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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天才少女


    当她的侄女喊出:勇冠三军,的时候。一贯在小孩面前都保持严肃的江栎川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小姨我想吃汉堡。”看到江栎川表情温和,三军开始嬉皮笑脸。


    小姨立刻恢复扑克脸,盯了她一眼:我看你长得就像个汉堡!


    很有力度的一眼,三军立刻闭嘴屁滚尿流地夹着她的书包爬进了车里,自觉地把自己绑到了儿童座椅上。


    回到家,平常小霸王一样的她一声都不吱了,闷头就开始收拾她扔了一地的玩具啊、画册啊之类的东西,还回屋把自己的被子重新叠了一遍。


    确保一切都收拾整齐后,三军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她小姨今天是给她做(难吃的)面条还是做(难吃的)汤饭。


    “唉呀!!”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盘子,三军惊呼,“小狗狗!”


    没有模具,但是现在的小江已经知道怎么用饭勺和小碗做出小狗了。她没咖喱,所以炒了一个盖浇盖在蛋皮上。盘子里有菜、有肉、有碳水,营养丰富又漂亮,除了饭她还做了紫菜虾皮汤。


    “你的瓢羹儿。”江栎川把她的专用勺子递给她。


    “小姨,你是不是耍朋友了哇。”三军的脑子推理数学不行,推理别的东西超溜。


    “咳!”严肃小姨差点给整破防。


    有这么明显吗?!小江不自觉地悄悄把捏在手上的手机塞回了包里。


    “快切吃!小娃儿家家的懂啥子耍朋友!一天到黑噻话多!”


    ‘哼,声音越大,心越虚~’杨三军看穿一切,边吃边在心里‘哼!哼!哼!’


    晚上,刚才还在嘴硬的江小姨在被窝里掏出手机。她又翻到了岑韵的对话框,对面没发信息,但是发了朋友圈,她回老家了,朋友圈里是海鲜大餐,关于别的,什么都没提。


    江栎川又返回对话框——她不是个赌气的人,她也不是要熬着非要对方先跟她说话,她不敢发信息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很那啥她。


    爱和喷嚏都很难隐藏,她现在害怕起自己的爱来。因为自己的爱不只有‘掰弯直女’的隐患,这次好像还给岑韵带来了事业上的不幸!毕竟,谁会在一天内同时遇上那么多倒霉的事情!就像是设计好了专门为了阻碍她追求理想一样!


    是我那不可告人的感情让事情变得更糟了吗?江栎川怕了,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而那场吵架,这些天的分离,让她的心绪愈发波动,波动到连一年级小孩儿都看出来了!她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是她觉得应该在自己的‘感情’冷却之后才行。


    快冷却啊!被窝里的江栎川气得啃指甲!她现在甚至有点怕岑韵气过了,主动跟她发信息。那时候要是还没冷却成功,她真是要炸了。


    其实……岑韵这会儿的心情早已和生气无关了。


    没有跟她发信息是因为,她看着对话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她脑子里有很多很多话,但是真要写出来,怎么说呢,我已经不行了,你对数学不了解……就算我现在想,我也已经不行了。


    今天早晨,她从鞭炮声中醒来……啊,大年三十了,真的是年三十了。她爸妈在准备年夜饭,家里也被布置一新,岑韵想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出去见见以前的同学。


    “早点回来啊。”她爸觉得奇怪,但还是同意了,“年三十了别在别人家久留,不礼貌。”


    “知道啦。”岑韵强装欢笑,“中午前就回来。”


    大年三十没有店铺开门,她只能在路上乱走。这几年家乡变了很多,岑韵上大学后,她家就在新区买了房子,家周围其实没什么朋友。


    冬季的海风一点都不宜人,她就这样在冷风中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小时……直到她被一声哨声吸引。


    那是一个新建的足球场,一群孩子在里面顶着寒风集训。


    足球?


    岑韵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她看到好几群年轻的孩子在球场里奔跑,教练在喊拍子,家长们在网外的休息区等候。


    大年三十都不休息吗?这也太努力了吧!眼前的一幕让岑韵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唐杏林那里看到的画面。他们也是为了冲击职业赛而努力的后备军吗?


    一切都那*么熟悉,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场地里只有男孩,没有女孩,一个女孩都没有。


    这让岑韵想起了自己的青春,那时她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毫无悬念的考入了本地最好的高中。就在一家人庆祝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市里排名第一的高中校长的电话。对方说他收到了李秋毅老师寄送的关于岑韵材料,在中考出分后,校长诚邀岑韵到他们学校就读。


    三年学费全免,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直接进入数学竞赛班。他们虽然是高考强省,但是却是竞赛弱省,换个赛道能够有机会保送清北。


    第一天走进那个班,岑韵看到的画面就像是今天她看到的足球场:同学们全是男性,只有她一个女孩。


    后来她跟李老师开玩笑,说她当时感觉自己就跟进了男澡堂子一样。


    他们要备赛的那个比赛叫IMO,即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岑韵之前看过往年的习题集,她表示可以。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高一的第一次内测就拿到了非常好的成绩,有老师甚至遗憾没有卡时间让她参加今年的省赛。她的性格也很好,虽然班级里都是男生,但她和他们关系处得很融洽。她也不骄傲,和老师、同学讨论问题态度从来都谦逊有礼。


    人人都很喜欢她,大家都认为挖到宝了,这姑娘一定会是一颗明星!


    带班的一位教练甚至断言,说明年IMO的中国代表队,六个席位里一定有她的一个。


    “十几年了,她可能是我们省第一个能冲进国家集训队的女生吧。”另一位教练也兴奋不已,“全国只有六十个席位,冲进去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三位教练里,只有一个人不看好她,那位老师姓吴。吴老师对岑韵的成绩和天赋都不置可否。


    吴老师当然也正常地在教她。他没有被她的成绩迷惑,他一直暗暗观察着这个天才姑娘。他看到她不止在做竞赛的习题,她也同时会看很多和竞赛毫不相关的数学书籍。


    学校的图书馆她是常客,她经常从那儿抱一堆书回来,就像是进货的一样。


    她在备赛的各种课程上并不太活跃,但是私下里,她会和另两位教练请教有哪些值得推荐的数学名著,比如诺尔当的《分析教程》之类的书籍。


    吴老师从没有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出什么异常,但有趣的是,她竟然懂得要避开他。


    大概是因为非常聪慧的岑韵已经洞察到了他的想法,所以主动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吴老师,岑韵当然记得他,这是当时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人。


    他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看破她诡计的人。岑韵见他就如同耗子见到了猫,她有点怕这个人在某天提前戳穿一切。


    但他其实是个好人,他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保持了缄默,直到高二的时候,岑韵宣布退出竞赛班的事情尘埃落定后,他才说出了答案。


    “她不会参赛的,她就是来玩玩而已。”


    当那两位教练和校长还在轮番劝说岑韵的时候,吴老师站在角落里,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她把这个当游戏,而不是当理想,别看她是个小孩子,她心里想法多着呢。


    这的确是岑韵的计划,年少轻狂的她无意去做个清贫困苦的数学学者,她爱数学,这是当然,但只是玩玩而已。


    之后她会正常参加高考,对她来说学习一年完全够了,她早给自己选好了目标学校和目标专业。它的经济专业很好,比清北好考多了。她甚至知道如果想进泛体制内,那个学校比复旦都更适合,她将轻松地过上想要的生活。


    女孩子,开心快乐就行,她又不是个男的,没必要吃那个苦。


    来这个竞赛班她很开心,这些专业教练的视野比她的朋友李秋毅要更广阔,她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从数论到组合数学,从拓扑到偏微分方程……但她现在玩够了,再玩下去就要假戏真做了,她得离开了。


    她的离开也很风光,虽然最后也没参赛,但她当着众人的面做了那一年的竞赛题。


    那届那道难倒了美、俄、韩、印选手的题,岑韵在场外拿到了满分。


    大说家争相传阅她的解法,说她是无冕之王。她很得意,就在她努力掩饰自己的狂傲之时,她看到站在僻静处的吴老师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这次他不是面无表情,他用悲伤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要落出泪来一样。


    “……”


    岑韵当时不以为意,但冥冥之中大概自有安排,那个眼神她竟然无法忘记,他当时的样子这就这样刻存在她大脑里很多年。


    吴老师那天的悲伤,大概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早就预测到了她的今天。


    那个自认聪明绝顶、机关算尽的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


    她会后悔的。


    吴老师不知道的是,困住她牢笼竟然如此荒谬可笑!


    最爱她的爸爸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她懦弱,教会了她胆怯,教会了她醉心世俗。


    ‘……玩玩而已……’


    那天吵架,江栎川也说了这个词,岑韵想起来了,就是这个词一下点燃了她,令她立刻就恼羞成怒了起来。


    备赛的那两年,她是努力的,刻苦的,经常在教室里伏案到深夜,她自认为自己如此专注,大概就不会背上‘玩玩’的骂名。


    可人终究还是无法欺骗自己……无论怎么掩饰,她就是如此做了……


    “真心喜欢的事,需要全心付出!”


    “女人又怎么了?你不像我什么?”


    “我是男的,还是人妖?”


    “你真是不可理喻!”


    岑韵再次抬眼看向眼前的球场,她突然领会了江栎川这么久以来的良苦用心。之前的那些周末,她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带她去看少年女子足球队的集训。


    是因为她喜欢看足球吗?不,她是想告诉她,女孩子也能做球员。做足球运动员,做铅球运动员,做一切她之前认为女人不该做的事。


    她童年时期看到的世界并不是该有的世界。她是聪明的,是早慧的,但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她错了!在这件最根本的事情上,她真的错了!


    /:。


    “别说自己是女司机,你不是开得挺好的吗?”


    “别说自己做不到,你要把自己想象成银背大猩猩。”


    “《血源》里你最喜欢的结局,不就是那个冲破梦境牢笼,找回自我的结局吗?”


    你能做到的!岑韵,你能做到的!!


    她重新拿起手机,透过模糊的泪眼,她从通讯录里翻出了陈颢院长的信息。


    这么多年来,陈院不曾放弃,每一年他都会在新年祝她新年快乐,而自己却只是回他一个礼貌客气的:新年快乐。


    陈院期盼自己有所回应,但自己却从未回应。


    看着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回想读书时候,他们一起的快乐时光,岑韵羞愧难当,无颜以对。


    一个多月前,她当时只是为了讨好江栎川才去的图书馆,在那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竟会悄无声息地离自己远去。


    当她发现自己看不懂那些论文,看不懂别人的研究方向时,她是真的慌了。


    我被抛弃了……我已经二十九了,我现在这个水平只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就算我去了研究院,也不过是妖怪现形。


    大彻大悟还有什么意义?


    迟了……太迟了……我要怎么和你们解释,我已经是个烂人了……


    第172章 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


    春节就这样来了,岑韵木讷地辗转在各个拜年的聚会上,她看到许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在她面前晃动——那些曾经年少的脸庞成熟了,那些曾经壮年的人们衰老了。


    不论你懊悔还是如何,时间就是如此,并不会因此倒转或停止流逝。


    她爸一如既往的爱和别人谈她,一说到女儿,脸上就会洋溢出骄傲、幸福的笑容。


    如今,这笑容令她内心极度复杂……但却又无法在心里产生埋怨的情绪。最痛苦的折磨不是有人对你充满恨意的迫害,最痛苦的折磨是错误的爱。


    陈颢院长依旧如约发来了新年的祝贺,岑韵长久沉默后,依旧还是只回复了些礼貌的话。


    这次她不是不想回应,她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岑韵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给她一点建议,告诉她如何面对这么多年来,自己辜负的这么多人,告诉她有什么解法,解开这个一团糟的结局。


    但就如黑塞所说:没有人会来。


    没有人会来承担你的苦难,因为那仅仅是你的苦难。


    这大概就是世界的真相,可……这真相实在是太苦涩了。


    “闺女,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岑建钢又问了她一次。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岑韵觉得自己顶多是有点无精打采。实际上她状态真的挺糟糕的,无论是脸色还是神情看起来都像是得了重感冒。


    晚上是另一场聚会,她坐上车,拒绝了她爸爸送她回去休息的好意。


    “你冷吗?”


