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陆润之清楚,在这个节骨眼,税务司的人将宋瑶叫过去,定是给她施压,是以他马不停蹄地赶往税务司。


    马车停在距离税务司不远的地方,陆润之从马车上下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襟,便往税务司门口走去,随即他的脚步顿住。


    只见,他一路奔波想见到的人从税务司走出来,与身旁的男子有说有笑,两人相处很熟稔的模样。


    那男子身形高挑,模样生的也好看,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极好。


    能与宋瑶一起,被叫到税务司,多半是她的同行,这男子浑身气质老练,如果陆润之没猜错的话,男子应该是扬州永昌布行当家的。


    一个男子,能光明正大地做到当家的这个位置,掌握这么大的生意,陆润之同样身为男子,知道这里面的艰辛不易。


    陆润之一面觉得桑卿彦十分令人敬佩,另一方面又觉得隐隐心慌,好像被宋瑶排出了她的世界之外。


    她从不与他商量生意上的事情,却和其他男子并肩作战。


    陆润之知道自己这情绪没道理,但却克制不住地去想。


    他本想等宋瑶和那男子闲谈结束以后,再上前,可是在看到宋瑶对那男子伸出手后,还是忍不住迈出了脚步。


    “妻主——”


    陆润之压下心中所有思绪,叫了宋瑶,朝她们走去。


    宋瑶惊讶地回头,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随即眼中忍不住浮现淡淡的欢喜,朝他走去,习惯性地拉住他的手,“你怎么来扬州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陆润之,宋瑶知道从京城到扬州路途遥远,一路艰辛,连她这个女人都觉得辛苦,更别说她那身娇体弱的夫郎了,这一路过来,她瞧着他都瘦了许多,好不容易才养回来一点肉。


    宋瑶瞧着他,不知是该责备他胡来,还是应该心疼他。


    陆润之看进她深深的眼里,见她毫不犹豫地走过来,才微微放松,一一回答她的问题,“今日才到,来扬州也是有些事情,听下人说你遇到了点事情,便来找你。”


    宋瑶的语气还是带了些责备,“京城到扬州路途艰辛,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的。”


    ……


    桑卿彦看到陆润之的时候微怔,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怎么形容的,大概就是戏文里描写的仙子下凡,冰肌玉骨不染尘,回眸莞尔处,兰芷满汀洲,他一出现,灰蒙蒙的世界都亮了。


    桑卿彦心道,连他同为男子见到陆润之都觉得欢喜,更别说女人了,怪不得能让宋瑶时时挂心上,若是他家里养了这么一个美人,也是心甘情愿地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逗他开心。


    虽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是桑卿彦很快就看开了,只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的,却被人捷足先登,只怕也是有缘无分,强求不来,只能做个朋友。


    桑卿彦经历了许多事,心性豁达,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伤心郁闷。


    “我与你介绍一下。”宋瑶带着陆润之来到桑卿彦面前,“这是永昌布行的老板,桑卿彦,桑老板。”


    陆润之微微颔首。


    宋瑶:“桑老板,这边是我的夫郎,陆润之。”


    短短几息,桑卿彦已经平复了心情,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笑着打趣道:“难怪能叫宋瑶时时惦记,陆小郎君这模样,连我看了都心动。”


    陆润之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桑老板谬赞了。”


    宋瑶瞧着夫郎眼下的青黑,一想到他刚到扬州,就马不停蹄地来见她,就觉得亏欠,想叫他立刻休息,于是对桑卿彦道:“桑老板,若没有什么事,我与润之就先行离开了,咱们改日再聚。”


    当真是见色忘友的家伙,瞧她这猴急的模样。


    桑卿彦挥了挥手,便带着下人往自己的马车走去,“改日再聚,带着你的夫郎。”


    他上了马车,挑开窗帘,看到宋瑶牵着自己的夫郎,满心满眼都是他,上马车的时候,也是她先将自己的夫郎扶着上去,然后自己再上去,生怕他磕着碰着。


    陆润之的眉眼间有些无奈,低头对她说了什么。


    宋瑶却摇摇头,神色不容拒绝。


    这大概就是妻夫相处的最好模式了吧,她喜欢一个人真的很明显,不介意外人全都看见。


    桑卿彦放下帘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马车上。


    宋瑶抱着胳膊,坐在陆润之对面,就这这么盯着他,也不说话。


    最后是陆润之败下阵来,无奈地笑道:“别这么盯着我了,你想问什么?”


    宋瑶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什么叫我想问什么,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她大有一副你快如实招来的架势。


    陆润之顿了一下,敛了眸,随即抬眼,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嘴角微微扬起,笑容皎若明月,“想来便来了。”


    这句话若翻译过来便是,想你了,便来了。


    宋瑶一愣。


    趁着她愣神的间隙,陆润之勾着她的小拇指,晃了晃,“你别生我气了。”


    宋瑶看着眼前人清隽的眉眼,他像只布偶猫一样过来蹭她,她哪里还舍得跟他生气,叹息一声,反握住他的手,警告道:“下次不许再这样。”


    她若是真宠一个人,是不会真正与他生气的。


    这意思便是不再追究了。


    其实宋瑶大致一想,就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云青是太女的人,如今扬州出了这么大岔子,若这事办不好,怕是要问罪道太女头上,他应当是同太女一起来的。


    只是他不说,她也不逼迫他,只等着他与她主动说起。


    宋瑶:“你来扬州的事情,家里人知道吗?”


    陆润之:“不知。”


    “你啊。”宋瑶瞪了他一眼,“来的路上可有带侍卫?”


    陆润之弯了弯眼睛,“带了,我这不是好好的来了。”


    宋瑶叹了一口气,算了,他能来,她也是开心的,很难形容她在看到他出现在税务司门口时候的心情,虽担心心疼,但是惊喜居多。


    陆润之捏了捏她的手指,“你的事情怎么样了,税务司可有为难你?”


    宋瑶笑了下,“别瞎担心,他们没有为难我。”


    陆润之执意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瑶顿了一下,本不想与他说太多,叫他担心,又害怕他胡思乱想,索性言简意赅地解释,“简单来说即是,税务司针对布行征收附加税,布行大批量辞退工人,工人聚集反抗,税务司坐不住了,要求我们布行重新把工人找回去,今天叫我与桑卿彦就是为了此事。”


    陆润之;“你答应他们了吗?”


    宋瑶笑,“当然没有。”


    陆润之顿了下,“如何说?”


    宋瑶:“税务司的人还会再来找我们的,届时我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陆润之看向她,“你和桑老板,商量好的?”


    宋瑶点点头,笑道:“对,也多亏了他配合。”


    陆润之沉默  。


    宋瑶宽慰他道:“此事你不必担心,为妻自会解决,倒是你,大老远跑过来,累不累啊?”


    他还想问什么,却被她岔开了话题。


    陆润之摇头,随即又点头,“有点累。”


    宋瑶:“待会儿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会儿,陆润之又问道:“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


    宋瑶挑眉,打趣道:“请问陆小公子,怎么帮助我呀?”


    陆润之张了张嘴,忽然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宋瑶顺了顺他的头发,宽慰他道:“好啦,你别多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丞相大人在朝中本就不容易,我也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


    听着她的话,陆润之心里一堵。


    什么叫做“你们”。


    但是陆润之又知道,宋瑶说的是实话,正因如此,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像是被她排除在外了一样。


    他自己做不到,却这么要求她,他是不是也很过分。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若是如实相告,她会不会不接受?


    纷乱的思绪扰乱心头,他无所适从。


    第52章


    回到落脚的地方,已经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孙琴急得团团转,生怕宋瑶在税务司出了什么事,便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远远见到马车驶来,忙迎上去,“少家主辛苦了。”


    下人很有眼力见递上木凳,只见少家主先下了马车,眉眼间轻松愉悦,孙琴见到宋瑶这边心情好,便放下心来,正要说话,就见宋瑶朝马车内伸出手。


    孙琴动作一顿,马车里还有人?


    只见一个男子从马车中出来,孙琴愣住了,那男子模样出众,气质非凡,原本以为少家主已经出落得十分好看了,却没曾想到时间还有这样出尘的人,像仙子一样,她可没听说过扬州城内有这般好看的人啊,若真有,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孙琴脑瓜子一机灵,这位莫不就是少家主的正君?


    见两人走过来,孙琴向两人作揖,“见过少家主和少主君。”


    宋瑶笑道:“孙姨这是多礼了。”


    孙琴心道看来果真是那位少主君了,她得赶紧把送给少家主的两位小侍遣出府,可不能被少主君发现了,到底是新婚燕尔啊,从京城到扬州,这么大老远的路,少主君都追过来了。


    小别胜新婚,宋瑶粘着陆润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分开的时候,她忙于正事,倒也没觉得思念,如今见了面,却总想粘着他。


    陆润之见她还向之前那般粘着自己,便放心不少,两人闲谈之见,他心底的纠结不安便被抛之脑后。


    接连奔波了一个多月,陆润之没什么胃口,却为了不叫宋瑶担心,还是多吃了几口。


    宋瑶:“怎么才吃这么点?”


    陆润之笑了笑,“我本来就吃这些。”


    宋瑶关怀道:“再吃一点。”


    陆润之坚持地摇摇头,“吃不下了。”


    宋瑶也没有强迫他,想来他也只是太过疲惫,胃口不好。


    吃过晚饭,宋瑶见陆润之已经累极,便带着他去卧室休息。


    卧室延续了京城内的风格,弥漫着淡淡地属于她的气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下人去准备沐浴洗漱的用品了。


    陆润之乖乖巧巧地被宋瑶牵着,安安静静的,他本就话不多,如今赶到京城,看到宋瑶相安无事,却因桑卿彦而情绪起伏,现在只剩两人相处,一颗心终于落地,脑海中紧绷的弦松开,铺天盖地的疲倦便席卷而来,连双手都懒得抬。


    从进入房间时起,宋瑶便察觉到他的情绪放松了下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布满了浓浓的疲惫,也不知道他一个从小被养在丞相府,都未曾出过远门的情况下的,怎么一个人从京城来到了扬州城。


    太女的事对他有这么重要吗?


    宋瑶顺了顺他的头发,“待会儿洗漱完,就休息,明白吗?”


    陆润之“嗯”了一声。


    很快,下人就伺候着陆润之洗漱完毕,宋瑶就在房间内等着,直到看着他钻进被窝,才坐到旁边,给他掖了掖被子,温声道:“快睡吧。”


    陆润之点点头,脑袋已经混混沌沌。


    宋瑶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去,衣角忽然被扯住,她回头。


    他睁开眼睛,清澈的眼睛已经有了些红色的血丝,却抓住她的衣角,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带了些委屈,“你去哪里?”


    见状,宋瑶心里软了软,又坐了回去,轻声道:“我今日在外奔波,下午又被税务司叫去,公务还未处理,这会儿去书房,你好好睡觉,嗯?”


