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老孔雀
“小师姨,今晚你做的这个……是什么啊。”
江栎川回到家,看到餐桌上摆着一盘怪怪的东西,远看像是她最爱吃的咖喱饭,但近看小狗的状态完全不对!不……这根本就不是小狗,这脸,这身体,就像是那种中午就喝醉了然后摊在沙发上吹牛的胖大叔……
额……yu……e……
小江强颜欢笑,舀了一勺‘胖大叔’,有些吃不下去。
岑韵没精力搭理她。
我失恋了,又经历了血光之灾,又沉浸在你要离开的痛苦里,在为你要和我摊牌数学的担惊受怕的同时,还……还被自己的领导讨厌了……呜呜呜呜,我……我还能强撑着给你做一碗狗饭不错了!
岑韵端着自己的狗饭回到电脑前:“快吃吧,吃了就去洗碗,我还要改报告呢。”
改报告?
小江趁着岑韵不注意,把‘胖大叔’搅碎后也端着盘子跟了过来:“什么报告啊?”
哦,原来就是前段时间高久翔分配给岑韵的那个恶心的烂任务啊,不过……岑韵的报告进步很大,感觉写得不赖啊。
江栎川看了几段之后觉得写得没啥问题,层次清晰,用词得当,重点明确。
“我改了第五遍了……”岑韵心中流泪。
好眼熟的剧情啊……江栎川想起了自己在分部的经历。
为什么这些上了年纪的领导都喜欢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折腾人呢?江栎川回忆了一下最近高久翔对岑韵的态度,感觉自己就算有点腾不出手,现在也必须腾出手来了!
“我来帮你改吧,我改的一定能过的。”金牌笔杆王——小江,说。
“你最近不是也很忙吗?”岑韵没搭理她。
年底了,你们考核办公室根本自顾不暇吧,你不是也还在加班吗,你今天回来得比我都还晚!
“放心,我改的话会很快的,”江栎川假装认真地指点她,“嗯嗯,你这个地方,那个地方,我帮你改一改,来,让让我。”
“……”岑韵已经改了第五遍了,她确实不知道还能怎么改了,想了一下,她还是把电脑让了出来。
江栎川坐上主座,一边摇晃鼠标,一边假装把字词的顺序调来改去。她一边调,一边想:改个牙刷儿改(山城脏话),龟儿高久翔我明天就弄死你。
小江确实好会写……缩在一旁学习经验的岑韵心想,我果然还是太笨了。
“高处,他最近是不是有点……讨厌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问出口,但岑韵还是忍不住问了。最近她被他的态度搞得都快崩溃了。
“没有啊,怎么可能。”江栎川一边帮她改报告一边回答她。
“但是他最近对我的态度真的好奇怪,他以前不这样的,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我的坏话?”岑韵觉得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他最近被领导骂啦,正常的,他最近对谁都这样,不是针对你。”江栎川瞎编的。
“真的吗?”官场小傻瓜听到江栎川这么说,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嗯嗯,真的,他怎么会讨厌你?他疯了?你是他的人事科科长,他怎么可能把讨厌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你想想呢?”
江栎川是真会编,她继续忽悠:“他这个岁数,正是更年期的时候,太正常了,可能激素分泌也不太正常吧,你要多理解他啊。”
“男的也会有更年期?”岑韵想起高久翔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感觉真有些像。
“那当然!”江栎川憋住笑,“他就是更年期了,不过,”江栎川突然话锋一转,“……他的更年期,但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嗯?”岑韵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加上了后面这句,“哦,你电话。”
岑韵突然看到她的手机亮了一下,一条短信?
“游泳教练?你找游泳教练了?”岑韵把手机递给她。
“啊,嗯,没有……”江栎川赶紧把手机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可恶,你也让人不省心!
她约徐昭约了一天了,这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就是避而不见。
……算了算了,还是先收拾高久翔吧。
“哦,对了,”江栎川提醒她,“这个报告,你别一早就交,你下午再交吧。”
嗯?还有这种技巧?岑韵不明所以,但受教。
嗯……怎么会有这种技巧,让你下午交是因为我中午要去找他啊。
前段时间才被举报的时候,高处长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站队和立场,每天都会假惺惺的陪着江栎川吃饭啊之类的。后来发现姓江的脸皮实在是厚得没边后他就放弃了,一是江栎川的态度让他没了动机,二呢……就是高处自己的脸皮其实没那么厚!那种被所有人偷偷注视的感觉,他自己都有点承受不了。
“高处。”
今天中午,好巧不巧,饭点儿的时候,他们在走廊遇上了。
“江……处啊。”
避不开了,高久翔只好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打了餐,坐下来寒暄了几句后,江栎川也懒得跟他绕圈子了。
“说起来也挺奇怪……”江栎川突然说。
“嗯?”高久翔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在总部认识的人不多,那个偷拍的人,应该是认识我吧?”江栎川一边拨弄着炒肉片,一边问他。
“……这,”高久翔努力演出不心虚的样子,“小江啊,这种事情过了就过了,去查举报人这种行为太敏感了,最好别做。”
“我不是说举报,我是说偷拍。”江栎川看他演,“要是举报个事由,我是能理解的,就发几张断章取义的照片,也不明个就里,这用心,挺有意思的。”
“……”
“这几天来我就是在想,这个人什么意思啊?”江栎川意味深长地说。
“唉,过去了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影响。”高久翔迅速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自己举报的全过程。
匿名的外网邮箱,异地ip,那个冲印的快递也是隔了好几层委托寄出的,不可能有什么破绽。
“这种事,可大可小的,”江栎川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之前能在大街上偷拍我,后面也就有可能在别的,更隐私的地方偷拍我,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怎么可能,您公示……”高久翔想说你公示都过了,还拍什么拍。
但话一出口,突然就意识到了了不对。
“嗯?”江栎川假装吃惊,“您也觉得他是专门冲着我公示来的?”
糟了!高久翔深感自己失言!
“我可听人说……”江栎川不装了,她冷笑了一下,“那天举报的时候,许多事情发生得可有够巧的。”
啊?高久翔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这世界上,没有谁特别傻。”江栎川把自己的手机放到餐盘旁边,“那时,你是故意让她在我开视频会的时候给我打的电话吧?”
故意给她派工作,方便举报的时候隔开她这个人事科科长,又故意在那天让她给开会的我打电话说举报的事,你做了这么多可不是毫无破绽啊,高处。
你真是用心险恶啊,高处。
“欸!这,谁说的,这肯定是误会了!”高久翔汗流浃背了!
“误会不误会的,其实我也无所谓,”现在,这句话反过来是江栎川对他说了,“反正公示已经结束了。”
“……”
“您说是吧?”江栎川心想,既然你认为岑韵是我的人,那就这么认为好了,反正我还会在这里待一年,刚好能呆到你退居二线。
“高处。”
“啊?嗯。”高久翔猛抬头。
“能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的,”江栎川又笑眯眯的了,“我这个人比较怪,别人针对我,我不怎么生气,但如果要动我的人,那是一根毫毛都不可以的。”
江栎川拿手指比划了一下毫毛的尺寸。
高处,真的是一根毫毛都不可以,我不是在开玩笑。
下午的时候,江栎川收到了岑韵的信息。
‘报告交掉啦!你确实厉害,高处说我这一稿写得最好。’——岑韵。
完全不明就里的岑韵以为是高久翔更年期,也以为自己就是写稿的水平还欠点火候。
‘高处今天心情好吧?’——江栎川坏坏地问。
‘挺好挺好,他今天挺正常的。’——岑韵终于看到他不是拉着个脸了。
‘那就好,今早领导表扬了他。’——江栎川想,你要是再不好,我可就不是动嘴那么简单了。
楼上那位还不知道这件事是你背着所有人捣鼓的吧,要是他知道了,你看你会不会原地升天?真是蠢哭了!江栎川复盘这场自杀一千,杀敌为零的举报的时候,简直都要被高久翔蠢哭了。
放心吧!今天和他亮完牌之后,我敢保证他之后的心情都会很好!
真是的,本想大度一点就此放过,结果非逼我扇你!
江栎川正在心里挥舞巴掌的时候,她的手机又收到了游泳教练的拒绝信息。
‘周末也没空,要给领导写稿。’
江栎川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冰箱也是个犟种。
‘行吧,’——江栎川只好回他——‘那就以后再约。’
江栎川还在琢磨着怎么用其他办法搞定这个犟种的时候。
这个犟种看到她终于松口了,又补了一条信息。
‘你往后多保重。’
徐昭发完这条信息后,就把手机里这个被他备注为ACT的电话给删除了。
你多保重,你很年轻,你很有才华,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第162章 计划
按最初的计划,江栎川会是举报人,不过她要举报的不是楼上的那位,她要举报的是钱总。
按最初的计划,现在徐昭已经在‘柴汉君’事件中赢得了江栎川的信任,他会告诉江栎川,这么多年来制造一系列‘柴汉君悲剧’的凶手正是她现在的顶头上司——钱总。
按最初的计划,江栎川应该在和钱总的对抗中积累对他的仇恨,她理应放下警惕,接受那些徐昭早已准备好的,处理过的错误的证据。
她会成为正义的举报人,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能让罪恶终结,真相大白。而钱总,这位清高的、傲气的不结盟者很难做出有效的抵抗。得知被栽赃,他的情绪肯定会全面崩溃,极有可能因此重病,甚至病故。
接下来呢,xsz里那些想要在他退休前清算他,给他沉重一击的人,会因为这个错误,搅进这摊浑水。届时,他们要么接受钱就是罪人的结果,要么去向钱,这个死人寻求真相。
而这中间的一切责任,自然由提供证据的江栎川去抗。
袁陆方不是说她很有能力吗?对,她真的很有能力,至少在这半年里,他亲眼看到她仅凭一己之力就撼动了不愿调任的吕总,甚至还和强势的于晓飞分庭抗礼。
她会很难搞吧,接下来的事情会很精彩吧,这个江栎川就是他要送给对手的一份‘大礼’。
等他们相互追责,相互撕咬的时候。
他……就可以在这片混乱中全身而退了。
这就是最初的计划,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为了效果绝对逼真,为了不引起他的疑心,袁陆方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江栎川。如果她在‘柴汉君’事件中走错一步,哪怕半步,她都早已万劫不复。
可惜,她真的查出了真凶,真的征服了徐昭,真的没有因为钱的误会而陷入和他的私人仇恨。
每一步,她都走对了,不论是因为凭实力,还是因为凭运气。
所以袁陆方是真的要让她退出了,但她竟然不接受,她说她要更加完美的结局。
“徐昭干不好这个事。”她不接受袁陆方的安排,“他会硬碰硬,他会完蛋的。”
那就让他完蛋啊!他自己都不介意!袁陆方觉得这有什么!
