便立即有几人紧跟着附和起来, “不错,此事非同小可, 恐怕与月前那个被毁坏的万妖阵相关, 应当立即将沉云欢捉拿起来审问清楚。”


    “吸取妖力壮大修为, 本身就是与妖邪无异, 沉云欢当不再是我们人族弟子。”


    “速速将她拿下!”


    晏少知将这汹涌的声响收入耳中, 在一片高声的“妖女”叫喊中,目光落在灵域擂台之上。沉云欢此刻已经完全站起身,那股浓郁得好似泼墨的妖气将她从头到脚缠入其中, 顺着她的肢体蔓延流淌。这个此前被人界仙门谓之“第一剑”的天骄,曾几何时不管在何处,她的身体总是被浑厚纯净的灵力缠绕,放眼整个天下仙门都寻不出第二个人的灵力如她那般干净纯粹。


    而此刻,她却变得浑浊不堪,在她的身后凝结而成的黑雾妖气隐隐能够看出那些古老妖族的虚影,密密麻麻,凝结在一起,拔高数丈。


    晏少知眸色深沉,面容严肃,想起了半月前她曾踩着云烟而来,敲响他的门,拱手行礼说了一句:“见过老前辈,云欢今日来,并非为了下棋,而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前辈能答应。”


    晏少知算得她会走这一遭,没有立即答应,只问她有什么请求。


    却见她立于院中,腰杆笔直,神采奕奕的眼眸发着光,对他道:“在晚辈比试那日,不管擂台之上发生了什么,前辈都不可叫停终止比试,直到台中有一人认输为止。”


    这本就是春猎会的规矩,就算不用沉云欢所说也会如此,但她却专程走了一趟请求此事,那就足以说明这当中大不寻常。晏少知当时动了动手指,没算出来其中的未知因果,便以下一盘棋为交换,答应了沉云欢的请求。


    现如今看见她全身裹缠的妖力,才算是明白沉云欢打的是什么算盘。


    周围的闹声还在持续,终止比试的声潮越来越大,晏少知双眉轻抬,忽而轻轻甩动了一下臂上的拂尘,一束微光打出去,极快在空中幻化成巨大符箓灵纹,继而落在人潮之中。随后他淡淡道:“噤声。”


    下一刻,整个场地鸦雀无声。


    见此状,凌云长廊的众人也对晏少知的态度明朗,先前说话的几人虽未受灵咒影响也闭上了嘴,唯有姜夜不死心,急声道:“晏灵尊这是何意!难道要置我仙琅宗弟子的安危不顾吗?薛赤瑶是我师兄的亲传弟子,她若是受了伤,仙琅宗岂会轻易罢休?”


    晏少知并未理会,反倒是他边上站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转头笑道:“灵域之内的比试伤不到实体,姜长老这是关心则乱了。”


    姜夜找的理由站不住脚,马上就想换一个,极力反对沉云欢用以妖力参加春猎会的比试,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失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姜夜神色难看至极,立即动用灵力去解除身上的灵咒,却毫无用处,长廊有几人侧身望他,眼中暗含嘲笑,叫他颜面尽失。


    晏少知语气平缓道:“夺魁擂台向来是决出胜者才会结束灵域结界,诸位请耐心观赏比试。”


    他的声音浑厚悠扬,传遍整个场地,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其后再解开禁言灵咒,那刺耳的喧嚣声果真收敛不少。


    灵域之中安静无比,不受外界声音的干扰。天幕不知从何时开始暗了下来,好似天穹飘来一片巨大的雨云,遮住了天日,空中起了微风。


    沉云欢缓步走上前,妖气在她的身体周围旋转环绕,秀丽的及腰卷发随风轻飘,仿佛是风在为她造势。


    “原来如此。”薛赤瑶冷眼看着她,此时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看不起沉云欢的正当理由,面含讥笑,“沉云欢,你竟然堕入邪道,灵力尽失成为凡民,就那么不可接受吗?”


    沉云欢停在与她相隔两丈远的地方,没再往前,毕竟薛赤瑶一直警惕她的近身,若是再靠近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她随意地晃着手腕,转了几个刀花活动疼痛已经消减大半的身体,掌控好从妖刀中调取的妖力,继而抬眼冲她露出个笑容。


    妖纹之下,沉云欢的面容更加昳丽,仿佛巧夺天工的仙作。她说道:“薛赤瑶,你有资格定义何为邪道吗?你这身灵力从何而来,你心里不清楚?”


    薛赤瑶脸色骤变,惊得持剑的手一颤,险些没握住剑,失声道:“少胡言乱语!”


    “你剑法烂得出奇,剑招更是来来回回只会三四招,你此前根本就没有修炼过,甚至可能未入道。”沉云欢将刀缓慢抬起,墨刃涌出黑色光华,迅速卷上她的手臂,逐渐形成一个战斗的姿势,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积攒了这一身的灵力,但今日,你败局已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沉云欢的身体如全力出动的豹子,顷刻间就逼近薛赤瑶的身体,双手握刀,从上空往下猛劈。薛赤瑶自惊慌中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锋利无比的刀刃就悬在了脑袋上方,扑面而来的强大且混杂的妖气重重压上身体,仿佛从骨骼中发出了被震慑的哀鸣。


    她立即捏指调动身体的灵力,反手抬剑挡住这狠厉的一劈。只听“铛”一声巨响,强悍的妖力与灵力相撞,以二人为中心发生了爆炸,引爆的气浪往外翻滚,二人的头发纷飞,衣裙滚滚。


    沉云欢的状态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薛赤瑶匆忙应对几招,墨刃狠狠劈在剑上,将她的手震得止不住颤抖,最终只能先往后退拉开距离。沉云欢的身形神出鬼没,前一刻还在面前几丈远,下一个就出现在薛赤瑶的身后,身法利落刀法凶狠,戾气侵染了她的眉眼。


    台上白光与墨色交织缠斗,冷硬兵器频频相撞发出巨响,两人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在灵域来回,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就能交手十来招。如此频繁的较量,很快众人就发现薛赤瑶的剑术以及身法都极差,若不是有灵力护身,她早就被沉云欢砍成了肉酱,与沉云欢飘逸的身法相比,她实在太过笨拙。


    但薛赤瑶的剑招有相当厉害,她将不敬剑抛至半空,后翻数丈,指尖凝出白光,刹那间空中幻化出千百长剑,化作狂蜂乱舞,围绕着沉云欢攻击。其后她再以灵力凝结巨剑,长锁纠缠沉云欢的身体,仅仅站在几丈外就让沉云欢应接不暇,难以脱身。


    不敬剑散发出绚烂的光彩,从黑雾中脱颖而出,好似雷云天幕下的彩虹,在浑浊的妖气中穿梭,仿佛在擂台上织就了一副“降妖除魔”的好戏。


    沉云欢没想到薛赤瑶的灵力高深到了如此地步。每次在她觉得已经试探出薛赤瑶的极限时,她都能再次释放出更强更多的灵力,而沉云欢却无法一下子从妖刀中调取太多的妖力,再加上不敬剑原本就是妖邪的克星,这样强大的灵力压制对沉云欢本身就是负担,再有剑的加持,她很快就落了下风,受到剑气刮伤。


    见沉云欢开始不敌,薛赤瑶飞身上前,将剑握在手中,再次与她近战,剑刃上携带着巨大灵力,每次一剑,群众都会爆发出高昂的呼声,仿佛她已经战胜了曾经擂台上的不败王者,实现了后浪推前浪的壮举,将沦落邪道的天骄击落。


    沉云欢分明还没有倒下,没有认输,却好像比试结果已定。


    天色骤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彻底暗下来,乌云遮了天幕,空中起风,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似乎一场雨落下,春猎会的魁冠便会易主,老天也会为天才的陨落而洒泪。


    沉云欢躲闪不及被薛赤瑶一剑刺穿肩胛,血洒了满地,红得刺眼,退了数丈停下。


    台下的叫好声连成一片,宋照晚、奚玉生和顾妄三人站在宽敞的高处观看比试,此时见台上形势如此,当下也顾不得追寻沉云欢身上的妖力从何而来,皆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宋照晚急得要死,脑门都出了汗,不停地用锦帕擦拭着,“这可怎么办啊?云欢姐不会真的要输吧?!”


    奚玉生倒看起来镇定些许,唉声叹气了半晌,又对宋照晚道:“莫要在此刻唱衰,比试尚未结束,说不定云欢姑娘逆转绝境……”话虽然如此,但他的语气充满不确定,甚至越说越小。


    “那可不成啊!我押了云欢姐很多灵石呢!”宋照晚的脸色看起来像是想哭,许是觉得这关头不是在意灵石的时候,于是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是说我不希望云欢姐输!”


    “少安毋躁。”这二人从比试开始就一直未停过说话,叽叽喳喳吵得很,赶在这紧张的关头,顾妄也忍不住叫二人安静些,又道:“沉姑娘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她赶上台应战,必有其底气。”


    顾妄没有将话明说,其实说白了就是沉云欢这个人太要面子了,好像生来就是把体面戴在脸上的,不能容忍自己在人前丢脸,所以但凡她上台,就绝对有了自己的底牌。


    “不认输?”擂台之上,薛赤瑶见沉云欢狼狈至此,气势已比方才上场时强许多,已经将剑半收,认定了自己是十拿九稳的冠军,更在心里隐隐感激沉云欢动用妖力,为她赢来的荣光再添一笔辉煌。


    沉云欢半跪在地,手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以刀支地,撑着身体,同时以喘息不断平息身体的疼痛。


    正想着如何回话让薛赤瑶能够不痛快时,她忽而察觉到空中有了风意,起初是只有微风,但雨云遮天,这会儿已经吹得将她长发和衣摆尽数撩起,且风力以非常快的速度变大。


    这阵风赶过千山万水,匆匆自人间而过,终于来到了沉云欢的面前。


    她抬头,手背擦拭唇边的血,弯了弯眼眸笑着说:“不,才刚开始。”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仿佛是天响应了召声,大风骤起。


    火焰从她的刀尖开始燃烧,沿着墨刀往上,缓慢地在沉云欢身上燃起璀璨的烈火,她身后凝聚的妖力猛然拔高十数尺,百妖发出咆哮尖声。


    薛赤瑶震惊地看着她身上的变化,见她身上逐渐燃烧起火焰的同时,空中原本浓郁的妖气竟然开始消散!


    见状,台下众人自是不明所以,不知沉云欢此刻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凌云长廊上的诸人却都猛然变了脸色,连一派波澜不惊的晏少知此刻也难掩神色之中的惊愕。


    宋照晚惊声:“呀,云欢姐怎么着火了?”


    奚玉生的面容也尽是茫然,下意识转头求助身旁的师兄,“知识渊博的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云欢姑娘从前并不会御火术。”


    “这火焰……”顾妄的双眼中满是震撼,甚至瞳孔微颤,紧紧盯着擂台之上,惊惶道:“难不成,是天火九劫?”


    第33章 扶摇(四)


    “师兄, 师兄。”奚玉生见顾妄怔怔出神,似乎知道些什么,嘴里的低喃又听不清楚, 便耐不住性子喊他, “你知道云欢姑娘这火是什么术法吗?”


    宋照晚更是着急, 拽着他的胳膊摇起来,“你在做什么?快说话呀!”


    顾妄惊觉自己失态,猛然回神, 转而对两人道:“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相关描述, 但也无法确认是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


    奚玉生连忙压低声音道:“师兄尽管说, 此处只有你我三人,就算猜错也无人知道。”


    顾妄沉下眉眼, 肃声道:“你们可听说过天火九劫?”


