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彼此都不需要太多冗杂的解释,藏在那几个音节下的所有顾虑、思考和爱,就已经在另一个人面前一览无余了。
黑色的长发拂过身前,凌柒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栗,被发丝扫过的地方变得滚烫。元舜华把她搂得很紧,生怕她下一秒直接转身跑掉一般,明明手上还拿着青元剑,力度却丝毫不减。
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抵在后背的剑柄微微有些硌,此刻的凌柒却没心思去管。温热的指尖从后颈的每一寸肌肤掠过,让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麻。
凌柒看着那张靠得很近的脸,闻到对方发间的香气,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她只能闭上眼睛,任由眼前的人就这么撬开她的牙关,吻得越来越深。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都停了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凌柒闭上眼睛还在想,这种行为真的很元舜华。
哪怕受到再严重的打击都不会放任自己崩溃太久,无论被击倒多少次都会一遍遍重新站起来,就算周围上千双眼睛盯着也依然我行我素。
永远不吝啬于表达爱,也永远让人猜不到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这种行为真的很元舜华。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环在她颈间的双手终于慢慢松开。接着一只手扣上凌柒的肩,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鼻尖还抵着鼻尖,睫毛扑闪着蹭过她的眼尾。
就在凌柒以为她这次终于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元舜华却再一次吻了上来。
好吧,凌柒无奈地在心里扯了扯嘴角,无论自认有多么熟悉,元舜华永远能让她措手不及。
唇齿再次交缠在一起的瞬间,舌根处突然感觉到一丝苦意。在凌柒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一颗药丸突然滑进了自己的口中。
她瞳仁一震,下意识偏过头想躲。可对方却忽然变得很强势,直接用舌尖抵着药丸,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推进了她的喉咙里。
凌柒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不防直接把药丸给咽了下去。直到确认她真的咽下,元舜华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在她脸上蹭了几下后,身体稍稍往后退了退。
“你……”
药丸在喉间慢慢化开,仿佛全身都卸了力,连腰间的剑都觉得有些重了。凌柒再抬起手时,已经没有金光流转在掌心。
“对不起嘛,不要生气。”
元舜华又凑了上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有点像是安抚,又有点像是在讨好。
她从唇边一路吻到凌柒的耳廓,借着袖子的遮挡,还在耳垂边舔了舔。感受到凌柒的肩膀一颤,她偷偷笑了。
就很没有道歉的诚意。
“……你是狗吗?”
凌柒身体再次向后倾,想要离她远点。她现在严重怀疑元舜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直接忘掉药丸的事。
她强迫自己严肃起来,不要受美色蛊惑。
“为什么要这样?”凌柒问,“我应该和你并肩作战的。”
元舜华眨了眨眼,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又抱了上来,将头埋在凌柒的肩上,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很快的,不要怕。”
于是凌柒明白了方才那两个吻不同的意思。
如果说第一个吻是在告诉她“别担心,我永远爱你”,那第二个吻便读作“我真的很想保护你”。
一起长大的结果可能就是这样。彼此都不需要太多冗杂的解释,藏在那几个音节下的所有顾虑、思考和爱,就已经在另一个人面前一览无余了。
明明对这种擅作主张的行为很是不满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突然漏跳一拍。凌柒微微闭上眼,妥协地叹了一口气
她永远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无论是八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后。
“你这是在耍赖啊。”她说。
“别担心。”
元舜华敏锐捕捉到了凌柒脸上闪过的一丝纵容,笑得很甜:“没事的,我会很快回来。”
她缓缓松开了抓着凌柒的手,再次转过身时,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她手持青元剑向前一跃,接着整个人凌空而起,直接冲向天际。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她穿过云层,手中的剑直指沈天陌。
看着元舜华的背影,周围的上仙们静默着伫立在原地。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这些上仙们竟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俯下身去,行了个很深的礼。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站着,重光宫外只有黑压压的头顶和风呼啸着穿过云层的声音。
三千上仙朝天而拜,很久都没有起身。
或许是在拜她,或许是在拜帝青元。
具体是为了什么,凌柒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八百年前青元帝君陨落,除了她们学宫几人外,几乎没人认真去调查真相是什么。所有人都把道听途说的流言奉为真理,一传十十传百,一起指摘着无辜的人。
说到动情时还往往落下几滴泪来,最后说的人多了,连假的也变成了真。
八百年后,这些人又冷眼围观着芾零帝君被困在阵法中挣扎。唯一试图阻止沈天陌的,只有记忆残缺,连帝芾零是谁都不记得了的元舜华。
那些上仙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说那样怀念青元帝君吗?或许也未必。
可能更多的是在怀念曾经的岁月安稳,以及曾生活在安逸太平中的自己。
而元舜华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的双眼发红,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亲手解决掉眼前的人。新仇旧恨浮上心头,她招招直击沈天陌要害处,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哪怕把所有软肋都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
每一道金光闪过,都带着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狠劲。神力在她身体周围流转,金光环绕,剑剑不留情。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惊雷般振聋发聩。
远处接连传来了几道低沉的闷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着,时远时近,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好像浮云都要被夷为平地,元舜华随手一挥,金光瞬间把云层整个撕裂开。天地昏暗,天空和脚下的云似乎要融为一体。
沈天陌连连后退闪躲着,刚开始还顾及着什么,拿着剑只守不攻,不断侧身躲避。几招之后却不得不主动出手,在她抬手抓住剑尖的刹那,另一边,凌厉的金光直接在她的肩膀上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不断渗出。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剑,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地上了。
猩红的血液从肩上的伤口涌出,顺着手臂滴落,几乎要将整条袖子都染红。沈天陌的脸色越来越冷,沉声喊:“元舜华!”
天光一寸寸暗了下来,雷声也离她们越来越近。元舜华倏地抬起头,手上的攻击停了下来,周围的金光也尽数敛去。唯独右手的长剑不动,剑光依然稳稳指向前方。
就在她停下攻击的瞬间,天空中蓄势已久的惊雷轰然落下,将重光宫门口的哨塔劈了个粉碎,一点灰都不剩。
就像是天崩地裂。
闪电劈下时,白光映照出地上那些上仙们苍白的脸。此时所有人都脸色灰暗,呆站在原地,很多人看到空中这一幕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时间仿佛倒退了好几千年,那一天,青元帝君第一次公开将女儿带到众仙面前。
九重天上,万丈金光倾泻而下,众鸟偃服、壮丽辉煌。
那一天,天道亲自为女孩写下批语:
南宫朱雀,神鸟不死。福泽齐天,生为上神。
虽然此时元舜华刚刚恢复记忆,神力还不算稳,但若真想和对方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是没可能的。
沈天陌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她继续纠缠,后退两步沉声道:“元舜华,如果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你会来感谢我的。”
“我不需要知道,我也不在乎。”
元舜华直接把她的话堵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只知道八百年前逼死我娘的是你,八百年后要来害芾零上神的也是你。”
“我不管你现在要做什么,我只要你为你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穿骨而过的锁链,支离破碎的傀儡阵,再不敢拿起的无极剑,和昏迷不醒的八百年。所有人的煎熬与仇恨,折磨和哭喊,太多太多了,多到早就已经算不清。
也不必再算了。
因为母亲不会回来,溪禾也不会回来,瑟瑟堕落为魔的痛苦不会消失,凌柒苦苦等待的八百年也无法重来。
我不想听你究竟有什么苦衷,又有怎样的计划。都没有意义了。
你只需要偿命就好了。
元舜华没有再给沈天陌开口的机会,她手腕一转,手中长剑擦着她的脖颈划过,以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削下一缕长发。
她的攻击愈发激进,沈天陌一边招架着,一边还要分神去护住身后尚未完成的阵法。就在她再次躲过一剑的空隙,剑光擦过阵法边缘,划开了一道很小的裂痕。虽然很不起眼,但已经足够了。
“上青见微,归元合一!”
元舜华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那咒就已经脱口而出了。身上的神力瞬间暴涨,围绕在身边的金光全部凝聚在一起,朝着那道裂缝而去!
沈天陌瞳孔一缩,右手抬起,未成形的阵法在那道金光触碰到的前一秒寸寸断裂,土崩瓦解。不知这到底是什么阵,但反噬的力道直接震得沈天陌踉跄退后了好几步,脸色煞白。
然而这一击已经透支了元舜华的全部神力,她眼前一黑,只感觉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紧握着剑的手却仍然没有松开。
风声呼啸在耳侧,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元舜华一直是很怕高的。
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脚踩在浮云上,连低头往下看一眼都不敢。愣是逼得周围人没法子,纷纷按无忧岛的标准把浮云都换成了砖块。
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大家都没有说破,结果反被不知情的上仙们当作一种新的潮流,争相效仿起来。
那几百年,四海八荒的云层都被砖块和泥土覆盖。刚被带来上界的天生仙骨们看到时,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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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样怕高的一个人,可此时身体急速下坠着,她的心中反倒十分平静。
就像知道会有人接住自己一样。
即将坠入云层的刹那,她如愿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被熟悉的气息和清香所环绕,几缕黑色长发*被风带起,扫过她的脸颊,微微有一点痒。
很温暖也很安心的。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就在视野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元舜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凌柒的衣袖,轻轻说:
“姐姐……带我回家吧。”
第42章 “合着你们之前不是在谈恋爱啊?”
元舜华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梦中风和日暖,是一片寂静平和。
这里没有天降红云,没有傀儡阵,也不曾有人昏睡人间八百年。沈天陌一直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没在她们面前出现。
她仍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比如今天,她拒绝了仙使姐姐的帮助,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画架搬到小溪边。
不远处,白衣女子斜靠在树干旁,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听到画架移动的声音,她抬眼看着元舜华,目光扫过旁边的画板和笔时弯了弯嘴角:“来真的啊?”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好。
天光流转,透过树叶照在凌柒的身上,连长发都泛着很柔和的光。看到这一幕的元舜华瞳孔微微放大,在原地愣了几秒。
直到眼前人见她迟迟没回答,疑惑地“嗯?”了一声后,她才如梦初醒般甩了甩头。
凌柒噗嗤一笑,打趣道:“摇头是什么意思,那我走了?”
“别——”
元舜华急忙喊道,却见凌柒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树上,脚步都没动一下。
哪里有要走的意思。
元舜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扁了扁嘴:“不能走,你自愿给我当模特的。”
“是被自愿。”凌柒纠正道。
见眼前的女孩真的要急了,凌柒又开始哄:
“其实吧,你不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给你当模特,只是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我觉得你画得特别好看。”
“真的?”