    陆润之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眸盖住了他眼底的思绪,他不说话,只是攥紧了她的袖子。


    宋瑶也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


    半响,陆润之才道:“你在房间里处理公务,可不可以?”


    宋瑶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当然可以,我把账本搬过来,你先睡。”


    陆润之点点头。


    临近年底,宋瑶不仅要应对税务司,还要彻查扬州这边生意的一年来的账本,这几日已经积压很多,不可再拖,而且今天晚上,恐怕有人会坐不住找她,她可得好好等着。


    当然,夫郎这么粘她,她也是非常开心的。


    叫青连一起,轻手轻脚地将账本放在暖榻的桌子上,宋瑶回头一看,便看到夫郎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


    宋瑶走过去,无奈道:“还不睡。”


    陆润之弯了弯眼睛,“这会儿睡不着。”


    说谎。


    明明困的眼皮子上下打架了。


    宋瑶也不拆穿他,笑了笑,“睡不着,起来陪我看账本?”


    陆润之立刻摇头,“不想看。”


    宋瑶温声道:“快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睡着,哪里也不去。”


    她的声音温和,像春日的暖风,徐徐吹来,令人安心。


    陆润之缓缓闭上了眼睛,眼皮动了动,又睁开了,看到她还在。


    宋瑶俯下身,凑近他,声音带了点勾人的意味,“这么不舍得睡,是想要一个晚安吻吗?”


    陆润之睁开眼睛,与她对视,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轻轻地吻便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洒下来,带着她具有攻击性却分外温和的气息,将他包裹。


    很安心。


    陆润之微微睁大眼睛,心跳加速,耳尖瞬间变红,埋在被子里的半张脸,嘴角微微扬起,尽管很克制,但是笑意还是从眼角倾泻出来,就连最后一丝压在心头的雾霾也散去了。


    “睡吧,乖。”


    宋瑶眼带笑意,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


    陆润之缓缓睡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往暖榻看去,看到暖黄灯光下那人的身影,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身边令人安心地气息渐渐散去,陆润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身边空无一人,那盏灯下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陆润之清醒了一会儿,披上衣服,唤来了青连,“少家主呢?”


    宋瑶走的时候,特地跟青连交代了行踪,以免陆润之中途醒来,见不到她而担忧。


    “税务司的人亲自来请少家主过去,商量事情,少家主特地与奴交代,让奴告知您。”青连道,对宋瑶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在扬州这里,府中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人,出门还特地交代行踪,是真的把公子放在了心上。


    陆润之听完,顿了一下,又问道:“是和永昌布行的桑老板一起去的吗?”


    青连如实道:“奴不知。”


    陆润之敛了眸,挥挥手,“我知道了。”


    青连:“公子,这才二更天,您快休息吧,若您休息不好,少家主又该担心了。”


    陆润之“嗯”了一声。


    江南的冬天又湿又冷,直到天蒙蒙亮,陆润之也没等到宋瑶。


    第53章


    陆润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理智告诉他,他这么做毫无意义,且宋瑶一直以来都做到了寻常女子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在出门前还考虑到他,特地向青连交代了行踪,府中并无刻意安排的小侍,给了他满满的安全感,他应该安心的。


    但是他就是睡不着,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房间内的炭火渐渐冷了下去,陆润之放


    在外面的手逐渐变凉了,他仔细想了想,或许他不是放心她,本质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有事瞒着她,不敢告诉她。


    宋瑶向来是支持他的,从不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甚至给了他书房,会真正赞赏他的文章,甚至为会他指点迷津,会为他的弹琴弹得好而骄傲,从不认为男子无才便是德。


    她是喜欢他的,看到他时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但是他比谁都清楚,她是更喜爱他的容貌的,爱屋及乌,才纵容他的一切。


    这样的想法最近愈发的强烈,愈发清晰。


    陆润之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副皮囊罢了,近些来却不自觉注重了起来。


    她喜欢他,就像喜欢一件漂亮的宝物。


    他可以隐隐感觉出来,她极其不想与朝廷之人扯上关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确信,她是否会接受他与朝廷之人有所往来,甚至还是身份敏感的皇太女。


    他不敢冒险,若是告诉了她,她会不要不要他了?


    与他比起来,桑卿彦才是真正与她志同道合的男子,他们甚至可以一起并肩作战,有商有量。


    当她笑着问他可以怎么帮忙的时候,他慌了神。


    好像,除了容貌,他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她不喜欢读书,不爱下棋,听琴也是兴起,若是有朝一日,她看腻了他的容貌怎么办,万一出现了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怎么办?


    陆润之一个人坐在床上,思绪开始发散,胡思乱想了很多。


    天已蒙蒙亮。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陆润之打了个寒颤,思绪被拉回来,他方才意识到,上半身冰冷,手跟冰块似的。


    “怎么醒这么早?”


    宋瑶刚一进来,就看到他靠在床边,只着了单薄的寝衣,走近了看,发现他脸色苍白,并不像好好休息醒来的模样,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


    陆润之将双手藏进被窝,敛起了思绪,朝宋瑶笑了笑,“睡好了。”


    待宋瑶坐在了他身边,他问道了宋瑶身上沾染的气息,是桑卿彦,他不会怀疑她与桑卿彦有什么,只是她与他待了一夜。


    宋瑶抚上他的肩膀,冰冷冰冷的,他的胳膊也是,想来这样坐着也不止一会儿了,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宋瑶第一次有些生气,她将他照顾的很仔细,明明知道自己身体弱,为什么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呢,她已经跟他说过许多次了。


    陆润之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你生气了?”


    宋瑶收回放在他身上的手,眼眸的温度冷了下来,直言道:“对,我有些生气。”


    陆润之不解,“为什么?”


    宋瑶看他这幅无辜的模样,简直气笑了,他还问为什么,“你觉得为什么?”


    陆润之摇摇头。


    宋瑶气得牙痒痒,她这人自诩脾气温和,很少与人生气,却是拿他没办法,“陆润之。”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语气有些重。


    陆润之抬眸看向她。


    宋瑶与他直说:“我生气是因为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折腾自己?”


    陆润之敛眸,“对不起。”


    宋瑶拿了大氅给他批上,动作有些气,瞪着他,“你最好别给我生病!”


    两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沉默无语。


    半响,陆润之轻声道:“我不会生病的,你别生气了。”


    宋瑶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陆润之想起她之前与他说过的话,想起上次的事情,顿了许久,才道:“我睡不着。”


    宋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为什么睡不着?”


    陆润之看着她,“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宋瑶狐疑道:“就是为这事?”


    陆润之点点头。


    宋瑶觉得他在骗她,但是多半与此事有关,还是回答道:“尚未解决。”


    陆润之看着她。


    宋瑶问:“你想知道吗?”


    陆润之直言道:“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你想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宋瑶看似在说这件事,却意有所指,接着徐徐道:“昨日税务司司长逼迫我与桑卿彦将辞退的工人招回来,我们并未答应,昨晚深更半夜,云青又将我与桑老板叫去,说是太女已经到了扬州。”


    她说此处时,陆润之放在被中的手一紧。


    宋瑶接着道:“我与桑卿彦周旋了一番,谈判未果。云卿传达的意思是,太女已对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施压,勒令两家布行即刻召回被辞退的工人,否则便为抗旨不尊,要处罚我们。”


    陆润之蹙起眉头,“太女并无权利这么做。”


    “对的,我朝律令并没有指明布行不可辞退工人。”宋瑶笑,但已深知朝堂阴暗,“但是你知道有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


    陆润之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


    宋瑶接着道:“还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平静地说道,面上并无气愤之意,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陆润之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水有多深,这只是最浅显的手段,他没想到,为了讨皇上欢心,司马怀瑾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


    机户税、城门税这种制度已经引起百姓不满,引起百姓游行反抗,当务之急便是取消不合理的制度,安稳人心,如此强制商户将工人招回,不是长久之计,治标不治本,势必还会出事,最严重的后果甚至会触及到邦国的经济命脉。


    宋瑶最后道:“最后她威胁了我们一番,勒令我们两天之内把辞退的工人全部召回来。”


    她本想将把茶业、盐业归入官盈的计策告知云青,以解她的燃眉之急,甚至还能助太女登皇位,但是太女、云青等处理问题的方式太过草率,分明是昏庸无能之辈,他日若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天下商户定落不着什么好。


    可偏偏她家夫郎是太女党,这事儿就得避着他。


    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她是站在商户的角度考虑的,二者思考的事情角度不同,但是也由此事可看出,太女根本没有民为邦本这个意识。


    若想解决此事,必须拿出一个方案,解决国库亏空的事情。


    宋瑶投诚无门,陆丞相是断然不可能插手如此敏感的事件,夫郎又是太女党。


    她真想说,宝,要不咱换个人扶持吧,把这太女扶上去,累死自己。


    宋瑶叹了一口气,“不与你细说,你害怕你去找丞相大人,你也知丞相大人在朝中艰难,不好插手这事,不好叫你为难。”


    陆润之思索片刻,道:“此事你不用担心。”


    宋瑶愣了下,“你说什么?”


    陆润之笑道,“我说此事你不担心。”


    这意思是他插手了?


    宋瑶佯装不知,皱眉道:“你可不能去找丞相大人。”


    陆润之笑,“我不会去找母亲大人。”


    宋瑶:“那你打算如何做?”


    陆润之神秘一笑,“不必理会太女的威胁,一切如常,山人自有妙计,你且拭目以待。”


    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了神采,哪怕脸色依旧苍白,心情确忽然变好了起来。


    宋瑶虽不知为什么,但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挑了挑眉,答应了,“行,那我就听你的。”


    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陆润之倒愣了一下,“你这么,信任我?”


    宋瑶笑,“你是我夫郎,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啊。”


    陆润之怔住,随即抿了抿唇,浅浅笑开来。


    宋瑶捏了捏他的脸颊,恨恨道:“倒是你啊,不信任我。”


    陆润之避开了她的眼神,轻松道:“我哪里不信任你了。”


    宋瑶哼哼两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桑卿彦  。”


    当初他就因家里的小侍吃醋,还把自己逼得生病了,现在想想也知道多少因为桑卿彦而委屈,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她与桑卿彦只是同行,再无其他。


    不过这次有进步,已经学会问她了。


    陆润之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半响,又补了一句,“再也不会了。”


    桑卿彦虽是个导火索,但不是主要因素。


    “你最好是。”宋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倒有些喜欢他这么跟她闹一闹,无伤大雅,“我累死了,你要陪我睡会儿吗?”