    天机门的万书楼, 被誉为人界最大的书卷宝库,收录了来自各地的书籍, 还保留了不少古时候留下的罕世孤本。顾妄平日里就喜欢去万书楼翻阅古籍,曾了解到万法本源。


    说是如今这人界的所有术法, 都是凡人为了抵御妖邪, 壮大人族而借以世间万物的生灵钻研出来,归根结底也是凡人术法, 由代代相传不断衍生, 才有了如今这五花八门的类别。


    但在上古时期, 有些被称为“人神”的人, 他们得天授意, 习得神法庇世,也是如今人界万法的本源。


    起源于天,授之于人, 这些法术,被称作神法。


    天火九劫便是古神法之一。也是那为数不多的古神法中,最为奇特的一种,非正非邪,是万邪克星,也是人间禁术。此神法分作三境九劫,下三境为风水木,中三境为阴阳星,上三境至今没有确切记载和事迹证明,传闻曾有人突破过上境,但皆是虚无缥缈,没有根据的说法。


    这些古老神法本就得天授之,不可传承,经历过千秋万代,如今也早就没了踪迹,就连书籍上的相关记载也寥寥无几。现存的百家术法之中能够与神法沾边的,类如天机门的掌门人所习之法,也是根据古神法衍生转变而来,算不得正宗神法。


    还有传言说,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古神法,修炼天火九劫之人都不得善终,古往今来有不少人焚于烈焰之中,无人落得好下场,因此在失传的岁月里,天火九劫也逐渐成了人间禁术。


    顾妄盯着台上,慢声道:“天火九劫可焚尽世间万邪,古籍上言,此火焰在炼化妖邪时会隐隐发出五彩光华,你们看沉姑娘身上的火焰,正是如此。”


    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听闻,便同时朝擂台投去目光。


    沉云欢身上所燃烧的火焰,在迅速炼化她体内的妖力,从而散发出极为夺目的光芒。与寻常的火焰不同,这样的火散发出绮丽的色彩,好似融入了世间万灵的颜色,在炼化妖力的过程中变幻多端,宛若古神补天之石散发的光辉。


    风势不断加强,自四面八方而来,茂密的树冠齐声奏响,台下群人议论的嗡嗡声不断,凌云长廊的众人也惊疑失色,神态各异。


    人山人海之外,师岚野立在郁郁葱葱的树下,满树的叶子纷飞哗然,吹动他浓墨长发,碎发掠过平静漂亮的眉眼,擂台上的一波三折,好像并未引起他情绪上的变化。


    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无边的天穹,沉积的乌云已经遍布视野,分明方才还是万里晴空。他想起今日出门前,沉云欢站在院中打湿了手举在半空,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今日会有一场雨,从而带来呼啸的狂风。


    沉云欢等的正是这场烈风。


    她在这一个月内,曾数次尝试修炼当日在万妖阵中所习得的天火九劫,但是这神法晦涩难懂,她又只是刚重铸灵骨,体内并未积攒多少灵力,因此每一次将灵力转化为火焰时都失败了。


    很快她就明白,要想修炼天火九劫的下境,就必须在擂台之上,大量调取了墨刀中的妖力之后,她的身体和经络的状态才能引起火焰。被火焰灼烧炼化的妖力开始涌入她的骨骼之中,化作丝丝缕缕的灵力,充盈她枯竭的灵骨。


    她闭上眼睛,仿佛融入了风中,自由自在,不受任何阻挡,无孔不入。


    霎时间,世间万物之声皆传入耳中,她听见了很远之外麦浪簌簌翻滚,茂叶哗哗飞舞,山洞传响,飞鸟高鸣,被风送了千里,化作力量走过沉云欢全身的经脉,与她融为一体。


    薛赤瑶立于她的身前,见她开始了这种诡异绮丽的变化,不由得心生惶恐,此时也顾不得旁人会指摘她小人行径,见沉云欢一动不动,便要提剑上前,彻底击垮她。


    谁知她不过脚步刚一动,呼啸的烈风便扑面而来,空中灼烧起来,燃起滚烫的热意,风里着了火,赤焰拔高数丈,以沉云欢为中心形成风涡,在她周身环绕。


    沉云欢站起身,眼眸睁开时一抹红光似一闪而过,眉眼看似平静,却好似千军万马压境而过,薛赤瑶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气势,这股压迫和灼烧让她当即难以喘过气,忙捏起护身法诀不停后退。


    狂风席卷人间,众人惊声不止,几乎都不知道沉云欢使的是什么招数,只有零星几人知晓内情。


    “是天火九劫。”顾妄此时也已经笃定,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沉声道:“薛赤瑶要输了。她的选的时机不好,五月晴朗温和,晴空数日,偏偏今日骤起强风。沉姑娘应是要借风纵火,可谓天机相助。”


    大风四起,火焰烈烈,沉云欢立身火海之中,身后凝结的妖气之中是刺耳的哀鸣和嘶吼,漆黑的墨刀被她握在手中,烈火在刀上炙烤。


    薛赤瑶被空中的灼热逼得一再后退,双眸惊恐,面对这样火焰缠身的沉云欢,竟从骨子里迸发出了惧怕,握着剑的手隐隐颤抖,不得已将护身结界一再加强抵御空中的燎烧。


    却见沉云欢慢步上前,每一个脚印都留下火种,咆哮的狂风从她的背后吹来,让一头浓墨般的卷发恣意飞舞,拂过精致的面庞,掠过满是倨傲的眉眼。


    天火九劫·下境——


    沉云欢红唇轻启,淡声,“扶摇。”


    下一刻,火焰燎上狂风,在空中渲染数十丈,如奔腾汹涌的火海呼啸着从沉云欢的身后冲出,直奔着薛赤瑶而去,在她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空档,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火焰乘风直上云霄,炽热在空中爆发,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天地也被这灼烧的光芒照亮,映在台下每一个人的眸中,似有撞破灵域,冲出擂台,覆盖天穹的凶猛架势,吓得众人本能惊叫逃窜。


    幸而灵域并未破碎,擂台之中的烈火烧上九重天,在那些从世间各地汇聚而来的风中肆意,仿佛拥有焚烧一切的强悍力量。


    薛赤瑶被四面八方的火焰包围,铺天的滚烫立即让她感到十分痛苦,即便有护身结界的抵挡皮肤也感受到了灼痛,可正当她想要召出剑阵抵御风火之时,沉云欢突然持刀而动,身形似乘了风的助力,快得无法捕捉。


    她只觉得面前突来一股强劲的火焰,下意识抬剑抵挡,只听“咚”一声闷响,沉云欢的刀已经砍在她的结界上,紧紧有一瞬的停顿,沉云欢立即下了第二刀。


    刀刃烧着烈火,刹那将结界砍得粉碎,薛赤瑶没有了保护完全暴露在结界中,刹那被火海淹没,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使得她尖锐地喊出了声:“啊——!”


    白光自双手流出,重新将薛赤瑶包裹,沉云欢的刀却不肯留情,照着她的脑袋往下劈,落刀极重,火焰立时将她烧得皮肤溃烂,隐隐显出白骨。


    沉云欢的火竟有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卷在刀刃上从上而下,毫无间隙地劈砍。


    薛赤瑶毫无脱身的时间,只能忍着剧痛双手攥着剑柄,横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抵御,那烈火之刃落在剑上,发出刺耳铮鸣的声响,震得她从腕间到手臂的骨头都痛得失去知觉。


    沉云欢眉间染上狠戾,一刀比一刀响,一刀比一刀重,周身火焰流转,焚烧让薛赤瑶痛苦不堪,最后双腕竟发出“咔吧”一声,生生被沉云欢落刀的力道打折,握不住不敬剑而脱手。


    沉云欢见她的剑已经脱手,便收了攻击,只将左手往她面前一指,火焰就乘风而去给她当胸一击,将薛赤瑶打得翻飞出去,狠狠摔在擂台边缘,倒在地上喷了一大口血。


    空中燃烧的火焰在瞬间消失,万丈光芒褪去,只剩沉云欢立在擂台之中,赤衣墨刀,长发飘摇。


    沉云欢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微微扬起下巴,对薛赤瑶道:“认输。”


    薛赤瑶几乎被烧得面目全非,目光充满恨意,盯着沉云欢,她仍不肯认输,咬牙□□着几次尝试爬起来,但最终都摔下去,此时灵域判定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还击能力,便开始分解。


    很快灵域分解完成,二人从伤势状态也恢复如初,两块玉牌浮现在空中,其中属于薛赤瑶的那块玉牌从当间裂开,在所有人的眼前四分五裂,掉在地上,变成废石。


    人潮汹涌的叫喊声再次冲入沉云欢的耳朵,万千人拍手叫好的声音齐响,惊叫声此起彼伏,恭喜和赞誉这位夺下了魁冠的胜者。


    那些喊着“妖女”的声音似乎又消失了,能让沉云欢听见的,全都剩下了无尽的赞叹。


    她低头,看见不敬剑就落在前方几步远,没有灵光环绕,仿佛只是一把很寻常但也很漂亮的剑。沉云欢走向前,弯腰将剑给捡起来,握在手中。


    已经弃剑从刀的剑修天才,又重新拿起了她昔日的配剑。台下的声音渐渐小了,声潮褪去,慢慢静下来,众人都不知她要做什么。


    第34章 不敬世间唯一


    分明才几个月, 但沉云欢再次握住剑柄时,却好像翻过了许多年岁。


    那些剑招刻在了骨子里,不管她再如何改成刀法, 握住剑柄的一瞬, 脑中还是立即浮上了曾经使用过千百回的招数。


    不敬剑是沉云欢的, 这是天下人的共识,如今她战胜了薛赤瑶拿回自己的宝剑,似乎没什么不对。


    薛赤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尽管身上的伤痕已经全部消失, 但那股灼烧的痛感似乎还隐隐残留, 让她脸色铁青,更何况败在这擂台上的打击对她而言是巨大的, 面子倒是其次, 她承载了仙琅宗上下的希望和师父的叮嘱,根本不知要如何回去交差。


    眼看着沉云欢将剑捡起, 她咬牙道:“这剑已经是我的了。”


    沉云欢轻轻一挑眉,“我们比试前的赌约, 你输了, 当然该履行约定。”


    说话间,仙琅宗的几个弟子已经快速上了台, 两个女弟子左右站在薛赤瑶身侧将她扶住, 另有几个男弟子气势汹汹地站在边上, 顿时呈现出沉云欢一人面对多人的情形。


    真是奇了怪。沉云欢心想, 她是赢下了比试, 又不是平白作恶,怎么这些人的神态看起来好像是在责怪她欺负人?


    看着这几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似乎因惧怕又不敢说, 沉云欢就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刀,询问:“是谁想再跟我比一场?”


    “沉云欢,这比试尚无定论,你赢得不正当。”柳沼道:“你方才在比试时用的是妖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已堕入邪道,没资格参加春猎会!师叔已向上禀明,长老们会主持公道!”


    其他几人赶忙跟着附和,并要求:“你快将赤瑶师妹的剑还回来。”


    沉云欢对妖力一事也懒得向这些人解释,只是提及了不敬剑,她就得多说两句了,“这剑是薛赤瑶亲口答应了我的赌约,是我赢来的,凭什么让我交还?”


    “什么赌约?我们可不知,别是你自己擅自做主曲解了赤瑶师妹的意思。”柳沼说这话的时候,暗地里捏了捏薛赤瑶的手臂,暗示她直接不认此事。


    话音落下,忽而从沉云欢的后方传来一道劲风,蓝羽扇从她的耳边擦过去,直奔柳沼,正中她的胸口,将人打飞摔在地上,其后蓝羽扇飞回。


    沉云欢转头,就见宋照晚已经上了擂台,接下扇子后将下巴一扬,大步走来,“那日在台上的赌约,你们这些不知当属正常,毕竟你们连前一百名都没进。”


    奚玉生落后半步跟在后面,来到沉云欢跟前先是朝她拱拱手,笑道:“恭喜云欢姑娘,今年又是榜首,这连续四年摘得魁冠的壮举,怕是往后多年也无人能够打破。”


    沉云欢一手拿刀一手拿剑,不太好还礼,便冲他笑了笑说:“过奖。”


    顾妄紧随其后,因身形高大又面容严肃,当即压了对面的气势,往奚玉生边上一站,沉声道:“灵域已破,即代表胜负已定,你们若是对春猎会的规则有何异议,可回去向你们师父或是掌门提出,将由他们与我天机门的掌门交涉,还轮不到你们当众在此质疑。”


    宋照晚冷声嘲笑,“仙琅宗的弟子从前倒不见有这般寻衅滋事的小人行径,不知今年为何频频失了体面。”


    宋照晚出自蜀州大族,顾妄又是天机门的得意门生,就算不看身世只论修为,二人在春猎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仙琅宗一众弟子自然不敢招惹。


    更何况其中还站着一位奚玉生。此人身份神秘,满身华贵,广结好友,便是天机门也对其相当礼重,此三人与沉云欢站在一处,莫说是仙琅宗弟子,就算是他们的师叔这会儿下来了,也未必能以前辈的身份压他们一头。


    薛赤瑶见状,心知当时在台上定下赌约时那么多人做证,今日台下又聚集了人界各个仙门的人,已是不可能再拉下脸来不认,损毁自己和仙琅宗的名声,便抿了抿唇,表现出退一步的样子道:“我自然可以应诺,但若是不敬剑不认你,我也没办法。”