“当然。”凌柒这次点头点得飞快,“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出现在你的画里。”
元舜华一直挺好哄的,听凌柒这么一说就又开心了。
她一把抓过旁边的调色盘,几秒钟后,绿色和紫色混合成了一言难尽的深灰出现在调色盘上,凌柒嘴角一抽,不忍直视地偏过头去。
元舜华对油画情有独钟,只可惜,她的天赋就不在这个上面。在她把元瑟的原型玄武画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之后,整个无忧岛就没人愿意再入她的画了。
仍然不死心的元舜华又盯上了芾零帝君。帝芾零被她祸害久了,连九央宫都被烧过一遍,区区画几幅画像又怎会放在眼里。
就这样几十年下来,重建好的九央宫墙上挂满了一模一样的画像。
无论芾零上神穿什么,做出怎样的动作,最后都会面无表情地坐在画里,穿着千篇一律的黑。看到那面墙后的凌柒和学宫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闭着眼睛把这些画夸了个天花乱坠。
此时的风刚刚吹过林梢,沙沙作响。
如果元舜华这时抬起头,就会发现凌柒正在用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但她没有,只是很专注地在画她的画。
画布上的人影逐渐成形,一只路悬鸟恰巧飞过,停在她的肩头。见元舜华没有要停笔的意思,路悬鸟抗议地叫了两声,遗憾飞走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很安静,只能听见画笔和画布摩擦的声音。
最后一笔落下,她放下画笔和调色盘,冲到凌柒面前将画捧给她看。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是很期待的眼神。
凌柒笑了笑,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举起,闭上眼就是一通乱夸:“天啊……我觉得这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却见眼前的人狡黠一笑:“收了我的画,就是我的人了。”
凌柒眨了眨眼:“啊……这么狡猾。”
虽然这么说着,双手仍然捧着画像,甚至想往怀里收。
像是怕送画的人反悔了一样。
认为暧昧期正式告终,自己终于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元舜华很是开心,拉着凌柒就往无忧岛跑,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还一脸“我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
无忧岛的树屋下,帝青元正埋头处理着上界公务,几百年的公务文书全部堆在石桌上,高高摞起直冲云霄,证明拖延症这种事真的要不得。
在这种时候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直到元舜华那番堪比海誓山盟的恋爱宣言说完,帝青元才分给了她们一个疑惑的眼神:“合着你们之前不是在谈恋爱啊?”
她罕见地蹙了蹙眉,感觉不太能理解现在这些小孩都在想什么。
旁边的元溪禾也在奋笔疾书,压根没空搭理她们,头也不抬地赶人:“知道了知道了,都去玩吧。”
元舜华、凌柒:“”
却在这时,她们突然听到屋外木屋最顶层的楼梯上传来一声巨响,元瑟站在上面,单手掰断了一截栏杆:“你们再说一遍?!”
“凌柒!你敢拐走我师姐?!”她怒道,眼睛瞪得滚圆,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在她纵身从木屋楼梯跳下的瞬间,两人默契地同时去抓对方的手,相视一笑,牵着手转身就跑。
“你们给我站住!”
元瑟的喊声还在身后,两人却已跑出了几里开外。元舜华频频回头,凌柒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天光洒下,她们牵着手在浮云上奔跑,一如初见时那样。
直到一个黑衣女子挡在了两人身前,面无表情地一甩袖子,把两人直接隔开。
“芾、芾零上神”
元舜华目光闪烁,有些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但大概是招惹多了,心虚也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不过她这段时间都忙着策划表白,应该没时间去招惹她吧……
她踮起脚,探头想要去看被芾零上神挡在身后的凌柒。却见帝芾零袖子一翻,直接从里面掏出一幅卷轴来。
哗啦一声。
足足有一米多长的卷轴从她的手中垂落,长到都拖到了地上。
卷轴在浮云上缓缓展开。
元舜华:“?”
“这些都是你的案底。”帝芾零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在你偿还清楚所有债务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再见到凌柒的。”
“……我能有什么债务……”元舜华一时间真没想出来。眼见帝芾零眉头一挑,张嘴就要开始念,她赶忙扑过去阻止:“我有!我有,我想起来了,一定还。”
于是由于元舜华同学欠债过多,她的爱人被师尊关进了九央宫的高塔。高塔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在塔顶有一个很小的窗户。
每次芾零帝君想进去,就会在塔下要求凌柒把长发垂下来,然后顺着她的辫子爬上去。
元舜华:“……这个剧情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所以为什么凌柒的头发突然长到可以从高塔一直垂到地上啊!
为了解救自己的凌柒公主,元舜华只能趁帝芾零不在时偷偷跑到高塔底下,轻声呼唤凌柒的名字。
于是黑色的长发放下,元舜华顺着辫子爬上了高塔。
她边爬边想:这个剧情我真的在哪里看过。
刚撑着窗檐翻了进去,脚还没落地就和芾零上神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沉默了。
“……”
“……”
元舜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旁边一脸焦急的凌柒,又转头看向帝芾零。正要准备编几个理由糊弄一下,芾零上神就抢在她开口之前说:“你该回去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回无忧岛。”
嘴上忙不迭地答应着,脚下却缓缓朝着凌柒那边移动,步伐很小,生怕被发现一样。
可芾零帝君仍然平静地看着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惊雷炸响。
“已经没有无忧岛了,元舜华。你也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回到你的现实里去吧,去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还记得吗?八百年前的那片红云整整烧了半边天。”
***
那道惊雷炸响在耳侧,元舜华倏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水晶吊灯和粉色调的装饰风格,窗帘很厚,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愣了好几分钟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梦。
难怪那么美好,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她转过头看向床边,房间的主人还在地毯上,双臂扒在床沿睡得正熟。她的黑发散落在床上,显得有些乱,元舜华轻轻用手指勾起一缕长发,嘟囔着:“我就说没有那么长吧……”
动作轻到几乎难以察觉,地毯上的人却突然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长发依旧凌乱,原本带着睡意的眼睛却在两人视线交汇时倏然亮起:
“你醒了!”
元舜华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看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失去的这八百年都补回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几秒后,元舜华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嘴角又扬起熟悉的笑容,抓着凌柒的手就问:
“你说!是不是逗我逗上瘾了,看我傻傻地每天只知道跟着你,觉得特别好玩?”
语气倒不像是带着怒气的责问,更像是在撒娇。
凌柒也笑了,说:“哪有。”
“那你怎么不早说?你明明早就认出我了!”
凌柒眨了眨眼,手指从对方的指缝里伸了进去,十指相扣。
她说:“我以为这是情趣。”
元舜华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不说,她也知道凌柒知道她知道。
一直以来,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这样,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你不说,我也不问,你若是问了,我就随便编一点。你不会当真,我也没想真的能骗过你。
有时候彼此太熟了,真要认真聊起来反倒会觉得有些别扭。
元舜华也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撇了下嘴又问:“那你以前怎么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应该知道吗?”
“当然!”元舜华一脸理直气壮,盘起腿坐在床上,掰着手指一件件和她算,“我一有空就跑来九央宫,还总喜欢抱着你一起睡觉……”
“你从小就喜欢抱着我睡觉。你说我比你的毛绒熊抱着要舒服,可以变化姿势,还不容易被踢下床去。”
“……”
元舜华被噎了一下,继续说:“那我一直跟在你旁边,做什么事都要拉上你一起。”
“你小时候也喜欢拉着我到处跑,说是要锻炼我的抗揍能力。”
“……我还一直在你半睡半醒的时候偷偷亲你……”
说到这个凌柒就来气:“你也知道我那个时候没醒啊!”
元舜华的眼珠转了几圈,看起来也意识到了什么,逐渐开始心虚:“还有呢,你每次过生日的时候,我都给你做爱心蛋糕……我从没给旁人做过,师姐和瑟瑟都没有!”
凌柒抬起头,眼底终于闪过一丝诧异。
第43章 就算是天崩地裂也还想见一面。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几次在元舜华灼热的目光下欲言又止,最后才顶着那期待的眼神,小心翼翼开口问:
“……那是个爱心?”
“当然!”
果不其然,元舜华瞪大眼睛,怒视着凌柒,“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艺术!”
她这句话突然拔高了好几个分贝,看上去要被气死了。
按理说,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无论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在装,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这个眼神和语气都代表了同一个意思:
你可以开始哄我了。
怎料这次,凌柒却没有按常理出牌。
她仰起头勾唇一笑,在元舜华还在思考“她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不想哄了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了”的时候,抓着她的肩膀就直接吻了上来。
凌柒的身体仍然跪坐在地毯上,她双臂收紧,扣着元舜华的肩膀就往自己这边带。元舜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几乎都要跌进她的怀里。
两人交换了一个很长很深的吻。
呼吸渐渐分开后,元舜华的耳廓一圈红得厉害。她轻咬了下唇,表情也有点不自在,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去看凌柒。
这幅表情落在凌柒眼里,反倒觉得好笑起来,问:“紧张什么?上次不是你主动的吗?”
“那能一样吗……”
她嘟囔着,声音很轻。
凌柒没有听到,她换了个姿势转过身来,背靠着床坐在地上。见床上安静了很久,她向后仰起头,枕在床垫上看着元舜华。
下一秒,床上坐着的人突然俯下身,双手挤住她的脸颊。凌柒的嘴唇被迫嘟起,整张脸看起来都十分滑稽。
“你几岁啊……”
她的脸被挤压到变形,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元舜华跪在床上,双手毫不客气地蹂躏着她的脸,挤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凌柒反抗未果,只能口齿不清地举双手投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她摆布,眼里还带着纵容的笑意。
元舜华终于玩累了,松开了手,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喘气。凌柒原本就仰头靠在床垫边缘,她再一躺倒,两人的长发都纠缠在一起。
发丝缠着发丝,额头贴着额头,能闻到对方发间的香气,也能听到彼此错乱的呼吸。
静静躺了一会儿后,元舜华才轻声开口问:“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陌生的长相,陌生的神力和气息,可凌柒却一秒都没有犹豫,转过头看到她后的第一秒就是百分百的笃定。
“白藏说的。”凌柒对此早有准备,“那段时间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奇门异术,咬定说你马上就要苏醒,我在凡人界到处都没找到你,还以为被她骗了没想到你会直接来大选。”
“当初她和槐序都不赞同我去找你,就怕幕后之人一直盯着我的动向,再猜出点什么。但毕竟明面上还有应槐序顶着,想着只要我别搞出太大动静,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沈天陌怕不是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起疑心了,所以才有了廖欢收到的那封信和兀虚秘境里的溯游花。
不过是换着法子想来试探。
但就算重来一次,凌柒想,她也还是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去人间。
因为是真的控制不住啊……
朝思暮想八百年的人终于出现,就算是天崩地裂也还是会想去见一面。
元舜华轻轻“啊”了一声,问:“邀请函不是你给我的?”
“当然不是。”凌柒说,“我要是真在大选前就找到了你,早就把你绑回重光宫了,哪还费这种力气。”
“哇。”元舜华很捧场地鼓了两下掌,“好刺激。”
凌柒:“”
“我还以为是你和应槐序联手诓我呢,弄走我手上的邀请函毁尸灭迹。”元舜华又笑了笑说。
凌柒也笑了:“我哪有这个胆子。”
“还好你来了。”
“是啊。”凌柒长长呼出一口气。
绷了很久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她捏了捏眉心,整个人像卸了力一样瘫在床上。
“还好我来了。”她说。
元舜华稍稍侧过脸盯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凌柒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躲着她的视线,耳尖有些泛红,嘴上还较着劲,“怎么这么看我,想我了?”