    陆润之往里挪了挪,“可以。”


    宋瑶脱了衣衫,钻进了被窝,将人搂到怀里,拍了拍他的背部,“睡了睡了。”


    陆润之握住她的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微微弯起嘴角,终于是安心了。


    他可以帮她做点事情,被需要着。


    宋瑶搂着人,低头看了一眼,眼含笑意,随后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能一时站在她这边,却不能一直站在她这边。


    到时候再说吧。


    第54章


    问题解决,两人相拥而眠,宋瑶特地吩咐下人不用打扰。


    宋瑶与人周旋,本就累极,睡得很沉。


    陆润之中午的时候便醒了,他小心地翻了个身,与宋瑶面对面,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里都被填满了。


    她的眼睛是天生多情的桃花眼,平日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叫人觉得温柔多情,此刻闭着眼睛,面容更多了几分英气,她总说他模样生的好看,其实她的模样也生得很好,外出时,总有男子盯着她。


    嫁与她,原本以为已经深陷泥沼,却发现绝处逢生,发现了宝藏。


    陆润之嘴角不自觉染上了笑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睫毛。


    宋瑶睡梦中觉得眼皮子有些痒,便别过脸躲开,随即那痒意又追上来,她抓住了那人作乱的手,咕哝道:“别闹,我好困。”


    陆润之弯起嘴角,便不再闹她,便在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睁着眼睛,思索着问题。


    如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国库亏空,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皇帝一日不得安宁。


    从农民身上征收赋税不切实际,今年水患,本就收成差,若再添赋税,恐让农民叫苦连天。


    若皇帝践行仁爱之策,理应以自身为典范,从皇宫开始,勤俭节约,再带动朝中大臣,以示表率,这是其一。


    现如今,官差俸禄远高于其它行业,缴纳税额却比农民还要低,若有人肯在此时站出来,主动请示缩减俸禄,也能省下一笔银子,这是其二。


    皇帝万年懈怠朝政,对底下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不乏贪官污吏,若能彻查,以充国库,也能解燃眉之急,这是其三。


    最后,若想国库充盈,以上策略远远不够,所有以上皆是为了此计铺垫。皇帝带头缩衣节食,朝中大臣扣减俸禄,彻查贪官污吏,皆此种种动了上层的利益,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提高商人的赋税在所难免,只是不能单单针对布行,其余茶叶、盐业,按照经营情况合理提高赋税,才能服众。


    陆润之不了解各个行业的经营情况,需得找户部的人仔细商议。


    司马怀瑾有勇无谋,易听信谗言,缺乏判断力,若以如今天下的形势,将天下交给司马怀瑾,受苦的是天下百姓,她这边是不能再辅佐。


    原先是以为将来会嫁与司马怀瑾,是以尽心尽力为其出谋划策,后来是因着司马怀瑾是唯一他能接触朝中核心要是的人,现在仔细想来,确实不妥,不能因一己之私,乱了这朝中大事。


    另一位皇位候选人司马怀柔,出身低微,也是近一年才在朝中崭露头角,不知之前是韬光养晦,还是怎么。


    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前提下,他不能贸然投诚七皇女司马怀柔,为官者最忌讳当墙头草,两头不落好。


    目前形势紧迫,这事也拖不得。


    扬州暴动之事被刻意镇压,消息还未泄露出去,所以朝廷迟迟没有动静,司马怀瑾打算对商户施压,悄无声息地将此事结束。


    若司马怀柔有所绸缪,理应派人暗中盯着司马怀瑾,扬州之事便是一个契机。


    若司马怀柔不知,他便让她知道,至少先把扬州之事平定。


    过了中午那会儿,宋瑶便醒了,主要是感觉一直有人在扯她的头发,虽不疼,但有些痒,一醒来就看到她夫郎抓了一缕她的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在盘算什么,眼珠子一动一动的,连她醒了都不知道。


    宋瑶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陆润之这才发现她醒了,偏头看她,“你醒了?”


    宋瑶收回胳膊,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嗯”了一声,“想什么,这么入神?”


    陆润之弯了弯眼睛,“不告诉你。”


    “嗯?”宋瑶侧躺着,撑起头,眼中含笑,“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陆润之又抓了她的头发,“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宋瑶嘻嘻笑,学着他的话,“我不告诉你。”


    “……”


    陆润之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幼稚。”


    宋瑶作势躺到,装模作样,“啊,好痛啊!”


    陆润之顿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最后还是迟疑地伸出手,给她揉了揉肩膀。


    宋瑶笑,趁机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人拉入怀中,揉了揉,愉悦地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陆润之气,又锤了下她的胸口。


    宋瑶抱着他闹了一会儿,闹够了以后,道:“起来了,饿不饿?”


    陆润之:“有点。”


    宋瑶坐起来,随即将他拉起来,“那快起吧。”


    陆润之眼中还带着笑意,问道:“你下午去哪里?”


    宋瑶:“自然是布厂里。”


    陆润之:“我与你一同去。”


    宋瑶挑了挑眉,“可以啊。”


    第55章


    等妻夫二人收拾完毕,吃饭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两人说说笑笑,总是黏在一起。


    孙琴看着她们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新婚燕尔的小妻夫,视线跟黏在彼此身上了一样,这二位分开的时候,都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在一起的时候才看得出来还是少年心性。


    吃过饭后,宋瑶便带着孙琴去纺织厂,如约带上了陆润之。


    马车上,宋瑶懒洋洋地歪在陆润之身上,拉长了语调,“不知夫郎与为妻一同去纺织厂是想知道些什么呢,为妻都可以告诉你。”


    陆润之推了推她,却发现她跟牛皮糖一样,根本推不开,有些无奈,索性任由她靠着,“不用,我自有我的考量,你只管忙你的便是,不用理会我。”


    “哦?”宋瑶调整了姿势,在他身上蹭了蹭,“那好吧。”


    两人想贴着,陆润之觉着什么东西咯在他们之间,便伸手去摸,是她腰间的一块玉佩,只不过这形状他好像从未见过,便拉出来一看,果真是他没见过的。


    这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非富即贵的人才买得起,只不过这样式像是男子的。


    陆润之看她,问道:“这是谁的?”


    宋瑶一顿。


    陆润之眯了眯眼,“桑老板的。”


    他的语气笃定,已经猜到了。


    宋瑶明明光明正大,此刻却有一丝心虚,她不由得直起身体,摸了摸鼻子,承认道:“的确是桑老板的。”


    下人怎么把这个玉佩给她戴上了,许是以为这是她的。


    她一个已婚女君,带着未婚男子的玉佩,确实不太好,虽然这玉佩她赢得光明正大。


    陆润之捏着玉佩,不说话,却满眼


    写着:你给我解释解释。


    宋瑶清了清嗓子,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心虚,“与桑老板打了个赌,赢的。”


    显然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尽量言简意赅。


    陆润之眯了眯眼,显然对这个有些敷衍的答案不满意。


    宋瑶睨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硬着头皮补充细节,“就是那日,我俩在茶楼喝茶,碰巧看到楼下百姓游行示威,便打赌税务司什么时候找我们两家布行,赌注是两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然后我就赢了他的玉佩,只是一个普通的玉佩罢了,不代表什么,许是下人以为是我自己的玉佩,今日穿衣的时候便给我戴上了。”


    这才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陆润之抿了抿唇,“你还跟他喝茶?”


    宋瑶就知道还有这茬等着自己,忙道:“碰巧遇到的,便拼了个桌,怎么着也是生意上有所往来。”


    陆润之又不说话。


    宋瑶知道这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就差哄一哄了,于是便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我与桑老板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你也知道,这玉佩不日我就还给他了。”


    陆润之本就没生气,只是喜欢她哄着自己,想她多哄哄自己。


    宋瑶却忽地想起了什么,松开了他,背对着他坐着,忽然生气了。


    陆润之愣住了,不明白她这是闹得哪出,“怎么了?”


    宋瑶幽怨似的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假装抹了抹眼角,“郎君真是好生无理取闹,我不曾与你计较什么,你却总抓住我不放。”


    陆润之仔细想了一下她在说什么,毫无思绪,“你在说什么?”


    宋瑶坐过来,面对着他,“你且说说那日在库房里给你的书房挑选字画,那副字画你为何不让我打开?”


    陆润之懵了一瞬,“哪幅字画?”


    宋瑶眼里的幽怨和伤心都要溢了出来,“就是那副,是不是你前未婚妻送与你的,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真的不在乎,只是偷偷藏在心里,表面装作不在意罢了,我自知身份低微,比不上你那前未婚妻,也不敢追究是是否还惦念——”


    眼瞧着她越说越离谱,陆润之听不得她说这些,便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唇,无比认真地解释道:“那副字画的确是司马怀瑾赠与我的,不知怎么混在我的嫁妆中,不小心带了过来。司马怀瑾自是出身较好,却也只有这点好了,无论是我嫁与你前后,与她都是没有任何感情,那副字画早已被我扔掉。”


    宋瑶眨了眨眼睛,方才自然是演的,她想要的是夫郎与她撒撒娇,却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地跟她解释,真是哭笑不得。


    两人贴的极近,近得陆润之眼里都是她的倒影。


    “你不许再这么说自己。”他顿了一下,神色无比认真,“我会很难过。”


    宋瑶弯了弯眼睛,忍不住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的,她真的很想继续演下去,但是他真的好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叫她不忍心再逗他。


    瞧她这幅模样,陆润之立刻知道她又是在逗自己,眼中闪过羞恼,在她肩膀上砸了一下,气得背对着她。


    宋瑶从身后环住了他,眼中净是笑意,教他道:“以后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只与我撒撒娇就好了。”


    陆润之玩着她的手指,“你喜欢会撒娇的?”


    这是个送命题,宋瑶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喜欢你与我撒娇。”


    陆润之耳尖一红,半响,才道:“我不会。”


    “那我教教你。”宋瑶笑,“那我教教你,你下次就说,姐姐,不要生我气了。”


    陆润之动作一顿,脸色闹了个通红,他可是比她要大了一岁的。


    宋瑶捏了捏他的手,“学会没有。”


    陆润之没说话,转过身,将脸埋进她怀里。


    宋瑶诱惑他,“真的,我不会骗你,这招对我很好使的。”


    陆润之:“怎么个好使法?”


    宋瑶:“无论我多么难过生气,都会原谅你的。”


    陆润之不说话。


    宋瑶捏了捏他的耳朵,“听到没有。”


    “……”


    两人闹了一路,终于到了纺织厂。


    宋瑶对他道:“今日有重要合作商接待,你要与我一起吗?”


    陆润之:“不用,你忙你的。”


    宋瑶:“让孙姨带你转转吧,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她。”


    陆润之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说罢,宋瑶便离去,留下孙琴与他,特地交代孙琴,没什么可避着他的。


    等宋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孙琴毕恭毕敬地问陆润之,“少主君,老妇带您到处转转吧。”


    不与少家主在一起时,少主君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加上他出身高贵,在孙琴眼里等同于高官家属,在她们这些商人眼里,面对官员时,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便不自觉恭敬了起来。


    陆润之:“劳烦孙姨了。”


    孙琴:“不敢。”


    孙琴带着陆润之参观了纺织厂,比起之前,纺织厂的工人少了一些,但是规模在扬州城内依旧是数一数二的,养活看许多本地人。


    陆润之:“机户税、城门税这些加起来,占了利润的几层?”