    说完,她藏在袖中的手掐起诀法,念起召剑法诀,同一时刻,不敬剑开始嗡鸣作响,响应主人的召唤。


    沉云欢紧紧握着剑,以灵力去镇压,不敬剑却抗觉得更为激烈,四溢的剑气充满攻击性,顷刻就在沉云欢手上划出伤痕,血流不止。


    不敬剑仍是当初的样子,只是沉云欢这次握住它时,已经感知不到与它共鸣的灵智。


    这是当然的,因为不敬剑已经易主,在它被赠送出去之前,自然要毁灭其中与沉云欢缔结的灵智,如今的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


    它认了旁人为主,自然要听主人的召唤。


    宋照晚露出担忧的神色,“云欢姐,你的手……”


    奚玉生轻叹,也劝道:“云欢姑娘,还是先将剑放下吧,免得手上伤得太深。”


    同时擂台之下也纷纷低声议论,无数话语汇聚如海,扑在沉云欢的身上。听来听去,无非是沉云欢如今修炼妖力,沦为妖邪,已配不上这把斩妖除魔的宝剑。


    薛赤瑶顺势道:“灵剑不认废主,如今就算你重炼修为,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沉云欢。”


    沉云欢低眼,看着手上流出的殷红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滴落,有不少滑入袖中,剑柄也变得滑腻。她不断收紧力道,不敬剑就震颤得更厉害。


    沉云欢入仙琅宗的时候,年岁还小,不知是不是与父母生离的缘故,不大喜欢亲近旁人,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有一日,她坐在师父的身边仰着面往天上看,看见白云蓝天下飞过一行秋雁,云朵渐渐凝成了一把长剑的形状,于是开口用稚嫩的声音说:“师父,云欢想学剑。”


    隔日师父就赠了她一把上品灵剑,自那之后,沉云欢再也没有将此剑离手。


    又一年,大雪如鹅毛,沉云欢在斩妖中不慎将剑砍出个豁口,师父让她换一把,她不肯。她站在雪地里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以冰雪淬炼,忙活了一天一夜,才将豁口补得看上去与原本没什么差别,只是由于她铸剑技艺不精,到底还是在剑上留下了一条细痕。


    沉云欢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将剑高高举起,越过头顶,朝着漫天卷积的乌云望去,在黯淡的天光下,隐隐还能看见她当年留下的一条细痕。当年她为了修补此剑,身上被雪浸透也无暇顾及,浑身都是冷的,但是看着修补好的剑时心头却是火热,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日后绝不会再让不敬身上出现一个豁口裂痕。


    沉云欢在这十多年的修道之路上,每一场战斗,每一次胜利,都是不敬剑陪伴在侧,与沉云欢共享了无量风光荣誉。


    如今她曾经的灵力尽数失去,不敬剑也认了新主,可笑的是,她给不敬剑赐了姓名,开了灵识,用十多年的时间让它成为一柄闻名天下的宝剑,而今他们却说她沉云欢配不上不敬剑。


    没有这样的道理。


    沉云欢松开了手,灵剑立即朝它的新主人飞去。沉云欢的眼睛盯着剑,持刀的手腕一甩,刀刃瞬间缠绕炽烈的火焰,热意翻滚,逼得左右两侧的宋照晚和奚玉生同时后退几步。


    下一刻,她的身影就如风般奔了出去,几个大步之后高跃半空,双手攥住刀柄,刹那间追赶上了灵剑的速度。


    薛赤瑶一惊,仿佛在这一刻看穿了她的意图,立即舞动双手释放出灵力朝着灵剑而去。只是这时候出手已经太晚,沉云欢与灵剑相隔咫尺,她的烈火之刃高举,照着长剑狠狠劈下,动作只在瞬间。


    落刀之处正砍在当初那一条因她铸剑技艺不精留下的细痕上,只听一声尖锐巨响,滚烫的气浪在空中爆开,狂风飞舞之间,灵剑应声而断。


    先是断成两半,其后细密的裂痕爬满剑身,而后“砰”一下炸开,碎成千万块,再也无法黏合,碎裂满地。


    台下哗然大惊,仙琅宗弟子齐齐喊出声,就连薛赤瑶也大受打击,惊愕失声,完全没想到这把坚韧不摧的灵剑,只一下就被沉云欢砍断了。


    沉云欢落地,踩在晶莹的碎片之上,若冰雪覆眉,眸中尽是寒霜,望着薛赤瑶道:“便是我沉云欢不要的东西,也断没有让别人捡去的道理。”


    昔日沉云欢一剑在手,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管在何地都令人仰慕追捧,今日她跌落山巅又站起,弃剑换刀,同样能登峰造极,足以向天下人证明她曾经所拥有的荣誉声名,靠的不是仙琅宗,更不是那把灵剑。


    仅仅是她自己。沉云欢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总是会赢。


    沉云欢将手中的墨刀举起,朝着台下众人高声道:“这世间唯有一把‘不敬’,就是我手里的这一把。”


    或许有许多人此前并不理解,但此时也明白过来,只有沉云欢的“不敬”,才当得上是天下灵器榜的第一,不是某一把剑,某一把刀,重要的是它为沉云欢的兵器。


    于是世上就再没有不敬剑,只有妖刀不敬。


    “我不再是任何仙门的弟子,今后便是逍遥天地的散修,不管我修习妖术还是神法,都不受宗门管辖,所以不劳各位费心。”沉云欢将墨刀缓缓收回刀鞘之中,抬眼对薛赤瑶道:“帮我向仙琅宗掌门带句话,我迟早会带着雪域的真相去找他。”


    沉云欢说完,便也不打算在擂台上停留,抬手将覆在半空中的玉牌拿下,与此同时夺魁鼓齐声奏响,浑厚悠扬的钟声传遍汴京,昭示着今年春猎会的魁首诞生。


    她朝宋照晚三人拱了拱手,约定晚些再见,一起喝一杯,得几人答应后才转身离去。


    沉云欢拾阶而下,顺着来时天机门所铺设的路离开。台下闹哄哄一片,此时更是什么声音都有,又是精彩的比试,又是断剑当中下了仙琅宗的颜面,又是沉云欢用妖力之事没有后续,各种事掺杂在一起,议论声要掀翻擂台。


    凌云长廊之上,晏少知轻抚着拂尘,看着沉云欢离去的背影,双眼一弯,脸上尽是笑意。其他仙门的长老也无法平静,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不错。”晏少知笑着道:“她所使的,正是神法天火九劫。”


    比起天火九劫,引用妖力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虽说此神法被列为人间禁术,但那也是没本事修炼的人以道貌岸然的理由强加,若当真有人得了天授修炼这万邪克星的神法,供起来都来不及,谁又能指摘一句她的不是?


    她行过吵闹的场地,逐渐走到较为清静之处,眼眸左右转着,在周围寻找师岚野的身影。随后手指突然被捏了一下,她毫无察觉被猝不及防惊了一下,低头一瞧就对上了师岚野浓黑的眼睛。


    他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跟前,站在路阶下仰头望着她。


    沉云欢朝他举起左手,正反翻了翻,给他看掌心和手背的伤口,此时也终于褪去了脸上的冷霜,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嘴角耷拉着,语气很不满,“这把破剑竟然不认我。”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先前流出的血不少,大面积染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眼。


    师岚野从怀里掏出了锦布,低头给她擦拭手上的血液。沉云欢下了一层石阶,身高与他齐平,又轻哼一声说:“是它先伤了我,我才砍它的,我有错吗?”


    最后半句虽是问句,像是很虚心请教的模样,但却是万万不能说有错的。师岚野仔细擦着她的手,淡声道:“你自然没错,它也愿意被你砍。”


    这话倒是说得让沉云欢心里觉得妥帖,她将腰间的玉牌拿出来给师岚野看,原先上面的金字“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冠”字,她道:“你拿着这块玉牌去找天机门的人,领那些夺魁后的奖赏,我懒得再去走一趟。”


    有些血迹已经干了,擦不掉,师岚野就用锦帕暂时将伤口给包起来,然后伸手去接玉牌,扯了两下却见沉云欢不撒手。


    一抬头就见沉云欢唇线拉直,脸色已经隐隐有了不满,便道:“恭喜夺魁,虽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你在擂台有了新突破,也是一件喜事。我观仙琅宗那人的剑法,完全不能与你相提并论,这一场比试,你赢得理所应当。”


    这话显然夸到点子上了,沉云欢瞬间眉眼一舒,尽管脸上没有笑意,语气却轻快不少,顺手将玉牌给了师岚野,说道:“不错,她剑法烂得出奇,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这对沉云欢来说根本算不上酣畅淋漓的战斗,薛赤瑶畏手畏脚,只仗着强悍的灵力保护自己,论起身法来根本接不了她两刀,十分无趣。


    但今日妖力走遍全身经脉,烈火的滚烫浸染骨骼,那些赞誉和风光尽数翻过后,沉云欢此时也觉得疲累了。


    她让师岚野转过身,然后踩着石阶伏在他背上,顺势揽住他的脖子,已经摆出了让他背自己回去的架势,但嘴上还是要说:“其实这场比试对我来说根本不累,非常轻松,只是剩下的路我懒得自己走而已。”


    师岚野表示理解,低低应了一声:“嗯。”


    然后将她背起往前行,所有喧嚣声都会在背后远去,他现在要带她回到安静的,只有他们二人的小院。


    第二卷 牵丝偶


    第35章 与天争道必受天罚


    一场大雨落在汴京城, 疾风短暂地在城中停留,随后便带着沉云欢赢下春猎会,修炼神法, 亲手斩断曾经的佩剑, 当众宣布自己不再是任何仙门弟子的消息越过十万八千里, 以极快的速度在十四州传播。


    凡风所过之地,皆落下了这些消息。


    关于沉云欢的各种传言这数月以来经久不息,而今那些灵力尽失, 被仙琅宗逐出宗门的消息已经不再重要, 时隔千年岁月, 天火九劫重现人间,自然在人界千百仙门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各大门派都蠢蠢欲动, 开始竭力准备将沉云欢收入自己门下的事。


    至于输了比试又断了佩剑的仙琅宗弟子,除却三两声嘲笑之外, 已无人问津。


    大雨将歇,夜幕降临, 伫立在春猎会场地的巨大灵体已经换成了沉云欢当下的模样, 褪去华冠锦衣,她手持墨刀, 一头乌黑秀丽的及腰卷发, 仍旧是从前那恣意潇洒, 睥睨众生骄傲的模样。


    奚玉生为沉云欢操办了一场庆功宴, 凭借着自己的人脉邀请了各个仙门的杰出人物, 在汴京第一酒楼摆了数十桌酒席,出手相当阔绰。


    沉云欢从前也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往年赢下春猎会领了奖赏之后, 踩着剑就飞走了,惯常独来独往,今年情况特殊,她在无意间结识了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此二人似乎对热闹的场合情有独钟,尤其是奚玉生,他的人缘好到夸张,几乎将半个人界仙门之中说得出名号的人都请来了。


    在这种场合,不论真情还是假意,他们都要端着酒杯笑着对沉云欢道一句恭喜。


    沉云欢便也端着客套的笑,举杯共饮,等应酬完一轮前来道喜的人,她就已经微醺,眼睛周围染上薄红,坐下时悄悄打了个小酒嗝。


    她身旁坐着师岚野,对面则是穿着锦衣的奚玉生,桌上另有蜀州宋氏的宋照晚,天机门弟子顾妄,陇州望族昙闻戈、昙妩二人,少将军楼子卿,另有与沉云欢同为苏州人士并且在问道榜得了第四名的许乔。


    这一桌男男女女都是当下人界之中赫赫有名,年少有为的人物,在当地都有一番荣誉,只有师岚野籍籍无名,且性子凉薄,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坐在这场宴席的核心人物,如今正风光无量的沉云欢身边。


    两人甚至坐得很近,到了一对话就看起来像是窃窃私语的地步,沉云欢喝得脑袋有些晕,一些养成了习惯的小动作便不加掩饰地展现出来,比如吃到了不喜欢的食物,咬一口过后转手就给了师岚野。


    因为师岚野之前经常吃她剩下的饭。


    桌上几人将两人这动作收入眼底,心照不宣地无视,其中昙妩主动向她问道:“沉姑娘,此番春猎会落幕之后,不知你可还有旁的事要忙,若是得闲,我和堂兄代表崆阳宗邀请你前去陇州游玩,届时由我们崆阳掌门亲自招待你。”


    陇州地处偏远,那里的人血脉混杂,就好比昙妩、昙闻戈这俩堂兄妹就与中原地带的人长得截然不同,他们鼻梁高耸,眼窝较深,眼睛是浅淡的灰绿色,不论男女都生得柔美。


    沉云欢想了想,回道:“暂时没空去,我得去蜀州走一趟。”


    听闻此言,宋照晚双眼一亮,因为蜀州正是她家,她立即接话:“云欢姐要去蜀州何处?可是要去锦官城?”