    她爸看她缩成一团。


    不冷,岑韵摇摇头,她没意识到自己缩成一团。


    今晚的聚会很隆重,不是在谁家里,是在酒店,据说好几位妈妈的朋友同事组的,他们老姐妹要一起好好聚聚。菜挺丰盛的,好多海鲜,岑韵还看到一盘顶不错的海胆。这盘海胆要是在上海,两千块下不来吧?她想。


    可惜了,今天吃不出味。


    入席前,有人和她介绍,说这是刘璋,这几年一直没回老家。你还记得吗?你们高中一个年级,他也进过集训班呢,你们是同学呢。


    谁啊……岑韵没印象。


    “当然记得,你好你好。”岑韵假装认识。


    “你好。”对方也和她问好。


    有长辈刻意要把他安排到岑韵身边,但这位刘璋婉拒了,坐在了她的斜对面。


    饭局上依旧是非常热闹,多年不见的几位老姐妹互诉衷肠,她妈妈破戒喝了几口酒,脸色绯红。


    岑韵麻木地跟着大家笑,等着宴会结束就回家睡觉。酒过三巡,大家依旧没有散场的意思,那位刘璋突然站了起来,说他先回去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岑韵是不是也想回去休息?他可以送她回家。


    浑浑噩噩之中,岑韵竟然答应了,不知为什么……后来想起来,大概因为他当时看向她的目光,也足够复杂吧。


    那晚没风,没雪,夜空宁静,天气挺好的。


    幸好如此,因为这位根本不认识的刘璋同学没有去开车,他邀请岑韵散步回去。


    比较合理,酒店距离岑韵她们家也有一公里多一点。走就走吧,岑韵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被酒店的暖气烤炸了,散散步也挺好。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二,”等他们走出酒店,走到安静的大街上后,刘璋说,“你和你妈到我家做客,你送了我一本挺漂亮的笔记本,那天你还教我怎么在台灯灯泡上用鱼肝油烤‘饼干’。”


    笔记本不记得了,但岑韵想起了‘烤鱼肝油饼干’的事。


    “第二次再见,就是在高一的暑假训练营里了,我坐倒数第三排,靠走廊那边,我同桌是李老x。”


    李老x岑韵认识,重度话痨,幻象狂人,那会儿他和岑韵共同创作过一本小说叫《穿越后我俩霍霍了霍格沃兹》。


    哦!岑韵想起来了,原来你是他同桌啊,哈哈哈,想起来了……


    “你对我没印象很正常,高一结束后,我就离开了集训队,”刘璋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


    他发现,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少年时期的挫败和不甘依旧刻在他心里。


    “我被淘汰了。”他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


    “……”岑韵一时无言。


    “我从高二开始重新恢复学业,准备参加高考,我的英语和语文都是弱项,虽然努力了两年,最后高考的时候也没有考上重点。”


    这就是山东,只要没上六百分,就会很被动。


    岑韵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是怀旧吗?


    “但是我考研的时候考去了武汉大学,”说到这里,刘璋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光,“很幸运,我遇见了一位很好的老师,今年,我博士终于毕业了,之后我会进站,继续从事数学方面的工作。”


    果然,说到这里时,他看到岑韵抬起了头。


    刘璋原本不想说,但今晚,他忍耐了一晚上后,还是决定要一吐为快。


    “我其实挺愤怒的,为什么像你这样拥有天赋的人,轻易地就浪费掉自己的才华。而我这样的庸才,要竭尽一生才能到达这样的位置。”


    他初中和岑韵不同校,但他听说隔壁市x中出了个数学天才,三次区模拟联考数学全都是满分。当他知道这个天才竟然是妈妈朋友的小孩后,他简直兴奋到睡不着觉,他恳求他妈邀请对方来做客。然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和她一样的学校。


    ‘你会去竞赛班吧?’他问正在灯泡上烤鱼肝油的岑韵。


    ‘会吧。’岑韵随口回答。


    ‘我也想去!考吧,我们一言为定!’


    我们一言为定,所以即便被淘汰,即便去了普通大学,刘璋依旧选择了数学专业。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有多艰难!


    他一直把她视作自己的榜样,视作自己追寻的对象。


    在被淘汰后,在经历无数次困难时,他总告诉自己: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再次获得和她在同一个房间学习的资格!


    不论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但可笑的是,他没有放弃,他的榜样却早早倒下了。


    岑韵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一次信念的崩塌。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记得我,即便我是你好朋友的同桌。是啊,谁会记得一个无名小卒呢?”


    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个不认识的男同学。


    “但是,我还是决定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


    说到这里,刘璋压抑了多年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些年来,很多次,我都想来问你,问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岑韵张了张嘴。


    “但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刘璋停下脚步。


    目的地到了,岑韵的家。


    看着路灯下的岑韵,刘璋说道:“我资质平平,一生的心血可能顶不上天才一下午的时光。”


    我曾觉得不公!为什么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别人弃之如履?!


    “但我不在意了,我现在真的不在意了。”


    我是个笨蛋,但我依旧做成了我想做的事情。


    “再见。”


    你不再是我的榜样,也不再是我的梦魇,我释怀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


    岑韵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恍惚的梦。她想起来了,在那间教室里,在她和好朋友胡闹的时候,一直有一束炙热的目光追随着她。


    他的眼神是崇拜、是欣赏、是明知不敌却不愿放弃的倔强。


    当刘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岑韵才反应过来。


    她冲他喊了一声:“喂!”


    “喂!!!”


    别扔下我一个人!喂!!!


    当然无人回应,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零星的爆竹声还在响。


    果然,没有人会来承担你的苦难。


    没有人会来……


    “喂。”


    突然,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岑韵吓得跳了起来!


    大半夜的是幻觉吗?她看到一个戴着夸张礼帽的高个子女人出现在了她身旁。她的大衣是黑色的皮草,帽子是那种欧洲贵妇的款式,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五官、容貌实在是美丽又优雅,这怪异的装扮可就滑稽极了。


    是谁啊?完全不认识,游客吗?认错人了?


    优雅女人,翘起手指上的烟:“能借个火吗?”


    哦,不是外国人!吓死人了,岑韵抱歉的跟她讲她不抽烟,她没有。怪女人却不依不饶,她说请她带个路,她不是本地人,她想买个打火机,但找不到还在营业的店铺。


    “你一个人吗?”怪女人似乎是个自来熟。


    “啊。”岑韵回答了她。


    “哼……”不知为何,对方暗暗笑了一下,“也许你不是一个人呢。”


    “什么?”


    “我不是人吗?”女人拿手指着自己。


    原来她在讲一个冷笑话。


    这大半夜的,讲这种冷笑话挺渗人的,可从她优雅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个真的冷笑话一样。


    “太好了,你笑了!”对方用夸张的语气说,“刚才你的样子可太吓人了,我以为你就要在大街上哭出来了一样!”优雅女人说,如果不是大街上实在没人,她真不敢向她搭讪。


    “哪有。”岑韵辩解。


    “小姑娘,你不是一个人,不要迷信名人名言,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总有人会向你走来。”


    “你说什么?!”岑韵看着她。


    她似乎是洞察了她的心事一般,慢悠悠地说到。


    “和女……男朋友吵架了吗?不要否认,一看就是!”女人说她在合理猜测,“好几天都不说话,就是吵架了。恋爱方面的事,我知道得可相当多。”优雅女人撩了撩自己的黑色卷发。


    “……”


    这是什么神棍吗?


    女人说:“把心事跟她说,她会帮你的。”


    没你想得那么艰难,她真的足够了解你,了解你美好的地方,也了解你不够那么好的一面。


    她不懂数学,但她懂你。


    “啊?”太荒唐了,岑韵心想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说。


    “对,很好,哪怕什么都不说,打个招呼就好!”她看到岑韵在对话框了打了个‘hi’。


    我啥时候打的!?岑韵震惊。


    “发出去吧,hi也行。”


    “呃啊啊啊!”


    怎么就发出去了!岑韵想要撤回,但手指怎么划拉都识别不了,一定是天气太冷了,手指冻住了!


    “她肯定回你。”女人拦住她,笃定地说。


    然后她凑过脑袋,和岑韵一起盯起屏幕来。


    此刻的江栎川正陪着那两母女看动画片,她的手机振铃了一下,拿过来后却不是电话,是个微信。


    江栎川一看,就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一个人直奔卧室去了。


    她还锁门!


    三军和她妈对视了一眼:果然是耍朋友了。


    回啊!你回啊!结果她们却没有收到回复,江栎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她怕自己写的话不够冷静客观,她怕自己输入的内容带有感情。


    两人盯着手机,一时陷入尴尬。


    就在女人想着要说点什么别的来缓和一下时。


    岑韵竟然自己先笑了。


    是啊,其实一直有人向我走来,是我在一直逃开。


    “谢谢你。”


    奇怪的陌生女人。


    岑韵没有再执意撤回信息,她把手机塞回外套的包里。


    “她会回的。”岑韵对她说


    我知道她一定会回的。


    “……”听到这话,优雅女人对她笑了一下。


    你果然是她一生中,最棒的那个姑娘!你从来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只会逃避的孬种。你是一个最有勇气的人,我绝对不会看错。


    “喏,商店到了。”岑韵指了指路边那家还在营业的小店铺。


    “哦。”


    商店确实到了,她们要分别了。


    “……”


    “怎么了?”岑韵看到女人又对她优雅一笑。


    “没什么,谢谢你,再见。”


    告别之后,她独自进入小商店,不过并没有去买打火机,她走到小店深处,在宠物食品的货架前停了下来。


    太好了,就是这种!她拿了一罐9.9的零食罐头。


    她俩总说这款便宜货添加剂太多,是垃圾食品,吃了对身体不好!不爱给她买。


    但猫生讲究的是个快活!她偏要吃。


    “老板,拿一个,啊,不,再拿一个。”


    啊!太好吃了!走在海滨城市的街道上,吹着海风,吃着美食,真是太棒了。优雅女人看向夜空,她当然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有些星星会陨落,有些星星会升起,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改变,有些事情却还又有那么一线希望。


    岑韵,岑韵,这个她从亿万人海中选择出来的人,是自己送给她的礼物。


    她和别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岑韵确实在等,从回家等到父母归来,从洗漱等到躺到床上,她一直在等。


    终于,一小时后,她收到了一篇长长的阐述前因后果,以及留学深造信息的小作文,大概足有八百字。


    “噗……”


    看着里面严肃的大标题、小标题,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谢谢你。’——她还没看,就先回了她。


    对不起,看着那些小心翼翼的,充满克制和距离感的措辞,她想说对不起。


    我对不起许多人,我对不起我自己,但在有些事上,我特别特别对不起你。


    第173章 陈颢院长


    那晚,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岑韵发给她一个‘hi’,她甚至以为是对方手滑。


    也许就是手滑吧……她们之间从以前,到现在从来不说hi的,这也不是什么中国人常用的聊天开场白。


    江栎川把这两个字看成是一个幸运的符号。她想自己这次一定要珍惜,这次可千万千万不能再搞砸了。


    所以她非常慎重地把自己的措辞、行文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保自己只是在描述和深造、和数学专业相关的事情,比写大材料还要严谨,和情感无关。


    当信息发出去后,她忐忑不安,没想到岑韵几乎立刻就回复了她。


    ‘谢谢你。’


    呼!江栎川大松了一口气!


    后来,岑韵又问了几个和细节有关的问题,似乎是真的认真把那篇长文看完了。江栎川赶紧一一回答,但也努力把交谈控制在‘公事公办’的范围内。


    ‘晚安了。’——聊得差不多后,岑韵说。


    ‘晚安。’——江栎川久久看着手机。


    欣喜暂告段落后,江栎川终于感到一阵疲惫,这么多天来那个紧绷心脏的旋钮终于放松,她倒回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睡了好久,直到日上三竿还在睡。


    “小姨睡懒觉啦!”