    孙琴叹了口气,道:“不止机户税、城门税,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税收,算上材料、人工成本,在这种情况,布行已经是入不敷出,也不知可以撑多久,实在不行,只有放弃在扬州这里的生意了,原本这里的小户布匹生意就倒闭了大半。”


    陆润之:“若是缩减成本呢?”


    孙琴摇摇头:“缩减成本只考虑缩减工人数量,其它材料不可轻易缩减,像我们与永昌布行都是老牌字号,做生意的要讲究诚信。”


    陆润之点点头:“带我去账房吧。”


    孙琴犹豫了一刻,又想起宋瑶交代的,便应了,心道少家主可真宠少主君。


    账房内,书桌上还摊着宋瑶未看完的账本,算盘也仍在一边。


    陆润之走过去,随意翻了两页。


    孙琴悲观地叹道:“少家主自从来了扬州,除了第一日,便没有好好休息过,不是在为了税务司的事情奔波,就是在核对账本,眼下税务司已经下了死令,怕是无力回天。”


    陆润之坐下,接着宋瑶的账本看了起来,对孙琴道:“你有事的话,且去忙吧,不用留在这里。”


    孙琴:“欸。”


    她退出了账房,泡了壶茶端了进来,一眨眼的功夫,陆润之手边的账本已经少了两本。


    孙琴奉茶过去,暗暗惊讶。


    陆润之放下账本,接过茶,“有劳孙姨。”


    “少主君客气了。”孙琴夸赞道:“您可真是少家主的贤内助。”


    陆润之笑了笑。


    过了会儿,孙琴被一位纺织工叫了去,账房内只剩下陆润之,他看了几本账本后,大致理解了纺织厂的运作模式以及营收构成,的确如孙琴所说,布行几乎是入不敷出,现在只是在强撑着,等待转机。


    这样看下来,布行并不是暴利行业,按照常规思维,若真是为了充盈国库,拿布行开刀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其它烟、酒、茶、盐呢?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做布匹生意的,上层关系不够过关。


    官商勾结,多半发生在暴利行业。


    知道自己想了解后,陆润之离开了账房,比起看账本,他最重要的事去帮宋瑶解决税务司的事情。


    宋瑶还在与人商谈事情,陆润之去看了一眼,不便打扰,于是交代了孙琴,先行离去,刚出门就收到暗卫送来的书信。


    信中说明,七皇女在扬州城果然有人,只是为何还迟迟没有动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润之戴了帷帽,吩咐:“去税务司。”


    他需得见一见司马怀瑾,查探一番情况。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与宋瑶坦白一切。


    她应该会支持他的吧?


    毕竟她今日说过了,只要他撒撒娇,无论她多么难过生气,都会原谅他的。


    第56章


    陆润之来到税务司,向管事的


    人出示了太女信物,立刻被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他果然没有猜错,司马怀瑾就在此处。


    接到下人通传,司马怀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自信地哈哈大笑,男人,嘴上说不来,这不还是巴巴地跟来了,还不是担心她。


    “将人带到书房,我稍后便来。”司马怀瑾道,她不认为陆润之是为了宋瑶来的,宋瑶一个商户,对于喜爱权势的陆润之毫无用处。


    陆润之在书房等了一会儿,司马怀瑾才姗姗来迟。


    司马怀瑾笑道:“润之何时来的扬州,怎么不差人与我说一声?”


    陆润之淡淡道:“刚到,不劳殿下挂心。”


    司马怀瑾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知润之来扬州所为何事?”


    她这是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倨傲的模样,想来是最近受到皇帝颇多夸赞,叫她失了本心,如此怎能担当大任。


    陆润之不慎在意,与她周旋道:“自然是来看看殿下的事情解决没有?”


    司马怀瑾挑眉,果然还是关心她啊,她放下茶杯,笑道:“一点小事而已,无足挂齿。”


    陆润之将话题引到司马怀柔身上,“我只担心司马怀柔虎视眈眈,从中作梗,夜长梦多。”


    “润之多心了。”司马怀瑾嗤笑一声,轻蔑道:“怀柔妇人之仁,现在正在母皇床前侍疾呢,分不清孰轻孰重,母皇现在想要的分明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是我以前看岔她了,才将她当作竞争对手。”


    陆润之敛眸,看来她没有发现司马怀柔的人,也是以她蠢笨自大的脑子,不会想到这茬。那么司马怀柔定是知道扬州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有张扬,为什么呢?


    “母皇与我说了,若我能将此事办妥,便让我正式涉足朝政。”司马怀瑾兴冲冲道,皇帝说这话的意思便是正式宣布她继承人的身份了。


    听她如是说,陆润之眸光一动。


    原来如此。


    皇帝生性多疑,如今重病缠身,卧榻不起,却已经把持着重要朝政,可见是不想放权,对于皇位候选人依旧还在斟酌。而皇帝对司马怀瑾说的话,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填补国库,而是在试探司马怀瑾的态度。


    司马怀瑾如今在朝中高调张扬,光明正大拉帮结派,结私党羽,怕是早已引起皇帝不满。


    如今扬州之事对于司马怀瑾来说,成,便坐实了她觊觎皇位之心,不成,便是她能力不足,显然前者更加令皇帝忌讳。


    司马怀柔是个聪明人,不参与此事,而是敛其锋芒,侍奉在皇帝床前,以表孝心,单就心机这一点,已经远远赢了司马怀瑾。


    短短一瞬,陆润之脑海中已经千回百转,理清其中利害,面上却不显,眼中滑过一丝极浅的笑意,“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


    既如此,成败与否对司马怀瑾来说结局都是一样,他倒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陆润之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对了。”司马怀瑾道:“我已向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下了死令,命令她们立刻将辞掉的工人招回,你既已嫁给宋、宋什么来着,她那边配合吗?”


    陆润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徐徐道:“殿下,即使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眼下听从了命令,将辞退的工人招回,但是这并不是长远之计,我已查探过宋氏布行的情况,如果如以往一样给工人发放薪水,依制缴纳赋税,恐怕撑不了多久,我相信,永昌布行也是如此。”


    司马怀瑾皱眉,“这种商人腰缠万贯,区区小钱而已,倒不至于。”


    陆润之:“若殿下不信,可召集户部亲自核验。宋氏和永昌布行是扬州两大经济命脉,若日后这两家布行倒闭,后果不堪设想,由小见大,推及天下也是如此,此计只能解决燃眉之急,不是长远发展之计,恐怕也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司马怀瑾沉默了几息,似乎有所动摇。


    她本身就是耳根子软的人,没什么主见。


    陆润之继续道:“若从治理天下的角度来看,陛下肯定也希望看到殿下能够拿出思虑周全的法子。”


    虽不排除他在帮宋瑶的嫌疑,但是他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既然他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司马怀瑾的态度再次恭敬了起来,“润之可有什么好办法?”


    陆润之便道:“其一,上书直谏,请求由皇宫开始,减少开支;其二,自请缩减俸禄,以示表率;其三,对商户加收赋税不能只针对布行,依照各行各业的利润,在合理范围内分层收缴税额,诸如盐商利润大,可多征收一些,布商利润少,可少征收一些,具体之策,可与户部共同商议制定。如此三计,一来以身作则,堵住悠悠众口,二来让陛下看到你的决心,同时能够循序渐进,填充国库。”


    “好好好,妙极妙极!”司马怀瑾拍掌称赞,“既然润之已有完全之策,不如现在就把折子写出来,不日我便呈递上去。”


    “帮”人“帮”到底,陆润之自然乐意,于是来起身,来到桌案前,不多时,便仿着司马怀瑾的字迹,将折子写好了。


    陆润之道:“殿下,还有一事。”


    司马怀瑾:“润之不妨直说。”


    陆润之:“既已敲定主意,不如率先取消扬州布行的附加税收,尽快恢复扬州秩序,否则传到陛下耳中,恐对殿下不利。若宋氏和永昌两家布行不配合,届时也会难以收场。”


    司马怀瑾:“言之有理,我即可快马加鞭,差人递折子,向母皇说明情况。”


    司马怀瑾虽然嘴上信誓旦旦,十分信服陆润之的话,但是在陆润之走后,她又与云青细细看了陆润之写的折子,琢磨了一番。


    司马怀瑾问云青:“你觉得如何?”


    云青道:“臣以为妙计,我朝从未有过分层收缴赋税的先例,只是诸如茶业、盐业可不如布行那么轻易顺从。”


    “既是难事,方能向母皇表明我的决心。”司马怀瑾道,“真是难为陆润之为了保全他那个废物妻主,想到了如此周全之策。”


    云青拍马屁附和道:“殿下慧眼。”


    司马怀瑾将折子递给她,“即刻将这折子递上去,加急。”


    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快马加鞭,不出四日,就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病情在司马怀柔的侍奉下,竟好转了起来,可以坐着看折子了,钦天监说七皇女乃是陛下的福星,定能助陛下安然度过难关,是以龙颜大悦,皇帝便将七皇女日日带在身边。


    司马怀柔便侍奉在皇帝左右。


    皇帝看完司马怀瑾的折子,神色晦暗不明,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


    司马怀柔将皇帝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时常伴皇帝左右,十分清楚皇帝此刻是假笑,但只是佯装不知,保持老实人人设,“母皇何时如此开怀大笑?”


    皇帝将折子递给司马怀柔,“你自己看看,你皇姐这折子写得当真妙计。”


    她眼中的神色不似作假。


    司马怀柔却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将折子仍在她面前,“怀柔,叫你看你就看,顾虑什么。”


    司马怀柔拿起折子,“是,母皇。”


    当皇帝的,试探几乎成了本能,如今皇帝愈发的多疑,她得更加小心。


    司马怀柔翻开折子,一目十行地读完,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


    皇帝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等司马怀柔合上折子,问道:“你以为如何?”


    司马怀柔赞道:“果真如母皇所说妙极,皇姐思虑周全,儿臣远不如皇姐。”


    她面上诚挚的称赞,心里却十分清楚,以司马怀瑾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出这样的策略,司马怀瑾的脑子时好时坏,取决于有没有人帮她出谋划策,以前她的好未婚夫陆润之,现在是她的幕僚润玉,这解决问题的思路倒是如出一辙。


    皇帝对她的话未做评价,“你自有你的好处,不用与太女相比。”


    “是。”司马怀柔眼中闪过迟疑,有话要说,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母皇……”


    皇帝:“怀柔有话直说。”


    司马怀柔跪地一拜,“皇姐所献之策自是万全,只是有一点,若母皇打算以身作则,还望母皇顾及龙体,母皇身体尚未痊愈,万不可在食药方面短缺了自己。”


    皇帝眼中闪过笑意,“你倒是孝心,快起来吧,朕心中有数。”


    说罢,她便在司马怀瑾


    的折子上,用朱砂批了准字。


    司马怀柔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研磨。


    皇帝一抬头就看到司马怀柔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滑过一抹暖流,“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司马怀柔:“母皇哪里的话,能让儿臣尽孝心也是儿臣的福分,儿臣只盼着母皇的身体早日康复。”


    皇帝叹息一声,她这幅身体就跟太女的脑袋一样,时好时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如今太女早已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她倒是也想将皇位传与太女,可总是不放心将这天下交给她。


    七皇女深得她心,只是性格过于温和,缺乏帝王的狠厉。


    皇帝看了一眼司马怀柔,忽然道:“你来批折子。”


    司马怀柔猛地抬头,诚惶诚恐,跪地道:“母皇,儿臣万万不敢。”


    皇帝:“有什么不敢的,你本就是皇女,理应为母皇分忧。”


    司马怀柔仍是拒绝,“这礼不合,还有皇姐。”


    提到司马怀瑾,皇帝的声音冷了几分,“她远在扬州,朕叫你批你就批,朕在旁边看着,你怕什么?”