“没想到你竟然会心存妇人之仁。”袁不认可她的决定。
这绝对不是妇人之仁,不,这个和妇不妇人其实没什么关系,这是一个人该有的人性。如果时至今日,我们还要把人看做数字,而不是有尊严的个体,那么为所谓的奋斗就只是口号,我们姓“社”也就没有了意义。
妇人没什么好嘲讽的,这份‘仁’更没什么好嘲讽的。
正好,这次就让我这个妇人,用这双妇人的手去实现这份‘仁’,做给你们看。
不过江栎川并没有和他展开辩论,她知道袁陆方不会接受她的观点,他们的确很像,谓为知音,但在这方面确实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
“那你去自己搞定吧。”袁陆方摇摇头,“他已经被我说服了,我没办法再去让他又改一次主意。”
“多谢。”江栎川调皮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袁陆方无奈,但还是嘱咐了一句,“别搞砸了。”
“那是当然。”
从那天起江栎川就开始重新排布,但在顺利探视钱总后,徐昭这个健康人反而联系不上了。
大概一周后,一切就会拉开帷幕,倒计时的钟声终究是要敲响了,来不及了,等不及了,真的是够了。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犟呢?!
周日的清晨,徐昭在自家老房子的床上醒来,不过他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手机吵醒的。
谁啊……
电话显示的是他单位那边的房子的座机。
“江栎川?!”接起电话,徐昭差点疯了!
你怎么会在我家?!
徐昭风风火火赶回家,看到江栎川竟然真的在他家,她悠然自得地坐在他的沙发上,还给自己泡了茶。
“谁叫你一直躲躲藏藏,还骗我说你周末要给领导写稿。”江栎川说。
“你怎么进来的?!”
江栎川抬起自己脸上的墨镜:“上次邀请我来的时候,你当着我输了密码。”
“……”
“请坐,”江栎川指着沙发,反客为主,“放心,我没有撬你书房的门。”
徐昭撇了一眼自己的书房,门确实是好的。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徐昭反过来说江栎川,“这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说了,你走吧,再见。”
这本就是我的事,和你不相干,而且你才工作多少年,我工作了多少年?你懂什么zyxsz?你懂什么取证流程?你对那个人了解多少?你知道这里有多凶险吗?你知道这件事和‘柴汉君’那件事没得比吗?
你懂什么?
江栎川倒笑得很玩世不恭:“你不是一直好奇之前‘清杉’的那些事是谁帮我做的吗?”
那些笔记本什么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栎川摊了摊手,“那些东西,就是我自己翻墙进去拿的?”
跟踪、偷拍、扮演坏女人的小姐妹、翻墙、偷笔记本、打烂了一根胳膊一个鼻子一条腿……有没有可能,这些其实都是我自己干的呢?
“等,你等等,”徐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真以为袁总给我留了个特种编队?”江栎川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
‘叮!’
门铃突然响了。
谁?徐昭警惕地转过头。
“外卖到了。”江栎川站起来去开门。
确实是外卖。
“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江栎川把价格单撕下来拍到他面前,“想请客的话,一会儿就把钱转我。”
“……”徐昭看到她拿出饮料,拿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吃的,“我不明白。”
“轻松点,徐秘书,”江栎川拿出一杯奶茶递给他,“我受不了你每次都这样要死要活的样子,喏,无糖,喝吧,人生还是要放轻松点。”
“……”
“你昨晚去哪儿了?”江栎川自己先喝了起来,“回家?”
“……”
“我不会像你这样,真的,”看他的表情,江栎川觉得自己猜对了,她哈哈大笑,“得了吧,交给我吧。”
还没上场就先制定一个自己会万劫不复的计划?没谁怕死,但别老这样。能不能把这种恐怖的计划放到最后?先设计几百个能活的方案放在它的前面?
“上次在你这儿聊了多久?绝对超过了四个小时,”江栎川自顾自开始吃东西,“就给我喝了一瓶水,差点把我饿死。”
真受不了你这要死要活的气质。
“……”徐昭看到她就这样在自己家吃吃喝喝了起来。
“你坐。”江栎川再次跟他说,让他坐,“坐下吧大哥,您这样站着,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
大哥,你站着的时候就跟个砖一样,真的,您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一堆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代你去送死。放心,如果真的就只剩死路一条的时候,我会欢送你去的。”江栎川心想,或者送袁陆方去。
“……”
“你真不吃吗?你是要从现在就开始辟谷,绝食?”江栎川扔了一双筷子给他,“我们只是接待一下zyxsz,不是要修炼成精吧?”
“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江栎川的表情终于正经了一点,“这件事,我要让它变得更有意义。”
柴汉君不是完美的受害者,他有罪。他没有经受住引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的确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他绝对不是无辜的。
但不能因为他有罪,整件事情就本末倒置。在力量的绝对悬殊下,在层层的陷阱中,不能苛求每个人都是有能力反抗的强者,不能说弱者心怀贪欲就活该成为饵料。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句话可真是说得轻松啊,”江栎川嘲讽道,“可惜这个‘我’,往往说的不是说这话的‘我’,是听这话的‘你’。”
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别人听的,让别人牺牲他小小的自己。而成全的呢,成全的才是那个大大的,身居高位的‘我’。
“看了那些事情,”江栎川说的是纸盒子里的那些事情,“我并没觉得他真的有那么不对,真的。”
很多时候,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不该死的总是别人。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这种事本就该谁升官、谁发财、谁负责。”不是说一切都只能走正道,但这是不是才是最该有的,最根本的逻辑?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那么正义,轮到他的时候,他敢不敢‘牺牲’他自己?
如果他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他现在追求个什么全身而退?他这个‘小我’,现在怎么就又敢做不敢当了?
“你……”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江栎川正色道,“柴汉君对我来说绝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如果我要对此就此翻篇,全身而退,那我和那个人的本质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我能比你做得更好,更因为这件事本就该我负责。
“……”
“吃吧,吃完了一会儿帮我拿下那些东西,十二箱呢,我一个人可搬不动。”江栎川笑着对冰箱说,“你干嘛又流泪!得了得了,吃吧,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拜托你呢。”
冰箱终于不哭了,接受了,帮她搬完所有东西后,江栎川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套打印件递给他:去报名吧,下周一就是最后一天。
我和袁总申请了,你去纽约,帮个忙,代替我去一下。
“你……”徐昭接资料的手有点颤抖。
“喂!”
他对着准备离开的江栎川喊了一声。
“我要怎么谢谢你!”他说。
谢谢我?江栎川回头看了他一眼,谢我什么?你有毛病吧?
但这么说好像有点不近人情。
“这种事你怎么能问我,你不是该自己琢磨吗?”江栎川笑着随便对他说了一句。
她当时随口说*的,她没想到冰箱真琢磨去了……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当天,江栎川开心地开着她租来的小车,顺利办完了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太顺了,所以她回租车行还车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今天租车行正雇了人来做清洁。店铺外单面的毛玻璃正在冲洗,玻璃从磨砂变成了透明。
她办理还车手续的时候,出来买菜的岑韵正好路过。
她一转头,刚好看到了里面的江栎川。
家里不是有车吗?她为什么要租车?
而且,在她脸上,岑韵又看到了之前在她处理‘清杉’事件的时候,才会露出的那种狂热、兴奋的表情。
第163章 相配
临近年底,小江是真的很忙了,岑韵在对面办公室看着她的会越来越多,越来得越多,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汇报开会内容的路上。她自己这边倒好了很多,那个破活儿搞定了,报告也交出去了,自己就等着写个年终总结今年就可以收工了。
所以现在岑韵有空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偷窥——啊……她干工作的样子可真是有条不紊,又英姿飒爽啊,如果她不走就好了,要是自己能一直一直这么看着她就好了。
“那个江栎川是不是就在你对门?”
下午茶的时候,审计那边的姐姐们邀请岑韵过去吃东西。
“就是她对门的啊,她们还是师姐妹呢。”李姐回答她同事,“是吧?岑韵,她年中调过来的时候,我俩还聊起过她呢。”
岑韵点头,是啊,半年前,李姐过来找她的时候,她还问自己小江长得漂不漂亮呢。
“她本人到底长得漂不漂亮?”李姐又问岑韵。
“她本人长得怎样啊?”其她的姐姐们也都很好奇,“吃布丁,给小岑吃布丁,快说啦,快说啦。”
小岑被塞了布丁,她还没来得吞下,姐姐们就又继续聊了。
“照片上是挺好看的。”
“哪个照片?你说那个举报照片啊?”有人笑,“那个举报照片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偷拍,哈哈哈,哪有拍得那么好看的?我还以为是出街拍呢。”
真的拍得挺好的,岑韵这种摄影鬼才就不说了,就说挺会拍照的小江可能都没那个偷拍的会拍。
“你不知道吧,”这时候有人插嘴,“这会儿在我们那儿办公的林博士,人家还差点和她谈过呢。”
噗!!!小岑差点把布丁喷出来!
“她不是那个同性恋吗?”
“不知道,抱着个女的也不一定就是同性恋吧,万一她男的女的都喜欢呢?
额……舆论竟然变成了这种走向……好吧,岑韵无语。
那个姐姐继续给大家掰:“林栋自己说的,他说他年中去办公室那边审计的时候,认识的她,他还给我看了他们聊天的微信。他说要不是他那次出差时间太短,说不定就谈上了。”
“根本就不!”岑韵想插嘴。
“那他没机会了,”姐姐们就没让她插成嘴,“人家现在要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啦。听说了吗,外交部那个机会,纽约多半是她。等她去了境外回来肯定不会留在办公室了。我是听可靠消息说,有领导要培养她,到时候林博士哪还配得上。”
啊?
岑韵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哪还配得上……
在岑韵隐秘的潜意识里,江栎川的这次离开还不是绝境,她曾幻想着她就算到了纽约,她们依旧保持着联系,她曾幻想着她终究还是会回来,到时候,她们依旧能回归现在的亲密关系。
但她没有想过,这不是单纯的距离的问题。她在上升,而自己在原地,会不会在某一天,她到达了自己不可触及的高度,高到‘友情’的纽带也无法维系的程度。
那天在租车行见到她的事情,岑韵有找机会暗搓搓地问她周日早上去哪儿了。江栎川并不知道她的行踪曝光,她说了个谎搪塞了过去。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岑韵想,这些平静的日子,就真如她说的那般无事发生?
还是说她已经不想和我说了,还是说其实就算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也已经正在渐行渐远?
嗯,那天的聊天结束后,这情绪依旧久久萦绕在她心间……岑韵因此做了一个痛苦的噩梦,梦里,她穿了一双难受的、怎么都走不快的鞋。
‘嗨!等等我!’
岑韵看到江栎川好像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她在办登机,大概是今天就要离开了。机场的人很多,拉着行李箱的旅客们在她们之间来回穿梭,搞得她的背影若隐若现。
等等我!
岑韵想说,但是嘴巴好像忘了发音的方式,这三个字不知怎么就是喊不出来。这时,她听到了广播播报,说是让x点乘坐xxxxx航班前往纽约的乘客,请前往登机口。
喂!江栎川!你……
岑韵知道这是梦,这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她又不敢不追。
这是梦,这显然是梦,机场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季节我也不会穿这种衣服,但是,但是江栎川你等……
“啊!”
岑韵醒了,是梦。
不过现实里,她好像梦游了,她正抓着江栎川的胳膊,掐得超级用力,好像要掐出水来一样。
江栎川讪笑:“你醒啦?”
啊!!