“是啊。”元舜华承认得很坦荡,“太想了,想多看看你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认不出我是谁了?”
“我还想问你呢!”元舜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大选上那么多人,凡人界那么多天生仙骨,你怎么那么肯定安槿就是我的?”
“啊。”凌柒偏了偏头,“一样的身影,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眼神……为什么觉得我会认不出来呢?”
“不对。”元舜华摇了摇头,并没有被她轻易糊弄过去,“再熟悉的气息,再相像的人,重逢时也难免会恍惚几秒可你没有犹豫,一秒钟都没有,你看到安槿的第一眼就非常笃定,那就是我。”
“难道这八百年,你都没有在看到一些熟悉的侧脸或者熟悉的背影时想,这个人似乎有点像元舜华?难道你从来没有在哪个师姐师妹转身时下意识喊别动,这样你就不像她了”
“你都在凡人界看了些什么。”凌柒哭笑不得。
“为什么?”元舜华还是很坚持,“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不可能有人像我?”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元舜华妥协地很快。
“之前岑师姐偶然提到说当初付辛进重光宫,还是你看她可怜才破例收的。后来重光宫几百年一次的大选也是你主动提议的,为此还和重光上神争执了很久,为什么?”
她直直看着凌柒:“你从前明明最讨厌做这些无意义的好事了……帮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脸色,有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这是你说过的。你总是说,不希望介入旁人的因果。”
“所以……为什么呢?”
“说好的换个问题呢?”
凌柒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刚从地毯上站起,就感受到身后一双手环上了她的腰间。顺势一带,她就坐到了床边。
心跳声一下接一下地从身后传来,元舜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然后温热的吐息就这样擦过她的颈间。
“对不起。”
身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难过。
“和你没关系。”凌柒说,“是我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一直和自己较劲。”
“但这是八百年啊八百年,九千六百个月,将近三十万天凌七七,你等了我将近三十万天。”元舜华又把她抱紧了一些,说,“每想一次,每算一回,我都会多恨沈天陌一点。”
凌柒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想安慰几句别的,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她并不是很抗拒这八百年间的回忆,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提。
提她上千年青梅,形影不离却不敢说爱。
此后茫茫九百里云海,寻旧人不再。
刚进重光宫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具体做了什么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后来岑西遥偶然间和她聊起,说那段日子她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睡。平时甚少来主殿,不训练也不做任务,经常一连好几年都见不到她人。
当时几个热心的小师妹组了个团,每天派不同的人去她殿外守着。敲门没得到回应,还经常偷偷溜进去探一探她的鼻息,生怕她出什么事。
凌柒偶尔清醒了,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就随手摔个杯子,弄出点声响,示意自己还活着。虽然有时候也在怀疑那到底还算不算活着。
她把自己困在了这个名为元舜华的囚笼里,隐秘地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梦里重逢。可是等了又等,故人却迟迟不肯入梦来。
那是元舜华离开后的第一个百年。
后来她也曾孤身踏遍上界的每一个角落,妄图再见到旧人身影。四海八荒,九百里云海,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
凌柒也曾卑劣地想过,若真有人能像她——哪怕只有三分相像,也足够了。
也能让她把记忆中已经开始模糊的那张脸记得再久一些。
那段时间她真的很害怕。
她不怕自己要一直等下去,等到地老天荒。她只怕时间太长,她连元舜华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将来再重逢时,她若有一丝犹豫,她的心上人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她当然没有找到。
这天上地下、漫天神佛,无一人像她,也无一人是她。
世间没有第二个元舜华。
那是故人离去后的第二个百年。
再后来,她把自己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路见不平就帮一把,见谁有困难都拉一下,其中就包括那时刚失去亲人、被散仙围着欺负的付辛。
那时的付辛和现在不太一样。她大大咧咧地叼着根冰棍,蹲在她身边说:“你救了我,以后我就听你的了,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让我弄谁我就弄谁!”
“不必了。”凌柒说,“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学着元舜华过去的样子,见义勇为、扶危济困,活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我把自己活成你,假装你还在这里。
这样或许就能把你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是元舜华离开后的第三个百年。
身后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心跳也越来越快,将凌柒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所以啊,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凌柒想,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关于你的一切了。
我把关于你的所有记忆——你说话的声音,生气时的语气,最爱做的事和眼角眉梢的笑意,全都藏了在心底最深处的盒子里。
我是那样的相信,将来一定会有一天,可能在大街上,可能在某家店里,突然就和你四目相对。
于是盒子“砰”的一声打开,所有回忆瞬间涌了出来,把我们包裹在一起。
还好没有等太久啊。
凌柒转过身去,双臂环过元舜华的肩,抱得十分用力。
她想,还好八百年并不算太久,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元舜华的神力透支太过,没过多久就又感到阵阵困意袭来。她强撑着不愿闭上眼睛,却被凌柒一眼看穿,只好乖乖躺回被窝,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看起来还挺不甘心。
“先睡吧。”
凌柒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等你醒来后再聊,我又不会跑。”
***
凌柒刚关上房门,转过身就看到对面房门口站了个人,被吓了一跳。直到看清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黑衣女人是谁之后,肩膀才放松下来。
“师尊。”
芾零帝君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走下楼梯来到院子里。
庭院布局对称,中央是阶梯式的水景喷泉,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和棕榈树。
两边对称的石阶同时通向最里面的亭子,凌柒跟着芾零帝君往里面走,本以为她是要去亭子里坐一会儿,怎料对方拿着一把剪刀和一个洒水器,就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凌柒:“……师尊,您这是真不打算把仙使们请回来了啊。”
“挑一个吧。”芾零帝君说。
凌柒最终还是选了相对更累一点的剪草,师尊也没说什么,拿着洒水器就往颜色稍暗的那片草地走去。
凌柒蹲在灌木丛边,手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地剪,时不时停下甩甩手腕,还站起来直一直腰。站起来后才发现,灌木丛被她剪得高低不平,像是被狗啃了一样。
正当她觉得有些挫败时,芾零帝君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她说:“对不起。”
凌柒身体一僵,转过头却发现师尊并没有在看她,仍然侧着身子在洒水,但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也没拆穿:“我知道,师尊当初是为了我好。”
就像是这次赶走所有仙使和灵兽一样,帝芾零真正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变得很极端,做一些旁人不会理解、但她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
“但你不喜欢。”
帝芾零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直起身,蹙眉看着她。
“是啊,我不喜欢。”凌柒说,“可是您也不喜欢我一句话不说,就这么跑到外面去,随便和别人拼命。”
她说:“您是第一次收徒,我也是第一次拜师,我们都在慢慢学,所以没有关系。”
第44章 她是我女儿的爱人。
她是怨过师尊的,在元舜华刚失踪不久的那段时间。
明明知道得比谁都多,却永远保持着一副“不告诉你才是为了你好”的态度,问就是让她安心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
最后甚至给九央宫大门上了锁,还派了许多仙使来看着她。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喜欢被限制个人行动,哪怕是以“保护”的名义。
凌柒只偶尔能从仙使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知道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不仅帝君暴毙、朱雀失踪,还有白虎陨落,连玄武也不知去向……那时候的凌柒在九央宫无差别地怀疑所有人,自然也怀疑过师尊就是暗中主使,另有图谋。
她连自己也没有放过。
凌柒花了很长时间怀疑自己,认真分析她为了掩盖罪行,连记忆都一并抹去的可能性。毕竟想要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
听起来很有一些道理。
当她意识到自己越想越偏时,果断趁师尊不在逃了出去。九央宫困不住她,但她故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地在各仙门前转了一圈,最后才去找岑西遥。
她就是想坐实决裂的传闻,让上界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往后她凌柒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代表她自己,与任何人都无关。
“杨重光也能护得住你,我不该硬要你留下的。”芾零帝君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声音却放低了几分。
看上去有些难过。
“怎么能这么说。”凌柒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上界那么多上神上仙,光是仙门就有好几个,万一我那时灵机一动去了天陌宫,最后还要您来捞我。”
她说:“您也不知道我要去找杨重光,现在说这些,真没必要。”
“我知道的。”
“……什么?”
帝芾零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
芾零帝君的房间只有对面粉调公主房的一半大,投影投在墙上,直接占满了四面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
帝芾零双手环胸侧倚在墙边,肩膀紧绷着,看起来有点紧张。
凌柒则背靠着窗户站着,不太理解师尊为什么聊到一半突然就要拉着自己来看录像。播放键按下的那一刻,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投影闪了两下,随后一道慵懒的女声在房间响起:
“这样应该就开始录了吧……不好意思啊,第一次弄这个,时间也不太够。”
镜头倏然拉近,怼到了帝青元脸上,被她的半张脸全部填满。接着又慌慌张张地被拉远,看得出这操作真的很不熟练。
终于调整好了焦距,投影中的女人满意地弯了弯眼睛:“看来我还是很有天赋的啊。”
凌柒不由得轻笑出声。
镜头里,帝青元刚摆弄好摄像头,椅子还没坐稳,房门就“哐当”一声被撞开。
来人直接冲了进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跪得又快又重。
画面外,帝芾零冷不防地开口:“动作倒是很快,收音也不错。”
语气里还夹杂着几分嘲讽,像是很看不上这种行为。
相比之下,帝青元就要温和很多。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眉眼弯弯:“明明是我有事相求,怎么反倒是你来跪我?”
那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把头垂得很低,脊背却绷得笔直。
“别紧张,先起来吧。”帝青元走下台阶,主动伸出手去拉她,“不用跪我,大家都放松一点。上界那群小崽子都快骑到我头上了,你这样客气,反倒让我也不太适应。”
她的声音很温和,明明是商量的口吻,却生生让人无法拒绝。跪在地上那人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起身时,她的脸不经意间在镜头前晃过几秒。
凌柒的瞳仁微微放大。
是杨重光。
帝青元拉着她一起坐在椅子上。长椅是木制的,清漆覆盖,纹理漂亮也很宽敞,就算再多两人也能坐得下。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杨重光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就坐在青元帝君身旁,却连视线都不敢往上移,只是一直看着地板。身体僵得动都动不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局促又紧张。
“想飞升吗?”
帝青元说得很轻松,右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她,眼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杨重光原本低垂着的眼睛倏而亮起,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抬头,她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胆怯和紧张,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向往。
她像是怕听错一般,反复确认:“帝君是说,我?”