    司马怀柔这才犹豫着起身,“是,母皇。”


    于是她便搬来了椅子,坐在皇帝身边,起先是皇帝指导,她批着,后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皇帝便让她自己拿主意。


    渐渐的,皇帝发现,她这位七皇女一点既透,举一反三,十分聪慧,很有天赋,只是疏于教导,上手有些慢。


    皇帝看着司马怀柔陷入沉思。


    直到司马怀柔批得手腕酸痛,才将堆积了许多时日的折子批完,皇帝也累极,喝完药就睡下了,司马怀柔便退下了。


    出了宫门,便有下属来报,“太女那边不曾有所动静,扬州已无事。”


    司马怀柔淡淡道:“继续盯着。”


    下属道:“听闻陛下对太女所献计策十分满意,最近太女的风头是否过盛了些,朝中大臣隐隐有向太女那边倒的倾向。”


    司马怀柔一笑,意味不明道:“皇姐有风头出,便让她出好了。”


    下属道:“殿下不急?”


    司马怀柔稳坐泰山,“有什么可急的,母皇身体已渐渐康复,且让皇姐好好出她的风头。”


    下属:“殿下,还有一事。”


    司马怀柔:“说。”


    下属:“陆润之也去了扬州,暗卫看到他出入税务司,与太女相见。”


    司马怀柔眼珠子一动,看来那个所谓的润玉就是陆润之,难怪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只是依照陆润之的性子,怎么会在皇帝重病的情况下,提出缩减皇宫开支的建议呢?


    那折子中计一写得十分含糊,与后文谨慎的措辞明显不同,怕不是有意而为之。


    难不成司马怀瑾得罪了陆润之,陆润之故意的?


    她记得陆润之的妻主可是宋氏布行的少家主,太女在扬州施行暴政,如此便说得通了。


    想必陆润之也清楚如今的局势,暗中推波助澜罢了。


    司马怀柔心情极好,虽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陆润之与司马怀瑾生了嫌隙,事情就好办许多。


    司马怀柔勾起嘴角,“我知道了,派个人盯着陆润之。”顿了下,又道:“若他困难之时,可出手相助。”


    下属:“是。”


    司马怀柔挥挥手,打定主意,坐收渔翁之利,她的好皇姐啊,最好顺顺利利的将事情办成,再去母皇面前邀功,自请参与政事-


    扬州城内,税务司宣布,取消针对布行的机户税和城门税,百姓欢呼,宋氏布行也永昌布行也宣布,此前离去的工人可选择回到纺织厂,获得一片称赞,名声大噪。


    宋瑶得知消息,自然惊喜,但也在预料之中。


    桑卿彦送来拜帖,相邀一聚,以表谢意,宋瑶婉拒了,毕竟家里还有一个醋坛子,若醋了,她又得话费一番心思哄。


    扬州这边的事情已经落地,在陆润之的帮助下,账本很快查完了,宋瑶便带着陆润之在扬州城倒出逛了逛,感受这人间热闹繁华和烟火气息,也不算枉来一趟。


    夜晚,繁华的扬州城,灯火璀璨。


    宋瑶花钱雇了几个人,得了准许,在大运河边上放起了烟花。


    璀璨的烟火在京杭大运河上方绽放,盛大得仿若点亮了整个扬州城的夜晚,引得行人驻足观望,听说是那宋氏布行的少家主一掷千金,只为讨夫郎欢心呢,惹得城中儿郎纷纷羡慕不已。


    漫天烟火笼罩之下,映入了陆润之的双眸中,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眼中盛满了笑意,竟比这烟花还璀璨。


    他在看漫天烟火。


    宋瑶在看他。


    陆润之转身,扑到了她怀里,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欢快,头一次有了少年的活泼模样,他道:“我喜欢扬州城。”


    宋瑶笑,接住了他。


    她的笑容实在太过宠溺,让他觉得,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陆润之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定居扬州吧。”


    宋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了,“好。”  。


    第57章


    扬州的事情结束后,宋瑶便带着陆润之返京。


    离开那天,桑卿彦为了表示对宋瑶的谢意,特地来给她们送别,给她们带了礼物。


    桑卿彦送礼投其所好,给宋瑶的是纯金的一小尊财神爷,给陆润之的是晋朝书法家王明之的真迹,这两样礼物价值连城。


    宋瑶看得出来,他这么做,是不想欠她们人情,便承了他的好意,晃了晃沉甸甸的财神爷,笑嘻嘻地问道:“不愧是桑爷,财大气粗啊,日后我们再来扬州,还有这样的礼物吗?”


    桑卿彦对她这幅模样很无语,明明她比他更有钱,不耐烦地摆摆手,“快滚回你那寸土寸金的京城吧,可别再来我们穷乡僻壤了,宋老板要再多来几次,我都要破产了。”


    宋瑶:“得嘞。”


    她朝马车走去,又去而复返,从袖筒里掏出玉佩递给他,“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还给桑老板吧。”


    桑卿彦一瞥,便知道这小财迷为什么把玉佩重新还给他,估计是夫郎醋了,便也没有推辞,接过玉佩,挥了挥手。


    宋瑶抱拳,“后会有期。”


    桑卿彦笑,“后会无期。”


    陆润之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看到宋瑶把玉佩还给桑卿彦,眼中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回到马车上后,宋瑶将桑卿彦送的字画递给陆润之,“这是桑老板送给你的,说是那谁王明之的字画。”


    陆润之接过字画,笑着道:“方才有没有帮我谢过桑老板。”


    “不用谢,你帮了他这么大忙,应该的。”宋瑶端着金子做的财神爷,爱不释手,这尊财神爷的大小做的也刚刚好,端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有安全感。


    陆润之瞧着她对手里的礼物爱不释手的模样,问道:“你很喜欢?”


    宋瑶笑,“是金子我都喜欢。”接着视线从财神爷上移到他身上,轻浮地勾了勾他的下巴,调侃道:“哦,我忘了,我家夫郎可看不上这些俗物。”


    陆润之拿开她的手,微微蹙眉,腮帮子鼓鼓的,有些赌气似的,“我可没有说我不喜欢。”


    他最近可越来越像十几岁的少年了。


    宋瑶瞧着他这模样,哈哈大笑,将财神爷扔到一边,将他揽入怀中,揉了揉。


    陆润之顺势环住她的腰,将手心贴在她胸口处,感受她沉稳的心跳,很安心,近些日子,总想跟她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怎么都觉得不够。


    宋瑶抓住在她胸口作乱的手,“别乱动。”


    陆润之乖乖地没动。


    宋瑶才放开他的手,他又开始作乱,食指指尖顺着她的心口一点一点下滑,隔着衣服,却像点燃了星星之火。


    宋瑶的眼神黯了黯,眼睛眯了眯,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疼……”他的声音委委屈屈的。


    “娇气。”宋瑶根本没用力,没好气道:“叫你别乱动。”


    陆润之咬了咬唇。


    她总是不碰他。


    若不是洞房之夜,他真的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对他越好,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陆润之从她怀里抬起头,盈盈水眸,看着宋瑶。


    宋瑶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温声问:“怎么了?”


    陆润之顿了一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在做梦。


    他从未来妻主抱有任何希望,闺中好友有嫁京中才女的,新婚燕尔,两人甜蜜如初,不久接二连三地侍君便抬入府中,太多的女子三心二意,宋瑶的出现就像是幻想,就连话本中也不会这般写。


    宋瑶掐了一下他的脸颊,“现在真实了吗?”


    陆润之重新埋入她的怀中,轻声道:“你会一直这样吗?”


    宋瑶毫不犹豫,“会的。”


    所幸,他问的是“你会一直这样吗”,而不是“你会一直对我好吗”,若是后者,她真的得小心回答了,毕竟她从来不会对伴侣说谎,说出口的承诺总要兑现。


    陆润之弯起嘴角。


    最近她对他愈发地纵容,让他觉得,做什么都没关系。


    陆润之把玩着她的手指,半响,才鼓起勇气道:“我有一件事,回京城后,再与你说。”


    宋瑶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情,笑着问道:“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陆润之任性,“现在不想说。”


    宋瑶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你想什么时候说便什么时候说,都依你。”


    陆润之从她怀里坐起来,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桃花眼含着笑意,眼角微微上翘,温柔得似三月春风,似乎可以包容万物。


    她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只有神才不会对凡人生气。


    宋瑶笑,“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陆润之神色认真,把心里想的问了出来,“你不会忽然消失的吧?”


    宋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重新将人纳入怀中,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怎么会这么问,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宋瑶自认为作为伴侣,十分合格,却隐隐感觉他最近有些患得患失。


    陆润之没说话,就是太好了。


    宋瑶摸了摸他的脑袋,既然他不想说,也没有逼他,“别乱想了,睡会儿吧。”


    回程的时候,有人陪着,也不觉得时间难捱,花了月余才返回京城。


    还剩下没几天就过年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铺,到处张灯结彩,百姓们准备购买年货,街上很多人,车马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得知今日宋瑶和陆润之回来,宋府早已派人在门口等着,远远看到马车驶来,小厮立刻回去禀告。


    宋琼带着夫郎,立刻来到门口等着。


    当时陆润之差人送来一纸书信,说要去扬州找宋瑶,将二老吓得不轻,从京城到扬州,路途艰辛,又值冬日,行路更加艰难,她们的女婿一看就是娇养在闺中的男子,就是那种需要人精心伺候的温室娇花,如何能一个人从京城到扬州,万一中途出了什么事,她们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敢给陆丞相交代啊。


    直到宋瑶差人快马加鞭送来平安信,二老才微微放心,所幸期间陆丞相也从没过问,就连宋琼都觉得奇怪,陆丞相竟然能这么久对自家孩子不闻不问,也不止在忙些什么。


    陆润之出去了多久,宋琼和李容就提心吊胆了多久,今日看到人平安归来,他们才放下心。


    宋瑶一向是不让人担心的性子,在哪里都能不会委屈了自己,与出发前不无两样,倒是陆润之,眼瞧着瘦了一圈,下巴更尖了,回到了刚来宋家那会儿,但是精神气挺好。


    令李容觉得惊讶的是,比起刚嫁到宋家时那个眉眼间布满冷淡的少年相比,如今陆润之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和,看人时不自觉都带了几分笑意,倒是与宋瑶有了几分相似,他与宋瑶相携而来,看着都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小妻夫。


    宋琼道:“可算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宋瑶笑,“母亲,我们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吗?”