    沉云欢道:“尚不知,我从前听闻炼器仙人方寇松隐居蜀州,此行便是想要去找他,向他求一个刀鞘。”


    此事还要从白天下了春猎会的擂台之后说起,在师岚野背着沉云欢回去的路上,她的刀鞘突然炸裂,把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师岚野背上摔下来。


    不敬刀内蓄满了汹涌的妖力,又在擂台上被烈火煅烧,普通的牛皮鞘根本装不了它。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妖刀必须找到合适的鞘,一来需要镇压里面的妖力,二来则方便她随取随用,随身携带。


    沉云欢其实也早就有为这个妖刀寻一个好鞘的想法,毕竟是她的武器,当然不能随便。方寇松此人在早些年间以炼器闻名天下,其一生都在钻研法器,甚至炼出了一件能够称之为仙器的宝物,因此找他锻造武器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年纪大了之后,他退出宗门在蜀州隐居,已有几年没了消息,沉云欢倒不一定能找到他,只是总要去蜀州碰碰运气,毕竟她想给自己的刀寻一个最好的鞘。


    谁知奚玉生却道:“这可太巧了,你所说的方大师,去年还与我家中长辈有来往,我可托家中长辈写一封拜帖送去给方大师,如此也免得你去蜀州苦寻。”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沉云欢一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奚玉生。


    他身着雪白织金衣衫,长发绾起,所戴的白玉冠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又因面容白俊,笑意温和,一眼望去时还以为不是凡间人,仿佛来自天界。


    平时出手阔绰,满身法宝,这些都算平常,奚玉生的交际能力也可以用他性子好来解释,只是他在展示自己人脉时总是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出,一些很了不起的关系,在他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也变成了很是平常的小事。


    但沉云欢并无探究他身世的兴趣,也没有对奚玉生客气,只举杯对他道:“那就劳烦你了,算我欠你个大人情。”


    奚玉生连忙举杯与她碰了一下,说道:“云欢姑娘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如今你可是咱们人界的传奇人物,多少人怕是挤破脑袋也要与你结交,我能够与你结识已算幸事,更何况我不过是帮你送个拜帖,也不算什么大忙,正好我也闲来无事,可与你一同前往蜀州。”


    师岚野瞥他一眼,不是很明白此人讲话为何要这么怪异,分明以一个“嗯”就可以回应,偏偏说了那么多。


    无用的话。


    然而沉云欢对此却很受用,当即乐开了花,欣然表示欢迎奚玉生的同行,然后与桌上人举杯畅饮,喝得不知东南西北。


    于是师岚野又觉得沉云欢喜欢听人夸赞的话也是陋习,因为未必每个说好话的人都出自真心,如果别人一夸她就高兴,很容易上当受骗。


    他认为沉云欢应该听一些逆耳之言,以磨炼心智。但说这些话的人不能是他,所以师岚野希望出现一个人担任此角色,而且队伍里不需要奚玉生这样的人。


    沉云欢喝得酩酊大醉,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最后只得匆匆与其他人道别,乘了奚玉生安排的马车回去。师岚野一边给车夫指路,一边还要照看沉云欢别摔下座椅,等到了小院已经是深夜。


    师岚野向车夫道别,将沉云欢抱着下了马车,回到院中将门一关,周围又寂静下来,白日里的吵闹如退潮一般,终于让师岚野的耳朵舒适了些。


    沉云欢在车上睡了一觉,睁眼就见已经回到院中,她从师岚野的身上滑下来,又觉得天旋地转,嘟囔一句,“好晕,想吐。”


    晚上在宴席吃得太多,也喝了很多酒,沉云欢的肚子现在圆滚滚。她尝试用灵力去缓解,但刚一催动灵力就觉得身体发热,隐隐有些不适,于是即刻停止。


    师岚野给她喂了一颗化食丹,又道:“我去给你煮解酒汤。”


    沉云欢听了,也迷迷糊糊跟去了厨房,在那小板凳上一坐,支着脑袋看他在灶台前忙活。


    “师岚野……”沉云欢突然醉醺醺的开口,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你这性子太窝囊太没用,日后若是离开了我,是不是又要回去给人洗衣裳做苦力?”


    师岚野的手一顿,“不会。”


    沉云欢问:“不会什么?”


    师岚野神色平静,低声说:“不会离开你。”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沉云欢嗤笑一声,从腰间拿出墨刀,因为没有鞘,暂时用麻布一层一层裹起来,上面还画了镇压咒文,只不过几个时辰,麻布各处也已经出现裂痕,撑不过今晚。


    沉云欢抚着刀身,慢声道:“我前往蜀州,不仅仅是寻刀鞘那么简单,那鬼村里的邪阵一定与蜀州的仙门有关,事关沧溟雪域,我不可能坐视不管,此去定然危险重重,我的修为不及从前,你又没有灵力,我若带着你,恐怕会害死你。”


    她说得很慢,但不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显然这番话早就在心中有过考量,话里话外都表示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在此处与师岚野分道而行。


    师岚野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头,与沉云欢对上视线,问道:“我于你来说,是拖累吗?”


    沉云欢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而后答:“并非,只是我要去的地方,要做之事都极其危险,你去不了。”


    若是从前,沉云欢不会考虑这些,她虽不喜欢与人同行结伴,但保护个人是完全不在话下的。但今时今日,她修为大不如从前,掌控不了妖刀,也无法将天火九劫运用自如,只才刚学了下境中的一劫,这样的修为若入危险之地,自保尚不能肯定,又何谈保护没有灵力的师岚野。


    她在春猎会上处处都带着师岚野,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其后也打算将春猎会的奖赏都给他。如此一来,就必定会有许多仙门积极招揽他,他就不必再回仙琅宗的外山受欺负。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沉云欢总是开不了口,今日也是因为喝醉了,加上春猎会的事都结束才会说出来。


    窄小的厨房内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似乎陷入了僵持。


    沉云欢从小到大从不会因为分别而触动情绪,向来是与人道别后便走得干净利落,只是今日好像酒意上头,想到与师岚野分别,她难得觉得心里空空的。


    头晕得厉害,沉云欢用手撑着额头,难受得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师岚野的表情,想从这个厨房里出去。


    只是还没等她动作,手腕上突然传来微凉,是师岚野攥住了她的腕子。


    沉云欢根本没意识到他的靠近,仓促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师岚野的眼睛好似永远平静无波,黑眸像是万丈山崖一般深邃不见底,掩藏着令人难以窥探的秘密。


    “你是我捡来的,自然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师岚野直勾勾地看着沉云欢,语气里并没有温和陪伴之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话音落下,沉云欢还来不及细细思考这句话,体内就猛然翻滚起剧烈的灼烧之感,沿着经脉迅速蔓延全身,焚烧着每一寸骨头。剧烈的痛苦汹涌袭来,她只觉得心口一闷,当下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皮肤在顷刻间爬满妖纹,如同数百条活了的蛇,不停地蜿蜒变幻,身体的温度急速升高,到了灼人的地步,令她如坠岩浆之中,痛苦无比。


    天火九劫本就非凡人之躯能够修炼,所以天授也是天罚,练世人不能练的神法则必定要承受世人所不能忍之痛苦。


    更何况沉云欢又是以妖邪之力修炼,灵气在周身经脉游走之时,也等同埋下了祸端,未经完全炼化的妖气会在她的体内与天火九劫产生剧烈冲突,会燃烧她的经脉,熔断她的骨骼。


    师岚野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沉云欢到现在还未察觉。


    他半蹲下来,将坠入烈火焚烧之中的沉云欢揽入怀中。沉云欢在万分痛苦之中立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袭来,本能地去追寻,下意识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将脸颊贴上他的脖子,粗重又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他的颈间。


    师岚野抱着身体滚烫的沉云欢,微微敛起双眸,而后牙齿一用力,咬破了舌尖,血液瞬间在口中蔓延。他低头,用手掌卡住沉云欢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再俯下头贴上她的唇。


    师岚野将沉云欢的唇瓣撬开,不停流血的舌尖越过牙关探进去,轻易寻到了她的舌头,亲昵地与她勾缠在一起,缓慢而柔和地舔舐。


    血液里独特的腥味充斥沉云欢的口腔,津液蓄满后被她出于本能吞下,随后那股令她不断追寻的凉意便顺着喉管迅速抵达心口,再由心口往全身扩散,被烈火折磨的经脉立即得到了巨大缓和,痛苦在迅速消失,或者说,被镇压。


    沉云欢此时已经理智全无,只是在痛苦之中凭借天性寻找让她缓解痛苦的源头,像快要渴死的人一样紧紧搂住师岚野的脖子,含住他的舌尖吸吮,不断地索取更多。


    血液顺着两人的唇往下滴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痕迹,厨房里微弱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照出年轻男女激烈亲吻,相互纠缠的影子,撒下满室旖旎。


    沉云欢身体里的火焰渐渐平息,皮肤上的妖纹也尽数褪去,体温恢复正常,人却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被体内的妖力和烈火耗尽了精力,此时安静地伏在师岚野的肩头,呼吸平稳面容恬静,沉沉睡去。


    师岚野用手慢慢顺着沉云欢的后背,状似轻柔地哄慰,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你根本离不开我,为何还要想着与我分别?”


    过了片刻,他又说:“奚玉生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队伍里的人。”


    第36章 子时血桥(一)


    沉云欢这一觉睡得很深, 她觉得自己始终处在一个很温和适宜的环境里,四肢百骸都充盈着纯粹而干净的力量,滋养着她的灵骨。


    等醒来时, 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忘个一干二净, 就记得自己喝酒太多醉倒在马车上, 然后一睁眼就躺在床榻,外面天光大亮,院中传来扫地的声音。


    沉云欢宿醉而醒, 本以为身体多少会有些不适, 结果下榻之后就感觉神清气爽, 身体轻盈,灵力一遍一遍在体内走着, 完全为她减缓了凡体的笨重。


    先天入道之人, 打出生起身上就有一块灵骨,其所在的位置各不相同, 只要勤勉修炼,便能让那一块先天灵骨在体内生长, 身体里修出的灵骨越多, 其身体就越超脱凡尘。


    倘若修得全身灵骨,便可接近仙体, 如此才能有机会渡天劫飞升。沉云欢在前往沧溟雪域之前, 身体里已经修出大半灵骨了, 她的修为莫说是人界仙门之中与她同年龄的少辈, 便是那些修炼一生, 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鲜有人能比得过。


    只是往雪域走了一趟,再回来她全身灵骨消失, 在万妖阵重铸之后,这些日子的修炼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到底是后天修炼出来的灵骨,比不得先天灵骨,修起来极难。


    但昨日夺魁擂台上一战,沉云欢习得天火九劫的下境之后,今日就发现灵骨长了一些,沿着她的脊骨中央往上下蔓延。


    所以这一日醒来,沉云欢就觉得身心都无比舒畅,晃着两条胳膊就出了屋,打眼看见师岚野站在院中拿着扫帚正在扫地。他好像对这种慢悠悠的活情有独钟,就算院子里看起来并不脏,也只有一些沉云欢在练刀时削掉的木头碎屑,或者是砍碎的石块,但这些并不影响走路,不明白师岚野为什么非要扫得一尘不染。


    沉云欢往井口边一站,伸头往里瞧了一眼,旋即对师岚野说:“给我打水。”


    她分明自己能动手打,但就是要让师岚野动手,好像已经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毕竟之前没有灵力的那段日子,她骨头又都是伤,连筷子都拿不动,事事都要师岚野帮忙。


    师岚野放下扫帚来到井边给她打水,倒入干净的木盆中让她洗漱,随后他又进了小厨房,在沉云欢洗漱完的时候端出来一碗菌子炒饭。


    沉云欢尝一口,登时眼睛一亮惊为天人,这饭师岚野从前从没有做过,导致沉云欢一直以为菌汤才是最好吃的,但是今日跟这碗炒饭一比,差得远了。


    也不知道师岚野是怎么做的,每一粒米上都裹满了菌子的鲜香气息,充斥她的口腔。沉云欢很难掩饰自己的欢喜,自己在房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捧着碗安安静静地吃着。


    师岚野站在院中晾晒衣物,转头看见沉云欢在扒碗底子,整个大碗都几乎盖在脸上,原本料想她就是看在这饭碗的份上,也该知道选择谁留在身边,却没想到沉云欢放下碗,与他对视了一眼,张口就问:“我仔细想过了,蜀州一行太过危险,你不能去,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师岚野的手里正拿着沉云欢赤色的外衣,手上的动作一时慢下来,看着沉云欢脸上还沾着米粒,似乎方才也在很认真地用饭,不明白她是怎么想到分别的事上去的。


    他转身,神色如常地将衣服挂上竹竿,“这话昨日已经说过了。”


    “我说过了?”沉云欢挑眉讶然,想说绝不可能,因为这个念头她已经斟酌了一个月了,日日对着师岚野,没有一日说出口。


    这是一件很难下决定的事,因为若要提出分别,就不仅仅是与师岚野分别,还有数不清的糖棍、各种菌汤、美味的食物,妥帖的照顾,太多。


    师岚野将她的衣服在竹竿上展开,“你说我的性子太弱太窝囊没用,若离开了你又会回去受欺负做苦力。”


    这倒是她会说的话。沉云欢在心中认可,脑中好像也隐约浮现了对这些话的记忆,当下就相信了师岚野的话,道:“那后来呢,我又说了什么?”