    等三军到她床前来叫她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十点了。


    十点?!我睡了十多个小时?!


    “唉呀!你把窗帘打开咋子。”表嫂把三军拉开的窗帘又关上。“还想睡不?过节就睡撒,”表嫂问她,“吃了再睡也得行?吃不吃?我买了窝子油糕,你喝豆浆还是喝牛奶?”


    “小姨!小姨!不睡了,带我出切逛街。”


    大过年的到处人挤人,江栎川还是被小孩拖出来逛街了。不过幸好江栎川来了,杨三军简直是个永动机,她妈跟了一半就跟不动了,全靠小江才能继续遛她。


    中间的间隙,江栎川收到了一张岑韵发过来的照片——应该是在她老家拍的,她认得,那是她家面前的大海。


    ‘这是从西伯利亚飞过来的天鹅,大不大?大天鹅。’——岑韵


    积雪的海岸,铺天盖地的天鹅,真震撼。


    江栎川看了看眼前,她眼前没有海,但有壮丽的嘉陵江,今天天气很好,江水蓝蓝的。


    江栎川也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她想说的当然很多,但最后想了半天,还是只发了三个字:‘大太阳’。


    “小姨,”三军突然对她说,“你笑起来好漂亮。”


    小姨是漂亮的,长得像电视里的人,可是她总是板着脸。刚才她不知为何突然笑了,她笑起来像朵花。但是小姨又好害羞,你一和她讲耍朋友的事情,她就要发小孩子脾气。


    果然,果然,她又要发作了,三军赶紧补充:“漂亮小姨,我要吃那个。”


    江栎川转头:“那是哈(傻)儿果!我看你真是个哈儿!”


    原来是为了馋嘴说的,江小姨被她糊弄过去了。


    后来,江栎川给她买蛋糕的时候,江栎川给游园车付款的时候,江栎川把手机拿给她选饮料的时候……她都有偷偷瞟她的信息,她看到她的手机一直停留在同一个人的微信页面,就是那个给她发大天鹅的人的界面,对面给她发了好多好多吃的玩的,她的小姨却都回复得那么简单。


    小姨不太喜欢他吗?还是小姨单纯不知道该怎么耍朋友?


    小姨当然知道该怎么耍朋友,小姨也喜欢她喜欢到不得了,但这一次她胆怯了。甚至在吵完架的当天,她就胆怯了,江栎川破天荒地给Alice打去了询问的电话。


    ‘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冲动了,这次你帮我算算她最终会不会重回学校。’江栎川急切地问。


    一个上班上了这么多年的人,一个工作岗位、薪资、职业发展都挺不错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去读书呢?这个放在谁身上都是个难以理解的选择。我那么粗暴地凶了她,这事会不会被我搞砸了!


    过了很久,Alice才把电话回过来,江栎川比自己等待高考成绩的时候还紧张。


    ‘放心,她一定会去。’Alice说。


    ‘真的吗?’江栎川欣喜若狂。


    太好了!那简直太好了!!


    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几天后,在江栎川自己都有点绝望消沉的时候。岑韵突然缓和了态度,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江栎川猜都猜不到这背后发生了!这么长久的执拗怎么突然就能自己解除?自己那晚也就说了几句话,自己想要实施的计划根本就还没开始,那几句话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江栎川看着过半的假期,甚至有点期望它快点结束。她想早点回去,顺势而为,在自己离开她前,把自己还能为她做的事情做完。


    所以,她没有理解Alice说给她的那句话的完整意义。


    ‘她一定会去。’


    不论有没有你的介入,她最终一定会去。


    这本就是她人生剧本中预设的波折,江栎川啊,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与你无关。


    江栎川不知道,所以那天她度过了一个开心的、充满希望的下午。岑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没有再给她发信息的,她都没觉察到。


    第二天中午,她突然接到了导师的电话。


    “江栎川,你还有岑韵别的电话吗?我打这个号一直关机。”老师声音有点急。


    “发生什么事了?”


    “唉……”老师有点哽咽,“大过年的,本想年后说的……”


    初四的中午,陈院吃了饭之后说他有一点不舒服,保姆阿姨问他是不是感冒了,给他找了一点常见药。然后他就去休息了。等下午三点过的时候,阿姨觉得他不太对劲,叫了120……


    “我得到通知赶过去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医生还在抢救,但人已经不行了。”老师说。


    她给岑韵的电话还没结束,医生走出来,告诉了大家结果……


    老师努力清了一下语气:“昨天到现在,我都在帮着忙事情,也没太顾及到她那里去。她昨晚跟我说她立刻就要回来,但是到现在我也没见着她,刚才跟她打电话,她关机了,我有点担心!”


    “好的,老师!我立刻打别的号,您忙您这边的事,我去找她。”江栎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


    因为年前,她最后一次拜访陈院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月前,那时候他还那么健康!


    江栎川先给李秋毅老师打了电话,她怕他伤心,没说缘由,只说了有急事,想问问岑韵爸爸或妈妈的电话。然后她打了过去,说自己是岑韵同事,想问问她还在不在老家。


    “她说单位有急事,昨晚先回去了。”


    岑韵的家长似乎并不知道陈院的事。


    “谢谢您,没什么急事,打扰了。”江栎川挂断了电话。


    按照岑韵家人的描述,她确实立刻就买了机票,但是两个地方离那么近,不至于到现在还手机关机啊!江栎川吓得冒出了冷汗,她一边给自己订机票,一边打给孙楠。


    “她和你在一起吗?她有没有和你说陈院的事。”


    “没有啊!”宋楠当然知道岑韵和陈院的感情,他也立刻把他能打的电话统统打了一遍。


    “我大概问了一圈,都没见过她,我继续打其他人的。”宋楠先问的他们同城线下会一起玩的朋友。


    “行,我一会儿上飞机了,你去她家直接敲门,看她是不是在家。”


    江栎川胡乱收拾了一下行李箱就出了门。两小时后,她回到了这座她最熟悉的北方城市。春节,这里空空荡荡,就像一座空城,这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这感觉令江栎川心里害怕急了。


    “我去她家敲了门,没人开,我到楼下看了,窗帘什么的都没打开,应该不在家。”宋楠的电话也回了过来。


    会去哪儿了呢!


    江栎川赶回家,看到自*己家也没有人,她还打电话问了那个帮她喂猫的大哥,结果大哥说他来的时候,没看见有谁回来。


    江栎川跑回单位,没人。跑去单位的地下车库,看到岑韵的车还在,连位置都没变。


    这人是去哪儿了!


    她想了一圈,回了学校,先见了老师。她给老师看了自己和岑韵之间的聊天记录。


    “她已经同意留学了。”


    老师赶紧把陈院的手机拿过来,但她们只看到他们最后一次的对话仍旧是:


    ‘新年快乐,岑韵。’


    ‘新年快乐,陈院,祝您今年也工作顺利,福寿安康。’


    她没有说留学的事,也没有讲自己心境的变化。


    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停留在了这一刻,停留在了大年初一的早晨。


    是啊,为什么不说呢……岑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她总以为,对方会一直等待,不论她又多任性,犯再多错,爱她的人总会一直等。


    但……


    怎样强大的心灵才能承载这样的懊悔?


    岑韵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哭了,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的坚强都用在了哄骗父母的那几句话上。之后,从她走进安检口,脱离了他们的视线的第一秒开始,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最后还有意识的一件事就是空乘提醒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拉开遮光帘,收起小桌板。


    后来她是怎么出的机场,再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记得了。


    电话可能有响过,但她也没看那是谁,也没注意到手机是什么时候电量耗尽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关的机。


    极度悔恨似乎把她困在在了一场长长的梦境里,中途的几次清醒大概也是因为身体机能到了极限,发出了警报。


    她没去吃饭,只是摸到了一瓶果汁,在半梦半醒的间隙里喝了几口。


    “……”


    当糖再次麻痹身体后,她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74章 混蛋


    硕士答辩结束,拍完毕业照那天,岑韵又独自去了一趟海边。这里不是家乡,海很远,她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闻到海风咸湿的味道。


    那天,她算是终于彻底拗过了陈院关于博士申请的建议,可以奔向她盼望已久的酒肉生活。但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没她想的那么开心。


    她独自坐车去了很远很远的海边。坐在沙滩上,看着落潮远去的海岸线,回想起了自己高二成功离开集训班的那天。


    对,是成功,她当时告诉自己成功了,就像今天一样。


    那天她去找了李秋毅,如她预计的那般,她花了长长的时间向他证明自己选择的合理性,向他证明自己有多成熟。


    但当自己终于说服他接受,当李老师说:好吧,我相信你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时,她反倒陷入了深深的空虚。


    所以,送别李老师后,她没有回家。


    沿着那条通往海岸的公路,她又静静走回了海边。


    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下的海岸,看着码头上的渔船,她感到自己的过往似乎在眼前回放,忧伤的情绪终于开始在她心中蔓延。


    她想起了自己在集训班那些辛苦却又充实的日子,想到了自己的朋友们。


    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还有漫长的未来,而自己……就像远洋的渔船上不能有女水手一样,当航程准备正式开始时,她下船了。


    现在想来,到底是主动下船,还是被迫……这界限早已变得模糊。


    哦,对了,她还是做过一件算得上是的叛逆的事情。


    那年夏天,特别热的时候,她跟着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了理发店,在理发师帮男孩们推好平头后,她突然说她也要来一个!


    这是她唯一一次剪短发,一直剪到了相当短的位置。当然,当然,她并没有像赫本那样收获意外的惊艳外貌。


    剪完后她变丑了一些,只获得了久违的清爽。理发师一边剪一边摇头,男同学们却对她说:是不是很舒服?早就给你说这是相当舒服的。


    真的很舒服!那一刻她有了一股冲动,她真想留下,和大家在一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成为水手,去无尽的大海上……


    但那个周末,她爸看到后果然大惊失色。他才听不进岑韵说的舒服不舒服的事,他只是指着镜子说:你看看这多丑!


    看着她爸的模样,她有点调皮的快乐,但更多的还是丑陋带来的羞耻。看着镜子里丑丑的自己,少年时期的她开始懊悔自己一时冲动的疯狂。


    就一次,她就退缩了。


    聪明如她自然知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大家能够欣赏一个柔弱的淑女在无助中死去,却不会理解一个强壮的悍妇为生而斗争。


    不论你再热爱大海,你都不能当真去成为一个水手。


    因为海风会吹黑你的皮肤,纤绳会磨粗你的手掌,长时间的海上劳作,会把你变得膀阔腰圆、五大三粗……到时候,你就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异类。


    异类?我才不想变成异类。


    “有什么不想的?”岑韵对着镜子里的年少的自己怒吼:“我本来就是个异类!”


    我不是,凭什么,我做不到,我只是个小女生。


    年少的她自认自己精于算计、绝顶聪明。


    要上船吗?不……还是不了,我还是不了。


    没想到,这样混蛋的她,竟然还有人愿意给她第二次机会。


    陈颢。


    他并没有在收到李老师的来信后就立刻去见她。他静静地等到了大二自己给她上课的时候,这是本科生唯一一次上他课的机会。


    那是个一百多人的大班,他在批改第一次课后作业时,发现有一份特别优秀,翻看姓名:岑韵。


    从那天起,他才开始给李老师回信,也才开始正式关注这个学生。


    ‘骗人的吧,您要破格招收我读研?’那时的自己一点都不知感恩。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现在再听到这话,岑韵觉得难受极了。


    ‘没办法,你不愿意读我给你安排的研究生啊。’陈颢说。


    她以为又有人被自己的诡计打败,她不知道,这是无私的偏爱。


    “博士?你的博士我就读,别的就算了吧。”硕士毕业,她还是那么狂妄。


    “这个不行,我能接受的最低限度是数院。”陈颢惋惜,“至少得是数院。”


    要上船吗?不……还是不了,我仍旧没有。


    不!我要读!看着老师熟悉的脸,岑韵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能听见之前那个顽固怯懦的自己。


    如今,就算她想要说声我错了,想要说声对不起,他也已经再听不到了……


    “啊!”梦做到这里,岑韵惊醒了。


    她擦掉眼泪,按下闹钟,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在哪儿?哦,回到了现实。


    现实里,我后来去上了班……


    我终于还是上班了,成功地签了我喜欢的岗位,那岗位虽然发展一般但是不会太累。


    现在开始,我每天都会有大把的时间干我喜欢的事情,我终于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


    漂亮的大楼,体面的制服,舒适的人际关系,没有业绩压力的工作岗位。


    岑韵十年的寒窗卖了个好价。


    “我喜欢吗?”