“当然,这屋里难道还有别的人?”说完,帝青元飞快地朝镜头的方向眨了下眼。
杨重光侧过脸沉思着。她不知道天上为什么突然掉馅饼,但哪怕真的是陷阱,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知道,眼前人是真有这个本事成全自己。
她也知道,这次一旦错过就又是好几个千年。
原本复杂又犹豫的眼神瞬间被坚定和野心所取代。她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再睁开眼,眸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有什么是我能为帝君做的吗?”她问。
“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拜托你。”
听了这话,杨重光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容:“帝君尽管吩咐,重光万死不辞。”
“别紧张,没有这么严重。”帝青元缓缓站起身,她背对着摄像头,连视频外的凌柒都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说:“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会有人找上你。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把这朵溯游花交给她。”
凌柒呼吸一滞。仿佛空气都被按了暂停。
摄像头被青元帝君的背影挡得严严实实,四面墙都是漆黑一片,像是关了灯一样,只能听到视频里两人的说话声。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要很久很久以后吧,我也不太清楚。”
视频中的对话声停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只能听到“沙沙”的白噪音。
“交给谁呢?”杨重光又问。
“现在也不能告诉你……”话一说出口,帝青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有点离谱,被自己逗笑了两声,才说,“她是我女儿的爱人,也就是我的另一个女儿。你们会见面的。”
“除此之外呢?”杨重光并不相信一切会这么容易,“帝君可还有别的要求?”
“除此之外啊……”帝青元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弯了弯眉毛,“我觉得绿色特别漂亮,等你将来*收了徒,制服若没有特别中意的颜色,也可以考虑考虑这个。”
“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帝青元又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所以不要怕。”
她第二次冲着摄像头眨了眨眼,“因为上界的未来是你们的啊。”
……
镜头外,凌柒从她说出那句“我女儿的爱人”开始,就一直僵在原地。视频被按了暂停键,屋内此刻仍然是一片漆黑。
凌柒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九重天烧起红云的霎那,杨重光的雷劫也随之而降。
怪不得,天界数量稀少的溯游花,杨重光一个人就有两朵。
一切的一切终于串在了一起,凌柒背靠着窗,缓缓蹲在地上。她双手抱着膝,头也埋进了膝盖里。
此时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尤为清晰。
随着一声轻响,四面墙的投影慢慢消失,房间又重新恢复了明亮。
“事情就是这样。帝君将这段录像交给我,特意叮嘱要等你进入重光宫后再转交。虽然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笃定你会去重光宫……不过既然是帝青元,她能知道什么我都不意外。”
帝芾零低头望着蹲在地上的凌柒,叹了口气:“抱歉,过了这么久才给你。”
“不,这个时间刚刚好。”
凌柒摇了摇头,她撑着身后的窗沿慢慢直起身,双腿因蹲得太久而有些发麻,只能靠在墙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曾经用了八百年的时间试图去了解为什么杨重光的雷劫为何会随红云而至,想知道她和帝青元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却从没想过这个答案竟然会是自己。
从兀虚回来后,她捏碎溯游花,第一次进幻境就看到了自己的记忆。她以为那是场失败的回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态度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却阴差阳错地让青元帝君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隔着幻境的屏障,隔着上千年光阴,帝青元看到了她,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让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时的青元帝君应该还不认识她,或许会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然后就默默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和任何人提。直到大家慢慢都大些了,她才渐渐把记忆中的那张脸和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凌柒对上号。
她或许还会有点疑惑……明明是自家师妹收的徒,怎么转眼就跑去了重光宫。可她还是一句话也没问,只是在感觉到自己可能有危险时,主动找来杨重光,铺了这么一条路。
然后用这段影像告诉她:
我已经知道你和小槿的事了,要幸福啊。另外,重光宫还有一朵溯游花,记得去拿。
八百年前的青元帝君看到了未来的凌柒,于是在很多年后把这道机缘给了半步上神的杨重光,而凌柒又因为这道机缘找到了这里。
所谓阴差阳错,不外乎是。
“什么叫时间刚刚好?”房间里,芾零帝君蹙眉问她。
凌柒不答反问:“那您先告诉我,沈天陌结的到底是什么阵?她到底想干什么,这又和您有什么关系?”
“不说算了。”
芾零帝君耸了耸肩,从靠着的墙上起来,抬脚就往门口走,看样子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凌柒赶紧跟上,无奈地笑了笑。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芾零帝君没回头,连脚步都没放缓,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到身后凌柒的耳朵里。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凌柒仍然能从这看似不经意的问话里察觉出几分紧张来。她颇有些故意地说:“重光宫吧。”
身前那人如她所料一般顿住脚步,随后转过身来,声音也恢复了之前冷冰冰的样子:“想回就回吧。”
“师尊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
凌柒眉毛弯弯:“因为寄宿学校结束了,要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芾零帝君一怔,随后也同她一样轻轻笑了:“那就回来吧。正好那些仙使走了,我一个人又要浇花又要剪草的,还挺需要一个帮手。”
“就算我学得很慢,也可以吗?”
“慢慢学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帝芾零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总能学会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是啊,凌柒想。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45章 她们避开了所有沉重的东西,然后把全部感情、时间和情绪都放在爱里。
凌柒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和芾零帝君一起静静看着对面紧闭着的门发呆,同时也在等里面的人醒来。
“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并肩靠了一会儿后,帝芾零转过头问她:“沈天陌那边还管吗?无极剑是不是应该拿回来了。”
“管是肯定要管。”凌柒按了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虽然她这次被迫收了手,但只要阵眼还在,她随时都能重来。”
凌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必须要在沈天陌找到下一个神骨之前把阵眼毁了,不然等阵法真的形成,就又是一条命和一个八百年。”
“具体的还是等小槿醒了再说吧,看她怎么想。”
“刚才没聊?”
“还没。”凌柒摇头。
“哦。”芾零帝君点了点头,没有太在意,又换了个话题,“当初小槿为何会昏睡在凡人界?失踪了那么长时间,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是强行破阵时受到的冲击太严重吗?”
凌柒迟疑了一下:“应该吧,她没说。”
“那她怎么找去重光宫大选的?槐序说她拿了张假冒伪劣邀请函,什么意思?”
“啊?哦哦。”凌柒愣了下说,“好像是吧,等我有时间问问。”
帝芾零抬眼看她,眼神略有些复杂:“她现在状况如何?本来记忆刚恢复,神力就不稳,还消耗那么大,这两天休息得怎么样了?”
“……她也没讲过。”
芾零帝君终于忍不住了:“所以你们之前待在里面那么长时间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凌柒:“……”
我们谈情说爱两分钟,然后抱着亲了两分钟,时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几个小时。
肯定是上界的时间流速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肯定不能这么说。
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刚想掩饰几句,就见芾零帝君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看着她说:“很多东西是避不开的。”
凌柒愣在了原地。
“一时的逃避可能会很轻松,但那些情绪并不会从此消失,只是暂时被压了下来,迟早有一天还是会爆发的。”
“小槿刚恢复记忆没多久,又睡了这么长时间,总要缓一缓。”凌柒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准备缓多久?”帝芾零直接戳穿了她的借口,“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应该要不了这么久——”
“凌柒。”
帝芾零叹了口气,“你也不能一直粉饰太平下去。”
“你得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是抛开一切获得短暂的快乐,还是坦诚面对所有伤疤,你总得选一个。”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落下,走廊也陷入了一片沉寂。
其实凌柒是知道的。
她知道小槿刚从床上坐起时,眼中曾闪过一瞬的迷茫和挣扎,也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朝自己展露出第一个微笑。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难过。
所以配合着她一起,故意避开了那些很沉重的东西。没有去提八百年前她是怎样毁掉的傀儡阵,又是怎样看着母亲惨死在眼前。也同样避开了她和沈天陌的关系,更没有聊到元溪禾的死,白藏的伤,和元瑟的堕落。
她们避开了所有沉重的东西,然后把全部感情、时间和情绪都放在爱里。
爱就像一剂麻药,虽然治愈不了任何伤口,但至少能短暂缓解一下那些痛苦,让人有时间喘口气。
可是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办?
凌柒沉默地低头看着地板,很久没有回答。芾零帝君在她旁边静静等着,也没有催她。
这时,对面的房间传出些许响声。
该是元舜华醒了。
***
当意识再次清醒时,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连一点光都没有。
元舜华的第一个反应是:我该不会瞎了吧?
直到在被子里闻到熟悉的气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躺在凌柒的房间里。
她在床头摸索半天才找到开关,终于打开灯后她又在想,其实记忆恢复了也挺好。起码不会因为摸黑找灯而摔下床去。
刚准备起身找杯水喝,结果脚刚沾地,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重重摔在了地毯上。或许是因为神力透支过度还没恢复,又或许是睡了实在太久,元舜华只感觉自己的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半天爬不起来。
她心里的烦躁和疲倦更盛,坐在地板上就不想再动。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
元舜华吃了一惊,才发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她仰起头刚准备扯出一个笑,就猝不及防和帝芾零四目相对。
“……”
说不清是失落更多还是庆幸更多些,她只知道自己是不想以现在这种模样面对凌柒的。
既然是帝芾零,元舜华也不再强迫自己装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她也没客气,抓着对方伸过来的手缓缓坐回了床上。
动作却慢了个八拍。
她靠在床头深呼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眼神涣散。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站在走廊另一边的人正顺着房门的缝隙,将她的疲惫尽收眼底。
凌柒突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想,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顺着树屋的梯子爬下来,赤脚跑在无忧岛的草地上。或者跑到丛林深处去,和灵兽们在小溪边打闹,一不留神就被水溅了满身。在玩累了之后缠着帝君,不想去学什么结阵和术法。
她应该和朋友们一起在学宫念书,整天琢磨着要如何逃课。却又和大家一起,被各路上仙分享的奇闻逸事逗得哈哈大笑。
她应该拉着自己的手闯遍四海八荒,做旁人不敢做的主,帮旁人不愿帮的人,成为上界口中为善施乐的朱雀道主。
她本该是那样明媚活泼、骄傲自信的人。
然而就在寻常的一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样走出无忧岛的大门,想着今天若是结束得早,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可是这一走,却整整八百年都没能回来。
烈焰般的红云整整烧了半边天,学宫里嬉闹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无忧岛一夜间成了上界不可说的禁地。
元瑟伤重不治,明明是上古神兽,却沦落到要堕落为魔才堪堪保住一条命。而凌柒自己找上了岑西遥,拿自己当筹码,换了一个能进重光宫的机会。
刚渡了天劫的元溪禾突然生剥神骨、堕入轮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应白藏阻拦未果,落了一身的伤,至今不敢多用神力。
她们都不该是这样的,可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元舜华无故失踪,应槐序毅然决定假死,化用她的身份进入天陌宫打探消息。
她们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彻底结束,学宫六人最终成了旁人口中的传闻一则。
当初那么明艳灵动的女孩,那样耀眼朝气的元舜华,如今要花费好多好多力气,才能勉强在她面前维持住一个笑。
房间里,元舜华神色疲惫地靠在床头,听芾零帝君讲着外面的情况,不发一言。
帝芾零一个人讲了半个多小时,讲到口干舌燥也没见床上的人开口说一句话。
要不是对方眼睛还睁着,帝芾零都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又讲了十五分钟,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拔高了声音:“你真的有在听吗?!”