    师岚野转身,朝阳洒下来,满院的金光灿灿,他的黑眸看着沉云欢,淡声说:“不会分离。”


    沉云欢对这话很意外,“什么?”


    “你说我们不会分离。”师岚野对她说:“因为在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而你也有太多不舍的东西。”


    这个念头对沉云欢来说很陌生,她当即怀疑起来,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攥着筷子,就这么皱着眉沉思,“我真那么说?”


    师岚野隔着半个院子静静看着她,一时也没有说话。她已经全部忘记了,师岚野认为这就是她那个太喜欢听夸赞的陋习导致的,如若不是因那些人虚情假意的赞誉,她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从而就不会神识不清,忘记昨夜的事。


    他昨夜将沉云欢抱上床之后简单擦洗手脸,随后只是出去站在院中冲洗身体的功夫,沉云欢就醒了,叠声叫喊他的名字,一声声透过门板传出来。师岚野穿上裤子,擦着身上的水推门进屋,就看见沉云欢坐在床榻边,一派要下床的架势。


    但脚是刚洗干净的,师岚野走到床榻边,握住她的脚将她推回床榻里,询问她怎么了。


    沉云欢没有应声,只是用双臂黏黏糊糊的纠缠上他的脊背,顺着臂膀搂住他的脖子,还很妥帖地在他身上找了个位置,把脸颊贴上他井水冲洗过的冰冷皮肤,浓黑顺滑的卷发大片披在他白净的皮肤上。


    师岚野脱掉鞋子上榻,就听见沉云欢醉醺醺地呢喃,“不想分别。”


    他将沉云欢拥入怀中,“我没说要走。”


    沉云欢体内的燥热被安抚,又开始迷迷糊糊想睡,嘴里却说着没说完的话,“糖棍、菌子、糯米糕……”


    如数家珍一般,到最后昏昏沉沉睡去,师岚野也没从她的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听到放在桌上那把无鞘墨刀的名字。


    他上前将沉云欢手中的空碗接下,拿到井边清洗。沉云欢慢悠悠凑过来,还想再跟师岚野商议一下分别的事,却还没等开口,就见师岚野忽然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一块玉牌,正散发着白色淡光,嗡鸣作响。


    那是先前在鬼村里奚玉生给她的传话玉牌,五月上旬的时候奚玉生用得频繁,总是带着宋照晚来小院做客,到了下旬就彻底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发出过响动了。


    沉云欢将玉牌接过来,按住中间的琥珀石,就立即传来奚玉生的声音,“太好了,没想到还能用,云欢姑娘是你吗?”


    沉云欢应道:“奚公子何事啊?”


    奚玉生平日里温和的语气此时变得沉重,说道:“云欢姑娘,方才师兄接到消息,驻守鬼村探查的天机门弟子全部遇害,汴京城的郊外恐怕不安宁,你们要当心。”


    沉云欢眉眼一沉,霍然起身,“你们现在要去鬼村?”


    奚玉生道:“师兄要带人去探寻究竟,我也同去。”


    “我也去。”沉云欢当机立断,又朝师岚野看了一眼,改口道:“我们也去,鬼村汇合。”


    二人关于“分别”的商议暂时告一段落,沉云欢拽着师岚野出门,前去鬼村。


    到了那地方之后,就见除却满地碎掉的封路石之外,就是天机门弟子横在地上的尸体,从死相观察,都是抽骨断筋而死,身体各处还有极其锋利的细线伤痕,十分凄惨。


    抽骨断筋,丝状伤痕,这是女魔头扶笙的惯用手段,因此顾妄带去的弟子纷纷将这些人的死定罪在女魔头身上。


    但沉云欢只是微微弯腰,用刀尖挑起一具尸体看了看伤痕,便断言,“这是嫁祸。”


    奚玉生听此,当下走到她身边询问:“云欢姑娘由何认为这是嫁祸?”


    “扶笙的断骨抽筋是先用丝线剖开皮肉,再将骨头抽出来,但不会抽得这么干净,要留一两节在里面,为的是把丝线穿在肢体上。”她抬手,摆动了一下五指,比画道:“像傀偶一样去操控。”


    这些天机门的弟子骨头都被抽干净了,而且很明显是先抽的骨头后在皮肤上留下线状伤痕,嫁祸的手段很低级。


    此时站在一旁安静许久的师岚野忽然动身,蹲下来抓起其中一人软塌塌的手臂,说道:“他们的骨头是被吃空的。”


    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当下就听明白了。顾妄蹲下来细细检查尸体,确认身上除了看起来惨烈的皮外伤之外,没有从里到外的伤痕,证明师岚野的猜想不假,这些人的骨头从身体内就消失了。


    “蜀地之人善养蛊。”顾妄沉着脸,阴森森道:“原本还想等着皇城调来的仙器在此地回溯旧景,没想到就有人这么坐不住用如此低劣的手法作恶,看来这锦官城,无论如何也要走一遭了。”


    沉云欢看着满地的尸体,敛着黑眸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便道:“既然我们都去蜀地,不如同行。”


    奚玉生道:“云欢姑娘,我与你们同行,师兄要带着天机门的弟子先回宗门复命,然后直接从宗门前往锦官城,不与我们同路。”


    沉云欢颔首,在此地与奚玉生约好了一同出发的日期,旋即道别,各自回到住处。


    沉云欢回去之后也没再提分别的事,这对师岚野来说算是好消息,因此连着好几日都给沉云欢做了很丰盛的美食,一直到二人与奚玉生会合,离开了汴京城,踏上前往蜀地的路-


    仙琅宗山巅,常年不散的云雾遮住了竹宅,风起时周围只有竹叶作响,偶尔从天际传来鹤鸣,空谷传响。


    薛赤瑶身着素白长衣,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便挽着,身上未戴任何珠宝玉石,正跪在缥缈云雾之中,弯着头颅佝偻脊背。


    她面色苍白,唇瓣更是没有血色,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强忍着脸上的痛苦之色,也不知在此地跪了多久。


    直到又一次昼夜的更替,竹屋终于有了响动,一人推门而出,从云雾中缓缓来到薛赤瑶的身前。


    薛赤瑶赶忙伏低磕头,哀哀道:“师父,弟子无能,失了春猎会魁冠,还折了不敬剑,请师父责罚。”


    面前的男子容貌年轻,眉眼英挺俊朗,双眉之间有一抹墨色竖纹,身着竹青长衣,飘然若仙。


    此人便正是仙琅宗掌门,沈徽年。


    他眸光掠过薛赤瑶,说道:“你败给云欢再正常不过,不必自苛。”


    “可是我当时在擂台上,就差一点,我就能赢下。”时至今日,薛赤瑶再提那日的事仍旧不甘,“都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风!”


    “云欢不打输仗。”沈徽年道:“她既上场,便有把握赢,你认为那场风是突如其来,却不知沉云欢一早就将其算计在内。”


    薛赤瑶面如死灰,大受打击,嗫嚅着,“弟子负了师父的栽培,没有护好不敬剑。”


    “那剑,本就甘愿为她而断。”


    薛赤瑶惊愕,“什么?”


    “那把灵剑在沉云欢手里十数年,倘若真能那么轻易被一刀斩断,早就在沉云欢手里碎千百回了。”沈徽年抬手,掌心是一片灵力皎洁的剑刃碎片,折射着晶亮的光芒。他慢声道:“一刀只能将剑砍成两截,不敬却碎成了千万片,是它自己,不愿再被修补。”


    薛赤瑶双目怔愣,一时难以相信这番话,可猛然又回想起来,当时在擂台上不敬剑被沉云欢砍中时,的确先断成两截,然后才出现了密密麻麻万千裂痕,碎得彻底。


    是沉云欢斩了剑,也是剑,愿意为沉云欢而碎。


    沈徽年道:“那终究是沉云欢的剑,你起来吧,我再为你一把新的。”


    第37章 子时血桥(二)


    一开始沉云欢对师岚野留下同行一事, 还很犹豫。


    因为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旅程并不安宁,这与春猎会是不同的。春猎会是皇室连同天机门一起操办的一场问道会,来此参加的都是人间仙门的弟子, 而且划入猎妖范围之内的地方没有到极其凶险的地步, 往年就鲜少有人会丧命。


    今年是出了些意外, 只死了的狄凌和赵明声二人就已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到后来五月份整个汴京的守备都加强了许多,能够保证城内的人绝对安全。


    但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未知, 更何况沉云欢还有刀山火海要走, 如若一直带着师岚野, 等同把他往火海里拖,是以沉云欢一直考虑将他安置在何处。


    几次提起, 师岚野的回应都很平淡, 有一种不愿谈论的消极,并且沉云欢有时候会觉得他在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后来还是奚玉生在几人吃饭的时候突然说家中收到了炼器大师方寇松的回信,信中说他愿意接待沉云欢到家中做客, 只是锻打灵器须得看缘分, 待见了人才知有没有缘分为她打灵器。


    奚玉生坐在师岚野的对面,轻笑着道:“虽然岚野兄没有灵力, 但蜀地一代的炼器师也极为拔尖, 有许多灵器可储存灵气, 不需要灵力也能催动, 再者说等咱们上门拜访方大师, 或许岚野兄也能有机缘从方大师手中得一件护身法器。有一件厉害的灵器傍身,日后云欢姑娘也可对你放心了。”


    师岚野神色淡淡,对这个提议没有表现出多么欢喜和赞同。这话倒是阴差阳错开解了沉云欢, 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与其总想着给他安置在某处,倒不如让他找一个能够护身的法器,这样一来去哪里也不用担心受欺负。


    此行人不算多,宋照晚本来想要与他们同行,但家中传信似乎是有事唤她回去,她便与族人先行返家。除却沉云欢与师岚野之外,奚玉生还带了两个仆从,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女子不过十六岁,名唤雀枝,男子十七,名唤燕流,之所以称为仆从,是因为这两人平日里毕恭毕敬,即便是对待沉云欢和师岚野也是仆从之姿,礼节十分周全,平日里也细细将一切都打点好。


    奚玉生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他酷爱白玉兰,平日里所穿的衣服,戴的玉佩,头冠发簪等物品,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白玉兰样式,许是京城男子多有簪花的风俗,是以奚玉生最喜欢在头上戴玉兰发簪,偏偏又生得白俊儒雅,穿的一身华贵锦衣,毫无仙门弟子的模样,倒像是从家中跑出来在外游玩的世家少爷。


    他还尤其喜欢散财,有时在城中暂休,他吃过饭后就会带着大把的金银出门,只要出去转一圈回来之后手里的钱就会散得干干净净。


    对此,他有一套自己的说法:“凡人一生总被许多困苦折磨,而贫穷则是最微不足道的,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帮助他们罢了。”


    沉云欢听了这话后表示赞同,但转头找到师岚野,要他保管好锦囊里的银子,千万不要像奚玉生那样乱撒钱,因为他们的钱要用在刀刃上,比如买沿路各种食物以及换几身夏季衣裳,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师岚野在离开汴京之前去跟天机门领了沉云欢应得的奖赏,除却各门各派所给的秘法古籍以及灵石之外,皇室的奖赏也相当丰盛,其中几匹仙蚕丝衣料都由奚玉生帮忙送去了灵衣坊赶制,另有法器若干和宫廷仙宴的邀帖,只是一时派不上用场。