    我……不喜欢。


    又花了十年的时间,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喜欢。


    又花了十年的时间,她发现自己曾经断然割舍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放弃。


    她有一个塑料的大盒子,里面装着她大学这几年来写的各种手记:一些等式,一些想法,一些证明。硕士毕业的时候,她几次想把它们拿出来扔掉,最终却还是放了回去。


    它那么沉!却一直待在她的行李里,跟着她辗转了好几个房子。里面的东西她早已存在心里,但不知为何就不扔掉!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打开看看,似乎只要它们还在,她就能觉得安心,她就还有一丝慰藉。


    今天,从床上爬起来后,她赶紧走到隔壁房间,打开了房门。


    看到那个盒子依旧好好地放在书架上,她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它抱下来,爱惜地摩挲了几下。


    但当她打开盒子时,却发现不知何时,里面早已是空空荡荡。


    怎么会?!我的东西呢!


    她被吓得一哆嗦!


    怎么会,我的东西呢?手机震动的声音惊醒了她……


    岑韵艰难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看到地板上,她的手机最后一次震铃,最后一次发出了光……


    刚才还是在梦里吗?


    暖气的温度让她冒汗,她烦躁地拉开了外套上的拉链。


    现在是晚上?她看到窗外漆黑,窗户的玻璃上还有积雪。而地板上,她的手机旁,真的放着她的那个塑料盒。


    盒子被人打开了,就跟梦里一样,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昏沉的头脑顿时被吓精神了,她腾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黑漆漆的房间里,她看到似乎有个人影从客厅一闪而过。


    那人手上正捏着一塌东西。


    是谁?你拿的吗?还给我!


    岑韵赶紧拔腿追了过去,那个人跑得很快,一下就消失在了门口。


    岑韵紧跟其后,但当她重新打开房门时,一股水流从楼道涌进了房间!


    水?


    这是怎么回事?楼道漆黑一片,没有光,电梯也熄灭了,只有消防通道还亮着暗绿色的指示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里传来,是那个人吗?岑韵没有再多想,她追了上去。


    这不像是房屋漏水,因为水是从楼下朝楼上流的,越往下走水便越深,就像是整栋大楼正在沉没一样。


    那个黑影在前面急速地跑着,终于,在水已经变得齐腰深后,岑韵看到他拐回了走廊。


    “还给我!”岑韵继续追,她一边追一边怒吼。


    这次岑韵看清了,是个男的,他终于被她堵在了停摆的电梯口。


    “还给我!!”岑韵朝他伸出了手,她看到了,自己的东西就在他手上!


    他没说话,但也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他比岑韵高大,看准机会后,男人猛地向她冲来,想一把推开她后重新回到楼道。


    但岑韵没他想的那么弱,她拽住他的胳膊坚决不放,和他扭打到了一起。


    这时,腰间平静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漩涡一下甩开了两人。


    “你别走!你是谁!还给我!”岑韵像发疯一样大喊。


    摔倒后她摸到了身后的消防栓。她爬起来一把撕掉封条,从里面拿出了消防斧。


    “还给我!”她紧握斧头,朝着那个戴帽子的男人逼近。


    斧刃的寒光成功镇住了对方,他把手挡在面前,后退到了墙角。


    别惹我!我告诉你,你别拿这种事情惹我!


    “你说话啊!你是谁!你是谁!!”岑韵看到他依旧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稿,一点都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啊!!”


    她大喊一声,一斧头砍了过去!


    随着血浆喷溅,楼道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你是谁!


    岑韵看到自己一斧劈断了他一半的脖子,他的帽子终于掉了,露出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不认识的男同学的脸。


    是刘璋?


    他脖子断了一半,但却没有死,他盯着岑韵发出狞笑:“我不会还给你,你不配!”


    你不配!


    他徒手拔出岑韵的斧子,一拳打在了岑韵的脸上。


    她显然没挨过揍,一下就倒在了水里。


    刘璋拉开外套,把手稿塞进了衣服里装好,他大笑着重新跑回楼道,向着更深处跑去。


    这栋楼好像失去了最底层,它在无尽的阶梯中循环着,彷若直插深海。


    ‘别追了。’


    ‘忘了吧。’


    ‘你多狼狈。’


    ‘你刚才真粗鲁。’


    ‘你现在真丑。’


    随着这些奇怪的呢语,水位开始下降,灯光也逐渐变得温暖祥和了起来。


    岑韵再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她发现楼道消失了,走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


    她正站在大厅华贵的地毯上,脸上青肿,鼻子和嘴都在冒血。


    “可怜的小姑娘!”许多人围上来关心她。


    “滚开!!!”岑韵推开他们的手。


    这次她没有再被迷惑,她举着利斧在尖叫的人群中寻找出口!走到窗前时,她看清了。这里不是什么住宅楼,这是海上,窗外的海面惊涛骇浪,乌云漫天。


    她已经在海上了!


    等等……岑韵明白了。


    她后退了几步,朝着漂亮的落地窗猛砍了下去。在所有人的哭喊、抱怨中,窗户被她砸坏!


    疯狂的海风顿时涌了进来,把一切华丽的事物都吹得稀烂!


    她翻出窗子,爬上甲板。


    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她追到了他。


    搏斗中,她狠狠地劈向了他的肚子,一下!两下!当斧头终于劈进去后,他的身体裂开了,自己的那些手稿,那些充满回忆和悔意的白色纸片喷射出来,被海风卷到了空中,在暴风雨的大海上,下起了一片纸片的暴雪。


    他们终于彼此沉默。


    这张从没能在她记忆中留下过画面的脸还在盯着她。


    他说过,她是他的梦魇。


    “你这个混蛋。”他说。


    岑韵扔掉斧头,她伸手拽住他肚子还没有吐干净的手稿,她紧紧拽着,一张都不想放弃!


    是我的,都是我的,我不会再放手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就在此刻,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拉着整艘巨轮开始下沉。


    岑韵还是没有松手,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冰冷的海水漫过甲板。


    刘璋伸手掐住了她的胳膊。


    ‘你放手!’他说。


    ‘你快放手……’


    他的视线突然看向岑韵的脑后。


    他看到了那是光,是岑韵该去的地方。


    当海水没过他们的身体,当岑韵感到自己在不可抑制地上浮时,她听到刘璋对她说。


    “醒来之后,别再做个混蛋。”


    她还在,


    她还能听到,


    所以你还有机会,


    这次,别再做个混蛋!


    沉船消失了,海水消失了,那种濒死的感觉消失了。


    岑韵睁开眼,这次她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


    “……”


    天花板,输液瓶,还有……正关切地看着她的江栎川。


    “你醒了!医生!医生!她醒了!”


    江栎川准备站起来去叫人,但岑韵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江栎川!”


    这次,她没有再看房间里有没有别人,没有再管什么羞耻不羞耻。


    她醒了,


    她用自己此刻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对她说:


    “我爱你。”


    “我是同性恋。”


    江栎川,我爱你,我天生就是同性恋。


    第175章 一片花海


    岑韵整整失踪了三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在江栎川快要决定去报警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看向了自家的对门。


    幸好她这样做了!一进去,她就看到了一片狼藉。客厅没有开灯,电脑却亮着,满地都是稿纸,有新写的也有旧的。


    “岑韵?”她当时尝试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在那间被她们当做储物间的次卧里,江栎川发现了躺倒在地板上的岑韵。


    “我……”她听到江栎川的呼喊后,睁开眼就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就彻底的晕厥了过去。


    120何时来的,她怎么去的医院,她一点都不知道,医生跟江栎川说她可能这三天都没正常进食,有脱水的症状。


    “没事,没事,她这么年轻健康,补点液体就好了。”医生安慰江栎川。


    “你看,她的血压这么正常,心跳这么有力!”医生指着监测仪和她讲。


    他也不好意思跟她讲这纯粹就是饿的。


    真的没事吗?江栎川觉得自己都快被吓死了!她看到岑韵脸色那么难看,整个人意识都是模糊的。她尝试跟医生讲她经历了什么,结果医生劝她不要大惊小怪,那边还有很多真正需要抢救的人呢。


    “你是她朋友吗?”护士看看她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但和病人的长相又不像是姐妹,“要不你联系一下她父母,或者男朋友?”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个慌手慌脚的人最后也没说清楚,只是眼巴巴地守在病床前,哪儿都不去。


    三个小时后,护士的疑问被解开了。


    那位病人醒了,还用相当清楚的声音大喊了一句。


    “我爱你!!!”


    病房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们,脸上露出了五颜六色的各种表情。


    护士姐姐偷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对抱在一起的两位说道:再做一次检查就准备出院吧,回去后清淡饮食,饿了很久的话不要一下吃太多。


    “快回去吧,”护士姐姐过来拔掉了岑韵手上的针,“有啥回去说,好不好?”


    呜呜呜呜,岑韵哭得跟个傻子一样,护士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明白。


    她们回家了,江栎川给她放好了热水,安排她去洗澡,然后自己去给她熬了粥。


    等岑韵把头发吹干出来的时候,乱糟糟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那些手稿也被整整齐齐地放回了塑料盒里。


    江栎川正捧着一碗加了糖的白粥:“过来吃吧,暖暖胃,已经不烫了。”


    这三天里,岑韵只喝了半瓶果汁,中途清醒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啃了点饼干……然后,然后就没别的了。


    温暖甜糯的白粥唤醒了肠胃的知觉,吞下几口后岑韵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真的饿得咕咕直叫。


    她狼吞虎咽,甚至想再来一碗。


    江栎川看她吃着吃着,突然又不动了。


    她放下碗,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么了?吃太急了吗?肚子疼?”


    江栎川以为她刚才吃太快了,肚子难受,赶紧过来给她拿擦脸的纸巾。


    我肚子不疼,我是心里难受,我在医院里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到!如果你听到了,你为什么还是刻意离我那么远?


    吃着吃着,岑韵觉察到不对味来。


    “你坐过来嘛……”她撒娇。


    江栎川只好坐到她旁边。


    几个月前,也是在这个沙发上,那次,因为自己的不坦诚,她躲开了。这次岑韵直接扑过去锁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亲了上去。


    “……”


    这是她第一次接吻,所以笨拙极了。她横冲直闯地贴上了她冰冰凉的嘴唇,还撞了一下她的眼镜框。


    就像是对小说或者电影的照搬模仿。


    亲上去后,岑韵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小江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回应,她就这样愣愣地亲了一会儿,只好尴尬地松开了。


    “我在医院里说的都是真心话,”岑韵生怕江栎川以为她那时脑子不清醒,“我认真的!我是认真的!”


    “……”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喜欢你!我就是……”岑韵努力解释,“我就是在骗你,其实我也是……我和你是一样的。”


    “……”


    我是个卑劣的大骗子,我之前骗了你,但我现在说的是实话!真的!真的!我不是被你掰弯的!我本来就这样!我是真的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不!你是我唯一的、最最喜欢的人!


    突然,岑韵第一次心虚了起来,她在想,会不会江栎川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要不然她为什么一动不动,就像个雕塑。


    可我喜欢你!就算你现在没那么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爱你,不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江栎川还是一动不动。


    你想骂我就骂我吧,你别不说话。


    岑韵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栎川,是不解风情吗?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啵’她一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看到原本一动不动地江栎川突然伸手摘下了眼镜!


    “?”


    你这个笨蛋白痴!医生说你要休息和静养!