    李容笑骂,“你自己倒面色红润,怎么把夫郎照顾的,瞧润之都瘦了不少。”


    宋瑶自是没话反驳。


    陆润之笑道:“父亲,我一切安好,妻主把我照顾得很好,您误会她了。”


    李容笑:“你别护着她。”


    宋琼揽着李容,“平安归来就好,外面冷,快快回屋吧。”


    一家人其乐融融,走进宋府。


    陆润之一向对家没什么概念,此刻回到宋府,却有了几分归属感。


    府中也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添了几分年味。


    一家人给宋瑶和陆润之接风洗尘,吃了团圆饭。


    饭桌上,宋琼问了在扬州的事情,宋瑶一一回答。


    宋琼抓住了关键点,“为什么税务司最后放弃收户税了?”


    闻言,陆润之身体一僵。


    宋瑶面色如常,随意道:“谁知道上面的人是如何打算的。”


    宋琼经商多年,十分清楚那些官员的尿性,道:“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宋瑶夹了青菜给陆润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琼叹了一口气,“这些官员,暴利的茶商、盐商不管,偏偏要盯着我们穷不拉几的布商。”


    宋瑶评价道:“您作为经常首富,说这话似乎不合适。”


    “我的钱都是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宋琼没好气,重重地拍了一下宋瑶,“你个败家子。”


    宋瑶放下筷子,揉了揉被她拍的地方,不乐意了,“娘,你的夺命断掌,是要拍死我吗?”


    “叫什么叫,我又没使力。”宋琼说着,作势又要打她。


    “母亲……”陆润之犹豫着出声。


    “欸。”宋琼忙应道,慈祥地看着陆润之,“怎么了,润之。”


    李容的目光在宋瑶和陆润之身上来回扫视,立即明了,掐了一把宋琼,“你别打阿瑶了,没看到润之都心疼了。”


    陆润之闹了个脸色通红,手指在桌底下,悄悄拉了拉宋瑶的袖子。


    宋瑶立刻会意,便拉着陆润之起身,“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吃饱了,先回去休息了。”


    宋琼嫌弃地摆摆手,“没大没小,回去吧。”


    两人离开主院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中。


    宋瑶牵着陆润之在庭院中散步。


    月色如水,微凉。


    陆润之挽着宋瑶的胳膊,“方才母亲打你,还疼吗?”


    宋瑶侧目看他,笑道:“怎么,心疼为妻?”


    得到的回答是沉默,但是他的手却爬上了她的肩膀,为她揉了揉。


    宋瑶只是下意识逗他,他脸皮薄,也没想他会回答。


    半响,陆润之轻轻的声音传来,像羽毛轻轻落在了宋瑶心上,痒痒的。


    “自是心疼的。”他道。


    宋瑶脚步一顿,停下看他。


    陆润之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避。


    宋瑶缓缓笑开,将人纳入怀中,没有说话,却好似又说了一切-


    临近过年,裁布制新衣的人也很多,布行迎来了一年中生意最旺盛的时候,也是最繁忙的时候。


    宋琼和宋瑶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直接宿在铺中不回来。


    陆润之不太习惯宋瑶不在身边,宋瑶第一次没回来的时候,他整宿未睡,不得安宁,最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隐隐要发生什么,却无从追起。


    于此同时,京城早有传言,如今国库亏空,皇帝带头勤俭节约,缩减皇宫开支,以太女为首的众臣自请减少俸禄,还查了几个贪官污吏,脏银全都上缴了国库。


    百姓对此纷纷叫好。


    陆润之知道,这是太女已经开始动作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朝廷就颁布了新的赋税政策,提高了官员缴纳税收比例,除此之外,便主要是针对商户,从上到下以此是盐商、盐商、茶商、酒商等等,按照不同的比例,分层缴纳税收,主打一个多赚多缴,少赚少缴。


    原本就是皇帝以身作则,官员都要多缴税,百姓自然没什么意见,商人的地位本就低下,比起扬州城布商纳税实践,如今颁布的政策已经十分宽容,商人们只微微抱怨后,便接受了。


    太女将此事做的好看,赢得众多大臣的赞赏,


    称皇帝选了一位优秀的继承人,天下社稷后续无忧。


    然而这番话,听在皇帝耳中十分刺耳。偏偏太女的脑子在此时又坏了,她跑到皇帝面前,自请分担朝政,让皇帝好好修养身体。


    气得皇帝当场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阴沉着脸色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太女方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跪地求饶。


    皇帝直接一声令下,太女去宗庙为天下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只是归期未定,这无疑是个惊雷炸弹。


    太女之事,在朝堂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皇帝喜怒无常,太女党人人自危。


    七皇女对此喜闻乐见,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的机会来了-


    二月二十三,小年夜,天空飘起了小雪,瑞雪兆丰年。


    下午那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今日客人不多,宋瑶早早地从铺中回家。


    吃过晚饭,宋瑶和夫郎围着火炉闲话家常。


    宋瑶:“今年购买布匹的客人很多,我与母亲恐怕要忙到腊月二十八。”


    陆润之眼中失望滑过,“这么晚。”


    宋瑶剥了核桃给他,笑道:“腊月二十八开始休息,一直到正月初六,可以在家好好陪陪你。”


    陆润之接过核桃,“那你每天早些回来。”没有她在身边,总是睡不好。


    宋瑶应了,“择日你回去看看丞相大人吧,去扬州前,我瞧着她面容清瘦,像是在为朝堂之事忧心,也不知最近如何了,你回去看看,也好放心,如果丞相大人愿意的话,就邀请她来家里,我们一家人吃个年夜饭,不然就她一个人在家里孤零零的。”


    陆润之“嗯”了一声,但也清楚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丞相大人如同所有官员一样,一向最看不起商人,她能接受宋瑶,已经十分不易,若让她来宋府吃饭,应该是不肯的。


    “如今的赋税之策,对布行而言,还可以接受吗?”他问道。


    宋瑶笑道:“倒是可以接受。”


    陆润之也放下心来,总算是可以为她做点事情。


    只是现在要不要告诉她呢。


    宋瑶看了他一眼,火光映衬着他如玉的脸颊,照得隐隐发红,连脸颊上的毛细血管都能看到,她想了一下,继续道:“对于商业来说,是可以接受,只是一时还是难以充盈国库吧。”


    陆润之也知这其中的道理,“确实如此,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炭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在家,面对她时表现得一如既往,只是眉眼间偶尔流露出迷茫之色,像是被关在牢笼的金丝雀。


    宋瑶不忍见他这样,她本来就希望他闪闪发光。


    “如今盐业,官商勾结盛行,部分利润则落入了官员口袋中,既如此,若是能如粮食一般,不如将盐业转为官营,还能帮助大些。”宋瑶点到为止。


    陆润之直视着她的眼睛,顿了一下,才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宋瑶被他问得一愣,“我以为你想听这些,你以前不是经常与我说这些的,今日怎么了?”


    陆润之没回答她的话,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闷闷的,她总是对他没有要求。


    还没等到陆润之回去丞相府,丞相府的管家就先来宋府报信了。


    管家行色匆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按理说公子已经嫁到宋府,是宋府的人了,而且是一个男子,说了也无济于事,但是丞相大人就这么一个亲人,总得让他知情,或许还有办法呢。


    “公子,丞相大人因太女一事,被牵连入狱了。”


    陆润之手中的茶杯“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第58章


    陆润之随管家一起回了丞相府,带着青连一起,走时匆忙,甚至都没有给院子里的人留个信。


    宋瑶晚上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问起下人,下人说少主君带着青连匆匆离去,并未与他们交代行踪。


    宋瑶想着,许是去外面,玩得久了些,等会儿便回来了。


    下人又道:“少家主,下午那会儿,丞相府的管家来了,不知与少主君说了什么,少主君这才离开的,好像是回了丞相府。”


    宋瑶蹙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对下人道:“你差人去打听打听,丞相府发生了什么?”


    下人离开后,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宋瑶一人,她竟然觉得有些安静,一丝不安隐隐缠绕在心头,她倒了杯茶,心不在焉地喝着,翻起桌案上陆润之未看完的书籍,眼眸闪了闪,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她说的吗?


    就算着急去丞相府,连个留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丞相因太女之事而下狱的事情并没有被刻意隐瞒,宋府的下人很快打听到,估计不出明天,便闹得满城风雨。


    下人回到宋府,向宋瑶回禀情况,“太女不知怎么被皇帝幽禁在太女府,还处置了朝中几位大人,丞相大人不知怎么因太女之事,被牵连入狱,具体细节不清楚,能打听到只有这么多。”


    宋瑶听完,眉头皱得更紧。


    宋瑶平日待人向来是笑意盈盈的,从不与下人生气,也并不曾责骂过他们,下人们也不怕她,于是下人此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少主君一介男子,已经嫁娶宋府,就算回去丞相府又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最害怕的就是牵连到我们,理应避嫌才是。”


    宋瑶轻飘飘地睨了侍女一眼,眼神略带警告。


    侍女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怵,宋瑶待人温和,倒是头一次在家里露出这种冰冷的神色,侍女立刻道:“奴失言。”


    宋瑶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少家主。”侍女走到门口时,瞥了一眼宋瑶,只见她摩挲着杯子,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神色略带几分冷淡,比平日多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侍女隐隐觉得宋瑶有些生气,但好像又没有,她站在门口候着。


    不多时,宋瑶出来了,身上披了大氅,手里抱着暖炉,吩咐道:“将我的马签来。”


    “是。”侍女下意识应道,随即反应过来,重新确认了一遍,“少家主,是马车还是?”


    印象中,少家主好像很少骑马,尤其是成婚后,更是能坐马车就坐马车,骑马当然更快一些。


    宋瑶:“牵马来。”


    侍女将马匹牵到宋府门口,宋瑶接过缰绳,将火炉递给侍女,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娴熟。


    侍女目露惊讶,问道:“少家主要去哪里,是否需要奴陪同?”


    “不用,我去趟丞相府,去去便回。”宋瑶双手拉住缰绳,双腿用力,马儿顿时像一阵风一样向前奔跑。


    侍女望着宋瑶的身影,心中暗暗祈祷少家主和少主君平安无事,且不要牵连到宋府。


    夜晚的京城,大街上空旷无人。


    宋瑶很快来到丞相府,将马儿拴在树上,拿着马鞭,朝丞相府大门走去,敲了敲门。


    半响,无人应。


    宋瑶继续敲。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管家的声音,“来了,来了,别敲了,谁啊,大半夜的……”


    管家打开门,看到是宋瑶,愣住了。


    宋瑶习惯性地挂起温和的笑容,“周奶奶,多有打扰。”


    管家看到是宋瑶,愣了一下,随即拉开门,“原来是宋少主,快请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宋瑶走进门,直言道:“我来找润之,听府中下人说,润之与周奶奶一起回丞相府了,也不曾与我留个话,我放心不下,便前来看看。”


    管家同为女人,能体会到宋瑶的心情,回到家发现夫郎不在,未留一个信,此刻还能笑得如沐春风,


    保持冷静,管家是佩服的。


    管家面露难色。


    宋瑶瞧着她的神色,“润之不在府中?”