    师岚野对这些宝贝的态度很冷淡,几乎只是拿出来给沉云欢看时才摸过,后来就一直放入灵气锦囊中不再触碰,但其中有一个奇怪的玩意儿倒是让他很是重视。


    那是一颗种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交上来糊弄的东西,但师岚野很感兴趣,还特地找了个瓷盆栽种,每日都拿出来悉心浇水,放在太阳下照耀,但没有半点动静。沉云欢觉得就是个烂种子,不可能种出东西,劝他扔掉,他没有理会。


    路上沉云欢也一直在练习控制妖刀,但收效甚微,一旦使用妖力过度,她身上的妖纹就疯涨,与体内天火九劫的火种起剧烈冲突,严重时甚至蚕食她的神识。而且这刀每日都要换上新的锦布裹缠,因为没有合适的刀鞘,那些锦布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沉云欢大部分时间都将刀封存在锦囊之中,用的时候才找师岚野取出。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赶路行程不必再风餐露宿了,因为奚玉生实在阔绰,不仅赶路是奢华宽敞的马车,就连每日睡觉的地方都是上等客栈,一人一间房。


    沉云欢也渐渐习惯了独睡,只有在有时候白日练刀太过,夜间睡觉时觉得体内燥热,难以入睡才会悄悄去找师岚野。她觉得师岚野的骨头都是凉的,这可能也是他性子这么寡淡的原因,所以在炎炎夏日,他的身上会散发出凉爽之意。


    汴京与蜀地相隔千里,但途中有些城池禁飞禁法,所以用灵船或是兽车反而要绕道而行,因此用马车则更快到达蜀地,路上几人走走停停,偶尔在郊外之地遇上被小妖小怪缠身的人还会停下相助,赶路一月有余,在七月初抵达蜀州地界。


    蜀州多山,冬干夏雨,正赶上多雨的季节,空气中都是沉甸甸的湿气,好像随手抓一把就能拧出水来,这也是蜀地人在饮食多喜欢以麻辣为主的缘由。


    沉云欢的饮食口味偏甜,吃不了辣,刚进蜀地就被当地的麻辣菜肴狠狠教训了一顿,咬了串麻椒感觉舌头被打了一拳,连打几个喷嚏。一顿饭吃完,舌头麻了一整天,决定在离开蜀州之前就只吃师岚野做的菜。


    从奚玉生所得的回信中,方寇松提到自己正居住在江阳,此城正在蜀地的边境地带,进入蜀州后行了半日的路程,就到了江阳镇。


    江阳虽算不上繁华富裕之地,但镇上人口并不少,街道上的行人密密麻麻,当地凡民也热情好客,且蜀州话听着颇为有趣,沉云欢站在门口听邻舍两人站在门前吵架,津津有味地围观了许久,虽然听不懂。


    师岚野从屋中出来,慢步走到她身边,忽而道:“来晚一步。”


    “怎么,方大师人不在?”沉云欢在来时看见门半掩着,就知道里面可能没人,于是让师岚野和奚玉生进去查看情况,自己站在门口围观别人吵架,所以师岚野出来说的这一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奚玉生皱着眉出来,面色沉重,带着担忧,“屋中乱七八糟,不见方大师的踪影,但他平日的用具和被褥都并未收拾,不像是从这里搬离的样子,我担心方大师可能出了什么事。”


    沉云欢咬着糖棍,这时候热闹也看够了,走到边上一同看热闹的大爷身边与他对话。方才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沉云欢不仅仅是为了听别人吵架,也是在学习蜀州话。


    她生疏地模仿着蜀州腔调,对那男子道:“大爷,这屋子里头的人你认识吗?你可知去了何处?”


    那大爷在方才几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过,现见到沉云欢主动上来问话,便道:“丫头,你们是方老哥的什么人啊?”


    沉云欢道:“远房亲戚,来托方爷爷办点事。”


    谁知这大爷说:“你莫骗我,你们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拨来寻方老哥的人咯,前头三拨现在都没了下落,你们要是不想有危险,就莫问。”


    沉云欢道:“多谢好心,你只管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大爷见她执意要问,便将自己所知告之沉云欢。说的是从上个月开始,这镇子中就出现了怪事,西郊护城河上的百花桥,逢夜半子时便会开始流血,从砖石之中往下淌着赤红的液体,但一过了时辰就会完全消失不见,偶有几人路过亲眼见过,可后来官府去探查,却并未见到这种现象,因此认为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月初时,住在他隔壁的方寇松便突然消失了,屋子像是经过强盗洗劫,物品尽数砸毁,被一寸寸搜刮过,但那些金银细软却并未被拿走,不知遭遇了什么事。


    方寇松消失没两日,便有人找上门来,向邻舍询问他的下落,这老大爷也都如实相告,自那之后就没见人再回来。这个月中,沉云欢几人是第四拨,前三次来的人在询问过后都不见踪影,不知是离开了,还是与方寇松同样遭遇,凭空消失。


    老大爷说道:“镇上有人传闻,在夜半子时百花桥上开始流血时从桥上走过,就能进入黄泉之地,再无归路。”


    沉云欢得到这样的讯息之后,简单向老大爷道了声谢,随后转头将这些话说给师岚野和奚玉生听。


    奚玉生听后忙道:“方大师在仙门德高望重,是我们极为敬重的前辈,况且这次来寻他也是有重要的事,若是他有危险,我们必不能袖手旁观。”


    沉云欢自然也是如此所想,于是拍板决定夜晚去西郊的护城河走一趟。临走前沉云欢到底还是去方寇松的屋中转了一圈,立即看出这里如此乱是有人想在屋中寻找什么东西而导致,方寇松出事约莫与这屋中翻找之人脱不了干系。


    其后几人去了西郊,找了处看起来很干净整洁的客栈暂住。


    沉云欢早就料到此行不会那么顺利,因此情绪上并无太大波动,只是今日吃的那一顿饭让她的舌头现在还有些不适,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坐在客栈门口眯着眼晒太阳,不愿多说话。


    师岚野在她身后,对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转身去了后厨,向他们借用了灶台。蜀地口味偏重,刀和案板上都是辣椒的味道,师岚野仔细清洗很久,才动手给沉云欢煮了一碗菌汤。


    他站到沉云欢的面前,并没有出声唤她,只是将她身上的阳光挡住,她自己就睁开了眼。


    一掀眼皮就看见师岚野手里拿着一个碗,菌汤的鲜香气味缓慢飘来,沉云欢面色一喜,当下坐直身体想要伸手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要抬手的动作一顿,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麻椒打倒,就道:“我不饿,蜀州的饭菜虽然不合我的口味,但我又不是挑剔之人,不过一碗饭而已,对我没什么影响,中午吃得很饱。”


    师岚野应了一声,低低说道:“是我自己想做,送给你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沉云欢就把碗接过来,好像很勉为其难,“那既然你做都做了,也不能浪费,我替你吃了。”但是并没有说下次不准再做了之类的话。


    沉云欢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菌汤的鲜美充斥口腔,抚慰了她被狠狠攻击的舌头和饥肠辘辘的肚子,紧跟着眉开眼笑,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师岚野坐在边上,与她一同看街景,晒太阳。


    落日很快隐入深山,夜幕降临,路上的行人骤减,商铺纷纷关门回家,许是因为百花桥的传闻一直没着落,夜晚之后没几个人赶在街上乱走。


    沉云欢在出发前将不敬刀裹上锦布,别在腰间,其后与师岚野和奚玉生几人在门口会合。


    夜中街头漆黑无比,没有路灯,奚玉生的仆从雀枝和燕流二人分于左右走在前方,提灯照明。他们所住的客栈距离百花桥并不远,夜晚静谧,只有护城河流水潺潺,周围不见一个活人。


    来到百花桥边上,月色拢着薄雾,朦胧不清。暑风中带着湿气,迎面吹来,空中不仅混合了果木花草的味道,还有辛辣的气息,是蜀地的风特有的味道。


    沉云欢让几人停在桥头之处,盯着桥上,静静等候子时。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奚玉生手上的小月晷只刚指向子时,盘旋在空中那充满湿气和闷热的风就骤然发生了变化,凭空一股凉意袭来,夜风变得森冷,同时风中也充满浓郁的腥臭气味。


    紧接着沉云欢就看见,那建在护城河之上的百花桥开始溢出浓稠鲜艳的血液,从各处严丝合缝的砖石之中出现,迅速朝桥中蔓延。


    灰蒙蒙的月光一照,就显得无比诡异阴森。


    第38章 无相之镜照心不照物(一)


    阴森诡秘的月色下, 百花桥上的血液开始大片蔓延,沿着砖石的缝隙朝沉云欢几人的方向流过来。


    沉云欢轻扬嘴角,将脚步往后挪了两下, 躲避从面前流过的血液, 低声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一来就撞上了。”


    空气中弥漫出腐败的腥臭味,雀枝拿出一方锦帕,恭敬递给奚玉生, “少爷, 以此掩鼻。”


    燕流蹲下来, 摸了一把浓稠的红色液体,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说道:“是人血不错, 而且很新鲜。”


    月光虽然并不明亮,但仍旧有照明作用, 桥上的场景可以看个清楚。沉云欢记得白日里那大爷说这桥在夜半子时开始流血时,走过这座百花桥便可进入黄泉之地。这世上大多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既然有这样的传闻出来, 就说明这桥中还真有可能连接了另一个地方。


    沉云欢将手落在腰间的刀柄上,转头对几人道:“你们是在外面等, 还是同我一起进去?”


    师岚野没有说话, 只是往沉云欢的身旁走了一步, 显然是表态自己要一起进去。雀枝转而对奚玉生道:“少爷不如在外面等候, 让燕流留下保护, 属下则随沉姑娘进去。”


    “不行,这地方瞧着诡异,我不放心你们进去, 更何况方大师的失踪极有可能与这血桥有关联,我必须进去走一趟。”奚玉生断然拒绝雀枝的提议,又对沉云欢道:“云欢姑娘,岚野兄,你们一定要当心。”


    沉云欢点了点头,奚玉生的修为虽然算不上高,但这个人家底厚,身上珍贵的宝贝多了去,不至于在这里遇难。更何况他身边的雀枝和燕流很像是望族之中培养出来的死士,修为不低,保护他应当是绰绰有余。


    唯一要担心的还是师岚野。沉云欢往前走了两步,脚踏上桥的时候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跟紧我。”


    师岚野低低应了一声,往前一步与她并肩,几人一同上了百花桥。黏腻的血液踩起来有奇怪的感觉,好像脚下的砖石都变软了一样,稍有不慎鞋子就会陷下去。


    沉云欢屏息静气,隐隐调动体内的灵气,在踏过桥中央的瞬间,她猛然感受到一股妖气,阴冷的风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完全看不见了。


    她立即停下脚步,抽出腰间的妖刀,下一刻,火焰自刀尖烧起,将外层裹着的锦布烧得纷纷掉落,露出墨色的刀身。随着光芒的亮起,沉云欢一抬眼,就看见自己身在一个充满镜子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桌椅摆件俱全,只是周围的墙上和桌上都布满各种各样的铜镜,诡异的是,这镜子中没有任何画面。


    这镜子既不照人,也不照物,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沉云欢觉得疑惑,上前拿起一个细细看了看,发现上面的确不照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出鬼戏。


    她思考片刻,旋即抬手,用刀柄一敲,镜子登时四分五裂。不照物的镜子留着有什么用,沉云欢打算把这些无用的东西全部销毁。


    比之她这屋中的叮当声响,师岚野所在的屋中却是极其寂静。他手中握着一盏烛灯,等用火折子点亮之后,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随后在光芒的照耀下,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镜子。


    师岚野面上波澜不惊,神色平静,眸子轻转,看见这些大小不一的镜子里,全都照出了同一张脸——沉云欢的脸。


    “笃笃笃——”死寂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师岚野沉默地转身去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身赤红衣衫,仰着脸冲他笑的沉云欢。


    “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沉云欢抬步走进来,身体好似软绵绵,揽着他的脖颈就要往他身上靠,凑近他呵气如兰,“师郎,这里好冷,抱抱我好吗?”