    最初那个吻,江栎川还能勉强忍耐,但后面……她泛着泪光的大眼睛,她因为害怕拽着她衣角发抖的手,她因为委屈抿紧的嘴唇……大概没有人类还能在此刻保有理智。


    【为符合网站要求,此处内容已做删减,为保证文章、情感的完整性,不再修改为别的剧情,敬请谅解。】


    江栎川把碍事的抱枕统统扔下了沙发,她让岑韵躺平,她【为符合网站要求,此处内容已做删减,为保证文章、情感的完整性,不再替换为别的剧情,敬请谅解。】


    “等……”这会儿岑韵开始操心门窗有没有关好,窗帘有没有拉上了。


    江栎川可不管这些,她捉住她意欲反抗的手腕,把它们别到她脑后。


    【为符合网站要求,此处内容已做删减,为保证文章、情感的完整性,不再替换为别的剧情,敬请谅解。】


    岑韵身上是新鲜的沐浴露的气息,她们家的沐浴露是蜜桃的味道,和花香不同,这是一种Y惑人心的甜美,一种想要吃掉对方的食欲。


    在此之后,岑韵彻底失去了辨识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一共过去了多久,几次,她们是什么时候回的卧室,什么时候被盖上的被子,什么时候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她没做梦,坦荡得好像获了新生。


    江栎川也没做梦,因为她还没睡。她舍不得闭眼,她看着怀里的那个人,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遍又一遍,回味着她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云层遮住了窗外的月亮,直到夜实在是深了,她才合上了眼睛。


    等她们都沉沉入眠之后,遮盖月亮的乌云才再次散开。


    月光下,一只大猫的影子出现在了窗上。今天,她们忘了给窗户留缝,但这根本没有关系,大猫伸出它的猫爪拍了拍玻璃,下一秒,它的影子就顺着月亮的光线渗入了房间里面。


    站上地板后,它弓起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


    它说。


    然后猫的身体逐渐拉长,伸展,变成了团模糊地,长长的、冰冷的黑色火焰。


    这是它的真正的模样。


    它‘走’到床前,看着两个熟睡中的小人儿,露出了一个谁都看不出来的‘笑容’。


    它看到那些捆绑在倒霉小姑娘身上的那些数不清的、复杂的、悲伤的‘线’终于全都断掉了……


    当然,从别人的视角里,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还是那个成功的官员,她也还是那个成功的学者,她们仍会去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她们的成就不会改变……但是……黑色的火焰伸出‘手’来,在她们的脸颊上轻抚了一下。


    从今之后,一切厄运都结束了,你们会是两个幸福的小人儿了。


    你们不要感谢我,我并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我不过是让原本不会再见的你们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你们要谢的应该是自己,特别是你,它摸了一下她长长的卷发,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战士!这是你应得的,你完全配得上。


    想到这里,火焰波动了一下。因为重力的作用,它的‘眼泪’是朝上飘的,飘向了天花板。呜呜,它不想承认讨厌的小人类也有迷人的一面,呜呜,它不想承认自己有点不想离开。


    但必须得离开了,它朝她们吹了一口‘气’,把‘豆豆’的名字还给了她们。


    它又绕着床飘荡了几圈:是时候该忘记我了,再见了,小人类,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的猫爬架、谢谢你们的猫罐头、谢谢你们的金枪鱼条,谢谢你们的弹簧逗猫棒和电动智能避障球!


    虽然我依旧看不起你们这些灵长类,但是我还是会把这些东西带回我主人无比高贵的城堡,找个普通美丽的房间把它们一般珍藏起来。


    它打了个超级大的包裹,里面还有它那个直径超过一米的猫跑轮。


    ‘唉哟!’它的拖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艰难地爬回了护栏上。


    如果这个城市里,还有哪个熬夜的邻居没有睡,而她又恰巧在此刻朝外张望的话,她会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攀爬在外墙上,一件一件的朝外偷盗着各种猫用品。


    ‘等等,我为什么不走大门呢?’


    做猫做久了,会有一些后遗症喵。


    准备钻回房间,去坐电梯的它突然停顿了一下——什么都不留下吗?


    我又不喜欢她们……它还在矫情地嘴硬……哼。


    清晨,当太阳升上地平线,当城市再度醒来,那个曾经被用来养猫的房间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她们过来看到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会留着这个房间呢?大概是预备的客房,又大概是临时的书房吧?


    她们依旧如往常一般做着早饭,她们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好像又确实少了点什么?


    江栎川总觉得该去铲点什么,而岑韵总觉得厨房里该有一个放在地上的碗,她要往里头倒一些东西才对。


    她俩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想起来,大概是错觉吧,也许本来就该如此,是她们记错了。


    “来吃饭吧。”江栎川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黏人了,她放下碗筷,走过去,想从背后抱住她。


    “你看!”


    突然,岑韵指向阳台!


    你看!!


    她跑过去,猛地一下推开了积雪的窗户!


    在寒风中,在料峭的初春里,那盆早已经枯死的玫瑰花竟然在一夜之间发枝、绽放!


    不是一朵,不是两朵,是许多许多!就像春暖之后那样,遮天蔽日地开成了一片花海!


    第176章 刘连芳院士


    真正接过吻之后,岑韵才知道,原来这个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嗯,完全不一样。


    不是‘啵’!


    是……算了,不说了……哼,平常在外面看起来那么正经,没想到她!


    ……不过,好喜欢,嘿嘿嘿,岑韵忍不住咽口水。


    “你看着我干嘛。”小江又要摘眼镜。


    “不不不不……”岑韵现在懂得这个动作的意思了,她赶紧按住她。


    还有正事!该出门了!


    你的事尘埃落定,还有一件悬而未决呢。


    今天是节日后的第一天,岑韵毫不犹豫地请了假,她原本可以再等两天到周末的,但是她等不了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等了。


    这次她主动联系了师姐,告诉她今天一定会回学校,她要给陈院长一个交代,就算是一切都已经迟了,她也不会再逃避。


    “我陪你一起去。”江栎川对她说。


    这次,她们一起回到了母校。站在熟悉的小楼前,岑韵感慨万千。二楼,那个窗户,她记得那么清楚。就在那扇窗户前,他对她说:无论何时,只要有了想要读书的想法,就来找他。


    ‘我会等你。’


    一直,一直……


    今天,等她再次来到这里,去人去楼空,只看到了一楼打包好的各种书籍,还有等待搬运的家具。陈院长没有给自己策划什么葬礼,他希望自己能够安静退场,不要打扰他的学生,也不要打扰他的朋友。


    他没有孩子,大家只是按照他之前的要求将各类书籍分门别类,有些捐给学校,有些送他的学生。


    “这是陈院留给你的。”师姐从里面搬起一摞,“他说如果某一天,你想回来,这些就会用得上。”


    现在岑韵不想再说自己做不到了,她接过了这份重礼。


    “刘连芳教授在楼上等你,”师姐对她说,“把书给小江吧,我们在楼下等你,刘老的脾气可不大好,我们就不跟着你上去挨骂了。”


    刘连芳就是陈颢的太太,这对夫妻,一位是数理经济学泰斗,一位是中国数学界的长明灯。按照陈颢最初的计划,岑韵本科毕业后就该转考他太太大学的数院,再不济,硕士毕业后也该去了。


    结果,这个顽拗的姑娘,直到今天才自愿走到他夫人的面前。


    刘连芳院士和陈颢的脾气可大不一样,她坚定、奋进、非常严厉,虽然还没见过岑韵,但对她之前的学术态度可有很大意见!


    她最早了解岑韵是在陈颢向她推荐的一些论文里。数理经济学本身需要庞大的数学工具支撑,岑韵从本科起,就在陈颢的介绍和引导下,帮助其他人处理了许多的运算问题。从这些成果来看,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些非凡的才能。


    今天,她们两人见面后,刘连芳一连问了她好几个挺有深度的问题,岑韵对答如流,内容也颇具自己的见解,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业余爱好者。


    数学大概是最不存在虚头巴脑的领域,两个小时的交谈后,刘连芳对待她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


    “我会为你引荐我在巴黎任教的一个朋友。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在北大完成一年的学习,这一年里,你必须要拿出令我满意的成果,拿不出来的话,我不会给你写推荐信。”


    岑韵还没有完整接受过专业的数学训练,虽然她很有天赋,但是要补的课程还有很多。辞职是必须的,这一年时间非常紧迫,刘连芳也不会安排她去做助教,她将没什么薪水。


    “没有问题。”岑韵现在一点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没问题?那就好,刘连芳表示她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她给了岑韵一个联系方式,这是她的一个学生,岑韵完成离职前可以先和他报个到。


    走吧,刘教授对她挥挥手,回去好好准备吧,如果未来跟不上,随时会被退学的。


    她看到岑韵没有走:“怎么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摘下老花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正局促地搓着手,眼眶也变得通红。


    “对不起,”岑韵愧疚地说道,“关于陈院,不论现在我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对于陈老师,我感到……”


    我感到无地自容!她不敢想象陈院离开时的心境,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郑重地向他道歉!


    听了岑韵的话,刘连芳老太太竟然大笑起来!


    “他已经八十九岁了!年轻人,他走得毫无痛苦,这是喜丧。”


    九十二岁的刘院士说。


    “可……”岑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如果再早一些,如果我早些告诉他我的决定,他不会留下这份遗憾……他惦念了我这么多年,我……”


    我对不起他!


    但是刘连芳真的在爽朗地大笑:“没有什么遗憾!你听着,对于任何一个立志要追随真理的人来说,因为真理没有尽头,所以遗憾并不存在。”


    我们的一生,不过百年,对于浩瀚的星辰、无尽的真理来讲不过一粟。


    没有任何一位学者因为穷尽了自己的生命就能触及知识的尽头,临死的时候,我们注定会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不要害怕会留下遗憾,遗憾是必然的,这没什么可怕。


    但人类懂得星火传承,一代一代,让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无数有名的、无名的、成功的、失败的研究者都是这样做的,无怨无悔。陈颢也不过是做了他应做的事情,你没有辜负他什么,你也不是他的什么遗憾。


    生命是有限的,求知是无限的,他会将你交给我,就像我离开的时候,也会再把你转交下去一样。


    不要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迷茫就感到愧疚,岑韵,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往无前的。


    停滞、甚至后退都不是罪过,你没有罪。


    我们会一直等你,这不是一句浪漫的空话,这是一句真实的承诺。


    这是我们搞学问的人执拗的爱,接受吧,别多想,别害羞。


    “……”


    是爱啊……


    谢谢,岑韵感动得低下了头。


    但还有一件事情她想要确定,所以她临出门时又转过了身。


    “如果我没有才华,你们还会爱我吗?”她问。


    看着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她以为她会说:爱。


    结果她收起笑容,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会。”


    “……”


    喂喂……这话是不是太不讲人情了,果然是个怪脾气的老太太。


    老太太指了指楼下:“哪怕你没有才华,也还会爱你的那个人在那儿。”


    会无条件爱你的人,不是我们,是她。


    她说的是楼下的那位姓江的小姑娘,陈颢的学生跟她说了,那是这次的大功臣,也是她的小恋人。


    好吧,岑韵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怪脾气的老太太又话锋一转,“我们现在还算不上相识,等我们熟了之后再说吧。”


    离开小楼的时候,江栎川帮她抱着书:“老太太和你聊了什么?骂你了吗?”


    她们在楼上说话的时候,小江和她的导师待在楼下,江栎川少有的在她老师脸上看到了紧张的情绪,可见老太太的威严。


    “她没骂我,她叫我好好地稀罕你。”岑韵说。


    “你胡说的吧!”


    “真的!”岑韵凑过来,亲昵地撞了她一下。


    现在小江不躲了,她假装被她‘击中要害’,很受伤的感觉。


    在校园里,还有那么多留校的学生,路上并不是空无一人,但她现在选择放心地笑出声来,这种不再遮掩躲避的感觉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一种得以见光的感觉。


    这就是出柜吗?


    真正迈出这一步之后,她才切实感觉到了出柜的意义,别人异样的目光从来都不是利刃,难得的是内心的平静和坦荡。


    她爱她,这怎么能用别的感情去表演呢?


    爱就是爱啊。


    “喂,在医院里的时候,我那么深情地给你表白,你为什么没啥反应?”