    管家沉默。


    宋瑶停下脚步,盯着她,“他去了哪里?”


    管家抿了抿唇,目光闪躲。


    宋瑶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了然于心,也不在路上逼问她,便往厅堂走,打算细细盘问。


    厅堂里,管家命人给宋瑶上了热茶。


    管家劝道:“宋少主,您就别担心了,公子他不会有事的。”


    宋瑶端起茶杯,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


    她这举动倒是惹得管家内心有些忐忑。


    半响,宋瑶将茶杯轻轻放下,视线落在管家身上,神色莫测,重复了她方才的话,“公子他不会有事的。”


    管家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态度,只见她眸中平静,叫人瞧不出什么。


    宋瑶的手指放在桌面轻轻敲着,“周奶奶,你拿什么跟我保证?”


    管家哑口无言。


    说到底,管家这幅态度,也是觉得她一介商人,发挥不了什么用处,便同她的主子一起瞒着她。


    宋瑶眯了眯眼,“现下丞相大人入狱,太女被幽禁,丞相府的人正是需要避嫌的时候,若他去找的是太女的人,岂不是坐实了这一罪名?”


    管家下意识反驳,“不是。”


    宋瑶紧接着问:“那是去找七皇女了?”


    管家震惊地抬头,宋瑶一个商人,怎么会如此清楚朝堂之事,是公子与她说的吗,不,如果是公子与她说的,这个时候,公子便不会瞒着宋瑶,独自行动。


    宋瑶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落在管家身上,沉了声音,“周奶奶,都这个时候,你还不与我说实话,若是出了事,谁来但这个责?”


    她敛了笑,声音微沉,带了些冷漠,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管家被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硬着头皮道:“公子不会有事的,您放心,等他回来,亲自与您解释。”


    宋瑶:“这是他说的?”


    管家又是沉默。


    宋瑶的神色晦暗不明,半响,她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顿觉索然无味,管家如此闭口不谈,想必是他授意。


    倒是心狠。


    宋瑶本想继续问丞相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却不想再问,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说罢,她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管家有些慌,觉得今日的宋瑶与往日不同,连她都下意识觉得有些慌乱,追了上去,道:“宋少主,公子也是不想连累您,他也有难言之隐,请您体谅。”


    听到管家的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切情绪都已经被她压了下去,她又变成了平日温和的女君,“周奶奶,方才是我过于着急了,我自是体谅润之的,既如此,我便在家等他,多有打扰,周奶奶不必相送。”


    虽然她如是说,但是管家心中依旧隐隐不安,只祈祷公子快快解决完事情,回去与宋瑶好好解释。


    宋瑶离开丞相府,骑马往回赶。


    管家如此笃定,丞相府肯定是有什么能够保命的武器,太女被幽禁,如果没有什么能能力的人帮助,恐难东山再起,陆润之多半是拿着筹码与七皇女谈判。


    他既不与她说,那她便在家等他便是。


    宋瑶可以理解,只是难免觉得有些失望罢了。


    回到府中,已是深更半夜。


    侍女见宋瑶一个人回来,便问道:“少主君呢?”


    宋瑶:“他回娘家住几天,不必担心。”-


    临近过年,气温骤降,京城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朝代也一夜之间变了天。


    丞相入狱,太女被圈禁,皇帝旧疾复发,卧床不起,七皇女监国。


    太女司马怀瑾率领五千兵马包围皇宫,打算篡位,却惨败于七皇女兵下,被一网打尽,送进了大牢。


    七皇女把持朝政,平反叛乱有功,且侍奉为皇帝床前,孝心可鉴,深得帝心。


    皇帝于病中废了司马怀瑾太女之位,立司马怀柔为太女。


    献帝薨。


    太女司马怀柔继位,大赦天下。


    丞相陆清出狱,辞官还乡。


    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掩盖了猩红的鲜血和一切罪孽。


    这个年过得并不安分,没有往日的热闹,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提心吊胆,直到新帝继位的消息传来,改年号为元朔,一切尘埃落定。


    宋瑶也是在街坊间听见这些传言,她的夫郎不曾送过一封书信回来。


    听下人说,出去买菜的时候,好似碰到了他们少主君,彼时他伴在还是太女的新帝左右,神色冷淡,高高在上,指着着下人,远远瞧着,就让人不敢靠近。


    宋府上下都在传,他们少主君不知怎么,飞黄腾达了,怕是抛弃了少家主,可怜少家主只有这么一位夫郎,平日里将人宠上了天,却被如此对待。


    宋府上上下下的人看宋瑶的眼神都有些怜悯。


    就连宋琼和李容的心里也十分复杂,她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宋瑶只是说润之回娘家住几天,谁知后面又听说丞相入狱,润之也没回来,他们一边担心陆润之,一边又担心宋府被牵连。后来宫变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润之还是没回来,他们又去问宋瑶,宋瑶也只说无事。


    上上下下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年,明明自己的夫郎不见了,宋瑶却跟没事人一样,不知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在意。


    他们再次听到润之的消息,他已摇身一变,成了太女身边的红人。


    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所幸宋府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宋琼和李容内心十分复杂,不清楚润之和新帝到底什么关系,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只是清楚,他们家和润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润之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不回来也好,可能他们老宋家跟润之的缘分也到头了,他们再给宋瑶找个乖巧温顺粘人的夫郎,安安分分地过日子,离这些高官大户远远的。


    新帝继位,朝堂如何变更是那些官员的事,老百姓还是过自己的平淡日子,茶余饭后,也只希望新帝继位后,她们的日子能够好过些,不要为难老百姓。


    开年以后,宋瑶照常料理布行的生意,也没有派人去打听陆润之的消息,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身边的人都默认宋瑶被抛弃了,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背地里肯定偷偷伤心,毕竟她曾经那么痴情。


    宋府内陆润之用品和书房,宋瑶始终未让人动过,一切保持原样,下人们猜测,可怜的少家主还在痴痴地期盼着少主君回来。


    宋琼和李容也不敢再他面前提起任何消息,只当从来没有陆润之这个女婿,心里还是微微埋怨,他们自认待陆润之不薄,却遭如此对待,连一句话都没有,着实有些过分。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为宋瑶物色新的小郎君。


    过了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这天,宋瑶难得在家休息,吃过午饭,叫了几个侍女,围在桌前玩纸牌游戏。


    三位仆人的额头上被贴满了纸条,宋瑶浑身干干净净,面前摆的一锭银子,始终未被拿走。


    “少家主太厉害了,我们根本赢不了。”


    “少家主,您让一让我们吧。”


    宋瑶放下牌,笑,“我已然是让过你们的。”


    一片其乐融融氛围中,有个侍女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神色诚惶诚恐,气喘吁吁,结结巴巴道:“少家主……少家主,少主君,不,是陆大人,他来了……”


    陆大人?


    陪宋瑶打牌的侍女脑袋卡壳了一瞬,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的是什么,应该是她们抛妻弃妻的少主君吧,三个侍女悄悄瞥了一眼少家主的神色。


    只见宋瑶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看了传话的人一眼,平静道:“慌


    什么,将人请进来就是。”


    第59章


    整个过年期间,陆润之没有一天睡好过,经常彻夜不眠,睁眼到天亮。


    扳倒司马怀瑾,平叛乱,辅佐新帝登基,解救母亲……一桩接着一桩地事情挤满了他的脑海和生活,伴君如伴虎,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成王败寇。


    他走得是一条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他不敢与宋瑶有任何联系,生怕连累了她。


    一切尘埃落定,母亲平冤昭雪,从狱中出来,他去接她。


    不知何时,母亲已经双鬓斑白,身形清隽。


    从狱中出来,她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未曾言语,只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后来,母亲递了辞官的折子,请求辞官返乡,颐养天年。


    新帝看在他的面子上,准了。


    母亲离开京城那天,他去送她。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瞧了瞧他身后,问道:“宋瑶没有一起来吗?”


    他身体一僵。


    母亲叹了口气,“你回头与她好好解释解释,宋瑶是世间难得好脾性的女子。”


    他点了点头。


    母亲又道:“你若选择了这条路,我便不再劝你,这一路不好走,你擅自保重。”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本以为母亲大骂他一顿,却没想会与他说这些。


    “我知道了,母亲。”他道。


    母亲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胳膊,翻身上了马车。


    “母亲。”他叫住了她,犹豫地问道:“你去哪里?”


    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便去江南当一个闲散老妇吧。”顿了下,“我会寄信给你的,不用担心。”


    就这样,他送走了母亲,在京中,便只剩宋瑶了。


    他参与宫变时,是以司马怀瑾给他准备的润玉的身份示人。


    一切结束,新帝登基以后,铲除了一批前太女党的贪官污吏,下贬了一批昏庸无能之辈,一时朝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新帝破例以正三品中书令之位,三顾茅庐,躬请他留在朝中,辅佐新政,且以男子身份示人。


    他拒绝了。


    若是接了这中书令之位,他与宋瑶是真的不可能了。


    新帝不解,问他:“朕看得出来,爱卿有经国之才,鸿鹄之志,为何推辞?”


    他只摇头不语。


    新帝瞧他半响,猜出了什么,“若爱卿的妻子真心相对,会理解爱卿的。”


    新帝没有强迫他,只是允诺他,若想回朝廷,她的圣旨随时生效。


    与她母皇不同,新帝聪慧,仁爱,忠孝,有勇有谋,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


    陆润之还是拒绝了。


    新帝派人将陆润之送回宋府,不容拒绝。


    马车停在宋府门前,陆润之从马车上下来,看门的侍卫看到他,面面相觑,面露茫然,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护士他回来的侍卫呵斥道:“还不快快通禀,陆大人回来了。”


    稍微有点一官半职的,一向看不上做生意的。


    看门的侍卫被吼的一愣,哪里见过这阵仗,忙道了声“是”,吓得着急忙慌地跑回了门内通报。


    陆润之眼底闪过不悦,睨了一眼方才吼人的侍卫,是皇帝赐给他的侍卫之一,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只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谄笑道:“回大人,臣名唤吴云。”


    陆润之瞥了她一眼,“吴云,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日后不必再跟着我。”


    名唤吴云的侍卫当场愣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按规矩办事而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种时候,不应该风风光光地回府,让宋家人另眼相看吗?