时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站在讲台的芾零上神用戒尺狠狠敲着桌子,试图惊醒台下昏昏欲睡的众人。
想到这里,元舜华微微有些出神。
见帝芾零眼中怒意更盛,她又连忙收回目光,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
“方才说到我的身份如今在上界已是人尽皆知,有些上仙跑去重光宫要人,还有的甚至直接守在天陌宫门口,说是要向沈天陌讨个说法。”
她实在不理解这些人的行为,“谁坐在帝君这个位置,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外界猜测中已经势如水火的两人现在相隔还不到一米,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聊八卦家常。
“谁叫你是帝君钦定的继承人呢。”
“那是师姐当初作弊。”元舜华叹了一口气。她神色忿忿,明显是记了很久,“说好的公平抽签,她自己把木棍掐断了一截,说我抽到的那根才是长的。”
上界众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正统继承人,其实当初决定的方法很儿戏。
不过是说的人多了,帝青元被念得烦了,就找来三根长短不一的木棍抓在手里,让她们闭着眼睛一人拿一根。
谁抽中了那根最长的,谁就是下一任帝君了。
规则是这么定的,但真正遵守这规则的只有元瑟一个。
元舜华在抽签时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故意抓了一根短的,结果看到元溪禾闭着眼睛,在袖子的遮挡下把手中木棍掰成两半。
“……”
最后的结果是,元舜华以一厘米的微弱优势在这场比木棍大小的游戏中获胜,稀里糊涂就成了帝君继承人。
其余两人表示,虽然很遗憾没能获得这个机会,但仍然为师姐/妹感到开心,相信她一定能肩负好这份责任,在未来的某一天带领上界走向新的辉煌!
元舜华:“……把脸上的笑收一收,都咧到耳朵根了。”
和元溪禾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笑着冲元舜华轻轻眨了下眼。
元舜华则回了她一个白眼。
有时候就是这么尴尬的一件事。
你明知道对方说谎了,但你却不能拆穿。因为你知道真相的方式也是个秘密。
“……”帝芾零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元舜华,拍拍她的脑袋说:“谁让你想不开,要和元溪禾玩心眼呢。”
她不知道元舜华睁眼了吗?她当然是知道的。
就像她也知道,帝青元把她们的那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但什么也不会说一样。
提前预判所有人的反应,在一件事开始前就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脑中跑过一遍,然后根据预演做出最佳决定。这才是元溪禾。
元舜华轻轻叹了口气。
而那时的自己尚且天真,空有一身天赋和神力却毫无用武之地,做事也莽莽撞撞……
帝芾零看她这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还是要往前走的。”
“可我真的很想她们。”
元舜华重新靠回床头,喃喃自语。
她的眼底黯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怔怔地望着门口的墙壁出神。
却在转头时,不经意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凌柒。
视线交汇的刹那,眼里的低落和疲惫被她尽数藏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用很软还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问她:“你去哪儿了?我醒来都找不到你。”
第46章 我想接住你的全部。
凌柒刚走进房间,芾零帝君就以处理公事为由离开了,临走时还很贴心地帮她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两个。
元舜华不知道她一直在门外看着,还以为她刚刚过来,于是把刚才聊到的那些又重复了一遍。
这已经是凌柒第三遍听到同样的内容了,熟悉到几乎能背出来。可她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到的样子,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还插话提上几个问题。
元舜华的眼睛依旧很亮,神采飞扬,看不出一丝疲惫,和刚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凌柒慢慢走到床前,蹲在她面前听着,看起来很认真,思绪却飘到很远。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以前也是这样。
她们在一起时无论做什么,元舜华都是笑着的。
笑着和她牵手向前跑去,笑着和她打闹,面对沉重的话题时只会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偶尔吵架了就抱着她的手臂来回晃。
凌柒试图回想起一些沉重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自己郁郁难过时,对方陪在身边开解的画面。
她们在一起时永远都是开心的,就算她一时情绪低落,无论是因为修炼还是什么,元舜华也很快能找到办法逗她笑。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她在面对自己时永远轻盈,永远活泼俏皮,好像从来就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失落的时候。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怎么会永远都没有负面情绪呢。
“凌七七,你在想什么?”
虽然凌柒自觉伪装得很好,保持着眼神交流还时不时互动一下,放在学宫里绝对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却还是被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想,你好像永远都在笑。”
“哇。”元舜华表情夸张,感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凌七七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啊!我们刚把话说开,才在一起几个小时啊,你就想着要把我弄哭了……”
“……”
凌柒深呼吸一口气,“我没有——”
“不过没关系。”
元舜华笑眯眯地打断她说,“正巧我今晚有空,帝君也出门办事去了,九央宫就只有我们两个。”
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凌柒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但我可不能保证最后被弄哭的人是谁,你最好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元舜华又冲她眨了眨眼。
凌柒本就燥热的脸烫得更加厉害,心跳飞快,眼神却不敢和她对视。
见状,对方的身体前倾,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微微一笑:“你的脸好红啊。”
温热的指尖在她脸颊和耳廓间游走,掌心的温度却让凌柒倏地冷静了下来,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一般。
她伸手抓住这只不安分的手腕,将它从自己脸上移开。那只手僵了一下,刚要收回去,却被她紧紧握着不放。
“就是这样。”凌柒抓着她的手腕说,“一直都是这样,每次想和你认真地聊些什么,都会被你轻易转移话题。”
她抿了抿唇,眼眶都有些发红:“你怎么这么狡猾啊。”
明明知道这是你转移话题的套路,我却还是这么容易地上了当。
明明刚刚还想和你认真聊一聊,结果你一个笑,我又什么都忘了。
凌柒越说越觉得委屈:“怎么能这样啊,你明明知道我这么爱你。”
似乎是她脸上的委屈太过明显,也可能是她泛红的眼眶看起来让人不忍,元舜华终于收起了笑容,半晌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我知道。”
凌柒直直看着她,回答得很快:“我一直都知道,人是有很多面的。”
“对我,对朋友,对重光宫……面对不同的人时,你也是不同的。你会对着旁人发脾气,会和师尊诉苦,却只会对着我笑。你和不同的人有不同相处方式,但每一面都是真实的你,每一面都是你的一部分,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可你不喜欢这样。”元舜华眨巴了下眼睛,有些苦恼。
凌柒摇了摇头,忽然又话锋一转:“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被我接住吗?”
元舜华点头。
她只上过那么一次树。
当时凌柒刚回去九央宫,而母亲和师姐忙于公务,她百无聊赖,只好一个人在无忧岛放风筝解闷。谁知刚玩没多久,一阵风过,手中的线突然断了,风筝就这么被吹到了树上。
若是年纪再小些,她没那么在乎面子,大概会直接跑回去叫人来帮。或者要再大上个几岁,学会御剑飞行后,飞上去拿个风筝也是小菜一碟。
偏偏那时她正好十一。
十一岁,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想在旁人面前出糗,却还是差了点成熟思考的能力。
抱着风筝挂在树枝上时,元舜华紧紧闭着眼睛,所有可能的后果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看都不敢往下看一眼。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天生神骨意味着什么,别说是从树上跌落,就算是从九重天上摔下来她也不会伤到分毫。
她整个人挂在树上瑟瑟发抖,额头冒着冷汗,却在这时听到了树下的呼喊声。
“小槿,松手!”
本该在九央宫认真修炼的人,此刻却张开双臂站在树下,用尽力气朝树上喊:“松手,我会接住你的!”
于是元舜华抱着风筝,就这么松了手。
那几秒仿佛被拉得有无限长。
刚松手时的失重感让她险些惊叫出声,紧接着是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枝叶擦过她的衣袖。她下意识想伸手抓住点什么,手却在空中顿住。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挣扎,放任自己不断下坠,最后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凌柒的手向来冰凉,抱住她时双臂却烫得惊人。元舜华在树上被冻了好一会儿,此刻像只小猫一般蜷缩在她怀里,再不肯挪动半分。
后来还是凌柒把她抱回去的。
房间内,元舜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却见凌柒跪坐在地毯上,直视着她说:
“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啊?”元舜华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骂上自己了。
“我想接住你的全部。我想负担你的全部过往,想知道你的脆弱和迷茫,想了解那冰川一角下的层层基岩,因为我想好好陪你一起走接下来的每一步。”
凌柒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很坚定。大概是她的眼神过于深邃,元舜华垂眼听着,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她已经知道凌柒要说什么了。
“所以其实……你不用一直对我笑。”
“很多人曾开玩笑说,我们就像并肩长在一起的两棵树,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两棵树的根系就已经在泥土里纠缠不清,几乎都要融为一体。相连的脉络曾无数次向彼此输送养分,连枝叶都长得那样默契。
我曾仔细触摸过你根部的疤痕,见过你干涸的样子。我们亲眼看着彼此从一颗小树逐渐长到今天,所以我无法忽视你的疲惫和痛苦,更无法忽视那些盘根错节的东西。
我深知你不愿与人抱怨,可如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接住你的全部,能和你一起分担你的痛苦,我希望这个人是我。
“失忆后的你说过,那么长那么远的路,都是我们相互陪伴一起走过来的。所以就算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光鲜美好的,我也希望至少在我这里,你不用一直笑。”
凌柒说到这里,终于弯了弯眼睛:“我愿意接住你的全部,只要你还愿意松手。”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她冷漠又缺乏同理心,对自己严苛,对旁人也同样严苛。
从前不是没有胆子大的师妹来向她抱怨诉苦。生活中的琐事,感情上的烦恼,修炼时的瓶颈,什么都有。
她一直没什么耐心听,安慰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么几句。除了“想得太多就去修炼”,“分手了正好有时间多练”,就是“有问题就去找岑西遥,我又不负责教你们”。
时间久了,就更没有人不识趣地往她身边凑。
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有谁知道,她不是不会共情,只是吝啬于把情感分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更没有人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用近乎祈求的语气,求一人与她共同承担所有喜怒哀乐。
凌柒跪坐在地毯上,一直等到双腿都快没有知觉。她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却等来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拥抱。
那双臂勒得她肋骨生疼,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用力。接着床上的人跳了下来,像从前那样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脑袋在她身上乱蹭。
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的毛绒熊。
凌柒有些无奈,不知是第几次的问出这句:“你几岁了?”
元舜华也是不知第几次的没有回答。
呼吸声扫过她的耳侧,手臂搂上她的脖颈,她们抱得很紧,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甚至抱得还有些疼。
可谁都没有先收回手。
元舜华又在她的脸颊边蹭了两下,才用很轻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里有些迷茫,“可是你也有你的痛苦。”
“我们分开了整整八百年。我不知道你为何那样决绝地离开九央宫,为何找上岑西遥,又是怎样与杨重光相认的。我不知道这八百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有多少人在为难你,有多少人欺负过你,你又受过多少伤?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凌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想让我心疼,可我不能不顾你的伤口,让你透支自己来爱我。我已经很自私了,我不能这么过分的。”
凌柒听到这里却又笑了,“哪有什么人会为难我。”
她在上界被叫了上千年的前辈,连杨重光都不敢对她太过分,也只有元舜华还会把她当成十二岁那年沉默内敛,打不过别人只会被欺负的小姑娘。
“可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时是快乐的,我也希望这份感情可以轻松一点。”元舜华说,“而不是变成你身上的一道枷锁。”
“你本该是自由的。小时候你说过,总有一天你要去四处漂泊着,走遍四海八荒。你会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人知道你在哪里,但偶尔在路上遇到,也能邀请对方坐下一起喝杯茶。”
“你原本可以活成这样的……你本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去从前没去过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里。”
元舜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对她说这么多话。
她们曾无数次亲密地窝在一起,耳侧闲谈的八卦传闻几天几夜都不带停。她们聊风月,说秘辛,分享各路来的小道消息。可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口气,用不带任何玩笑的口吻,一口气和她说这么多事。
凌柒闭了闭眼,片刻后又睁开。
她说:“可你是我心甘情愿为自己套上的枷锁。”
第47章 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们好像总是这样。”
谈起过去种种,凌柒也不免觉得有些感叹,“那天我说我希望你活在花团锦簇中,你说爱你的人再多,她们也都不是我。”
“我们好像总是这样,觉得对方没有自己或许会活得更好……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很温柔地看着元舜华说。
“小槿,我年少时所有的悸动和晃神,所有握在手心的美好回忆,那些恨不得藏起来的珍贵瞬间,都是关于你。”
“我现在想明白了,怎么反倒是你别扭起来了?”