    岑韵对她大喊‘我爱你’的时候,说实话,江栎川是不太信的。她觉得岑韵肯定是疯了,一定是因为她们长久的相处,让她产生了幻觉,让她误以为这是爱情。


    那时,江栎川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好受,她认为还是自己弄巧成拙,搞砸了一切。


    “你竟然不信?!”岑韵完全没想到。


    “谁叫你演得那么好……”江栎川忿忿。


    谁能看得出你是弯的啊?你往那一站,那气质,谁能不认为你是个百分百的超级直女?


    “那你最后怎么又信了?”岑韵心想,从你不信到你扑过来,时间也就才过了几个小时。


    “咳咳……”大庭广众的地方,就轮到江栎川害羞了,“后来嘛……你那饥渴的表情,直女绝对装不出来。”


    饥渴?对!就是饥渴,眼睛都冒绿光了,跟发情了一样……当然,这导致自己也眼睛冒光……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是你这话也不能糙成这样啊,岑韵脸红跺脚。


    “咳咳!”


    走在前面的师姐兼导师,用咳嗽提醒她们自己还在。


    她无奈地看了一下手表:这也没到二月十四啊,为什么会被人强灌狗粮。


    滚滚滚!


    送她们上车后,导师让她们快滚!


    唉……好白菜被猪拱了,看着已经开远的车,她想,师妹这个小天才怎么最后就跟了这么个小笨蛋了呢?


    造化弄人啊,哼哼哼。


    远在集团总部大楼的袁陆方和她想法正相反!


    一早,他就接到了江栎川的请假电话,了解到这个不平凡的春节里发生的各种奇葩事后,他震惊地和她再次确认:你说的是那个人事科的(蠢货)科长吗?


    “是啊,是啊,就是岑科,怎么了?”


    “嗯,没事。”


    没事?!放屁才没事!上海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个岑韵!袁陆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真看不出这个小女孩和数学能有什么关系!


    从他的视角看,这件事大概只能证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他的爱将江栎川同志,果然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让她给干成了?!


    未来必定大有所为。


    不过,他倒要看看她这一百万的投资是赚是赔!唉哟,那个蠢蠢的小饼干,哪里修来的来的福气,能遇上这么个天使投资人。


    “袁总,还有个事情挺不好意思的,可能要麻烦您帮个忙。”电话这头,江栎川还在汇报工作呢。


    她说她去上海的事情可能得延后一点点,下周她还得稍微请个假。


    还要请假?你今天不就是请假陪她去见导师吗?怎么这个导师贵姓诸葛?她也要三顾茅庐?袁陆方就不明白了。


    唉,再请一天肯定不是去见导师啊。


    江栎川还不好跟他说那么细。


    这次请假是去要见家长……


    第177章 出柜


    从那天开始,岑韵似乎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她迅速敲定了深造的事情,和师姐说明了她和小江的关系,接下来,马不停蹄,她要回家和父母摊牌。


    需要这么激进吗?江栎川捏了捏她的脸蛋。


    岑韵半梦半醒:“唉哟……你捏这么用劲干嘛……”


    把人家都弄醒了。


    “你刚才睡着的吗?”江栎川一点不信,“你睡着的话,手怎么一直在乱动。”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手放在哪儿的。


    岑韵耍赖:“摸一下又怎么了嘛。”


    她不但没把手抽回来,还得寸进尺。哇小江的皮肤真的好好,摸起来就像是天鹅绒,我偏摸,偏摸,摸一下又怎么了,就摸你这个小气鬼。


    和没有恋爱经历无关,岑韵这家伙大概天生就迟钝得可怕,她不知道现在这个举动有多危险。江栎川艰难地忍耐了一下,提醒她:“你不是说早晨七点要起床吗?”


    “嗯……嗯?!”岑韵一下睁开了眼。


    几点了?


    ……哦,七点十五啊,岑韵以为已经日上三竿了呢。七点只是她昨晚夸下的海口,她看了时间后又把眼睛闭了起来,把手放回了别人的大腿上。


    她一边摸,一边回味着以前自己陪她去打羽毛球的时候看到的美好画面。


    那时候她只敢偷偷在场边看。一边假装喝水,一边瞟来瞟去,看没看几眼,装了一肚子水。现在不同了,岑韵摸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直到她摸着摸着,指尖碰到了一股冰冰凉的液体。


    嗯?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这下好了,等她们闹完,真是日上三竿了。


    “十点了!”看到手机的岑韵傻了眼。


    坏了坏了,她跳下床,直奔卫生间而去。


    “你到底是定的几点啊,我的大小姐。”江栎川哭笑不得,刚才九点半提醒她的时候,她还说什么还好还好的。


    她听到她在里面手忙脚乱,乒乒乓乓,开水关水。


    “真的不要我去?”江栎川问。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岑韵在里面给自己洗漱,她原本给自己准备了一件衬衣,但现在看着身上的那些痕迹,又只好出来换了一件套头的高领衫。


    “我相当有信心!”


    真的吗?江栎川也下床了,她穿回衣服,走到窗前,给窗帘拉开了个缝:“如果真的这么有信心,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机场旁边的酒店,好像是为了方便我随时跑路一样。”


    江栎川吐槽她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停当了,是标准的乖乖女的打扮。


    岑韵走过来,抱着她‘啵’了一下:“我自己的爸妈,我了解,你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一切。”


    然后她拎起包一边和她告别,一边朝外跑:“你先自己玩儿,别担心,你就等着做我的上门媳妇儿吧。”


    “喂……”江栎川话没说完她就走了。


    唉!她是想告诉她,不要逞强,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她呢。


    逞强吗?岑韵当然知道自己是有些逞强。前几十年里,她绞尽心思琢磨的是怎么隐藏,坦白的策略那是没铺垫一点。她能成功吗?她真不知道。


    她为这次回家编造的理由是调休,因为节日回去加了班,所以没放的那几天假现在补了。还算比较合情合理的,她不想自己还没回来就害爸妈因为自己的异常担惊受怕。


    但她也留了一手,她让她爸这次别来接她,她带了个要好的女朋友来这边玩。


    ‘要好的女朋友’——她特意想出的新措辞,好像是要好的女性朋友的缩写,但又带了一点女朋友的暗示。她也不想他们完全没一点准备,被自己一顿暴击。


    她和家里约的吃午饭前回,不知道为什么,她选了许久,最终还是俗套地把‘谈判’选到在餐桌上。大概是她也觉得食物多少能有一些缓和尖锐问题的能力吧。


    她不知道爸妈听到她的事情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根据她以往对他们的了解,她怕自己家人的话会给她带来伤害。所以在事情被她彻底摆平之前,她绝对不想带上江栎川。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下了出租车,她深吸一口气,又给自己加油加油了几下,才迈进小区的大门。


    “怎么这个点儿才会来,都快十二点了,不是约好的十一点吗?”她爸果然已经给她做了一桌好菜。


    “妈妈呢?”岑韵探头,看到她妈没在厨房。


    “哦,我在这儿呢,来,快洗手,去准备吃饭了。”她妈这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像是刚发现她回来了一样。


    今天,除了常见的菜,她爸还给她做了一条酱汤煨的加吉鱼,一道她爱喝的香梭鱼的汤,搞挺复杂的。


    “你朋友不来啊?”岑建钢给她递筷子,“这鱼可好了,两个都是我码头上拿的才出水的。”


    “快吃吧,都饿了。”她妈打断了这话头,她对岑韵笑笑,“加班忙坏了吧?”


    岑韵支支吾吾,先吃了几口,听她爸说教什么国际局势啊,**啊,你们那儿有啥消息哈没有的空话。


    “爸爸,”几口可乐下肚,岑韵觉得可以开口了,“我想重新回学校读书。”


    她先说的读书的事,因为这还算是个好消息。


    岑建钢说:“什么?”


    岑韵清了一下嗓子:“是这样的,我想了挺久,还是想去读博士,我之前的导师给我引荐了一位院士,前几天我去见了她,她应该愿意收我。”


    岑韵强调了‘院士’两个字,后面还强调了是在北大读。


    但岑建钢其实对这些诱惑不太来电,他想到的是岑韵读高中在竞赛班的事,因为学校在市里,岑韵只能住校。岑建钢看到六人宿舍,担心女儿过得太辛苦,就在学校旁边给她租了个房子。可是岑韵那段时间学得太狠了,一学期都没去住过几天。


    经历了竞赛班那两年,他不太赞同她那个初中数学老师给她选的路了,学这个真是太熬人了。


    幸好,岑韵后来自己选择了退出,又幸好,她高考成绩优异,上了个好大学,岑建钢才没有为这个事情絮叨。


    “后面还要去国外啊?”他听到岑韵说很可能去法国,也有可能去美国。


    “都是世界一流学府,我不会留国外,”岑韵给他们画饼,“以后找工作很有保障的,回来之后就能混个大学老师当。”


    很体面的大学老师,也许能进北大呢,虽然现在要辞职。


    “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岑建钢奇怪了,“年前也没听你提啊,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孩子大了有理想很正常,”岑韵的妈妈又一次打断了他,她这会儿满面笑容了,“快吃,想读什么就读什么,家里供你读书还是没问题的。”


    岑建钢不说什么了,这算是个好消息吧,他只是担心女儿被累坏。


    岑韵又吃了几口:“爸爸……”


    “啊。”岑建钢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像往常那样瞅电视里的新闻。


    岑韵捏着碗,深吸了一口气:“我谈恋爱了。”


    这句话之后,整个客厅突然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虽然刚才那一刻也没有人说话,但是岑韵这句话说出口后,一切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安静,只剩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报。


    岑建钢吃惊地看着女儿,他张了张嘴。


    岑韵没给他提问的机会。


    “但是我谈的是女生。”岑韵紧接着就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她想过很多诡计,想过很多让自己父母发现却又不很震惊的方法,但是真要实施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一件是可行的。当你早就知道父母不会认同,当你早就知道这对他们来讲是个‘噩耗’,再好的方式也不能改变这件事情的本质。不如简明扼要,实话实说。


    岑建钢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的第一个感觉是——自己肯定听错了。


    他甚至端起碗来,又刨了一口饭。


    你没听错!我喜欢女的!


    第一句话出口后,岑韵感觉没有必要再拖拖拉拉了。


    “我们在一起挺久了,都半年了。”岑韵接着往下说,“之前她还给妈妈打过电话,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在我失踪的时候,满世界找我,生怕我出什么事死掉的人,是她为了我……


    岑韵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妈的碗突然掉在了地上,在刺耳的破碎声中,摔成了碎片。


    “老婆!老婆!”岑建钢一把扶住了晕倒的妻子,“徐艳!”


    徐艳当然记得春节期间自己接的那个电话,她并没有完全晕厥过去,她努力保持理智想要在丈夫的搀扶下爬起来。


    “……”


    “妈妈……”岑韵扑过来想要抱住她。


    她却一把推开了女儿。


    “我有点头晕,”她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就是有点晕,没什么,吃饭吧,把碗收一收……”她指着地上的碎片对丈夫说,“收拾收拾吃饭吧。”


    电视依旧播报着新闻,厨房的暖汤还在蒸熬,一切都如往常一样,除了一个碎掉的碗,无事发生。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希望她迷途知返,别再说了。


    但这一次,一向乖顺的岑韵,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大脑,她又把自己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是认真的,妈妈!”岑韵哭了起来,她妈痛苦的表情让她更加痛苦,“这又不是什么病!”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病人一样!


    “我是同性恋!”


    你们还不明白吗?我是同性恋!


    “你别说了!”


    啪!


    一个耳光!


    岑韵捂住自己的脸,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了她的爸爸。


    岑建钢也愣住了,他看向自己的手,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女儿退后一步,转身摔门而去。


    第178章 你还有我呢


    坐上出租车后,岑韵才恍惚回过神来,她看着窗外迅速后移的风景,开始思考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逃跑。


    只是一个耳光而已……


    她明明幻想过很多场景,比耳光要可怕得多的场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跑掉了。


    刚才的那顿饭或者说‘谈判’持续的时间太短了,所以才一点过一点儿,岑韵就又再次回到了酒店。


    站在大厅的电梯前,岑韵伸出手又缩回去。


    就这样结束吗?