岑韵赶紧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嘿嘿嘿。”
今天是小江洗碗,吃了饭之后,岑韵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玩着玩着她竟然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看你睡得挺香的,就没叫你。”
江栎川洗了碗之后就开始做清洁,她确实爱干净,只要不是特别忙,每天都会安排时间把岑韵家的家具擦一遍。
“最近加班太累了吧?今天还要帮你改总结不?太累了就明天?要不要泡个澡?我去帮你放水。”
岑韵摸到自己眼角有水,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梦里哭了:“不累不累,嘿嘿嘿,我就是不小心睡着了,我去洗个脸,一会儿还是改吧。”
岑韵冲进卫生间。
“……”江栎川捏着抹布,努力保持自己一无所知的样子。
小师姨这个姑娘肯定当不了特工——江栎川想——她真的好爱做梦,好爱说梦话(还特别大声。)
刚才她说:小江,你别走,你别去纽约,你听我说,我给你……花,买了花,呜呜呜,你别走,等等我……花,还有生……煎。
生煎?
听了她的梦话,本来还有些伤感的江栎川突然又有点想笑。
哈哈哈哈,生煎?在你的意识里,送别的时候都还要给别人带生煎吗?
……嗨……你别一边说着这种搞笑的梦话,一边掉眼泪啊。
江栎川伸出手,想帮她……突然!岑韵就这样一下抓住了她。
求求你,不要走!
“……”江栎川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心里有一点悸动……
听着卫生间里仓促的水声,江栎川努力跟自己解释:就算是一条养了半年的狗,想要到分别也会舍不得吧,这是一个人该有的正常情绪。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去做无端的联想,岑韵她只是误会了她的感觉罢了,依赖不是情欲,友情也不是爱情,等过段时间,她自己就会明白的。
“你还要洗多久啊?”江栎川在卫生间门口敲门,“要改总结就快一点哦。”
哇……开着水龙头哭哭啼啼的岑韵还在呜呜咽咽,我才做了那么可怕的梦,就让我哭一会儿啦,江栎川你这个恶魔,你催什么催啊!哇……岑韵飙泪……梦里的那个你好冷酷!不论我怎么喊都不回头!我恨你!你这个大混蛋。
醒来后,梦里的伤感并没有衰减,复杂的情绪在岑韵心中蔓延,她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不是失恋那么简单,不是离别那么简单,就很复杂,非常非常的复杂。
‘我是个……’
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
当岑韵想到这里时,她的脑子突然又急转调了个头,转回了对别人的埋怨:‘就算我只是一条你养了半年的狗,你也不能这样啊!’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只是一条养了半年的狗……呢。
岑韵觉得自己确实很平凡,自己就是大街上随便可见的一个女人,和江栎川完全不一样。
就算在‘清杉’那件事情里,自己扮演的其实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跟班。
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所有的决策都是她定的,自己呢?自己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自己,她也能把一切做得很好吧?
她是和于总、袁总、清杉集团老总平视的人。
而自己呢,自己是一个在电梯里遇见于总,连头都不敢抬的npc,路人甲。
你最近又在做什么呢?你肯定有在做什么吧?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就算说了,我也已经听不懂了?
“岑韵!你怎么啦?”宋楠问她。
今天宋楠约了岑韵还有一群朋友到家里玩新到的桌游,大家都是桌游高手,岑韵却有点心不在焉。
“你这样不行的,这样我们要输啦!岑韵!岑韵,你怎么了!你出错卡了!更换武器模式的机会都被你浪费掉啦!”
宋楠天塌了:“快想办法啊!再救一下啊!”
他晃着岑韵的肩膀,嚷嚷着。
啊……岑韵挠了挠头,仍旧无法把注意力挪回到卡牌上来……这是大家最喜欢玩的游戏,桌上坐的都是好不容易约出来的朋友,游戏结束后他们还会一起策划明年去北极门国家公园徒步的旅游的攻略……按理来说,一切都应该很有趣,都应该令人很向往。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岑韵却觉得有些乏味了。
每年都这样……元旦节前,大家一起团年,吃饭,玩游戏……然后计划明年的旅行……
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当他们输掉游戏,宋楠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抱枕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岑韵忽然有些伤感……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而我却还……我是不是其实早就配不……上你了呢。
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在哪里呢……
你肯定在见什么大人物吧?原来我们之间有着这么大的差距啊。
岑韵做了许多联想,但是也联想不到此刻的江栎川正在见谁,正在做什么。
那个倒计时的钟声终究还是敲响了,在这个节日氛围已经渐浓的时节敲响了。
一份只有十几页的,薄薄的密封文件袋以实名制的方式呈递了出去。
江栎川,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以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方式抢过了敲钟的钟锤。
然后,她亲手敲响了这口原本是为了葬送她才准备的钟。
第164章 过期的天赋
当一个人到达足够的高度后,死亡才会成为‘退休’。
毫无疑问,楼上的那个老头儿,就是如此。他不只这里‘一正五副’中的一正,更在c政部担任过要职。他的职业生涯可不只盘活了现在这个‘集团’这么简单,他还做过许多厉害的事。
世界格局变换的节点,是选择‘接管’还是‘重塑’。
早在08年后,他就坚定地选择了重塑,选择了对现有市场规则的全面否定。
所以,当他最初做下这个颠覆性的决定时,他就明白,他们之间注定会有今天。不过,他从不迷信一帆风顺,他早已做好准备。他不只做成过许多事,他也提拔过无数人,因此他并不恐惧。如果今天一定要来,那就来吧,生死之局,他经历过太多次了。
“巡视组已经入驻了?”从机场出来,他问自己的秘书。
“是的,周五入驻的。”
“徐昭他们那边一切顺利吗?”他问他。
“我一直有盯着,特别是袁总,您请放心,一切都进行正常。”
“也要盯着徐昭。”老头嘱咐道,“这个时候,不要忽视任何细节,不要对任何人掉以轻心。”
到达办公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他还是忍不住见了一次徐昭。
“你竟然还没休息?”他问徐,“才半个小时就过来了。”
“睡不着,也不敢睡。”徐昭说,“她周一就会去递呈材料。”
“这是小事,不用那么紧张。”但老头又话锋一转,“她对这些事,怎么看?”
他之前都不这么问的,他只问过他:她信不信。
徐昭思考着措辞:“她也没有特别吃惊,毕竟她父母就是警察。”接下来徐昭又把之前自己已经汇报过的关于江栎川的调查内容再说了一遍,以此佐证自己刚才的话。
其实此时徐昭的呼吸并不那么均匀,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的脑子飞速运转,揣测着对方接下来可能会问的问题。
“……好吧,你辛苦了,回去吧。”老头最终还是挪开了视线。
如果放在十年前,不,就算是五年前,他一定能看出点端倪,但现在他上年纪了,连日的奔波令他感到了疲惫。
“徐昭。”
临徐昭出门,他又叫住了他。
“?”徐昭回过头,重新关上门。
“没什么变化吧?”最后,他问。
徐昭摇摇头:“没有,如果有什么新的变化,我第一时间和您汇报。”
老头点点头,徐昭再次和他告别,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真正的秘书此刻也没有走,他在门口看了一眼出来的徐昭,眼神锐利得就像鹰一样。徐昭知道,这是他的地盘,这栋大楼里充满了他的人,自己和袁陆方才是深入虎穴,伪装成虎的白兔。
此刻的任何一丝破绽都有可能导致功败垂成。
返回家里后,他甚至装模做样地给江栎川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再次向她‘透露’了巡视组的驻场时间和位置。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他在电话里问。
没问题,十二个箱子,江栎川默契地在电话里说,我一定送达。
没有变化,就如老头所想的,一切的发展都有序地进行着,没有变化,他终于选择安心入睡。
但他大概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句话:当你发现空中有颗的炮弹静止不动时,不要疑惑,因为那颗炮弹正朝你飞来。
一周后,坊间有了些传闻。
好像出事了,有人和岑韵悄悄说,钱总好像被巡视组问话了。
大家一开始以为是例行巡查,对于基层来说,这个没什么好值得关心的。
“听说最早被问话的,是江栎川。”对方从岑韵脸上看到了吃惊的表情,“怎么?你们熟悉?”
“啊,没有。”岑韵赶紧解释,“这离我们也太近了……你知道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最近小心些,懂吧,你这边有什么,也知会我一声。”对方提醒她,“应该会有大事发生。”
“当然……”岑韵内心惶惶。
下班后,岑韵回到家,看到江栎川如往常一般在做晚饭。
“你回来了?”江栎川从厨房出来,“正好,这个饼我怎么都摊不好,照着书上写的做也不太行。”
今天的菜谱有点飘,竟然想要指挥外行摊煎饼。江栎川怎么都学不会书上写的那种凌空翻面,已经失败了好几张。
“想做煎饼配菜,三个配菜都炒好了,就饼弄不好。”江栎川已经弄好了两荤一素。
她烙了一堆丑饼,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异样。岑韵张了张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果然,这几个月,你根本就没有消停。清杉那件事情结束后,岑韵的内心深处的怀疑一直没有弥消。她总觉得那么恶性的事情不会是一起孤立的事件。
它恰巧出现在江栎川调入总部后,然后紧接着钱总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对江栎川充满了敌意,之后,袁总甚至能提前结束任期赶回国内。
还有江栎川的态度。岑韵明显感觉到,她在某一天发生了转变,从之前什么都会找自己商量,变成了不论怎么问她她都遮遮掩掩。
巡视组……这次你又做了什么?是比清杉还可怕的事情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这么拼,到底想要什么呢?
岑韵帮她烙好了饼,江栎川说真是太好看了!她把装饼的盘子放到了餐桌正中间开始拍照,就像个普通的、开心的小姑娘一样。
“就这样生活难道不好吗?”岑韵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不小心脱口而出。
“欸?”江栎川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别拍了,快吃饭吧,”岑韵自己搪塞了过去,“再拍菜又要冷了。”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这还用问吗?
岑韵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是个有抱负的人,从以前她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师姐曾戏称她那个研究生读得就像是来镀金的一样。
‘虽然是个踏实(笨蛋)的好孩子,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当官的料。’
岑韵因为偷偷喜欢着她,所以总是没话找话地和师姐聊她。
‘她熟读《资治通鉴》,真的是熟读的程度。’师姐说,‘聊研究的事情她没啥想象力,但聊那些她就颇有些自己的见解。’
‘小官迷吗?’岑韵当时觉得这挺可爱的,她听了之后还哈哈大笑。
但现在看来……她从来都是认真的。
可是……一个女孩子,你是个女孩子……至于这么拼吗?
那天,她在审计那边和李姐的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就有人说过。她们说如果只是去境外机构就还好,只要不是香港就不太忙,就当是一年的公费旅游了。但是外交部的借调可不一样,那可是真的很累的,外交部可没大家想象的光鲜。
想去外交部,当年毕业的时候就该去啊,何必靠借调。
那里真的有那么好吗?比起现在的岗位?