    师岚野低眸看她,眼仁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一抬手就钳住了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像带着一丝温柔的抚摸,片刻后他淡漠的眸光似软了几分,在她的五官细细往下看,缓声道:“真的很像。”


    与此同时,奚玉生站在漆黑的环境中,听得周围什么声响都没了,心中不由一慌,赶忙唤道:“雀枝燕流!云欢姑娘,岚野兄!你们在哪里?”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转头摸出夜明珠,温润如玉的光芒照亮四周,奚玉生一下子就噤声,看见房中这遍布的镜子中,照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屋中的景象,而是照出了密密麻麻的,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些人拥挤不同大小的镜子中,有男有女,眼睛同时盯着他。奚玉生被这样的景象吓得不行,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尝试往门口走了几步,就见镜中那些人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视线,那模样好像是真的能看见他一样。


    奚玉生想要去拿身上带着的传讯玉牌,只是手指刚摸到,身后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声音是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差点失态。


    奚玉生被这满屋子的镜中人盯得汗毛倒立,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便以为是雀枝或是其他人找来,匆匆去开门。谁知这门一打开,就看见门外竟然全是人,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好像是在他打开门的瞬间同时开口说话,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将奚玉生淹没,他被吵得头晕眼花,惊声道:“怎么那么多人啊!”


    此三人所面临的情况完全不同,沉云欢这边则最为轻松,房中叮当作响,脆声一片,她很快就砍碎了屋中的所有镜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于是开门出去,寻找别人。


    沉云欢认为自己在有时候还是非常细心的,因为她总是担心师岚野在危险的环境中悄无声息地死掉,所以特地在春猎会获得的那些宝贝之中,找出了一个名叫“相随”的灵器,此灵器被做成一对纸鹤,不需要灵力催动,只要将其中一只放出,就会飞去寻找另一只,但前提是灵域覆盖的范围之内,若是超出地界,纸鹤就会原地打转,迷失方向。


    沉云欢将相随纸鹤放出,就见它抖了抖翅膀,随后展翅而飞,往前方而去,沉云欢赶忙追赶上去。


    周围是一片荒地,偶尔会路过残破的屋子,满地杂草,像是废弃许久都无人居住的荒僻之地。沉云欢追着散发着微光的纸鹤,目不斜视地行了一刻钟的路,就在前方看见了师岚野的身影。


    他着一袭墨色长衣,立在清亮如水的月光之下,正用锦布慢慢擦拭着自己的手,月色遮掩了他俊美的眉眼,为他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师岚野!”沉云欢叫了他一声,旋即收回纸鹤,快步来到他面前。周围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屋舍,他站在半块墙边抬头,与她相望。


    沉云欢见他神色淡漠,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目光从他擦拭手指的锦布掠过,动作很快地伸出手,将他的手掌拉过来细细一看,见他掌心白净,没有任何伤痕,就抬头问道:“你没遇到妖怪吧?”


    师岚野任她拉着,淡声道:“没有。”


    “这破地方真是奇怪,我感觉到了妖气,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遇上妖怪,也不知藏在了何处。”沉云欢啧了一声,转了个身往周围仔细看了看,没有探查出异样气息,便道:“我们去找奚玉生,先会合再说。”


    师岚野应了一声,看着沉云欢往前走出几步远,才将擦手的锦布往残破的墙壁后一扔。


    墙后则是血流满地的尸体,很多条染满了血液的锦布堆叠在尸体上,盖住了尸体的脸,只能看见被折断的手臂和身上赤红的衣衫。


    师岚野赶了几步,与沉云欢并肩,难得主动开口,“你方才去了什么地方?”


    沉云欢没留心他的语气带有探寻之意,随口道:“我觉得我们遇到的状况应该相同,我在踏上桥中央的时候就进入了一个全是镜子的房间,只是那些镜子很奇特,什么都照不出来,然后我把镜子全部敲碎,跑出来了。”


    她转头望向师岚野,好奇问:“你应当也是这样的吧?”


    师岚野看着她的脸,经过月光一洗,她的眼眸又黑又亮,像镶嵌在白玉上的两颗黑曜石。不合时宜地想起方才那个顶着沉云欢的脸,在他面前软声细语说话的妖邪。


    师岚野觉得它学得很像,是因为沉云欢的确在某些时候,比如喝醉之后,会伏在他的肩头,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像是在说缱绻的情话。


    “嗯。”师岚野看着她,眉眼平静地说:“我与你一样,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沉云欢轻易信之,没有再追问,二人在荒僻之地转了半晌,才与奚玉生取得联系。沉云欢听他那边人声杂乱,像是在闹市街头,就知道他那里出现了异样情况,于是赶紧确认了他的位置,一路跑着寻过去。


    就看见奚玉生站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这荒僻的地方竟站满了人,将他紧紧围在里面,每个人都在说话,但细细听去就会发现他们口中的语言又像是某种咒语,腔调怪异,完全听不懂。


    沉云欢二话没说,抽刀纵火,飞奔过去两三刀就将这些人砍得稀碎,化作烟雾在空中飘散,很快就将被围堵在中间的奚玉生给解救了出来。


    谁知奚玉生见状非但没有大松一口气,反而是泪液充盈眼睛,落了几滴泪,呜声道:“云欢姑娘,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你为何要伤他们呢?”


    沉云欢一看,就知道奚玉生是被这里的妖术魇住了,并没有解释,只是双指一并,念了个清心口诀,指尖发出微弱的光芒,随后再猛然出手,往奚玉生的双眉之中点了一下,“散!”


    奚玉生浑身一震,双眸便在瞬间清醒不少,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匆匆擦了泪朝沉云欢道谢。


    沉云欢摆了摆手,“举手之劳,没想到你这里这么热闹。”


    “云欢姑娘见笑了。”奚玉生擦尽了脸上的泪水,眼圈还有些红,虽说已经从迷魇中清醒,但情绪还是低落,一时间无法恢复。


    他行在师岚野身旁,转头朝师岚野看了一眼,却好像忽然发现师岚野的神色之中与平日略有不同。这点不同藏在眼角眉梢之间,不细细辨别很难发现,但奚玉生却是很容易看出来,因为师岚野平日里像无风下的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看去眼底却好似泛起涟漪,蕴着些许凛冽的血气,像是某种杀意没有褪尽留下的一丝余息,细细品来,好像还有点不高兴在其中。


    这点情绪在师岚野的身上是很难得的,奚玉生不由好奇,开口问道:“岚野兄,你方才遇见了何人?”


    师岚野不是很想回答,但奚玉生走着路一直盯着他看,再持续下去应该会引起沉云欢的注意,于是他略显敷衍道:“是谁不重要,终归是假的。”


    第39章 无相之镜照心不照物(二)


    沉云欢很快就察觉这是一个域。


    域可以简单理解为被创造出来的一个独立环境, 域的主人掌控域中的一切,越是修为高深的人,所建造出来的域就越庞大。域与幻境不同, 这里面所看见所触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而子夜流血的百花桥, 应当正是这个域的入口。


    沉云欢认为这个域并不大, 于是懒得耗费灵力使用寻妖术法,就只沿着荒败的小路往前,找了约莫一刻钟, 就看见前方出现一片花林, 视线的尽头, 隐隐能看见一座小屋。


    这地方与其他完全不同,周围树木茂盛, 红色的花朵足有腰身那么高, 在微风之下轻轻摇曳着,空中还弥漫着扑鼻的芳香, 似进入仙人之境。


    沉云欢知道这地方一定就是域中妖怪藏身之地,当下将刀握在手里, 也没有半点欣赏美景的心情, 踏着这些娇翠欲滴的花朵便往那小屋走去。


    她的身影在花林中穿梭,很快就来到另一头, 打眼瞧见面前是围着篱笆的小院, 几间屋舍并不算大, 围在一起形成简易居住之地, 与沉云欢在蜀地看到的那些房屋相同。


    篱笆院里栽种了一棵高大茂密的树, 树下则摆了一张竹藤躺椅,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老人躺在上面,正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扇子。


    老人身边有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少年, 生得粉装玉琢,手里捧着一束火红色的花,站在老人身边,稚嫩的脸上满是笑容和讨好:“爷爷,你看我摘的这些花,好看吗?”


    老人转而慈祥地笑,冲小少年摇了摇扇子,从中抽了一朵捏在手中,“好看,只要是离儿摘的,都好看。”


    小少年听到老人的话之后,脸上便全是欣喜,将手里的花一股脑给了老人,“我挑选了花林中最好看的花送给爷爷,希望爷爷喜欢。”


    话音刚落,一抹炽亮划破夜色,赤红的身影从天而降,墨刀直奔着那小少年而去。


    火焰将空中的风点燃,扑面一股热浪袭来,老人吓得赶忙起身,仿佛是出自本能,猛然翻下藤椅扑向小少年,惊叫道:“离儿!”


    沉云欢见状,在咫尺间停下了动作,刀刃距离老人的后脑勺不过一拳的距离。


    “爷爷,我好怕!”小少年登时吓哭了出来,往老人的怀中躲。


    “离儿不怕,有爷爷在,谁也伤不了你。”方寇松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沉云欢,怒斥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伤我孙子?!”


    沉云欢冷声道:“方大师,你被这妖怪魇住了,还请让开,让我救你。”


    “胡说八道!这是我孙子,哪里是什么妖怪?”方寇松因此大怒,目眦尽裂,将手中的扇子砸向沉云欢,“还不快滚!”


    沉云欢手腕一转,扇子就直接当空劈成两半,随后师岚野与奚玉生二人也赶来她的身侧。奚玉生见方寇松苍老之躯半跪在地上,怀中的小少年也因为被吓哭得厉害,不由心生不忍,“云欢姑娘,此妖物怕是惯会迷惑人心,杀了妖倒是无妨,只是如此恐怕会伤了方老先生的心,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同他解释清楚?”


    沉云欢摇头,“恶妖从不轻易将自己恶的一面展现出来,越是软弱可怜,越会伪装自己。杀了妖之后方大师自会清醒,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方寇松听得此言,情绪更是激动,将孙子紧紧护在怀中,怒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闯入我家,将我的孙儿打成妖邪?!倘若你们今日敢动离儿,就先从我方寇松的尸体上踏过去!”


    奚玉生见状,更是觉得左右为难,企图劝说:“方大师,您的孙子在三十年前就亡故了,现在这个是妖邪所化,你切莫被迷失心智啊!”


    “胡说!”方寇松震声驳斥,气得浑身发抖,“我的离儿分明好好的,你竟敢如此咒他,简直丧尽天良!”


    奚玉生大约没有被人这么骂过,顿时大受打击,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不再说话。


    沉云欢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对师岚野道:“你去把方大师拉到一旁。”


    师岚野沉默上前,此时一身力气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从后方将方寇松的两个膀子钳住,轻松将他从小少年的身上拖离。


    “爷爷!”小少年立即想要追过去,却见眼前红影一晃,下一刻肩膀上传来剧痛,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已是被沉云欢死死地踩住了,动弹不得。


    “离儿!我的离儿啊!”方寇松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一张苍老的面孔布满泪痕,嘶声央求,“求求你们,不要杀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儿!”


    奚玉生见状,终是难以狠下心,擦了擦眼里流出的泪,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走了几步。


    月光之下,沉云欢精致的脸庞如覆冰霜,冷漠至极,手中的墨刀高举,对准脚下踩着的小少年。师岚野平静无波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同时擒住了疯狂挣扎哀求的方寇松,老人不论如何用力,都被这铁一般的手臂困死。


    小少年终于屈服,哭着对沉云欢哀求,“不要杀我,求你了,我只是想陪着爷爷,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不想看爷爷总是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我什么都没做……”


    沉云欢冷眸一敛,旋即手起刀落,带着火焰的利刃破风而下,当场就将小少年砍作两半。一声清脆的声响,就见小少年身上并没有血液的流出,而是伴随着铃铛般密密麻麻的声音,身体各处迅速爬满裂痕。


    “离儿——!”方寇松痛苦嘶吼,声泪俱下,当场喷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小少年蓄满泪的眼睛看向方寇松,满是裂痕的脸带着浓郁的不舍,继而启唇喊了最后一声“爷爷”,下一刻就碎成千万块。


    一阵轻雾飘过,周围的景象逐渐出现变化,沉云欢觉得脚下一空,等她站定再一看,原本踩着小少年的地方出现了一面精致的铜镜,上面布满蜘蛛纹似的裂痕,黯然无光,什么都照不出来。


    屋舍与花林消失不见,几人站在百花桥的中央之处,同时出现的还有雀枝与燕流二人。两人并未受伤,但被域中妖邪纠缠许久,见妖域被破之后,当下跪在奚玉生面前请罪。


    奚玉生摆手称无事,转身一看,就见后方的桥上堆叠了不少横七竖八的人,有些穿着门派的宗服,有些身着常服。


    沉云欢与师岚野正在检查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许久血液都流尽,身体开始腐败,有的则是刚死,流了满地的血,而其中还有一些非常走运,赶上沉云欢破域,尚留了一口气。


    奚玉生神色怔然,瞬间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疾步走过去,“这、这些难道都是方才那妖怪所杀?”