    她突然想起了出门前江栎川跟她开的玩笑:你把酒店定在这里,是为了方便我跑路吗?


    是啊,如果就这样跑掉,自己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不就还是个孬种?!


    想到这里,岑韵掏出手机,准备再叫个出租车。她现在就要回去,重新再把话说清楚!


    “喂喂!”


    她一进大厅,江栎川就看到她了,她原本以为岑韵会上楼,结果没想到这位姐姐沉思了片刻,竟然一扭头就又要出去!江栎川这下也没法藏着掖着了,她赶紧跳出来,一把拦住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岑韵被她吓了一跳。


    “……”江栎川一眼就看出岑韵肯定是哭过了。


    “我想换个酒店,可以吧?”她小小声问她。


    岑韵这才看到她们的箱子都在大厅的休息区放着呢,估计这家伙刚才是在那边喝茶。


    “新酒店已经订好了,走吧,走吧。”江栎川生怕她不同意,“走嘛,走嘛。”


    新婚燕尔,撒娇有效,岑韵不知道她卖的什么关子,但还是同意了。


    江栎川重新叫了车,带岑韵去了新酒店。


    新酒店不是机场旁边那种局促的经济型酒店,小江这次选了个老牌的五星级。


    她早料到岑韵那个急躁的样子肯定会出师不利,所以等她一出门,她就退了酒店,重选了这家,希望她败军归来的时候能用美景帮她换换心情。


    “嘿嘿,听说临窗就能看到大海呢。”


    岑韵是本地人,但本地人反而不会住本地的五星酒店,所以她今天也是第一次来。


    “真的有天鹅!”小江把她拉到窗前,“这你看,些是不是就是你那天给我拍的天鹅?”


    很漂亮的酒店,很漂亮的海景,从房间看出去就能直接看到绵延的沙滩。酒店精心布局过的庭院很美,和远处起停盘旋的海鸟们一起成就了一幅画。


    江栎川从背后抱着她,岑韵感觉她呼出来的气把自己的脖子弄得痒痒的。


    “你刚才横冲直闯的要干嘛?”江栎川柔声问她,“怎么,又要回去干架啊?”


    她没跟过去,但是对于发生的事,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岑韵肯定又是急吼吼地开直球了吧?就像她那天跟自己导师坦白的时候一样,但老师她毕竟不是父母啊……唉。


    有些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因为这个事情吧,它本身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江栎川摸了摸岑韵的头,安慰她:“没事的,也不是一定要出柜。”


    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在无形中给了她压力,搞得她这么急躁。


    “不行!”


    没想到岑韵特别坚定地说。


    “我深柜了二十多年,深柜有多难受,我比谁都清楚。我既要假装自己喜欢男明星,又要伪装自己是单身主义者,”岑韵回忆起自己那么多年的过往,“我说每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戳漏了自己编织的谎言。”


    江栎川你知道吗?一个谎言注定需要许许多多个谎言去掩盖。我被困在自己编造的假故事、假身份里,每天都生活得心惊胆战,心力交瘁。别人无心的一句玩笑话,都能让我彻夜难眠好几天。


    这很痛苦,太痛苦了,就像一个被关在审讯室里的犯人,二十四小时都要接受无休止的盘问。


    你说得对,没人能看出我是le,因为我演直女演了太多年,演到这副面具已经牢牢地焊在了我的皮肉上。但再怎么演这也只是面具,不是真的!


    谎言再真也只是谎言,我没法真的忘了我是谁。


    “我不能把你也变成这样,这太痛苦了。”岑韵转过身,抱住江栎川。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坦荡的人,你一直勇敢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就算之前有人拿你的身份诟陷你,你也能泰然自若。难道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反而要过上偷偷摸摸的日子吗?


    那我和你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呢?我给你带来的不是幸福,是不幸吗?


    岑韵抱着她泣不成声:“你相信我好吗?我有能力保护你!我也有能力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江栎川的确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岑韵的话把她的心里搞得暖暖的。


    她曾无比羡慕别人默默守望三年的爱情,但岑韵为她守望的岁月又何止几个三年呢?所以她才会这么理解,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也才会这么执着,执着于要最爱她的人也来爱她。


    反倒是自己太浅薄,有些对不起她对自己的珍视。


    “你是真的想要让你爸妈接受吗?”


    等岑韵情绪稍平复了些,江栎川帮她擦干眼泪后问。


    岑韵点头:“他们必须得接受!为什么不接受!口口声声说爱我,那就拿出行动来啊!我是优等生,我是乖女儿的时候就是爱,怎么?现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就不爱了,就要嫌弃了?”


    我就是太乖了!乖了这么多年!从没反抗过任何事,所以也从没质疑过这份爱!我现在甚至羡慕起那些调皮小孩儿来!他们犯错是因为他们有犯错的底气。而我呢,我这是什么错误码?为什么他们就要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


    他们什么都不问,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女孩,为什么会想要出柜,不问我经历了什么,也不问我爱的是谁,他们只是一味地让我别说了!想当一切都无事发生!


    “他们就只想要个完美的女儿,只要我不完美了,就恨不得把我赶出去!恨不得没生我!”岑韵生气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小江听。


    “冷静,冷静!”江栎川赶紧亲亲她,“别这么偏激,你太偏激啦!”


    说得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怎么就恨不得没生你了。


    “我没胡说!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们的爱根本就经不起考验!”岑韵越说越哭,越生气。


    “我的小师姨,我的岑科长,你干了这么多年的人事工作,智慧和谋略都到哪里去了?”小江搂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感情不是用来考验的,感情是用来维护的啊。”


    是啊,感情是用来维护的,不是用来考验的。就算是最亲的人也是这样,不要因为是亲密关系就认为对方必须无条件的理解自己,认同自己,不要因为是一家人,说话办事就不讲方法。


    “嗯?你说是不是?”现在轮到小江给人事科科长讲道理了。


    “我爸还打我!”岑韵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还是被打的脸!


    “让我看看,打哪儿了?”江栎川假装查看她的‘伤情’。


    别说五指印了,就连一指印都没有,岑韵不告状的话,谁都看不出来,估计就是拿手比划了一下。


    “你看你电话一直响,肯定是你爸妈急了,担心你了。”江栎川把岑韵的手机拿过来,让她接。


    这会儿估计她爸她妈回过味儿了,开始打起电话来,从她们刚才说话说到一半起,岑韵的手机就一直在震。


    “不接!”被宠了一辈子的小公主什么时候挨过打。


    “不能这样,”江栎川把她的手拽过来,给手机解了锁。她看到了好多未接来电和微信留言,“你这样会吓着家里人的,这样吧,我来回?”


    “……”小公主还在赌气。


    “怎么?早晨的时候还说什么:等着做我的上门媳妇吧。现在不作数啦?”江栎川学着她早晨出门时的语气。


    眼泪流了三箩筐的某位终于被逗笑了一下。


    “那我回咯。”小江清了一下嗓子。


    哼,看你回什么,岑韵擦了擦眼泪探过头来。


    ‘叔叔阿姨,您们好,我是江栎川,明天早晨我会把岑韵送回家,还请放心。’


    也挺言简意赅的,甚至还有些不卑不亢,至于计谋……


    “明早我和你一起回去。”这就是江栎川的计谋。


    “……”岑韵不想,她不想江栎川在这件事上受委屈。


    这次是江栎川反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啵’了她一下。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呢。”


    你还有我呢。


    第179章 持续出柜


    岑建钢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他的世界里从没有过这个词,所以,当岑韵说她是同性恋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没有听懂。


    他只注意到他老婆突然就晕过去了,女儿越说,她的情绪就越崩溃。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么激动的岑韵,就算她妈妈晕倒了她也没有住嘴。岑建钢生怕他老婆被气出什么状况,所以,脑子一热朝她扇了过去。


    岑韵跑走了……他没法去追,后来等他老婆缓过劲儿来之后,他才算弄清楚刚才岑韵说了什么。


    “什么?!她是同性恋??”


    他女儿喜欢女人?这怎么可能?这是轮到岑建钢差点晕了过去。


    “你刚才打她干什么!”徐艳怪他,“快给她打电话啊,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两口子这才慌慌张张地联系起女儿来,结果不论他们怎么打,岑韵就是不接,信息也不回。大概半个小时后,才有一条信息从微信发了过来。


    ‘叔叔阿姨,您们好,我是江栎川,明天早晨我会把岑韵送回家,还请放心。’


    江栎川?谁!


    徐艳一下反应了过来:“就是那个女的,过年的时候她给我打过电话!”


    她!她一定就是拐走女儿的那个人!


    这一夜,两口子谁都无法入眠,岑建钢更是觉得烈火灼心。女人喜欢女人这个事严重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他不敢想象这个‘江栎川’是个怎样的怪胎,是个假小子,还是个假女人。他悄悄到网上查了一番,但大概是因为用的是浏览器,又大概是因为关键词实在填的不对,查到的都是些令他无比反感的东西。


    他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他觉得一定是因为在大城市里遇到了怪物,把他好好的女儿教坏了。先是要做什么单身主义者,现在又说爱上了女人,他简直要疯了,恨不得把那个叫什么江栎川的人妖千刀万剐了。


    所以,当第二天,门铃终于响起的时候,岑建钢浑身冰凉,捏紧了拳头。徐艳看他的样子,怕他太激动,赶紧拦在他前面去开了门。


    门外站的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是个挺规矩、挺清秀的女孩子。


    岑建钢充满愤恨地上下打量了好几番,愣是没能挑出什么错来。


    女孩开口说话也很礼貌,很大方:“叔叔阿姨好,我把岑韵送回来了。”


    今天岑韵情绪没那么激愤了,她站在女孩子旁边,两位的表情都很自然,就像只是普通的好朋友一样。


    “阿姨,这是给您带的一点茶叶。”


    礼物也没有什么刺激性,就是一点茶叶,一点水果,一捧很低调的花,就跟平常串门没啥区别。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普通,太没攻击性了,老两口都还在发愣。


    趁着这个间隙,岑韵就很自然地给江栎川递了鞋套,把她让了进来。


    江栎川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接过岑韵给她倒的茶。


    她说:谢谢。


    她回答:不用谢。


    两个人一点令人不适的亲昵的表情都没有,搞得人是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谁啊?你到底谁啊?你是江栎川?两位老人有点害怕自己认错人了。


    但他们又不敢问。


    因为她那张漂亮脸蛋是真漂亮,但她那气质也是真端庄,不是有钱人家的那种端庄,是那种领导干部式的端庄,这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她会是个坏人或者怪胎。


    别不是那个江栎川吧?


    岑建钢想了一下,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选择拽着老婆、女儿,一手一个地上楼去了。


    江栎川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她既没开口,也没跟上去,就坐在楼下静静地喝她的茶。


    “这个人是谁?”关上门后,岑建钢问岑韵。


    “是我女朋友,江栎川。”岑韵说。


    还真是江栎川!岑建钢被气得直发抖。


    “你你你!你这不是瞎胡闹吗?”门都关上了,岑建钢当然也就无所谓控制情绪了,“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学了个这个东西啊。”


    岑建钢,这个高壮威严的老大叔,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岑韵看他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岑韵哭了,她妈也忍不住哭了。三个人就这样在‘你怎么学坏了’、‘谁教你的’、‘这怎么得了’、‘你快给我改了’的逻辑里,绕着轴地说起了滚轮话。


    岑建钢哭得最伤心,岑韵那感觉也差不多,但是昨晚小江和她聊过了后,她心态变了,虽然也哭哭啼啼的,但是心里基本没有啥太大波动。


    因为小江昨晚跟她讲:如果想要解决矛盾,那就不要去纠结那些意识形态上的事情,


    比如:你们还爱不爱我,你们是不是歧视我,之类的。这些除了升级矛盾,没有任何意义。要解决问题,就要向下看,要就事论事,不要联想引申。


    至于同性恋本身,也没有必要和父母解释什么是同性恋,同性恋有多合理。


    你要换个思路想:假设你不是同性恋,假设你就是异性恋,但你爱上了个八十的有钱老头儿,或者你非要嫁个黄毛鬼火小伙儿,你爸妈知道了也得跟你急!