是啊……真的好吗?别说国外了,岑韵连省外都不能接受。当时她找工作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在总部,必须在园区之内。她不想去外地,更不想去分部和一线。
升职慢就升职慢,只要能留在总部办公室,她做一辈子科级都会觉得很幸福。
小江那样风里去火里往的基层历练,她想都不会去想。
“这样的生活很好……”
岑韵呆呆发愣想着心事的时候,江栎川突然说。
她知道巡视组入驻后,岑韵终究会听到风声,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但人终究要做些事情,才能不留遗憾。”
江栎川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吃饭完,收拾完屋子后就回去了,只留下岑韵内心难以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又有些新的传闻过来,说是钱总并不是被举报了,是钱总举报了别人。
其中大有内幕,据说可能导致高层换血……而这一切好像都和江栎川有关。
一个小小的,新晋升的处长。
竟然和她有关。
“……”
和上次清杉的事情完全不同,这次的岑韵彻底被蒙在鼓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发现江栎川真的就什么都没给她说过。
这个周末,她爽了朋友的约会,独自在家发呆。江栎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帮元旦节储备点东西。
就一天假有什么好储备的。这次她连江栎川都婉拒了。
岑韵觉得自己最近心情很乱,脑子很乱,越来越乱,她想要独自待一会儿。
‘江栎川和你完全不一样。’
‘你们肯定玩不到一起去。’
这是和师姐聊江栎川的时候,师姐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是因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吗?
‘不,是因为她太拼了。’
是的,她的确拼,现在岑韵对此有了深刻的理解,她是那种为了办成某件事,能立刻收拾东西,告别任何人,去任何地方的家伙。
我就……
在家窝了一天,觉得自己只是变得更难受了的岑韵独自出了门。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东晃西晃,竟然不知不觉去了学校的方向。
寒假已经来了,本科生离开后这个片区冷清了很多,只剩下一些可怜的硕儿、博儿还在继续熬着。
岑韵站在校门口犹豫了一下,她想进去,但是又不敢进去——应该没这么倒霉吧?这都四点过了,还能遇见熟人?
踌躇了几分钟后,她还是厚着脸皮进去了。
进去后,她找了个顺路的学妹帮忙蹭进图书馆,寻了台空闲的电脑。
AnnalsofMathematics,数学顶级期刊。
她上一次到这里看文章是什么时候?三年前?五年前?还是更久?
一转眼,几个小时过去了,寒假闭馆时间早,广播开始赶人了。
“学姐是数院的?”
离开的时候,那个好心的学妹主动问她。
“不……不是。”岑韵结结巴巴地说。
她此刻内心充满恐慌和羞愧。
我已经不行了……这几个小时里,岑韵经历了一场极度痛苦的冲击。
她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天赋,好像过了期……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可能不太行了。
就算她有心想要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可能也不行了。
第165章 袁陆方
老头子的办公室在次高层,从落地窗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安装在裙楼顶层的,巨大的集团标识——他才来的时候集团连这东西都没有,连这个都是他立项设计的。
几十年前,这帮家伙可没有这么光鲜亮丽,那时候烂账一堆,贪腐横行,基层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要不直接拆解了算了。’这是当时的主流观点。
他坚定的站在主流的反面,并且身体力行的来到这里,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将自己的观点变为了现实。
没人能像我一样,只用二十年就做到这些。
老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看着窗外,看着脚下这些原本在二十年前就活该被‘拆解’的人们。
可惜……那帮曾哭着感谢自己的上一代都已经安然退休,现在这栋楼装的不过是一帮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罢了。
江栎川?
二十七……
二十七?哈哈,才二十七……
发现这个小姑娘提交的举报材料不对后,他在巡sz的人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告诉他不要放弃,会有转机。他会继续努力,他还有备选方案,一定稍安勿躁。
“……”老头弹了一下烟灰,“……”
这时,电话响了,是秘书,对方说,袁陆方想见他。
“……”老头想了想,按灭了烟头,“让他来吧。”
袁陆方,就是他,一手向自己推荐了这个江栎川。老头儿对他有设防,但没想到他竟然做得这么绝,藏得这么深。
毕竟自己是他的伯乐,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
袁陆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十年前那场内聘他表现得很一般。虽然以高分冲进了面试,但实在难以令人留下印象。
那天只有自己记住了他,如果不是自己,他真的不会有今天。
“x总。”
袁陆方走进他的办公室,如往常一般恭敬地和他打了招呼。
老头重新点燃了一根烟,他拿出了一份通讯记录推到袁陆方面前:“你们是从多久开始有联系的?”
袁陆方看了一眼上面的电话、人名,还有时间,用不在乎的笑容笑了一下:“就是这个时间,您查得没错。”
就是你把我提拔上副总的同年,我认识了那个站在你对立面的人。
“是我提拔了你!”老头看着他,说。
没有我,你只配一辈子在你们那个分部干填表的活!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果然是个毫无廉耻的小人!
“您也提拔了徐昭。”袁陆方,说。
听到徐昭的名字,老头怒不可遏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徐昭?”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种事儿,仅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干得成?”袁陆方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
袁陆方看到老头陷入了沉默,他一直沉默,一直沉默,直到香烟燃尽,把他的手指烫了一下。
“准确的说,是他主动联系的我。”袁陆方补了一句。
袁陆方曾评价江栎川不听指挥,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向江栎川承诺过不暴露徐昭,但这又如何呢?他又不在乎自己的个人信用。
江栎川交上去的所谓举报材料并不是那十二个纸箱,她交的是一份薄薄的文件袋,里面只有老头预谋栽赃钱总的举报。而那十二个纸箱,她已经全部交给钱总,后面的一切操作,均由钱总把控节奏。
她说服袁陆方,说这样既可以保全所有人,又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但这是大家的预期,并非袁陆方的预期,他和欣赏他的这个老头儿其实是一路人,他们都不喜欢留下任何隐患和活口。
如果老头儿只知道钱总的举报,而不知道徐昭早已在数年前就开始一手收集和他相关的证据,他肯定还会心怀侥幸,他肯定不会拼死一搏。
所以今天,袁陆方知道时机到了,他必然会来插上这最后的致命一刀。
老头儿一定很清楚,如果是徐昭收集的证据,那结果绝对不只是双g。
如果徐昭早就有心于此,迎接他的结局一定是坐牢。
袁陆方知道老头儿的最后后手。
他有隐秘的人为他安排了一套护照,他完全有能力逃去某个无法引渡的国家。如果他去了,那他就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就算活着,也等于被灭了口。
坐牢还是远走?
你选哪个?
你会选远走吧?
那就赶紧去,趁现在还来得及。
袁陆方第一次在这个铁血的男人脸上看到了绝望表情。
“呵……”
但最后,老头儿竟然低下头,笑了一下。
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倒不是袁陆方,他想的是江栎川……听了袁陆方的话,回想了所有的事,他突然意识到江栎川并不简单。
这个二十七岁的小姑娘城府之深,思虑之远,令人震撼。
她才是个政客,而你袁陆方,不如她,远甚。
“袁陆方,我和你不一样,这几十年,我没拿过一分钱。”老头儿抬起眼,盯着眼前这个卑鄙小人,“我没拿过国家一分钱!没为自己办过一件事!”
我问心无愧!
“……”
“你也会有今天的,袁陆方,我现在的话,你记着。”
我提拔了你,也如你提拔了她。你们不会永远志同道合、亲密无间,等到你和她意见相左的那日,就是你的今日。
你只会比我更惨。
“哼……”听了这话,袁陆方没有畏惧,他冷笑了一下。
“我和你也不一样,”袁陆方微微抬起身体,朝他的脸凑了凑,“我不像你,我不怕死,我无所谓。”
我没怕过死,惨不惨的,我根本无所谓。我不在乎任何人的命,不论是别人的,还是我自己的。我只践行我的意志,就算要的是我自己命,我也不会在乎。
该说的话,袁陆方说完了,他又恢复了最初恭敬顺从的表情。
他站起来向他行了一个礼。
“x总,再见。”
他会走吗?离开那个办公室后,袁陆方在想。虽然他手腕铁血,但讽刺的是,他自己却是个怕死鬼,他早就把家人迁到了境外。如今,他会在重压之下选择叛逃吗?
这个永绝后患的想法,他和江栎川提过。奇怪的是,江栎川竟然坚决反对。她跟袁陆方讲:这会闯祸的!做事要顾全大局,切忌过狠过急!
袁陆方耸耸肩:反正我还是做了,接下来就看看会不会闯祸吧。
哈哈。
要是江栎川知道他这么干了,绝对会气得跳脚,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还是她足够幸运。袁陆方那天的激将法最终没能生效,这个铁血却又怕死的老头儿竟然在最后一刻保持了冷静和克制。
次年四月,他如期调任xx会。上任一周后的某次会议后,他被纪委带走接受调查。后来他被判处十六年有期徒刑,低调落幕。
不过这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此刻的袁陆方依旧信心满满。还有好几个月呢,他相信,老头儿终究还是会撑不住的。
所以,他哼着小曲儿,搭上电梯,开心地返回了他所在的楼层。
要去纽约的是江栎川就好了,他边走边想,唉,为什么要保护徐昭呢?袁陆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人性泛滥的理想主义者,他认为让他去简直就是一场浪费。
江栎川啊……数学就不管你的事啊,你竟然要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浪费一年的时间!我看你的脑子也是被驴踢了。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袁陆方又在走廊上遇见了‘小饼干’。
“袁总好。”岑韵和他打招呼。
“岑韵,你好啊,”袁陆方笑眯眯,“你今天还有饼干没有?”
袁总和钱总完全不一样,他一点架子都没有,不愧是能和员工一起打游戏的人。
有啊,有啊,岑韵赶紧回办公室拿了一包饼干,跑到茶水间去找他。
“感觉有点饿了,又白白吃你的东西,不好意思啊。”袁陆方假惺惺地说。
“袁总您*客气啦,请吃,请吃。”岑韵无比单纯地以为他是真的饿了。
“你从毕业起就在总部综合吧?”袁陆方看似闲聊。
“嘿嘿,”岑韵挠挠头,“那时候总部还没有执行轮岗,所以我一入职就在总部办公室。”
稍微轮了一下,没去过外地或者基层。
“那挺遗憾的,去一下一线了解一下业务还是很有必要的。”袁陆方说,“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去一线的时候,年纪和你差不多吧。”
“……”
“怎么了?”袁陆方笑着问她,“吓着你啦?”
“没有没有。”岑韵何止吓着了,简直吓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袁陆方内心冷笑:她连去一线都不愿意,你还想着忽悠她辞职去国外读书?江栎川,你有没有脑子,你会不会识人呐。
“江栎川挺看好你的。”袁陆方突然说。
“啊?”
在单位的时候,岑韵和江栎川一直都有刻意避嫌,谁都不知道她们私下是好朋友。她又不知道袁陆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在车上看到了她放在后排的零食。
“提拔,提拔,就算是有人提拔,被提的人自己也得用点力啊。”袁陆方看似语重心长地劝她,“跟不上的话,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难免会越来越大。”
“我……我那个……”岑韵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一年,袁陆方心想,这也就是他能容忍的最长时间。
袁不是江栎川,他可不认为一年的时间就可以让一个蠢货变得不蠢。但他也相信,就算蠢货还是蠢货,一年的时间足够消磨另一个人的意志和热情。
所以他才接受了江栎川的提议,他相信她会履约。
‘小饼干’,没有人会一直等你,她只是个好人,又不是什么‘圣人’。
而你,现在看来,你也确实没那么值得。
他吃完了手上的饼干,又拿了一小包揣进兜里。
“我还有别的事,我先走啦。”他和岑韵告别。
“袁总再见。”岑韵赶紧礼貌地和他道别。
“哦,对了,”袁陆方都走了,又回头说了一句,“江栎川还是很照顾你的,你的报告不是交不出去吗?她为了这事儿,还专门给你们高处打招呼呢。”
什么?岑韵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嗯,袁陆方冲她点点头,是她打过招呼你才交出去的。
你该不会以为凭的是你自己的本事吧?