她把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怀中的人没有挣扎也没用说话,很乖地窝在她怀里。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凌柒摸了摸她身后垂落的长发,低声问:“现在,愿意跟我说一点吗?”
“你问吧。”元舜华仍然觉得有些别扭。
脑袋仍埋在她的胸前,没有抬头,声音还闷闷的,“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怎么搞得像审讯犯人一样。
凌柒无奈地笑了笑,她也知道很多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现在的她已经很努力了。
想了想,她还是挑了一个稍微没那么沉重的话题:“当年八百年前,你是怎么从沈天陌手上逃走的?”
“她根本就懒得管我。”元舜华撇了下嘴,说,“当时她急着要去找什么人,走得很匆忙,大概也是觉得我毁了傀儡阵,横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八百年沉睡人间,醒来后神力尽失、前尘尽忘。这般境遇,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什么好下场。
“后来瑟瑟顺着红云的位置找了过来,恰好碰上傀儡阵碎片二次爆炸。”她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得把这些都讨回来。我娘的命,瑟瑟的仙途,芾零帝君所经受的那些流言蜚语,我们错过的这八百年……这一笔一笔,我都要讨回来才行。”
“我得先回一趟重光宫,既要查清楚杨重光和沈天陌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也要弄清沈天陌这次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元舜华第一次如此细致的,一点一点剖析自己的心思和计划,“然后我要去魔界看一眼瑟瑟,我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应槐序的那句“魔界门口还堆满了炸鸡烤串麻辣烫和奶茶”,不由沉默了几秒。
“还有吗?”
“还要去找白藏和槐序商量一下之后怎么办……”看凌柒明显有些担忧,她又拍了拍她的肩安抚说,“没事,大不了和沈天陌硬刚到底。都是上神,又都是上古神兽,我还怕她不成?”
凌柒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她太清楚沈天陌有多危险,那是连帝君都敢杀,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疯子。可此刻,所有劝阻的话都停在嘴边,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也同样清楚,元舜华有多恨沈天陌。
所以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句: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无论你想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去做吧。
明明在很认真地承诺,却总有人要凑上来打扰,唇瓣轻轻覆上她的嘴角。
吻得很轻却很郑重。
元舜华说:“我知道。”
***
凌柒曾无数次设想过,等全部真相都揭开时,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形下再次回到重光宫。
可能是扬眉吐气的,告诉杨重光自己是带着目的而来,从未想过要和她相认。
可能是骄傲的,九央宫是她永远的后盾,她从不需要依靠这里的任何人。
可能是从容和平的,她和重光宫本就是各取所需,如今她知道了真相,杨重光得到了名声,怎么不算是一种双赢。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
“重光宫,任卿雯。师姐,别来无恙啊。”
熟悉的红色辫子,熟悉的黑色短袍和修身长裤,重光宫的主殿前,任卿雯很亲密地挽着杨重光的一只手臂,冲着她们笑。
还眨了眨眼。
从北海任卿雯变成了重光宫任卿雯,又是这个姿势和语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重光宫的同门们默契地退到旁边,在她们周围空出一块很突兀的距离。就连向来寸步不离的岑西遥如今也退到了柱子边,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们亲密地贴在一起。
身后的杨安平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目光忿忿地盯着,任卿雯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拽着杨重光的胳膊就去往她脸上亲。
任卿雯吻上去的刹那,凌柒下意识转头看向岑西遥。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在两人视线交汇后,她却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就像上次在比武大会时一样。
元舜华的嘴巴就没合拢过,她看了看满脸宠溺、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的杨重光,看了看有些忘我的任卿雯,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凌柒,眼里只有四个大字:
我不理解。
凌柒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们结束,等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回了任卿雯一个笑容。
“九央宫,凌柒。”
她终于又用回了这个自我介绍。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再计较什么。她容忍杨重光和杨安平许多,却也收到了很多同门的关心和敬重,拿到了溯游花,也找回了元舜华。
怎么看,亏的都不是她。
凌柒站在主殿前的广场上,背对着天光,从容一笑。
面前的杨重光却突然眉头一拢,周围同门也都意识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挽留一二,却知道实在没什么理由。
唯有岑西遥神色如常:“要回家了?”
仿佛她只是出来串门,时间到了,理应要走。
凌柒点了点头,说得很客气:“也该走了,这段时间麻烦诸位了。”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
杨重光的脸色越来越沉,岑西遥却压根没往她那边看,只顾着和凌柒说:
“凌前辈客气,承蒙前辈几百年指导,重光宫感激不尽。前辈日后若是得空,欢迎多来坐坐,师妹和师弟们也都念着呢。”
如今抛开重光宫的身份,单纯论修为和资历,凌柒担得起在座除杨重光以外所有人一声前辈。
她也没客气,笑着说:“以后必定常来叨扰。”
后面几个师妹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迎了上来,围在凌柒周围寒暄。
站在她右侧的元舜华见状,不动声色地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衣袖宽大,她们在袖子的遮挡下十指相扣。
凌柒面色如常地和那几个师妹聊天,她也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还眯着眼睛笑。
就像是无事发生。
虽然有杨重光和任卿雯在前,她们就算当场深吻一个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偷偷牵手,总是有种偷偷摸摸谈恋爱的感觉。
还有点刺激。
只可惜刚牵了没多久,元舜华就跑去安抚还没缓过神的廖欢了。廖欢仍处于“朝夕相处的姐妹竟是真朱雀道主”的震惊中没缓过来,双手比划着,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就被元舜华拉走了。
凌柒笑了笑,也从人群中抽身,回原先的寝殿收拾行李。
椅子还没坐稳,就有人在外面敲门,声音听起来还挺急。
她以为是杨重光,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接着继续低头收拾之前留下的那些书和画。
再抬头,却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杨安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翻了她一个白眼,接着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房间里唯一一个软垫上。
她的态度依旧不耐,“我是来道歉的。”
凌柒:“?”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蹙眉看着杨安平没说话。
杨安平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没好气地问:“怎么,我就不能来道歉吗?”
谁道歉用这种语气?
凌柒挺想刺她一句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如今彻底离开重光宫了,她也不想再和杨安平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她只是淡淡问:“岑西遥让你来的?”
她也不相信向来溺爱女儿的重光上神会让杨安平来给她道歉。想来是岑西遥怕她心存芥蒂,故有此一举。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觉得属实没这个必要。
怎料杨安平摇了摇头说:“是我想来的。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你是阿娘的亲生女儿……之前误会了你,对不起。”
倒是比从前的态度好上了很多。
凌柒诧异抬头:“那你之前以为是什么?”
她一直以为这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杨安平也不算太蠢吧,怎么还真不知道?
见对方一下子涨红了脸,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凌柒的心里浮现了一个很荒谬的猜测。
“所以你是觉得,我和你娘……?”
凌柒没把话说死,心里还隐隐希望对方能开口反驳。
可杨安平只是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凌柒揉了揉额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没有开口骂人。
“不是,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她最后还是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音,“你以为我要抢你后妈的位置?那任卿雯呢,她们都搂在一起亲了,你不管她?”
“那怎么能一样!”杨安平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她就自觉不对,刚转身想走,却在门口被一道金光拦下。
她被迫停下脚步,转身回头。
“说清楚吧。”
凌柒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她,“哪里不一样?”
第48章 能给你的我都想给你。
杨安平咬咬牙:“就是不一样。”
“你不说,那就我来猜了?”凌柒倚在桌边,笑容不深不浅,半边身子轻靠在桌沿。
“你是认为任卿雯没什么威胁,还是……”
她的身体微微向杨安平的位置倾斜,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你觉得任卿雯的目标不是杨重光?”
“我怎么知道她想干什么。”杨安平不自觉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整个人身体一软,直接跌坐在了软塌上,后背撞上墙壁。
动作有些大,震得墙壁上的画卷都在微微摇晃。
明明肩膀被撞得生疼,可她看着另一边似笑非笑的凌柒,下意识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软塌里。
桌边那人虽然笑着,却莫名让她背后一阵发凉。
凌柒从九央宫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间的气场都变了。这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敢像过去那样冷嘲热讽,甚至不敢太大声说话。
此时凌柒的目光还停在她脸上,牢牢盯着她。杨安平咽了下口水,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因为我一直觉得,上神还挺在乎你的。”
“平时出门在外,她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飘到你身上,就算在重光宫里,上神也很关注和你有关的任何事,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没发现。”杨安平抓了抓脑袋,“所以我之前才以为……”
话刚讲到一半,她又抿着唇,不肯继续说了。
凌柒嗤笑一声:“以为什么?以为杨重光对我有别的意思,怕我们真的好上了,她直接给你换个新的后妈?”
她一阵无语,觉得自己放下手头的事来和杨安平聊这些莫名其妙的,纯粹是在浪费自己时间,“你这不是在侮辱我,你是在侮辱岑西遥。”
说完,她没再理杨安平,起身把软塌上方墙壁挂着的画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回了桌上。
“我当然不怕这个。”杨安平见她语气稍缓,也敢稍稍直起身来,右手揉了揉方才被撞疼的肩膀,“我娘一无所有的时候岑西遥就陪在她身边了,多少次一起踏过火海,生死关头里闯出来的情谊,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
“那她现在和任卿雯这样算什么?”凌柒不屑道,“算关心徒弟?”
“……”
杨安平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这不是任师妹刚入师门,什么都不懂吗。”语气还有些心虚,完全忘了十几分钟前自己看这位任师妹的眼神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凌柒不愿再与她多说,摆了摆手就让她走。杨安平刚跨过门槛,又突然想到什么,把腿收了回来,“你这算是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没必要。”凌柒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我从前忍你是因为我有求于杨重光,同时我对她有些怀疑,不想打草惊蛇。但你当时要是真做了什么我容忍不了的事,我也不可能放你活到现在。”
“既然那时候没和你算什么账,以后就更不会再提,你大可放心。”
杨安平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桌案前的那人说完这些就没有再给过她一个眼神,眼里只有刚刚抱回桌上的那幅画。
她后退两步转身再次迈过门槛,动作很慢。刚走出殿外时脚步顿了顿,有点犹豫,似乎还想转过头来说些什么。
但最后也只是沉默地走远了。
送走了杨安平,凌柒没等到自己想等的人,却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她都来找你聊什么了?”