    “那是它的域,当然是它杀的人。”沉云欢探了探面前人的脖颈,起身对奚玉生扬起一个笑,“越是阴毒害人之妖,就越会装得无辜,奚公子,日后可要注意分辨。”


    奚玉生当下满心愧疚,为自己方才阻止她杀妖和轻信了妖物道歉,而后指挥雀枝和燕流给这些尚有气息的人喂了灵药,再让二人赶去镇上官府,让他们来将尸体清理,活人带回去救治。


    方寇松则被带回了他自己的住宅,因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奚玉生喂了灵药之后脸色也好了许多,陷入安稳的沉睡。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后半夜,沉云欢哈欠打了好几个,坐在门槛处靠着门框打盹儿,最后几人商议,由燕流留下来照看方寇松,其他人暂时回客栈休息。


    沉云欢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入夜便睡,不再以灵力自补精神,所以这个时间段她困得眼睛睁不开,在马车上就扛不住睡了过去。马车摇晃着,沉云欢也坐不稳,一下倒在师岚野的身上,被他顺势张开手抱住,拥入了怀中,让沉云欢找了个舒适的姿势。


    奚玉生坐在对面,将这动作收入眼中,微笑着道:“岚野兄当真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师岚野认为自己并不是沉云欢那样的人,对这样的夸赞没有半点反应。奚玉生见他不理会,但也并未在意,这一个多月的赶路相处,他多少也清楚师岚野是怎么样的人。


    他又笑道:“岚野兄,我记得你今夜穿的原本不是这身衣服,是何时换的?”


    师岚野这才掀起眼皮,朝他投了一个平淡的目光,语气没有起伏道:“在域中脏了,便换了。”


    奚玉生得到他的回答,尽管有些生疏冷淡,但也有些高兴,由于此人平时都是冷着一张脸,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师岚野不太想搭理他,又充满好奇地问:“先前听云欢姑娘所言你是一直在仙琅宗外山生活,但我观你的气度,觉得不像寻常农户,不知你祖籍在何地?”


    师岚野道:“我没有祖籍。”


    奚玉生疑惑地皱眉,“怎么会?这世上哪有人没有祖籍的?抑或是你不知?”


    师岚野微微摇头,只道:“没有。”并且希望奚玉生不要再那么多话。


    奚玉生陷入了困惑,脑中充满了“人不可能没有祖籍”的思想,果真安静下来思考了一路,在马车到达客栈时对师岚野道:“岚野兄,待日后闲下来了我寻求家中长辈帮忙,查查你的祖籍在何处,届时你就能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了。”


    师岚野看着他,想说不用,又想说你不要那么多事,最后只是开口道:“多谢。”


    他将沉云欢抱下了马车,一路进了客栈上了楼,沉云欢都伏在他的肩头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半点醒来的样子。师岚野平静地从沉云欢的房门前走过时,奚玉生站在后面提醒了一句:“岚野兄,云欢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里。”


    “嗯。”师岚野应了一声,却并未停留,径直走到自己的房前,然后打开门进去,关门时似乎用了些力气,发出“砰”的一声。


    第40章 鬼阁少女(一)


    师岚野没有将沉云欢惊醒, 他有自己的方法,可以在给沉云欢擦洗的时候不惊动她的睡眠。


    有时候在使用了体内灵力的时候,沉云欢就会睡得很沉, 以恢复体内所消耗的精力和灵气。师岚野给她的手脚都擦洗干净, 熄了灯上榻, 在她身边躺下来。


    他执起沉云欢的手,指尖探入她柔软的掌心,掌中有一些薄茧, 是她经常练刀磨出来的, 但是并不厚, 因为她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自我修复,被滋补着。


    今日在镜中照出来的妖邪与沉云欢像得真假难辨, 用同样的手想要攀他的脖子, 但被他生生折断了手臂,死得干脆。


    纵然万千个镜妖与沉云欢站在一起, 他也能一眼辨认出哪个才是真的她。


    他躺下来,与沉云欢肩膀相抵, 很快沉云欢就像是自己寻找到冰凉的气息, 像以前那样很熟练地依偎过来,将额头贴上他的肩膀, 身体微蜷, 呈现出靠近的姿势, 片刻后没有得到回应, 她就微微皱起眉头, 似乎睡得不安稳。


    师岚野伸手将她的后背揽住,轻轻地顺了顺,让她很快就舒展眉头, 继续沉睡。


    隔日一早沉云欢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只有她自己。她睁着困倦的睡眼,慢慢从榻上下来,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就看见师岚野迎面进门,手里端着一盆水,说:“给你洗漱。”


    沉云欢在赶路的途中偶尔会在白日里练刀过甚,夜晚就会找师岚野与他同榻而眠,有些是有意识,有些却是无意识的行为,所以醒来发现自己在师岚野的房中已是很寻常的事。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师岚野亲自下厨给她做的饭,然后等着奚玉生起床,几人一同前往方寇松的家中。


    方寇松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但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昨夜那一口血喷得伤得太深,面容呈现出黯然的灰败。


    看见奚玉生几人进门,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对奚玉生道:“奚公子,别来无恙,昨夜之事多谢你们,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折在里面出不来了。”


    奚玉生回以一礼,面上是温润如春的笑容,“方前辈不必客气,我们前来此处本就是有求于你,能够及时将你从那妖怪手中救出,已经算是幸运,不知你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是昨夜一时被妖怪迷了心智才会如此,奚公子不必挂怀。”方寇松长叹一口气,眼中满是哀色,“那是我从前对幼孙思念过度而打造的无相之镜,照心不照物,平日里都是想念孙儿了才会拿出来瞧瞧,不承想前些日子让歹徒利用,才变成了这害人的妖物。”


    奚玉生道:“方前辈节哀。”


    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客套话,站在后方的沉云欢便适时地上前,结束这个话题,冲方寇松拱了拱手道:“方大师,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我想向你求一把刀鞘。”


    方寇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苍老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但里面似乎沉淀着阅尽半生的智慧,显得高深莫测,好半晌之后才道:“沉云欢,久仰大名。”


    “不敢当。”沉云欢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昨夜事出紧急,我怕你被妖物所伤才出手果决,还请见谅。”


    “罢了,无相镜已毁,已不必再说什么。”方寇松摆了摆手,请几人落座,而后视线落在沉云欢腰间别着的刀上,打量片刻,道:“方某一生炼器,从来只为有缘之人炼器,眼下几位既然赶到这个时间上门,便算得方某的有缘人。”


    沉云欢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余光又看见这满院的狼藉,便问道:“方大师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方寇松将手搭在膝盖上,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最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丢失了一件宝贝。”


    这件宝贝,名叫无量青莲。沉云欢从前听说过这个玩意儿的传闻,是方寇松终其一生都在打造炼化的法器,甚至因为其能力莫测,无比强大,而一度被称为“仙器”。


    在人间,法器通常被分为凡器、灵器、仙器、神器四种,其中仙器与神器皆是来自天界,仙器尚能瞧见一二,神器却是只有传闻。而方寇松手中的无量青莲能被称为仙器,可想而知这个他倾尽一生心血打造的东西多么厉害,自然也就被各方心怀不轨之徒虎视眈眈。


    方寇松隐居数年,一直藏得极好,所以无量青莲也牢牢攥在手中,但就在一个月前,他的住处被寻到,歹人前来抢夺走了无量青莲,并把无相镜妖化,将他困在了其中。


    方寇松说,可以为沉云欢打造刀鞘,但条件便是她将无量青莲寻回。当然这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月之前宋家宣布嫁女,召开了比武招亲广招赘婿,邀请各个仙门前去参加喜宴,同一时间,有人找上门抢走了无量青莲,所以方寇松认定是有人想在宋家的招亲大会上作乱。


    沉云欢听闻宋家嫁女,不由一怔,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宋照晚还有一个比她大六七岁的姐姐,名唤宋海宁。她心想这一趟倒是来得刚刚好,不仅能得一个刀鞘,还能参与这样的热闹事。


    沉云欢当下答应了寻回无量青莲的请求。方寇松也并非刻薄之人,他只说尽力而为便好,若是没找到,这把刀鞘还是会为沉云欢打造。


    还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要求,他对沉云欢道:“倘若你们找到了无量青莲却又无法将它从歹人手中抢回来,就请不要顾及,彻底将它销毁。”


    沉云欢一一应下,事情谈妥之后,她将腰间的刀取下来递给方寇松。


    上面缠着的锦布解开之后,露出打造得光滑锋利的墨刃,方寇松在入手的瞬间便不由从心中发出一声赞叹,“好刀啊!”


    这话并不是在夸她,要夸也夸到铸刀的师岚野头上,但沉云欢却还是笑着将话接下,“过奖。”


    方寇松登时变得神采奕奕,将刀来回打量,在手中掂量,慢慢地脸色就有了变化,眉头微皱,许久之后才对沉云欢道:“沉姑娘,你这刀是好刀不假,但刀中缺了一丝仁慈。过刚之刃易折,倘若一直这般,要么刀断,要么你沦为刀的傀儡,为刀所驱使。”


    这一番话如此郑重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奚玉生听得心中一沉,转眼朝沉云欢看去。果然就见沉云欢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似乎很不喜欢这番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她认为方寇松很有可能是记恨她昨夜用了比较强硬的办法砍死了他那个无相镜所化的孙子,所以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沉云欢倒是觉得自己有时候挺仁慈的,毕竟这一路走来看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但她也没有全都杀了,十分克制地收着刀。


    沉云欢没有与方寇松争辩,在他答应了会打刀鞘之后,也就没有在方寇松的小院久留,反而是跑去街头闲逛,体味一下蜀地风情。


    几人已经决定接下来要前往宋家的行程,只是还要在江阳镇休息几日。蜀地多雨,他们在江阳住下来的第三日就等来了一场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空中满是潮湿的气味儿。


    沉云欢几人在客栈里憋闷了几日,天空放晴之后就各自出了客栈,一整日互相都没见到面。


    师岚野在方寇松的院子里,因为这柄刀是他所铸,方寇松反复对他的铸刀技术表达了欣赏赞叹,并且拉着他不断询问刀的材质和锻造手法,并说这刀中妖气横生,皆是暴虐成性的妖灵,几乎不可能为人所驱使,想知道沉云欢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师岚野回答得含糊,半真半假地敷衍着方寇松,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倒是回答得认真,道:“她修炼天火九劫,是天地万邪的克星,所以能压制妖刀。”


    方寇松听后当下露出震撼的神色,不知是因为得知沉云欢修炼天火九劫,还是得知她以暴制暴,压制刀中暴虐的妖灵,供她驱使。


    正说着,奚玉生跨门而入,冲方寇松和师岚野问了声好,转眼在院中看了一圈,没找到沉云欢的身影,便朝师岚野询问:“岚野兄可知云欢姑娘去了何处?在下找她有些事。”


    沉云欢刚才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出门走了,方寇松留心了一眼,看见她出门往东而去,刚要开口为奚玉生指明方向,却听师岚野道:“她出门往西而行,不知去了何处。”


    奚玉生道了声谢,转头便出门往西,去寻找沉云欢。方寇松见状,失笑地摇摇头,无奈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师岚野面无表情,并不认为自己故意指错方向有什么不妥。


    奚玉生往西走了好半晌,也没在街头看见沉云欢的身影,几次拿出天机门玉牌传讯于她,却不知是不是沉云欢手中的玉牌出了问题,总是很难联系上。


    这样的情况在之前春猎会上也发生过,当时五月下旬,沉云欢不知为何完全联系不上了,他和宋照晚还一同去沉云欢和师岚野住着的地方找了几次,完全不见那偏僻小院的踪迹,当时只以为是他们用了什么术法将住处隐藏。


    但是后来奚玉生与沉云欢闲聊时说起此事,沉云欢却说并没有刻意隐藏住处,猜想是当初在汴京的某位好心人暗中出手相助。


    奚玉生将玉牌塞回锦囊之中,暗暗决定给沉云欢换一块传讯玉牌,免得下回误了正经事。


    正想着,他才发觉已经走到了郊外,前方传来一片喧哗吵闹的声响,远远看去,似乎是有两伙人在郊外空地上发生了冲突。


    平日里好管闲事,广结善缘的奚玉生见到这种场景当下走不动道,立即带着雀枝和燕流二人上前去,全然将寻找沉云欢的事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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