呵呵。
一年?!要是能缩得更短就更好了!!
第166章 渐行渐远
事情被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江栎川的名字开始被圈内大佬知晓。袁陆方最初引荐的那位财z部的朋友和自己的领导聊起了她。
“一个很稳重的年轻人,基层工作的时间虽然短,但是成绩非常优秀。她调入他们总部才半年的时间,就处理了这么复杂的事件。”处理得非常完美,可以说一丝不差的达到了预期。
“她为什么会拒绝外j部的邀请?”领导对那件事感到好奇。
“这……确实还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最后是安排了别人,“可能他们内部另有计划吧。”
“她是有什么顾虑吗?和袁陆方问问呢。”
“好的,领导,我立刻去了解清楚。”
“哦,对了,”领导又说,“外j部的事情,如果他们已经定了,那就定了。但另外一个岗位,她必须服从安排。”
根据z央zz局会议的部署,财z部会在年后增投国债,为国有集团补充资本。江栎川他们集团增投的额度是最高的,形式为定向发行的A股股票。
“这是财z部的战略投资,正好借这个机会,请他们年后安排她去他们集团的金融市场部学习点东西,这会对她未来的工作很有意义。”领导想了一下,“多了解一下她的困难,年轻人嘛,怕她有困难不敢提。”
“是的,是的,之后我会和她多聊聊生活工作。”
“不过,”领导笑容中又略带了点严肃的语气,“这次如果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我可不接受她的推托了。”
好了,玩完,袁陆方梦想成真,原本可以推迟一年的调任,又遇到了新情况。不过还好,这次在国内,不是国外。
“上海?”江栎川觉得有点远呢,“不能留在这边的市场金融部吗?”
总部这边的是办公室,上海那边的才是业务机构,你当人家调你过去是学行政工作的?
“那能一样吗?”袁陆方觉得她真是鬼迷心窍,“我劝你这次就放弃幻想吧!”
“我……”
“我什么我,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行了行了,别说了,明天下午和晚上都空出时间,我先带你去见一下该见的人。”袁陆方又警告她,“见了面别乱说话!”
什么我去不了,我要帮我们陈院长培养一个数学家之类的。你别害你们陈院长啊,我给你讲,你敢乱说,我就敢把你直接扔到楼下去!
袁陆方指着窗户缝:塞都要给你塞出去!
“不至于,不至于,我脑子又没毛病。”江栎川又不傻。
唉……这是什么运气啊,小江感慨,这一波一波的就不能缓缓嘛?这些领导也真是的……
晚上,小江在家熨工装,一边熨,一边叹气。
她没跟岑韵说未来的工作安排,她只跟她说了自己要跟着袁总去见谁谁谁。
“……”
那不是电视里出现过的人吗?你竟然能去见这种人了……
岑韵想起了那天袁总和她说过的话:你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果然,我们正在渐行渐远……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江栎川的工装熨好了,她把岑韵的挂烫机收好。
“没什么……”岑韵想到袁总的话,想到自己就连高久翔都搞不定,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不是嫉妒,小江被贵人赏识她内心是很高兴的,她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太糟了,简直就是个笨蛋烂人。
“那你今天早点睡吧,我准备去洗澡了。”
才八点半,岑韵找了个借口把她赶走了。江栎川走后,她没去卫生间,她重新打开电脑坐了下来。
不过她今天没有打游戏,她拿了个本子,一边回忆那天在图书馆看的论文,一边尝试找点资料。
她知道江栎川希望她能去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要达成她的期望。可曾经那个高傲的自己,那个自封为无冕之王的自己,好像是老化了……她感觉越看越慌张,越看心里越没底。
“……我是不是不太行了?”岑韵自言自语。
“喵!”
岑韵恼怒的时候,猫叫了一声。
她这才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过了,竟然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
快去睡觉,你这个笨蛋!豆豆拿脸蹭了蹭她。
岑韵没有理会她的猫,她翻出了自己硕士毕业那年,自己为了糊弄陈院而写下的论文提纲……她发现这些竟然已经过时了,那时被大家赞许、看好的课题,竟然早已悄无声息地过时了……
岑韵翻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陈颢院长的名字。
但最后她还是关上了手机。
“我疯了!我鬼迷了心窍!”
我在想什么呢,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工作干得好好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干嘛为了讨好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又不会和我在一起,我图什么呢?
讨好……对,我这就是讨好行为。
我……早就不喜欢数学了。
我早就……放……
豆豆不知道她在较什么真。你和她说‘我爱你’就好了啊,说我就是爱女人就好了啊,你在这里死磕数学干嘛?
数学和江栎川有什么关系?
你去说你爱她啊!
你这个人类还真奇怪!猫不理解,猫回家了。
“我……”
但岑韵内心深处知道,其实她们有关系。
她和它,对自己来说,是一样的。
“睡了睡了,”当那个内心深处的想法快要冒头的时候,岑韵又再次阻止了大脑的运转,“……我就随便看看,哈哈,看看这些人这几年在研究些啥。”
就随便看看,嗯,她又一次宽慰了自己。
就像对于江栎川,她总宽慰自己保持现状,保持距离,保持所谓‘友情’一样。
岑韵关掉电脑,冲了个澡,扑上了床。
“哈哈哈,软软的枕头,软软的被子。”岑韵努力假装自己开心的样子。
我已经很幸福了,我会一直很幸福的,睡吧,睡吧。
就算没有她们,我也会幸福的。
岑韵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地,大概是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梦里,岑韵睁开眼,看到了一片蔓延到天际的草坪。
我好像来过……岑韵摸着手旁的草叶,她觉得一切都很熟悉,就像是来过了很多次一样。
蓝天、田野、木质的白色栅栏,微微拂过她长发的风。
天际线的尽头有一座红色的小房子。
哦,岑韵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视力测试仪里的那栋小房子吗?
当你把眼睛对准镜头,医生就会调整焦距,让那视野里的小房子从重影、模糊变到清晰。
岑韵心里这么琢磨的时候,她眼前的这个小房子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草地上呆了一会儿后,确实无聊,她还是提起裙摆朝着那间木房子走去。
这是梦……岑韵清醒地意识到她在梦里,但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或者不可思议的事,她就这么不急不慢地走着,一直走到了房子的面前。
看来这不是个噩梦,大概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无聊的梦境罢了。
远看的时候,红房子就像是画上画的那么新,走进了才发现,它白色的外墙已经斑驳了,屋顶也有些破败。房子的玻璃可能也没有人清洁,灰尘被雨水打湿过,留下了难看的痕迹。
凛冽的风一直吹着,让这座孤零零的建筑更显孤寂。
岑韵听到有木头秋千发出的吱呀声,她寻声过去——不过看到的却不是秋千,是一个摇椅。
一个老太太正裹着毯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她太老了,身上盖了一床,头上也披了一床。毯子有些陈旧,花纹已被磨损得不太清晰。老人紧紧裹着它们,只露出了一点白色的头发。
“你来啦?”她和岑韵打招呼。
我?你在和我说话?
“不然呢,这里又没别人。”她伸出枯槁的手朝她招了招,“过来吧,到我这里来。”
岑韵走上房屋外面的木质回廊,走到她身旁。
“请坐。”老人指着面前的台阶说,“抱歉,没有客人,我没准备别的椅子。”
反正是梦,岑韵不介意,她就依言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老太太好像原本就认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我太孤单了。”老太太说。
“怎么会?”岑韵指着房子里面,“我刚才路过窗户的时候看到了,房子里面有各种有趣的东西,那些都是您的藏品吗?您是个有趣的老太太啊。”
房子里有画作、有标本、有记录了各地风景的相片,有这世间一切有趣的书籍,您很有趣!您很幸福!
“哈哈哈,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你真正所爱的是这些吗?
我从年轻起就搬到了这里,我用那些东西塞满了自己的房子,塞满了自己的心。
我以为我很幸福,我以为我很充实。直到我逐渐老去,老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一无所有。
此时,就算悔恨,
我的所爱,也再不可得了……
“你是谁!”岑韵问。
她抬起头,看向她,想看清她包裹在毯子里的脸。
岑韵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一阵悲伤的、懊悔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等她能够重新看清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坐在破败的木质摇椅上。她呼吸沉重、四肢无力,就快要在孤独和衰老中死去了。
而她眼前看到的,正是那个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向自己的女孩——那个尚且年轻,却依旧冥顽不灵的自己。
“我,就是你啊。”
没人能一直等你,你自己亦是如此。
第167章 我不像你
岑韵从梦中醒来,天还未亮,闹钟并没有响,数字显示现在才凌晨四点。
暖气热着房间,被子里的身体却冰凉,岑韵打了个寒颤,从被子里爬起来,蜷缩到了靠枕上。那个梦她一定做过很多遍,不知为何,总会在醒来前遗忘。
但同样不知为何,今夜的她突然醒来,记起了梦中自己孤单、衰老的狼狈模样。
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她的体温逐渐恢复,忧伤由脑向心,转化为了一种虚空的感觉。
已然毫无睡意的岑韵从床上下来,倒了一杯温水。她喂自己喝了一口,坐到窗边,拉开卧室的窗帘,看向窗外:大雪的夜,昏黄路灯下鹅毛大的雪块频频砸向地面。雪大得不像是雪,好像是天空坏掉的碎片,好像是头顶有什么东西正在灰化、破烂。
此时,凌晨四点,空无一人,城市终于变得空空荡荡,不论是老城,还是新楼,全都陷入恍惚的寂静。
岑韵看着远处居民楼上模糊的鸽舍,想象着自己最终会在哪个城市的哪个小房间里,以怎样的状态,咽下此生的最后一口气。那天也会这么冷吗?那天的自己也会这么孤单?
这是个不祥的梦境,她开始猛烈思念起江栎川来,迫切的希望她此刻在她身边……她好想她。
但她晓得这是妄想,哪怕她就近在隔壁。
岑韵一夜无眠。
江栎川也睡得并不太好,前一日明明早睡,第二天的清晨,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醒来。她少有的赖床了……不是因为疲惫,是因为现在就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卧室的衣架上,挂着她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工装和衬衣。衣服准备起来容易,她却不知道应该准备怎样的策略,才能延后自己离开的时间。
为什么会这样呢……江栎川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下午,约定的行程终究还是没能有任何改变,江栎川坐上了单位的车,和袁总一起到去见了‘该见的人’。如预料般,大家相谈甚欢,当然她和袁陆方谁都没提什么‘数学家’的事。
废话,这种场合提这个,怎么可能。
这是一场令多少年轻人羡慕的会面啊,预示着你将开启更高上限的未来,无限的未来。但江栎川并不舒心,晚上回来,看到在家里尽心尽力做饭的岑韵,她觉得羞愧又焦躁。
“明天空吗?要不要出去吃晚饭?”江栎川计划了一整天,“快过节了,你空吧?”