相比于杨安平,岑西遥明显就随意了很多。她刚进门就在空荡荡的房间转悠了一圈,随后在书架上扒拉了一本书来看。
边看还边和旁边的凌柒聊上两句。
“说任卿雯缠人缠得紧,怕杨重光一个冲动给她换了个后妈,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凌柒坐在桌案前,面无表情地造起谣来,倒是毫不心虚。
“换就换呗,谁还能拦着她不成?”
岑西遥侧身靠在桌案后的书柜上,翻了一页书,轻飘飘道。
像是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眼里。
凌柒盯着她看了半晌,复又叹了口气:
“最开始人人都说,苦尽甘来,所愿得偿。”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惹得岑西遥笑了:“你觉得我如今不算是苦尽甘来,所愿得偿吗?”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岑西遥漫不经心地反问着,又翻过一页书。
明明在提问,语气却很敷衍,不像是真想向对方要个答案,倒像是想用问题堵住对方的嘴。
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凌柒也感觉到她的态度,抬了抬眼皮,没有回答。
“原来你和元舜华是两情相悦——”
“你不当讲师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面面相觑了几秒,是岑西遥先忍不住笑了:“想通了什么?想通了既然杨重光这般待我,我也不必再为她卖命,干脆一走了之算了?”
凌柒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那不然呢”。
“若今天搂着另一个女孩亲的人是元舜华,你就能说走就走?”
“她不可能……”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当年杨重光替我挡过一剑,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要给我擦眼泪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呢?她这么爱我。”
岑西遥很平静地讲述着,像是再说旁人的故事,声调都没变一下。
“她奄奄一息倒在我身上时说,她一点都不怕死,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还有那么多想要和我一起做的事,还有那么多想要一起去的地方,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她说等你以后有了新的爱人,若有机会和她一起出去走走,我也会替你高兴的。”
“她说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能给你的我都想给你。那时候我真挺绝望的,想着她要是不在了,我也没必要继续活,好在后来她挺过来了。”
很多诺言也都兑现了。
岑西遥从一介无名散仙直接成了重光宫的二把手,曾经对她们颐指气使的散仙如今也变得卑躬屈膝。
“若那时有人告诉我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一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那人骂上一顿……怎么能这么侮辱我爱人呢,对吧?”
她的眼里却并无半分波澜,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平白地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曾经我以为你是另一个我。”岑西遥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不是啊。”
“原来……安槿就是元舜华。”
她曾以为凌柒和她是一样的。
拼命蒙住自己的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变,假装一切都还是过去的样子,抓着过去残留的一点点爱来欺骗自己。
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可怜,所以总想多照顾几分,总会下意识为她说话,却又恨铁不成钢,觉得对方怎么能这么没底线。像自己一样没底线。
原来不是啊。
那天重光宫外,安槿在睽睽之下抱着凌柒就吻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
哪怕她手里拿着青元剑,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元舜华。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有些人命就这么好,什么都有了,当然就能大方去爱。”
而她想在重光宫外牵个手都被拒绝了好几回,后来也就没再问过。
“是杨重光的问题。”凌柒并不赞同,“是她这个人不值得。真正爱你的人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她的,见你皱一下眉都会觉得难过,又怎么会在你面前挽别人的手。”
岑西遥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是任卿雯主动挽的她……”
“你没救了。”凌柒面无表情打断,对她做出了最后判决。
她冷酷道:“你走吧,我的寝殿不欢迎恋爱脑。”
“……行,我现在就走。”岑西遥自知理亏,“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之前杨重光跟我透露过,天陌上神那个阵法似乎和神骨有关。”
神骨?
凌柒眉头一拢:“乾坤转生阵?”
“具体什么阵我就不知道了。”岑西遥耸了耸肩,“她也不是什么都跟我说。你可以问问任卿雯,说不定她会知道。”
她这话说得淡定,凌柒努力想从她眼中找出几分不满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只是很纯粹很真诚地在给她提建议。
凌柒顿感无力,比了个“再见”的手势就趴回了桌子上,眼皮都没再抬一下。她的脑袋轻轻枕在刚拿下来的那幅画上。
画中是熟悉的两棵小树和字迹不同的两句诗,墨迹已经褪成了灰色。指尖慢慢抚过干涸的墨色,她垂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她伏在案前,听到殿门被关上的动静。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连步伐也放得很轻很缓,大概是岑西遥觉得她困了,关门和走路都格外小心。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附近的几个师弟师妹本来在争吵,不知岑西遥说了什么,他们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凌柒趴在桌上换了个姿势。
一想到这样的人对杨重光死心塌地,她又不免有几分烦躁。
她急着把人打发走,倒不是真因为什么恋爱脑,而是怕杨重光随时会来。若两人在她寝殿撞上,无论是吵来吵去还是搂在一起,她都不太想看见。
只是天色越来越晚,前来道别的同门都见了好几波,她却迟迟没等到人来。
凌柒都准备收拾收拾去主殿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她往后一靠,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请进。”
第49章 而有些人这辈子也不必再见。
殿门被推开,晚风裹着些许凉意灌入殿内。
门口很久没人打扫了,枯黄的落叶铺了满地,也被风吹了几片进来。叶子在空中慢悠悠荡了几圈,缓缓落到地上。
书柜两侧的油灯刚刚被点上,被风吹得连晃了好几下。凌柒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岑西遥方才没看完的那本书,停在她之前读到的那一页。
脚步声由远至近,在空荡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桌案前,阴影落在桌上,刚好遮住了半本书。
“在看什么?”
“不是我的。”凌柒连书都没合,随手往前一抛。书啪地摔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摊开的那页正好对着杨重光。
她懒洋洋地又靠回了椅背上。
杨重光的视线不自觉扫过书名,身形微微一顿,随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一人半靠半坐在椅子上,一人平静地立于桌前,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就像在对峙。
这本来不合规矩。
无论是从哪边的关系开始论,师徒还是母女,都断没有凌柒坐在椅子上,让杨重光站着的道理。
可两人四目相对,却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屋内安静了很久,但或许对于凌柒和杨重光来说沉默也不错,总好过剑拔弩张。
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杨重光突然开口问:“你恨我吗?”
“啊?”
“我是问,你是不是还挺恨我的?”杨重光又复述了一遍。
恨吗?凌柒想,应该是要恨的吧。
恨她将自己遗弃在育幼堂,让她从小在轻视和白眼中长大。
恨她那么多年来不闻不问,说着迫不得已,却又养了个杨安平。
恨她永远站在杨安平的立场上考虑,恨她和沈天陌狼狈为奸。
应该是有很多理由去恨的。
可凌柒思考了一会儿后,只说:“没必要了。”
那些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都已经过去了,也不会再来。
而有些人这辈子也不必再见。
杨重光身形一顿,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空气里又弥漫着一阵死寂。
最后还是凌柒受不了了,主动找的话题,说:
“就算您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您的。”
“是为了帝君留下的那朵溯游花吧?”
或许是马上要走了,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聊了起来。
凌柒笑了,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和杨重光相看两相厌,但毕竟血脉相连,还是有些默契在的,“上神,您的东西我不会觊觎,但属于我的我也不会让。”
“我知道。”杨重光说,“我只是没有想到,帝君所说的那位……女儿的心上人,居然会是你。”
凌柒垂下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想到。”
……
她们破天荒地聊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争吵和打斗声,还夹杂着几声厉喝。
“滚开,别挡在我前面!拦路的都给我去死!”
一道尖锐的女声刺破这片混乱:“一群助纣为虐的东西!敢做不敢当吗?!今天就算除不了虎,我也要先斩了你们这些伥鬼!”
外头的争吵声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弟子闻声赶来,有几人试图上前阻拦,却都被她轻易打退。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群人。
重光宫的建筑布局仿照紫禁城,规模虽小却同样复杂。女子原本辨不清方向,可众人越是拼命拦着她往寝殿来,越是让她明白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杨重光呢?!让她给我滚出来!”女子在门外厉声喝道。
寝殿内,杨重光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眉间带着怒意。
凌柒却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正准备起身开门,却听一声巨响,殿门直接被暴力踹开。
一道人影被狠狠踢了进来,扬起一阵灰,滚了几圈才堪堪停在凌柒脚边。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爬起来,最后只能抓着凌柒的衣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鬼……有鬼!”
然后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凌柒:“?”
都上仙了还怕鬼,而且怕成这样?
况且这是上界又不是元瑟的地盘,这鬼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那两扇本就年久失修的门,被这一踹变得更加摇摇欲坠,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撑住,轰地倒了下来。木屑与尘灰糊了她们一脸,散去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很紧。
那眼神似乎要把所有人掐死。
凌柒抢在她开口前说:“金丝楠木做的门,十万一个,两个二十。友情价给你打个九九折,凑个整还是算二十万吧,怎么样?”
“……”应槐序被她噎了一下,眼中的怒气也散了几分,没好气道,“没钱,我是鬼,只听说活人给鬼烧钱,哪有让鬼倒贴的?”
话中的怨气很重。
凌柒表示非常理解。
换作是自己为调查真相假死,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了八百年,好不容易用回自己的脸却被当作孤魂野鬼,说不定她比此刻的应槐序还要愤怒。
“门就不必赔了。”杨重光抬手打断她们,语气转冷,“应道友,看在令师尊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但请你现在立刻离开重光宫,你的所作所为已经——”
话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应槐序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贴着血管,稍微一动就会血溅当场。
重光上神的眼底一沉,眼中不见半分惧意,唯有无声的怒火。
凌柒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疯到敢用剑指着杨重光,正要动作,忽然一根银针破空而来,精准扎在应槐序的手腕上。
嗖的一声——
应槐序的手腕一麻,长剑被迫脱了手,直接砸在地上。
“谁?!”
她怒然转身,却在看到来人时“啊”了一声,明显有些惊讶。
“果然还是这张脸看着顺眼多了。”元舜华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青元剑,身后还跟着一瘸一拐的廖欢。
后者走得很是艰难,没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是累得狠了。
凌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是干什么去了?
虽然之前见过好几次,但这还是应槐序第一次和恢复记忆后的元舜华面对面。她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般怼了回去:“现在终于肯承认我的脸更好看了?”
就算明白对方的意思,应槐序还是按耐不住那股想怼回去的冲动。
怎么不算是一种重温童年。
元舜华白了她一眼,转过头朝着重光上神一抱拳:“小槿特来向上神辞行,感谢您多年……多个月……呃,多天的教诲。”
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仔细一想,这位重光上神和她说过的话拢共也没超过十句。
在场的人听了她的话纷纷沉默,重光上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只有应槐序的笑声突兀,语气中还带了点惋惜:“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当初就该把你打包带走,让你天天喊我师尊。”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元舜华瞬间怒了,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干架。
“好了好了,这么多人呢。”凌柒揉了揉眉心,像过去一样熟练地隔开两人,转头对应槐序道,“说正事,你今天怎么来了?”