    陆润之吩咐侍卫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了宋府。


    今日的阳光很好,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很舒服,映照着府内的建筑,一片祥和。


    明明没过多久,却恍若隔世。


    陆润之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受,看到他的仆人满脸震惊,像是看到了鬼一样,他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他叫住了路过的小侍,声音有些发涩,“宋瑶,在吗?”


    小侍诚惶诚恐地回答,“少家主在、在自己院中……”


    陆润之刚回到熟悉的院子中,方才那个看门的侍卫便从房间内出来,看到他,立刻恭恭敬敬地道:“陆大人,少家主请您进去。”


    看到她毕恭毕敬地模样,陆润之身体一僵,“不用唤我陆大人,向以往一样便好。”


    侍卫的态度不敢丝毫怠慢,“是。”


    陆润之站在房门前,迟迟没有迈脚,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在害怕。


    她是知道他回来了的,特地有人去告诉她。


    但是她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是生气了吗?


    是了,她应该生气的,他一字未留地离开这么久。


    她应该生他的气的。


    他犯了一个大错。


    侍卫疑惑地瞧着少主君站在门口,像一尊神圣的雕塑,一动不动,也不进去,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好像在轻轻发抖?


    天气回暖了,应该不冷吧。


    不过可能少主君天生怕冷,这是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如今少家主院中的炭火都未曾断供。


    侍卫好心地提醒道:“您快进去吧,外面冷,房中燃着炭呢。”


    陆润之没应,过了半响,他的身体才机械般地动起来,抬起脚,朝房间内走去。


    侍卫瞧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几步走得艰难极了,倒不像是回家,而是像等着被审判的犯人,奔赴刑场。


    有什么好怕的呢,少家主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温和,若好好与她解释,应该很快就可以和好的吧,毕竟少家主曾经对少主君这么好。


    侍卫将人带到,连忙脚底抹油溜了,该说不说,这少主君出去一趟,浑身的气势变得更吓人了,说不上来,反正叫她们看到了就怕。


    陆润之终于走了进去,是熟悉的房间和气息。


    屋内,她摆了张桌子,桌上散落着纸牌,她和三个侍女一起,应是在玩纸牌,她坐在靠里的位置,手边放着坚果,姿态放松惬意。


    侍女身上被贴满了纸条,她身上却不见一条。


    陆润之轻轻抬眼,像是怕吓到了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又像是害怕,他握紧双手,视线轻轻落在了她身上,在空气中与她的视线相撞。


    她挑了挑眉,眼中温和的笑意弥漫开来,没有生气,没有责怪,没有将他当做陌生人,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仿佛他从未离开。


    陆润之忽然觉得鼻尖微酸,像是归家的游子。


    只是还未来得及放松,就听到她含笑的声音,像利剑扎在了他的心脏上。


    “这不是小陆大人,有失远迎,有何贵干?”


    第60章


    陆润之进来的时候,宋瑶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仅大半个月的时间,那个少年的眼神都变了,原本如山涧般清澈见底,如今看人的时候多了几分莫测,却更加坚定,脸颊更瘦了,整个人洗像出鞘的利刃一般锋利,还是一样的好看。


    宋瑶像以往一样,起了逗他的心思,“这不是小陆大人,有失远迎,有何贵干?”


    除了那日得知他不告而别,没给他留个信,有些生气外,后面倒也没有生气,她知道他肯定是去救陆丞相,所选择之路也是没有办法,不告诉她的原因多半是为了宋家的安全考虑,万一出了事,宋家毫不知情。


    想明白以后,宋瑶便安心在家等他,无论外界传言如何,她都没有去解释,如果他事情办成的话,会回来的。


    今天他便回来了。


    在她调侃他后,他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瑶笑道:“怎么,傻了?站着一动不动。”


    陆润之抬眸看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握紧,眼睛里的情绪仿佛要碎掉了。


    宋瑶顿了一下,起身,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下去。


    屋内的下人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宋瑶朝他招了招手,笑道:“过来坐下吧,我猜你有话


    想对我说。”


    她眼中含笑,那双桃花眼那么看着他,像以往一样,好像变了,又好像一切未曾改变。


    他看不懂她的情绪。


    陆润之鼻尖微酸,眼眶红红的,他现在浑身疲惫,很想冲过去,扑倒她怀里,告诉她,这些天,他有多想她。


    但是,他不敢,他怕她在生气。


    陆润之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终于他迈起了步子,垂着头,慢慢地朝宋瑶走去,最后在距离她一步位置停下。


    他抬起脸,眼眶到整个眼尾都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又是她熟悉的少年模样。


    他声音有些哽咽,“我现在说不出话。”


    说完这几个字,他便停下。


    宋瑶静静地等待下文。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宋瑶一愣,随即嘴角挂起无奈的笑容,向他张开怀抱。


    陆润之垂下眼眸,立刻扑到她怀里,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就像是风雪夜归人,忽然回到了温暖的家,家中炉火燃烧。


    宋瑶将他揽入怀中,过了一会儿,感受到胸前的衣襟微湿,顿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包容着他的情绪。


    也不知怎么了,明明功成名就,回来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等他情绪缓和了些,宋瑶才笑道:“怎么了这是,若是叫外人看到,小陆大人这委屈的模样,怕是要笑了。”


    “不要叫我小陆大人。”他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宋瑶拍着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好了好了。”


    半响,陆润之才从她怀里退出来,鼻子一抽一抽的。


    宋瑶带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陆润之乖乖把茶喝下,方才她的态度叫他安心不少。


    宋瑶笑着问:“现在可与我说说了?”


    她以前从不问他的,现在却问了。


    陆润之抿了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捏紧了,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宋瑶挑眉,“你先与我说说,我再决定生气不生气。”


    陆润之坐了过去,拉住宋瑶放在桌上的手,握住,她一如既往宠溺的态度让他隐隐有了信心,“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宋瑶笑着应了,“我答应你。”


    陆润之松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将脑海中盘旋了无数遍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宋瑶耐心地等着,仿佛可以永远等下去,直到他说出口。


    他道:“这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并非有意瞒着你,今天便从头到尾说给你。”


    “我与前太女司马怀瑾,早有婚约在身,这你也知道。我父亲早逝,母亲教导我长大,耳濡目染,学了点朝堂上的东西。自十四岁那年起,司马怀瑾便开始以朝堂上的事情问我的意见。”


    他说得隐晦,只怕司马怀瑾因为他才保了这么多年太女之位的吧。


    “后来嫁与你,自然与司马怀瑾断了往来,只是…”他顿了一下,与宋瑶十指相握。


    宋瑶的视线下垂,落在与他交握的双手上。


    他像小奶猫似的挠了挠她的手掌心,接着道:“后来司马怀瑾又托人带信与我,我…放不开。”他眼中隐隐闪过难堪,“…放不开朝堂之事,仿佛我生来就是要去做的。司马怀瑾为了捏造了假的身份,我便以假身份作为她的幕僚,为她做事。”


    “扬州针对布行征收额外赋税之事,也是司马怀瑾的主意,只是此事我不知情。后扬州发生暴乱,司马怀瑾又赶往扬州,计划镇压扬州百姓,此事你也知情。我与你说布行的事情由我来解决,就是我去找了司马怀瑾,说服她放弃针对布行,实行分层赋税之政,即如今的赋税政策。”


    “只是扬州之事,本就是针对司马怀瑾的圈套。后因司马怀瑾犯了大忌,先皇便禁了他的足,司马怀瑾以为我背叛了她,便违背诺言,拖母亲下水。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司马怀瑾背信弃义,我为救母亲,不得不接下当时的七皇女,如今新帝的橄榄枝,后来便是助平叛乱,助新帝登记,母亲也辞官还乡,事情尘埃落定,步入正轨,我便回来见你了。”


    他言简意赅,其中的细节怕是比他描述得凶险百倍。


    宋瑶观察到,方才他说到自己经历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是自信,运筹帷幄,亮晶晶的,当他说到最后,眼神就暗了下来。


    他摇了摇宋瑶的手,“我刻意隐瞒你,因为我选择的路是一条不归路,若有任何意外,宋家的人全不知情,便与你们无关,可以脱罪。”


    他全然不提司马怀柔躬身请他为官之事,被他深深压在心底。


    “事实就是这样。”陆润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他低垂着头,敛眸,乖巧地等待着审判。


    明明他也不曾做错过什么。


    宋瑶轻轻叹了一口气,手覆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我没有生气。”


    陆润之茫然地抬头。


    宋瑶的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你凭自己的能力,扭转了局势,解救了母亲,保全了陆家,不曾牵连到宋家,我为你感到骄傲。”


    陆润之愣愣地看着她,她眼中理解、包容、温柔,几乎又让他落泪。


    宋瑶道:“起初回家找不到你,便去了丞相府,周奶奶对你的行踪闭口不谈,我当时是有些生气,后来仔细一想,便明白你的意思,这不是在家等你回来吗?”


    陆润之目光颤动,“你不怪我不辞而别,这么多天不回家吗?”


    宋瑶笑,“我岂是蛮不讲理之人。”


    陆润之摇头,顿了下,又问道:“你不怪我不守男德……抛头露面吗?”


    宋瑶:“我为你感到骄傲。”


    陆润之红了眼眶,一个月来的所有紧张、害怕、忐忑不安,全部被她温柔坚定的话语瓦解,如一阵微风,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他从来不信鬼神,此刻却无比感念宋瑶能够出现在他身旁。


    宋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替他拭掉眼角的泪珠,“你是水做的吗?已经是小陆大人了,可不能再哭了。”


    陆润之孩子气般道:“他们又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是小陆大人。”


    说起这个,宋瑶道:“新帝没有留你在他身边吗?”


    陆润之一僵。


    宋瑶以为自己的话引起了歧义,又解释道:“我是指留你在朝为官。”


    陆润之眼眸闪了一下,躲开她的眼神,半响才道:“没有。”


    宋瑶笑了笑,“你骗我。”


    陆润之心里一跳。


    宋瑶:“换个角度思考,若换做我是皇帝,有你这样的臣子,断然不会放你走的。”


    “那你呢?”陆润之听她这么说,脱口而出,从她进门开始第一次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


    宋瑶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信封,递给他,眉眼是温柔包容的笑意,“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陆润之愣愣地问:“这是什么?”


    宋瑶将信纸放到他面前,指了指,道:“你打开看看便知。”


    陆润之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依照她说的,打开信封,里面是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他展开一看,瞳孔猛地收缩,捏着信纸的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般,猛地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上。


    宣纸右侧赫然写着:放夫书


    陆润之的大脑一瞬间空白,手不住地颤抖,一瞬间就像是从天堂掉落地狱,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只觉得没有谁比她更残忍。


    一瞬间,陆润之空白的大脑只剩下唯一的念头,眼


    前模糊得看不清宣纸上的字,却不知为何依旧被刺得双眼发痛。


    他声线抖得像是被冻僵了般,终于问出了那个心里愈发清晰却不敢细想的疑惑。


    “宋瑶,你到底,爱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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