是啊,快过节了,农历新年。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好啊,我请你。”岑韵开心地对她说。
江栎川的话令她很开心,她现在就是希望她有空,她现在就是很想很想和她待在一起。
“我请你。”江栎川说完后又小心地加了一句,“……下次你再请我。”
她心虚,她现在特别心虚。
第二天,江栎川把定好的餐厅发给了岑韵。
哦,又是那家西餐啊,岑韵看着手机心想,这个家伙怎么老是喜欢这种贵贵的店。算了,她喜欢哪家,就陪她去吃哪家好了。
她喜欢就很好。
“什么嘛!”黎娜娜抱怨,“早就和你约好今天了,为什么又要改时间!你怎么不让你朋友改时间?他是谁?比我还重要吗?”
“好啦好啦,我现在不是在陪你逛街吗?”岑韵没跟她说是谁,只说是个朋友,“你看我都偷跑出来陪你了。”
距离放假只有一周多了,单位的纪律默认松懈了下来。午饭前,岑韵同意陪黎娜娜偷跑一个小时出去逛街吃饭,以此赎罪。
改时间?岑韵可不敢。她被最近的各种事情,被那场梦搞得心力交瘁,她开始妥协,开始依赖,开始真的有些无条件的讨好起她来。
江栎川心里却比她更慌张!原本为期一年的计划突然被打搅得乱七八糟,搞得她现在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怎么才能说服一个心思缜密,逻辑严谨还舌灿莲花的家伙?江栎川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吃饭。
等大家一起吃开心了时候,自己聊到这个事情是不是会比就这样在家里掏出材料更自然?毕竟好歹算个仪式,在家就说的话怎么看都像是‘通知’。
江栎川很慌,她觉得这个计划很粗糙,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但具体说什么呢?怎么开口呢?唉……但没时间了,江栎川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些材料带到单位,准备晚上吃饭的时候用。
各种倒霉的事情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
她白天专门外卖点了一个精致的小蛋糕,她想着晚上的时候就把这些A4的材料藏在漂亮的袋子里拿过去。
很好!收到蛋糕的时候她还专门确认了一下:这家的袋子是有封口层的,材料放进去刚刚好!蛋糕也是岑韵最喜欢吃的白脱奶油,她肯定会喜欢。
她把东西装好,确认了一切,才放进的冰箱。
“我想先回去换件衣服。”岑韵今天原本提前就穿了条挺好看的裙子,但是中午和娜娜出去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
“可以啊,那就开我们自己的车吧。”
反正都要回去一趟,就不打车了,年底了路上也不堵车。
结果路上是不堵车,但商圈的状况却很离奇,熟悉的底下停车场今天竟然满员!她们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个狭窄的车位。窄到副驾得先下车才能停进去的那种,搞得她俩都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都是我换衣服耽误了。”岑韵说。
“哪有!哪有!”江栎川心虚地避开她开心的笑。
她俩大概因为各怀心事,氛围一下回归了最初时的客气,两人都有些拘谨。
“走吧,我们上去吧。”
地下的车多,今天商圈里人也超级多!江栎川真不知道怎么了,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大家不是都回家了吗?搞得她们等了好几轮电梯才挤上去。
好不容易抵达餐厅,订餐又出了问题。
“我上次就这么定的啊。”江栎川觉得不可思议,“我早晨还打电话来确认了一次。”
餐厅经理疯狂道歉,但是她定的包间确实已经有人了,只能给她们腾出一个大厅的位置。
“就大厅吧。”岑韵安慰她,“吃了一会儿我请你看电影。”
岑韵是真的已经看好了电影的场次,订好了票。不是她爱看的什么悬疑推理,是江栎川爱看的那种弱智搞笑片。
江栎川则被餐厅整无语了,但这还没完,落座后,一个一看就是新员工的小哥手忙脚乱的过来帮着点餐,一点都不听顾客的要求,就很生硬地一遍遍向江栎川介绍着今晚的新品优惠套餐。
江栎川快疯了:“好好好,我团。”
她只想快点赶走他。
“别这样啦,”岑韵又不知道她有心事,“尝尝嘛,肯定会很好吃的。”
点好餐后,岑韵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包,她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给江栎川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她想着就算不久之后她们就要分开,至少今天,至少现在,她们还在一起,她们还是快乐的。
什么时候给她比较好?要不就现在?
就在这时,新人服务员主动拎起了江栎川放在桌上的蛋糕袋——他这倒是正确操作,蛋糕要存冰箱嘛。
结果好巧不好巧就这个点,纸质的蛋糕袋竟然从底部破掉了!蛋糕一下摔在了地上。
和里头不知何时开始漏水的冰袋,以及那个醒目的文件袋一起摔在了地上!
“……”江栎川眼前一黑。
小哥一心想着急救蛋糕,她想猛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岑韵捡起了那个透明的文件袋。
“……”江栎川脸色变得苍白,她看到岑韵明显看到了里头的文件。
那些大学,那些教授,那些材料,其实陈院长早就给岑韵看过的,她不会认不出。
果然,岑韵的心情显然一落千丈,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没关系,可能是袋子有问题,你……把蛋糕收走就行。”
江栎川以为岑韵会勃然大怒,结果并没有,她还安慰了一下服务员。然后她就把文件袋放到了身旁的空座位上,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我,那个……”江栎川尝试解释。
“要过年了,人还真挺多的。”岑韵主动岔开了话题,“你尝尝这个。”
又是漏订,蛋糕又坏了,餐厅赶紧给她们送来了赔礼道歉的饮料。是醋栗做的,她俩各尝了一口。
饮料很漂亮,但味道太猎奇!
岑韵后来回忆了一下,醋栗的味道,大概就是那晚她心情的真实写照。
那晚上那个套餐,和第一次她们来的时候点的餐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她忘了上的什么肉,反正柴、腥、一股烟熏味,锯都锯不开。肉没味,汤咸得要死,那个什么派黏糊糊的一直往牙上粘。
但是她还是在强颜欢笑,她就算知道今晚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年聚餐,就算知道对面这位心有所图,她还是努力装作镇定,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可江栎川似乎铁了心,不论岑韵说什么,她都想着要说她自己惦记的事。
她就一直铺垫着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什么自我实现之类的话。
岑韵有些心烦,但还是在努力忍耐。
她想要开心,但确实好像已经开心不起来了。当最后一口难吃的东西终于被吞下去后,她想着终于可以结束离开了。
“不好意思,”她们刚站起来,那个服务员又跑了过来,“我刚才验券失败了,您能再跟我去吧台结一下账吗?”
说什么设备问题,江栎川无可奈何:“那你等一下我?”
岑韵不想听她继续说了,她没等她,她先走了。江栎川终于搞完结账才发现她已经没了踪影。
“嗨!岑韵!”
快到地下停车场的位置,江栎川才终于追上了她。
岑韵回过头,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先走有点过分,所以她又想要再努力一下。但是一回头,她就看到了江栎川手上那个文件袋。
那个被她攥得紧紧的文件袋。
她没问为什么不去看电影,她又说:“岑韵,其实我真的挺想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岑韵终于生气了。
我给你了你一晚上的面子,你看不懂脸色吗!我准备了一晚上的好心情,你就非要跟我聊这个!我已经假装没看到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我不想,我不做,我做不到了!
“非要在今晚吗?就一定得是今天晚上吗?!”
“我明天就要去上海了。”
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江栎川,突然说。
“……”
明天?上海?
是啊,所以我只剩今晚。
岑韵,我希望你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看到真实的自己。岑韵,你不是个懦夫,你从来都不是个懦夫,你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为什么不能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你明明那么爱它!
你那么爱它,爱是伪装不出来的,爱也是掩饰不住的!
“我……你,”江栎川朝她又走了一步,“你……是喜欢数学的吧?”
她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真心喜欢的事,需要全心付出,不能只是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你……”
“我不是你!你别这样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岑韵突然暴怒,“我没有抱负,我没有理想行不行?我就想这样过一辈子,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根本就不管你的事!”
“……”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岑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语气变得又凶狠又阴阳,“你要去上海就去上海,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厉害总行了吧?”
你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
“你别过来!”岑韵突然对她大吼了一声。
吼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头看向了她们。
“我只是一个女的,”岑韵突然哭出了声,“我就只是一个女的!我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不像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出口,原本态度温柔的江栎川瞬间冷了脸。
“不像我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江栎川对她冷脸。
“……”
“不像我什么?我是男的?还是人妖?”
“……”
“你真是不可理喻。”
第168章 吵架
当那个文件袋跟着蛋糕、冰袋一起掉出来的时候,江栎川是心虚的,她不是怕别的,她是怕自己偷偷背着岑韵联系导师,联系陈院的举动会伤她自尊。
看到岑韵没有因此发难,她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些。
‘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她知道我这么做不是恶意。’江栎川心想,‘也许只要聊开了就好,因为其实我真的懂,我懂这种如临深渊的时的恐惧。’
做学问不是个浪漫的事,江栎川深知其中的艰辛,苦楚。
但当她开始谈起这些的时候,岑韵却突然开始了闪避,不论江栎川怎么讲,她都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对着桌上这些难吃的菜各种赞美,各种大嚼。
哦,对,这些难吃的菜也要承担一些责任,江栎川当时把罪过都甩到了当晚一系列的倒霉事情上。如果一切顺利,如果能按照她原本铺垫的氛围来走,现在岑韵会不会不那么抗拒?会不会好好的,认真的和自己聊聊她的困难、困惑。
江栎川没有生气,一直都没有生气,直到岑韵不告而别,对她吼什么:你厉害行了吧,管你什么事,我就是没理想的时候,她也没生气。
直到她又那么说!
直到她又说什么:我只是个女的……
我只是个女的!
江栎川内心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
怎么,做数学是要用到什么男人才有,女人没有的零件吗?还是说子宫卵巢雌性激素会影响你大脑的思考?我可以理解你对失败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贫困的恐惧,但你说的这是什么?
女人怎么了?
从开车到玩游戏,你这莫名其妙的羞耻心是从哪里来的?你作为女性的哪部分会影响到开车?为什么总喜欢叫自己女司机?为什么总喜欢在车屁股上贴什么女司机,请多包涵。
江栎川突然为陈院长,为李老师这么多年的执着和努力感到不值。
你们知道吗?她就是因为这么点小事止步不前!她就是为了这个这么坚决地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自己的所爱!
一年?我曾以为给我一年时间我能够为她做很多事,让她能够有勇气、有底气去追寻自己真正的梦想。
但现在看来也许都是徒劳!我太自大了,你们这么多年都无法改变的一个人,我又怎么可能在一年里就改变她?
“你真是不可理喻!”
江栎川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走上前,掏出车钥匙,塞到了她手里。
“你去哪儿!”岑韵哭着冲她喊。
江栎川没回头:“上海!”
这是第一次,岑韵看到江栎川冲她发火,发脾气……明明是你不对!岑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气到发抖,
她一点都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怎么就戳到了她的肺管子,还说什么男的、人妖之类的!
“为什么?”岑韵捏着手上的车钥匙,“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个混蛋!
我对你这么好……谁会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啊,我……我甚至还去帮你处理你的各种女朋友!我还差点被捅死!谁会对你这么好啊!