“就是!你到底想来干嘛?!”元舜华立刻在一旁帮腔。
凌柒:“……”
明明是同一个意思,话从元舜华嘴里说出来,瞬间就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应槐序也开始跳脚:“好啊凌柒!自从你们好上后,你都开始拉偏架了!”
“胡说什么……”凌柒的耳尖微微泛红,话音未落,元舜华已经得意地从她身后探出脑袋,
“就算没在一起她也会向着我!”
“少说两句吧你!”凌柒恼羞成怒地把身后的脑袋推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什么事就好好谈,拔刀弄枪的,没必要。”
“我只问一句。”应槐序嘴角的笑容敛起,看向杨重光的目光很冷,“阵眼在哪?”
“什么阵眼?”
“别装糊涂了。”应槐序冷笑一声,“我这点修为在你面前算什么?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说着很怂的话,却用的是很暴躁的语气。
见她仍然皱着眉不说话,应槐序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烦躁:“沈天陌在你这儿住了十几天,临走时要不是有小槿在,那乾坤阵现在都已经成型了!你还说阵眼不在你这重光宫里?”
“阵眼和乾坤阵这些我确实都不知情,只知道或许和神骨有关。”杨重光皱眉解释道,“当初我只是同意让天陌上神暂住,她也保证过不会做任何影响我重光宫名誉的事。”
“这我可以作证。”元舜华忽然插话说,“我把重光宫从里到外都翻过一遍,确实没发现邪阵的痕迹,也没看到任何可疑的印迹。”
凌柒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去查的?”
旁边累到扶墙的廖欢气喘吁吁举起一只手:“她明明跟我说是想临走前好好逛一遍重光宫,我才答应陪她的!”
元舜华“啊”了一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对,主要吧还是因为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我倒觉得,重光宫可能只是个幌子。”凌柒若有所思道,“借着重光宫把小槿引出来,顺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里,实际另有目的。这倒像是沈天陌做得出来的事。”
最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凌柒看着又要吵起来的两人,干脆一手一个拖着她们告辞。她像拎小猫似的把两人塞进神车,和周围同门简单道别后也跟着上了车。
就在她下车耽搁的几分钟里,车里那两位已经又凑到了一起。见她进来,还默契地压低声音说话,好像刚才差点打起来的不是她们一样。
神车行驶了一段路,凌柒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这是要去魔界找元瑟?”
元舜华“嗯”了一声,随口道:“现在也不知道阵眼在哪儿,与其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倒不如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对策……怎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凌柒愈发复杂的目光。
“我想确认一下。”凌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真的……打算阻止沈天陌吗?”
第50章 只要她什么都不做。
“什么意思?”
元舜华没太听明白,她稍稍皱了下眉,问:“为什么我会不想阻止她?”
角落里,应槐序靠在门上睡得正酣,神车有些颠簸,她的脑袋还时不时轻撞上车厢壁。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她微微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嘴角还挂着笑。
凌柒侧过头扫了一眼,见她呼吸均匀绵长,这才转过来答说:“方才你也听到了,沈天陌大概率要的是神骨,若真是为了乾坤阵,那她想复活的……”
“我知道。”元舜华答得果断,眉头却依然皱着,似乎不理解凌柒为什么这么问,“但我不可能放任沈天陌用芾零帝君的神骨来复活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我娘。”
她也不傻,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沈天陌费尽心力搞出这样大的阵仗,那句“你会感谢我的”至今还在她耳边回响,再联系起芾零帝君长时间的欲言又止,真相如何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怕不是从八百年前母亲魂飞魄散的那一刻起,沈天陌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于是选中了刚刚继位,根基还不稳的帝芾零。
她会说什么呢?左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说上界群龙无首、动荡不安,你怎么忍心看着苍生受苦受难?
或者再打点感情牌,说帝青元从前对你多好啊,手把手带你习武,教你各种术法,没有她你能飞升吗?你能有今天吗?这神骨合该是你欠她的。
可能还会加些威逼利诱。告诉她就算你不答应,我也有别的法子,只是到时候连累了你那唯一的宝贝徒弟,可就不能怪我。
芾零帝君答应了吗?
或许答应了,又或许没有。
但她最终决定瞒着所有人陪沈天陌演了这一场戏,假装同意生剥神骨以命换命,其实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阵法成型之际,同归于尽之时。
所以才会找上重光宫来,用那样复杂的眼神同她道别,说:“对不起啊,小公主。”
幸好最终被元舜华拦下了。
而那句“对不起”不是离别前的歉意或愧疚,而是更加深重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元舜华曾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不起,不能一直陪着你”,后来才明白,这句话应该读作“对不起,不能把她还给你”。
可她从来不欠我们的,元舜华想。
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芾零帝君生剥神骨,利用阵法反噬和沈天陌同归于尽,自己什么都不做。
“那若是换成旁人呢?”
凌柒目光很沉,又抛给了她一个犀利的问题,“她只要一份神骨,不需要是师尊的,甚至不需要是杨重光的。如果……换成某个和你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点过节的上神呢?”
元舜华微微挑眉:“我为人向来和善,从不轻易与人结仇。”
“……”凌柒沉默了两秒,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这只是个比喻。”
“我知道的。”
元舜华轻轻笑了。她身体稍微向前倾斜,抓起凌柒的手捏了两下,接着放进自己掌心揉搓起来:“这不是简单的一命换一命,乾坤阵一旦成型,死的还有万千无辜的生灵和凡人百姓。”
东海龙女当初复活一只猫就闹得东海灵兽四处逃窜,更何况是执掌上界数千年,曾号令三界的青元帝君。
手指仍然被对面那人握在掌心,掰来弄去,揉捏成了各种形状。
凌柒任她摆弄着,像在看自家的猫玩毛线团,又问:“若那些凡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感受到捏着自己的手停顿了一瞬,凌柒道,“凡人哭着喊着要复活青元帝君,宁愿献祭自己以命换命,而沈天陌也想再见一次她的爱人,为此谋划百年……风险和代价是她的,做的孽是也她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凌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说:“小槿,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元舜华沉默了。
然后她明白了凌柒的意思。
这是怎样的诱惑呢?
她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助纣为虐,甚至不需要点头,不需要成为同谋——只要她什么都不做,帝青元就会回来。
她将再次拥有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家人,可以依靠的怀抱。她可以轻易弥补八百年前的遗憾,做回那个风风火火、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可以告诉她们这几百年来凌柒和她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挣扎,痛苦和*分离,所幸那不是结局。
所幸如今苦尽甘来,所愿得偿。
这八百年不过是她们历的一场劫。她们都会逐渐淡忘这些事,不会被从前的痛苦所困住,因为往后还有成千上万年等着她们一起度过。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回到原来的样子,就像从来没变过。
只要她什么都不做。
元舜华闭上了眼睛,无数道身影在她眼前飘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会儿想无忧岛,一会儿想凌柒,一会儿想溪禾,凡人界……还有瑟瑟,魔界,重光宫……
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百年,但其实只有一瞬。
等元舜华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只剩一片清明。
“不行啊,凌七七。”
她轻轻开口,声音淡得几乎要听不见。她说,“可这样是不行的。”
“无忧岛,所谓无忧……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元舜华缓缓开口。她说得有些艰难,一字一顿,语速也放得很慢,“阿娘最在乎凡人界,也最讨厌束缚了,她不会愿意的。”
“凌柒,我做梦都想回家,想牵着你的手一起去见我娘,想亲耳听到她的祝福,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字。”
哪怕只是随口一句:百年好合,都玩儿去吧,我还忙着。
元舜华垂下眼睛,说:“可我也不能这么自私。”
车厢晃得厉害。“咚”的一声,熟睡的应槐序再一次撞上车厢壁,听着就觉得疼。但她仍旧没醒,脑袋跟着车厢在晃。
凌柒看着眼前人低垂着的脑袋,突然身体前倾,微微张开双臂,问:“要不要抱?”
元舜华愣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车厢忽然又剧烈一晃,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倒去,跌进了熟悉的怀抱。
额头撞上凌柒的下巴,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却也同时收紧了双臂。
“你们两个抱得那么紧干嘛?”
魔界幽黑的森林深处,被蝙蝠和啮齿类动物包围的唯一亮着光的正殿内,元瑟和应白藏早就等在了里面。
三人刚踏进门,就听到元瑟不满的叫嚷。
“怎么,羡慕了?”元舜华扬起下巴。
凌柒顺势把她搂得更紧,从袖子里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抛了出去。红色的残影在空中划过,谁也没看清。
“怎么又是溯游花?”元瑟伸手接住,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你上哪儿去搞的批发?”
“……你别管。”
故事冗长又复杂,若真想讲清楚,得从几千年前她第一次来到上界,遇见青元帝君那年开始。
凌柒没这个耐心,她拉着元舜华坐下,抬眼瞥向元瑟,“到底能不能用?你也和沈天陌打过交道,说不定真能进她的记忆看看。”
“我不行。”出乎意料的,元瑟摇了摇头说,语气倒很平静,“我怕进去后看到什么接受不了的东西,当场崩溃逃出来。”
她晃了晃手中的溯游花,视线在正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元舜华身上。
“她也不行。”
还没等元瑟开口,凌柒已经横过一只手臂,像道人形屏障般把人护在身后。
最后扫过屋内一圈,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说:
“还是我来吧。”
***
“还是我来吧。”元溪禾说。
云海翻涌着,雾气如炊烟般回旋上升着,随着风慢慢就散了,只在头顶飘着。流动的浮云又像被撕开的棉花糖,元溪禾看着看着,突然咽了下口水。
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鲜红的液体顺着颈间流到胸口,她才“哎呀”了一声,有些抱歉地和面前的人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剑还架在我脖子上,方才有点走神。”
拿着剑的沈天陌:“……”
一旁围观的凌柒:“……”
她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步,然后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只是幻境”。
虽然一直知道元溪禾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但也实在没想到她大难临头了会是这种风格。
“刚刚说到哪儿了?”元溪禾抓了抓脑袋,锋利的剑锋随着她的动作又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口子。两条血痕离得不远,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衣袍,她却仿佛没看到一样,还在认真思考。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你想要我的神骨对吧,我可以自己来,但你得先说清楚你准备干什么。”
语气听起来是很散漫的,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凌柒甚至觉得就算沈天陌真的动了手,元溪禾也不会多分给她一个眼神。
见沈天陌不说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就猜了起来,“你堕魔了?还是为了邪阵?”看着沈天陌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挑了下眉,“真猜对了啊?”
“少废话。”沈天陌把手中的剑又抬高几分,眼神没有一丝温度,“自己把神骨交出来,你还能去转世投胎当个凡人。若等我亲自动手,神骨毁在你体内就是形神俱灭。”
“像我师尊一样?”元溪禾神色无辜,眼底清澈,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沈天陌握着剑的手却突然僵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