    他们没看上你对象的理由多了去了,你把同性恋想成其中之一就行,平常心对待。


    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好好发泄,好好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但你得控制住自己,别像昨天那样恶言恶语伤了他们的心。


    然后?然后等他们发泄完了,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后面自有安排。


    小江的建议还真挺有效,当岑韵把江栎川想象成一个文着龙纹,染着黄毛、骑着那种大摩托,非要娶她的鬼火少年后,她爸的眼泪和反对好像就有点令人理解了,而那些难听的、刺耳的话竟也变得有那么点滑稽好笑了。


    “爸爸,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和她结婚!”岑韵也哭,但是她一边哭一边憋笑,“我就喜欢她,不和她结婚就不行!”


    我就要和黄毛鬼火结婚……哈哈哈,怎么……那么好笑……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还是笑都看不出来。


    岑韵表演得更投入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她,呜呜呜呜……”


    但今天全是技巧,没有感情。


    江栎川在楼下听着,也有点忍不住想笑,不过后来,小师姨似乎越走越偏……咳咳,江栎川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怎么办嘛!”


    她听到岑韵在楼上跟她爸说。


    “我都把她睡了,我怎么跟她分手嘛!她跟着我之前是个黄花大闺女,现在我不要她,也没男人要她了。”


    噗……!江栎川差点把茶喷出来。


    岑建钢听了这令他崩溃的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像也哭得更大声了。


    “你,你什么睡了她?你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小姑娘!


    岑建钢显然认为楼下那位扮演的才是‘老公’的角色,是楼下那位占他女儿‘便宜’,是楼下那个‘欺负’了岑韵。


    “我才是她老公,”岑韵偷偷夹带私货,“她是我老婆!我现在不娶她,没人要她了,呜呜呜呜。”


    这楼的隔音可真是差啊……江栎川边听边在楼下擦汗。


    三位似乎是忘了楼下还有一个人在,他们哭了好久。这一家子感情可真充沛啊,特别是这位岑叔叔,他的身强力壮在今天完全得到了体现。江栎川听到就他话最多,哭得最投入。


    但这一家子也很有趣,快到饭点儿的时候,他们就默契地休战了。


    真如岑韵之前跟她说的那样,他们家,就是天塌了也会准时开饭。


    这时,江栎川主动站了起来,她脸上那板正儿的表情,就好像和今天这件事情无关似的。


    “叔叔阿姨,那我就先告辞了。”小领导没有要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意思。


    她伸出手来,要和岑建钢握手,岑建钢条件反射地也把手伸了过来。


    “岑叔叔,之后方便安排您和阿姨出来见个面吗?”江栎川的语气就像是在谈公事。


    见什么?岑建钢不懂,徐艳不懂,就连岑韵也没弄懂。


    “我父母明天到,您看可以吗?”


    你……父母?!


    江栎川开口前,岑韵也不知道她父母要来,这就是你的自有安排?


    “当然,这种正式的事情,肯定需要双方长辈见面。”


    不这样做的话,会被当成小孩子间的儿戏的。但我也不好提前跟你说,怕你想着要见我父母了,影响你今天‘表演’的心情。


    “你今天表现得就挺好的,不是吗?”小江夸她。


    江栎川原本的计划是让岑韵今天就留在家里陪她家二老的,但吃完午饭岑韵又私自溜了出来。


    “你爸妈……怎么看你的事情啊。”岑韵还是挺担心的。


    她把她约在了一家离家不远,但又隐蔽的咖啡店。


    江栎川之前也没跟家里说过,她也是因为前几天岑韵激进地一系列安排后,才跟家里坦白的。只是岑韵一心都紧张着她家这两位去了,还没有关心到江栎川这里来。


    江栎川啥都没说,只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


    好家伙!岑韵以为她至少是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呢,结果没想到这位好妹妹出柜是在家族群里出的!岑韵看到群名,一脸震惊的黑线。


    群名:家庭1号群。


    江栎川发布的内容:我找到女朋友了,特别通知大家,接下来是岑韵同志的简历,然后@全员。


    额……你这个才是超级无敌世间仅有天下独一份的出柜吧!


    岑韵看到江栎川发布完内容后,群里的人们似乎也没什么质疑,大家都整整齐齐的回复——‘收到’。被她备注为妈妈的‘杨红香’回复收到,被她备注为爸爸的‘江还是老的辣’也回复的收到!


    另外这个群不是他们的小家庭群,似乎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在,但是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回复着‘收到’……哦哦,还是有一个例外,一个叫‘蓝胖娃儿’的人发了一大堆问号和‘啥子?你在说啥子?!你给我打个电话呢’。


    但小江没回他,群里也没人理他。


    岑韵一看他的备注:表哥。


    江领导威严地说:“我们家比较高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人质疑。”


    她之前没和家里说也不是因为想要掩饰,纯粹就是没脸提。说什么呢?你说你喜欢女孩子,那女孩子人呢?哦,已经被甩了啊……那你提这个干什么?浪费时间。


    “虽然我们家确实有点奇怪,”江栎川的表情又温柔下来,“但是我们彼此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战友。”


    咖啡厅的角落,在没人能够看到的位置,江栎川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她看到她今天还是把脸都哭肿了。


    “我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取向的事,也没和他们说这次我们来的细节,但是我妈他们立刻就主动问我,问需不需要他们来,需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如果需要,他们就会全力以赴。


    岑韵看着她手机里那些简短的‘收到’,原来这些‘收到’背后的含义如此有力——也许平常没有什么寒暄,但只要你遇到了困难,只要你向我们伸手,我们就会来帮你,无条件地来帮你。


    “真羡慕你。”岑韵想起自己家的一地鸡毛。


    “不用羡慕我,”江栎川柔声和她说,“你爸妈也是爱你的啊。”


    今天早上,他们一家在楼上说了三个多小时的‘悄悄话’,江栎川在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呢。她父母情绪那么激动,言辞也不乏过激的部分,但是他们没说:‘你丢了我们的脸’、‘我们没你这个女儿’,这样的话。


    一句都没有。


    他们困惑于听到的‘噩耗’,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眼前棘手的问题,但他们在如此情急的情况下,也没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们是爱你的,和我妈他们也爱我一样。”


    “……”


    “看到他们今天的态度,我有了信心。”


    也许他们最后也不会接受‘同性恋’,但是我觉得,他们会接受‘是同性恋的你’。


    你懂吗?他们唯一不变的就是爱你。


    “你最后再奋战一晚上。”江栎川还是要求她今天会去陪着她家二老,不要让老年人担惊受怕。


    “至于后面的事,放心交给我妈他们吧。”


    相信咱们杨厅长,她可是比我更厉害的女人呢。


    第180章 薇薄


    岑韵溜出来到咖啡厅和江栎川摸了个底儿之后又溜回去了。当然,这一家人又接着哭了一下午,岑建钢哭得超过了当年要送岑韵去上大学那次的程度,哭得连今天菜都没买,晚上大家只能吃剩饭。


    但是正如小江所料,这一通发泄消耗了不少情绪,总比憋在心里的好。岑韵也再强调了一下小江家家长之后的造访,又暗搓搓地把直辖市‘公安厅副厅长’的名号说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这在别处可能不好使,但在他们这儿还真是一种心灵上的按摩,加上今天上午对江栎川的良好印象,两位家长竟然没有提出反对。


    ‘下午他们有没有好一些?’——小江‘亮相’的目的达到后就没去了,想着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还是不接受,但是感觉没上午那么激动了。’——小岑回她。


    她发现小江说得对,吵架的时候,只要有一方没有真的生气,场面就是可控的。她没有像昨天那么敏感愤怒后,就算父母情绪波动依旧很大,矛盾也没有再升级。


    ‘你脸都是肿的,今天早早休息吧,明天吃饭的餐厅我已经定好了,我妈他们那边你也放心,他们一定喜欢你的。’——这会儿小江还在给单位回邮件。


    江处长出着柜,工作上可一点都没闲着。


    ‘开门。’——岑韵。


    “?”江栎川心想开什么门,结果门就被岑韵刷开了。


    “嘿嘿,我偷溜出来了。”岑韵在门口探头探脑。


    又。


    岑建钢和徐艳昨天都失眠了,今天又闹腾了一天,吃完晚饭之后,看到女儿老老实实地回了房间,他们也就去休息了。


    “等他们睡着了,我就又跑出来了。”岑韵得意。


    “哎呀,我的好姐姐。”江栎川吓一跳,你这可是刀口舔血,“要是你爸妈中途醒了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办?”


    “我一会儿会再回去的,”岑韵死皮赖脸,“你看我还给你买了我们这边才有的特色奶茶。”


    大晚上跑来过就是为了跟我share奶茶的吗?


    江栎川才不信呢,她拉开她羽绒服的外套的拉链,看到她在里面穿的竟然是一件夏季才穿的薄款长裙,丝质的v领超超超,超级深。


    看来心情确实变好了,和家里吵着架呢,竟然还想跑出来偷吃。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岑韵脸色泛红,她一边求她,一边开始解她衬衣上的纽扣。


    “好不好,好不好嘛。”人家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


    唉,小江还能说什么呢。


    ‘啵~’岑韵一边解,一边又主动‘啵’了上去。


    有了之前的体验后,现在的岑韵不再逞强了,她放松地张开嘴,任由江栎川的舌头伸进来,搅弄吮吸。


    “嗯嗯……”岑韵还想再要,江栎川却先暂停了。


    “傻瓜,外面可能看得到。”她胡乱拉了一把岑韵褪了一半的裙子,帮她遮住身体,“到卫生间等我。”


    说的是等,也没等上一秒江栎川就跟了进来。进来后,她拉开了她长裙上的绑带,帮她把裙子脱了下来,朝门口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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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茶?


    “为什么要买三杯?”江栎川坏笑着问她,脸上一点没了白天正经的样子。


    岑韵不好意思,她不说话。


    “为什么这杯是多冰,还是乳酸菌?”


    一进门,江栎川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所以她刚才进来前,专门把这杯拿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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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手上可不是这么干的,岑韵看到她扔掉了奶茶盖,一下抠破了封盖的纸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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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蛋!”岑韵脱力地搂着她的肩膀,“你不是说是假的吗?”


    那你还干……


    “我向小橙文的作者道歉。”江栎川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草草帮她冲了个澡,“……乳酸菌味道挺好的。”


    【已经完成删减】


    “不要在酒店泡澡!”江栎川只好哄她,“你之前不是想要公主抱吗?来不来?给你公主抱。”


    岑韵受不了公主抱的诱惑,只好朝她伸出了手。


    【已经完成删减】


    “乖,乖,你没事吧?”江栎川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安慰她,“你怎么反应这么剧烈。”


    这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体质吗?就这么稍微摸了一下就成这样了?


    “好点了没有?岑韵?岑韵?”江栎川以为她是有点低血糖了,“要不把奶茶拿过来喝?”


    还有两杯正经奶茶,正好,快十二点了,喝了我送你回家。


    【已经完成删减】


    小师姨完全不知道后来的事,她以为自己昨晚已经上垒成功。所以早晨起来后虽然感到腰酸腿疼,但是还是兴高采烈地带着早饭回去了。


    “放心,不会被发现的,我在家的时候本来就是我买早饭。你不用送我,嘿嘿嘿,你昨晚辛苦了。”她把江栎川又按回床上。


    “昨晚上我做得你爽不爽?”她还傻乎乎追问。


    小江能说什么呢?只好说爽。


    “今晚见!”岑韵听到这话开心极了,在她脑门上唆了个响亮的‘啵’。


    当然,中午也见,放心!就算我把我爸妈绑了,也会给你绑过来!


    还算没有完全忘了正事儿。


    唉,被窝里小江叹了一口气。


    心想:我要收回对小橙书作者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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