岑韵是真的哭了,她真的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哭了起来。她拎着包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找到了自己的车,狼狈地挤进车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开回了家。
打开门,她就看到自己出门前草草扔在沙发上的裙子——这是知道她约自己后,专门花了一个小时选出来的。
“……”身上这条其实也是。
她转身去厨房想给自己泡杯热茶,一抬眼就看到水壶旁的茶盒里全都是她专门给她买的,她爱喝*的果味红茶——之前岑韵只喝原味。
“……”她现在拿的也是。
岑韵给自己倒了杯白水,蒸腾的热气再次迷住了她的眼,她在厨房哭到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停止啜泣,到厕所洗了脸。
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没有来电话,没有发信息,岑韵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机,又把才洗干净的脸哭花了。
这一个小时,江栎川这个倒霉鬼都没打到车,她加价、甚至选了拼车都没打到。在这个本应该变得冷清的夜晚,城市不知为何那么混乱喧嚣。
她捧着手机站在一楼等车,看着眼前广场上的喷泉——几周前,她们来过。
那天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说:你把围巾给了我,你围什么啊?
我不冷,她手那么凉,她却说,我不冷。
“……”
江栎川掏出手机,她看到打车软件还是显示等待,等待,等待。
隔了很久,她才回到家。沉默许久,她还是走向对面,在密码锁上输入了密码。
‘密码错误。’
“……”江栎川的手悬在半空。
她听到外面的风正大,北方的风怎么能这么大!呜呜叫得令人心悸!
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信息,只是提示显示她可以值机了,提醒她不要错过行程。
那天的会面后,领导交代袁总安排她节前去一趟上海,趁着放假前先报个到,混个眼熟。岑韵后面才知道,她去了上海就直接回重庆,因为紧接着就该过年了。
第二天,她艰难地爬起来,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对面房子里的人早已离开了。
年前没什么事了,办公室里有人在议论‘江处’的高升。
“这下她还回来不啊?”
这是最近最大的新闻。
“不回来了吧?”
上海呢!那岗位可不比秘书室差!
“那边比我们这个办公室有前途多了,是吧,老刘,我们又累又升不上去。”
人家那种人才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考核办公室,我们可是早有准备啦。
哈哈哈,大家哈哈笑着,江栎川来的这半年,和大家处得无冤无仇的,她去、她留,大家就聊聊,没人所谓。
“你呢,岑科,过年你怎么安排?抢票了吗?多久回去?”有人问她。
“我……”岑韵还没录假,“我想想吧。”
中午,她选择回家吃饭。江栎川走了,冰箱里的剩菜怕吃不完。她木讷回家,打开冰箱,打开保鲜盒,打开微波炉。
这时,她听到对面的门好像响了一下!
“哎呀!你吓我一跳!”
她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胖墩大叔。
“对,对不起啊,您是?”岑韵看到他在开江栎川的门,她不认识他。
“这家叫我来帮她喂猫的。”大叔跟她解释。
然后他就换上鞋套,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这一幕给了岑韵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江栎川不是出差,是已经彻底的搬走了,而她的邻居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完全、完全不认识的人。
岑韵退回来,关上门,失去了胃口。
她走到窗台前,看着远方,她忽然想起了林郁,她想起了最后她们见面的时候,林郁不甘却又认命的表情。
‘好像冥冥之中确实有一股力量,总能让人不得遂愿。’
‘今天,我找不到江栎川送我的那枚硬币了。’林郁跟她讲,‘明明放在抽屉里的,家里也没有别人。不知为何完全找不到了,盒子不见了,硬币也不见了。’
就好像预示着无论如何她们都要结束了一样。
‘像注定的那般。’
这是林郁在说那句‘我们别再见面了’之前说的话,那时候岑韵没有什么深切的恐惧和体会,因为她想自己又没有奢求什么,她想着没有奢求也就不会有失落。
今天,岑韵站在窗前,看到放在窗台上的花盆。
之前,江栎川为她种了一株玫瑰,她说:平阴玫瑰也是玫瑰,等开花的时候,就能喝到玫瑰茶了。
这棵花只打过一次花骨朵,可是还没盛开就烂掉了。
岑韵有给它施过肥,喷过药,精心照料,她甚至还去网上查了养花的资料。但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劳,它最终还是掉光了叶子,烂掉了枝杆,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小木桩,证明它曾经在此存在过。
‘就像注定的那般。’
看着空荡荡的花盆,岑韵的眼泪突然又流了出来!
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爸,我明天就回来吧。”她跟家里说。
“你不是说今年要三十才回来吗?”
为了能再和江栎川多待一段时间,之前她专门和家里说今年不提前回去了。
但现在,她真的无法再在这个房子待下去了,她感觉如果再留在这里,自己每天每天都会哭!
不停不停地哭!
太难受了!
“我明天就回来,”岑韵强忍着哭音,擦着眼泪,“爸爸,我明天就回家。”
第169章 回家
回家。
飞机上,岑韵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空乘提醒:大水泊国际机场到了。
熟悉的名字。
她打了一个哈欠,取了行李,走出熟悉的通道,看到了前来接她的爸爸。
“闺女!”岑建钢朝她挥手,他已经等候多时,“爸爸给你做了辣子鸡,你妈给你做熏鱼呢。”
“爸爸!”
家人熟悉的感觉终于缓解了岑韵内心的不适,她和她爸狠狠地抱了一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走!咱们回家!”
岑韵买的是当天最早的票,这会儿大集还没散呢。回去的路上,他们爷俩开着车,她爸说顺路去大集的摊子上给她买新鲜的烧饼。
和大城市不一样,他们这里还保留着赶大集的习惯,大集上有各种新捞出来的海鲜,有进口的时令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
“不和闺女吃个羊汤?”
烧饼不是普通的烧饼,是专门用来配羊汤的烧饼,羊汤铺子的老板认识她爸,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这里的羊汤,配着羊杂、羊肉,又浓又香特别实在,就着五香的烧饼,那味道简直绝了。
“今年我自己熬了。”岑建钢说,“给我闺女尝尝我和你的谁好。”
“行!就让闺女评评!”老板笑着逗岑韵,“都长这么大了,以前你才这么高呢。”老板在他案板高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唉!真是的,您年年都这么逗我!我今年都二十九了!方言、集市、老熟人、家乡的菜,岑韵感觉自己冰冷的心渐渐开始温暖了起来。
到了家,菜当然是摆了一大桌,都是她爱吃的。她妈冲出来抱着她说了一堆瘦了瘦了的话,一边说一边赶紧给她拿水果,果盘里装的又是拔了蒂儿草莓,又是劈成小块的甘蔗。
“坐那么久的飞机,累了不?”
“那么短的时间哪里就累了,谢谢徐老师关心!”岑韵和她妈撒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衣服。”
还有丝巾、香水。
岑韵的家庭氛围一直都又温暖又轻松,她和被放养的江栎川完全不一样。可以说在上大学前,她的父母就没允许她离开过他们的视线。岑韵的妈妈是小学语文老师,她就上的她妈的学校,放学就在办公室直接等她妈和她一起回家,真是无缝衔接。
她爸是这里的公务员,是个小处长级别的人,虽然在外面挺严肃的,但是只要回到家里就从来没有过官架子。岑韵从小到大,梳头、叠被子都是他一手包办的。真如他说的那样,把他女儿宠成了小公主。
而岑韵呢,她自小就是那种讨人爱的姑娘,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一头天然的长卷发,嘴还特别甜。以女儿的角度来说,可以说是太完美了。她到哪里都是焦点,谁见了都忍不住喜欢。
岑韵就是那种大家嘴里的‘别人家的女儿’,他们家,那也是羡煞旁人的‘别人家的家’。
饱餐一顿后,岑建钢带女儿看他提前买好的鞭炮烟花。
“晚上,爸爸带你出去放烟花。”
岑韵看到她爸买了那么大一堆!跟要去炸平安县城一样!
“还没过年呢。”
“我闺女回来了就是过年!”岑建钢和她说。
“……”
“怎么了?”
“没有,谢谢爸爸……”
岑韵觉得心里的阴霾真的彻底消散了。远离那座城市后,触感便开始变得模糊,那个晚上的心碎和眼泪似乎也终于能够淡去了……谢谢你们……我爱爸爸,我爱妈妈,我爱你们。
爸爸妈妈……?
江栎川这边则完全不同,感觉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爸妈了。
到达上海的江栎川并没有太忙,显然已经有人打过了招呼,她真的就是提前过来混个脸熟的。一天下来,她就是去了几个办公室,见了几位领导。这次没有什么具体任务,也不用操心什么调研报告。
所以空闲下来后,她给家里发了个微信。
“我x月x日回家。”
两位大佬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一个小时,她爸才在群里回了一句:‘那天值班。’
‘妈妈呢?’——江栎川
‘嗯嗯。’——江还是老的辣(爸)
她值班就值班,开会就开会!你回嗯嗯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上海花花绿绿的夜景,江栎川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自己还要不要回去。
不回了?
反正家里肯定没人,过年的时候他们全都在值班吧。
警察是这样的,特别他俩又都是关键岗位的领导,等他们值完班怎么也得初五了。
江栎川划拉着微信,一直滑到了岑韵的位置。
对话框里,最后一句话还是三天前的,那时候她们还没吵架,岑韵那可能正在换衣服,她给她发的语音。
‘我马上就下楼!’
江栎川重新播放了一次,她听到她急急地说话,但充满了欢乐的情绪。背景音里还有她换衣服时,毛呢面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唏唏嗦嗦的声音。
她把白毛呢的连衣裙换成了格纹短裙配衬衣,两件衣服都好看。让江栎川想起了她还在上学那会儿,自己偶尔在老师那里遇见岑韵时,她最常打扮的模样。
她们那个时候不熟,但岑韵总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这不是小江?要不要吃个xxx。’她总会给她递出个什么果子、什么糖。
真是一个俏皮的小姐姐,当时江栎川就这么想的。
十年过去了,她没有变,她那天仍旧是俏皮的,而且也是开心的。她笑着跑下楼,笑着打开门坐上了副驾,可后来就……过去了三天,江栎川终于稍微冷静了下来,在一遍一遍的复盘后,她开始变得有点自责。
那天可真是倒霉啊……简直就是一个连环倒霉大案!
为什么会倒霉成这样?!
是因为感情吗?
大概只有江栎川自己才知道,她对她的感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干净和纯粹……
“我……”
如果我们真的只是友情,如果真的就像我最初许诺的那样,我对你只是友情……如果没有掺杂别的感情,那晚大概就不会变得这么波折,变得这么离奇吧?
她重新拿起手机,想要问她明天还在吗?如果自己回去的话……就在她准备要打几个字发出去的时候,家里的群竟然回了信息!
“额……”
唉。
“要放烟花啦!快过来!别玩手机啦。”
岑韵听到她爸对她喊。
“来啦!”
小城市里没人管制烟花,但是他们家也放得太早了,活像三个显眼包!
不过真的很开心!这里和上海、重庆完全不一样,就是一座海滨小城市,人口很少,环境干净,这个季节没有太多游客,只有选择长期在此定居度假的老年人还在。
所以有几个从外地来的老爷爷、老奶奶过来围观他们。老头儿老太爱热闹,那情绪价值简直是给足了。
他们一边自己放,一边还分了点烟花给别人。
放着放着岑建钢就有点人来疯,但当他准备回家去拿他八十米的大地红的时候,他老婆终于出手阻止了他!
“谁家没到年三十放这个!”徐老师严肃。
还没到年三十放什么都不对好吧!
刚才除了几个小学生,就是他们三个在放。人家小朋友就放几个小鞭炮,她们又是‘魔法精灵’,又是‘火树烟花’的,搞得有好几个路过的熟人都已经笑话过他们了。
再不听话,徐老师就要拎耳朵了!两父女赶紧投降。
就在他们准备结束今天的‘战役’,班师回朝的时候,一朵巨大的烟花从另一个小区飞上天空,在夜空里炸亮。紧接着,那边又是一朵,那边的那边又是一朵!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她们错误的指示,这一家,那一家竟然也都开始释放了起来。
哈哈哈!岑韵开怀大笑了起来。
看着绚烂的夜空,嗅着混了海风、烟火的空气,那幸福的小感觉简直了。虽然还没过年,虽然离过年还有好几天,但他们一家还是开心地玩到了十点过。
回到家,洗漱完毕,穿着熟悉的睡衣,躺在自己最熟悉的床上,原本该累了的岑韵却没有睡意。等外面也终于变得安静,等她确定爸妈都已经入睡后,她还是爬了起来。
岑韵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衣架上拿过了自己的包,翻出了自己原本准备在那个晚上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她想了很久很久,最后选了一根口红……那时,她还有些不死心的小心思在心上。
岑韵没有选择适合江栎川的色号,她选了那个颜色,选择了那个晚上他们从冷雨中归来,相拥入眠时,自己用的那个颜色。
一样的牌子,一样的颜色。
就是她留在她衣领上的那个痕迹。
岑韵原想着当一切结束,当她远去,当她们再次变回疏远的朋友时,她还能偶尔想起自己,想起她们之前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
可没想到。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三天过去了,她再没跟她发过信息。
当然,自己也没给她发过,她实在不知道要发什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好像就算说出些什么也都不对。
算了……我现在已经不想哭了,一切确实都已经过去了。
岑韵想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拆开了精美的包装,把口红拿出来。让它变回了一个普通的、自己常用的日用品。
第170章 无声无息
一觉醒来,岑韵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好了很多,她没再守着手机看了,她问她爸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你姑妈约了吃饭。”
新年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岑韵他们今天只是到姑妈家简单做客。
“来,瞧瞧你爸的新手艺。”
因为岑韵的头发又多又好,她从小就留着长发,最开始是妈妈给她梳头发,后来她爸也手痒了起来,自学成才,并很快超过了她妈。女儿都二十九了,他也没歇着,这半年又研究出了个新款式。
“那个叫什么?诶莎公主?”岑建钢的灵感来自迪士尼。
岑韵被她爸逗得大笑:“人家是艾莎公主!”
梳好之后,别说还挺还原的,他嘱咐岑韵:“老规矩,别说漏嘴了。”
这是岑建钢的小秘密。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出了门他可没脸给别人说他女儿的辫子是他编的。
“当然。”岑韵和他击掌。
老规矩,保守秘密。
所以到了姑妈家,当她因为发型被小侄女缠得不行的时候,她也只能守口如瓶,骗小姑娘说这是仙女给她编的。而她爸呢,一到外面就恢复了严肃的样子,板着一张脸,和姑父、叔叔们在那儿聊什么国际政治之类的东西。
小侄女是双胞胎,她在外面玩儿却不见她弟弟出来,岑韵一问才知道,他们上一年级了,那位小弟还在屋里做作业呢。
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能遇到什么难题?
“正好,让小姑姑辅导一下。”姑妈打开书房,把岑韵让了进去,“你小姑小时候数学可好了!”
岑韵陪他做作业,她以为遇到什么难题了呢,结果就是二十以上的加法不会做。
为什么上了二十就不行了?因为手指头和脚趾头不够用了啊!
岑韵差点笑岔气,不过没关系,她拿了好多虾条、薯片、巧克力过来,拿这些吃了帮他出题。
“算对了你吃,算错了我吃。”岑韵半认真半逗他,
但岑韵显然不是个好老师,她以玩儿为主,教为辅。小朋友学到了多少不清楚,她自己倒是快吃饱了。
“小姑,我学不了了,我是个傻瓜。”
等岑韵吃撑了,一直输输输的小朋友情绪也崩溃了,他说他真学不会,他不想学了,他想退学。
岑韵听了没往心里去,小孩子嘛,说什么都是童言无忌。
进来帮着补充零食‘弹药’的岑建钢听了这话却很严肃。
“怎么能这么想呢。”岑舅公很认真地和他说,“你是个男子汉,怎么能遇到困难就害怕了呢!”
“姐姐也不会,她怎么就能在外面玩儿,怎么没人管她。”侄子不服气,他姐和他一样笨呢。
“你还哭,不许哭!别跟个小女生似的。你和她能一样吗?你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要会吃苦。”岑建钢和岑韵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他放下零食,很严肃的和小孩讲道理。
“你以后长大想做什么?”
“宇航员。”
小男生都想当宇航员。
岑建钢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道:“对了嘛,这才是大丈夫,你都敢去宇宙太空,数学有什么难的?要做个有理想的人。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们男孩子后劲儿大着呢。”
“……”岑韵听着她爸说的话,看着重新埋头数花生的小侄子,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么多年来,她爸爸、她叔叔,她姑姑和她妈妈都是这么说的,甚至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从没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今天,不知为何,她听着觉得有些刺耳。
“你怎么了?”岑建钢看到她发愣,转头问她。
“啊?”岑韵摇摇头:“没什么……”
离开书房后,岑韵又一次拿出手机翻了翻。
有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在女孩子们还没懂事之前就被埋下了,它悄无声息地入侵了你的心,你根本没有机会去觉察到……而这部分,小江刚好不知道。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栎川也正看着手机。
“怎么,小江,你恋爱啦?”
“没有!”江栎川赶紧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那天,当她在群里说了自己的归期后,无人理会,就在她想着要不不回算了时,群里有人回了。
‘小江!哪个航班?我来接你![爱心][爱心]’
不过回她的不是爸妈,是表嫂。
额,表嫂……可恶,江栎川觉得肯定有诈,果然才下飞机,这个女人就塞了一瓶香水给她。
“这几天帮我照顾一下‘三军’,我有个同学从国外回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聚聚,求求你了!小江,你是我最好的亲人。”表嫂恳求,“我爸妈去海南了,你哥他们家都还在值班呢。”
啊!!!为什么我照顾完你们之后还要继续照顾你们的孩子!你们这群混蛋,我自己还有一堆烂事没有处理呢!小江愤怒。
‘三军’是表哥的孩子,是个女孩子,今年七岁,调皮得不得不得不得了!曾在五岁的时候爬上工具柜,翻出速粘胶,粘住了自己的嘴!卡进凳子、桌垫子那更是多到数不清,她爸这个消防员简直就是为她而生的!
她外公外婆负责日常照顾她,这几年被折腾得白头发都多了许多,估计这会儿也是趁着过年赶紧把孩子扔给这对白痴父母,自己逃去海南了。
整个家里,唯一能够镇住三军的,只有江栎川。
明明只是一年只见一两面的小姨,奇怪,小江这个人啊,可能真的就是先天保姆圣体吧。
“这是她的辅导班地址,嘿嘿,谢谢你,我的好小江,车子我留给你,你放心,我绝对在十点前回家。”表嫂恨不得现在就在驾驶室里给小江磕一个。
江栎川最后当然还是按照指示开车去了补习班接侄女。相隔千里,没想到她们两个竟然都在看孩子……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就要开始补课啊?从没上过补习班的江栎川根本不理解。透过教室的大窗户,她看到一年不见,三军小朋友又窜了一个头的高度,但这孩子显然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被困在十以内加减法的少女啊,’看着黑板上画着的桃子,江栎川在外面努力憋笑,‘真的是我表哥的亲生女儿。’
一共有九个桃子,小虎吃掉了四个,还剩多少呢?小朋友们请数一数。
那么9减去4等于多少呢?
全班小孩几乎都举手了,就三军小朋友脑子转不过弯儿,这都转不过弯儿,更别说老师后面还加了橘子、苹果。
课程结束了,三军被留堂,老师还在努力给她打比方,卡片贴了一堆又一堆,水果,动物那是轮番登场。同样被留堂的,还有一个小男生,那也是个小笨蛋,既分不清数字,也分不清左右。
两个人都在那拿着手指头跟着老师比划,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划拳呢。
他们的班次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其他家长和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江栎川也走进教室去等。
现在的老师还是很耐心的,又讲了好几遍才放弃。
她认识小男孩的妈妈,她安慰对方说:没关系,男孩子开窍会晚一些,等四五年级就会好起来的。
然后她转头看向江栎川。
“我是她小姨。”小江指着她们家的笨蛋说。
“没关系,小杨很可爱,”女老师亲切地摸了摸三军的脑瓜子,“虽然数学有点跟不上,但她语文和画画都很好,女孩子,理科不擅长很正常。”
女孩子嘛。
“?”
为什么都是笨蛋,男孩子就是开窍晚一些,女孩子不擅长理科就很正常?原本以为也会得到些鼓励的江栎川看着老师,以为她是还没说完。
但她真的就说完了。
江栎川生活在遍布女强人的家庭中,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在她认知的世界里,妈妈就是她的榜样。她从没有觉得身为女性就该有什么先天性的弱势。
你这样说对小孩不太好吧……江栎川准备稍微反驳一下。
结果,三军小朋友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甩开老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我也会开窍的!我可是杨勇冠!我爸爸说我是‘勇冠三军’的杨勇冠!”
什么叫很正常?!不服就干的杨勇冠大喊!
但耿直的杨勇冠不知道,其实在这个世界里,一个女孩的名字叫‘勇冠三军’本身就很异类。
女人怎么能够勇冠三军呢?
只有他们家的人才会认为这个事情就该如此,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你让岑建钢给女儿起名叫岑勇冠,他一定会气得跑去撞墙!他认为女孩就应该是一段优雅的旋律,女孩子当然应该叫岑韵,生儿子才能叫岑勇冠。
晚上,姑妈家做的菜超级丰盛,男人那桌都喝高了,他们终于不端着聊什么国际局势,美国大选,他们聊起了家常。
“岑韵还在外地啊?”姑爹问她爸爸。
“是啊,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家里又不差她的钱,”她爸一直都不赞同她的职业选择,“回老家考公多好,她们那儿看着光鲜,其实可累了!压力可大了。”
“回来考个老师的编制也好啊,还有寒暑假,以后又能给自己的孩子辅导学习,可惜浪费了她当年考了那么好的学校。”
岑韵和年轻一辈人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以往她不会在意他们说什么,因为他们年年都唠这几句老话。但今晚,他们聊天的内容却一句接一句地往她耳朵里钻。
原本好不容易开始淡忘的画面,竟然又开始逐渐恢复清晰。
‘女人怎么了?你真是不可理喻!’
那天,她冷酷的话语,她冷酷的脸。
“岑韵,你怎么啦?”堂哥问她,“你今晚怎么不说话。”
“哈哈。”岑韵掩饰地笑了几声,谎称吃多了。
这些爱她的家人们,他们立刻就关心起她来,有人帮她倒热水,有人去帮她拿消食片。
“……”
岑韵转头看向她爸,她爸喝高了,但是还是问她到底哪里疼,咱们要不要去看医生。
‘你说了这么多关心的话……但是今天你对小侄子说的那些话……’
你从没对我说过。
从来就没对我说过。【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