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往年陆润之生病时,总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今年吃了三天药,大夫说已经痊愈了。
宋瑶请了位退休的老大夫常驻府中,专门为陆润之调理身体。
府中的下人都道:以前没看出来,原来少主君是个疼夫郎的,自打结婚后,都没有再出去花天酒地,整个人看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逢人就笑,见面三分礼。
宋瑶模样生的好看,容貌昳丽,自打婚后,又养出了十足十的气质,穿着浅色衣裙,披着黑色大氅,路过低眉顺眼的小侍,飘起的衣摆擦过他们,惹得他们一阵脸红心跳。
如今宋瑶只有少主君,也不像以前那样混账,院中便有些小侍便起了心思,玩起了偶遇摔跤的戏码,可惜宋瑶格外不解风情,不着痕迹的避开,瞧着精心打扮的小侍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淡淡一瞥,没有理会。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此事传到了青连耳中,青连感到十分气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跟他们家公子抢人。
这种事传到了青连耳中,必然也传到了陆润中那里。
陆润之听闻此事后,拿着笔的手一顿,神情未变,随即又专注于笔下的文章。
青连有些着急,“公子,你怎么不着急啊?”
陆润之的书法行云流水,“着急什么?”
青连:“那些不安分的小侍在您的眼皮子地下公然勾引宋瑶,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陆润之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她不是躲开了吗?”
青连瞧着公子依旧是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得感到着急,“她这次是躲开了,定是那个小侍长得不好看,若再有下次呢?”
陆润之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在外诸多应酬,若是他什么都在意一番,恐怕都没有心思读书了。
只是当天吃晚饭的时候,陆润之不知怎么,注意到旁边小侍的穿着,确实比以往鲜艳不少,甚至脸上带着淡淡的妆,他又看了一眼宋瑶,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陆润之放下筷子。
宋瑶立
刻注意到,问道:“怎么了,今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最近厨房做的有一半是药膳,他可能还吃不太习惯。
陆润之摇摇头,“无事。”
宋瑶见他面色如常,可能真的只是不太饿,也没再继续问。
吃过饭后,今日天气不错,两人在月色下散了会儿步,宋瑶挑着说了今日在铺子里遇到的趣事,带着陆润之走了一圈,天冷,便回去了。
她发现,这人吃完饭就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走动,但是你带着他,他又会去。
宋瑶道:“你自己在家的时候,吃完午饭也要散散步。”
他应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回去后,时候尚早,宋瑶盘腿坐在暖榻上,嗑着瓜子,研究陆润之未下完的棋局,看了半天,捡起黑子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
陆润之换了身衣服,坐在她对面,拾起白子,与她对弈。
本就是残局,两人很快结束掉这一局,陆润之逆转了白子的局势,反败为胜。
宋瑶撂下黑子,输给他不丢脸,毕竟人家在大师的指点下,从小学棋。
“你赢了。”宋瑶道。
陆润之赢了她也没什么沾沾自喜的,“你进步很大。”
宋瑶当他在安慰自己。
这时,青连进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小侍,都是她们院子里的,面孔很熟,但是宋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她一向喜欢事事亲为,不喜欢别人服侍,自然也不记得他们。
此时青连将他们领进来,定是陆润之授意。
青连带着人进来,行了个礼。
宋瑶挥了挥手,笑道:“把人都叫来,这是怎么了?”
陆润之:“你看一下他们。”
宋瑶疑惑,什么叫看一下他们。
陆润之示意。
被带过来的小侍听到他的话,顿时吓得一瑟缩,肯定是他们有些人的心思被少主君发现了,所以少主君要惩治他们,听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是被卖去做小倌,就是要脱层皮。
宋瑶狐疑地盯着陆润之,见他面色如常,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视线落到排排站低着头的小侍们身上,一一扫过。
“抬起头。”陆润之淡淡道,“让少主君好好看看。”
小侍们闻言一颤,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目光闪躲。
宋瑶灵光一闪,明白了他这是何意,于是悠哉悠哉地歪在榻上,磕着瓜子,像是对这些小侍感兴趣的样子,手指点了点,“左边第二个,头抬起来。”
陆润之看向她。
被点到名字的小侍既激动又娇羞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充满期待。
宋瑶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激动得结结巴巴,“奴名、名唤阳夏,”
“阳夏。”宋瑶细细品了这两个字,夸道:“名字不错。”
阳夏面色娇羞,“谢、谢谢少主君夸赞!”
“哒——”
杯子碰撞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瑶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目光看向他。
陆润之迎上她的视线,目光平静,这才解释此举的意义,“今日我瞧着他们都是特地收拾过的,看着叫人舒心,但是吃饭时,妻君似乎没有注意到,所以特地叫他们过来,想叫妻君好好看一下。”
“哦~”宋瑶拉长了语调,兴致勃勃地问道:“然后呢?”
见她没有反驳,陆润之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个叫做阳夏的男子,“若是妻君有中意的,可由我做主,给妻君纳来做夫侍。”顿了一下,“阳夏是挺不错的。”
阳夏听到这话,激动得不能自已,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多谢少主君,多谢少主君,我一定尽心服侍少主和少主君!”少主君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心胸宽广,有主君风范,是他们之前思想狭隘了。
平日想让他叫妻君,他反而不叫,如今一口一个妻君,说的确实戳人心窝子的话。
啧。
宋瑶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阳夏身上,目光淡淡的,叫人摸不准她的想法。
陆润之放在袖子里面的手悄悄握紧,他有些呼吸不上来,觉得房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阳夏。”宋瑶叫了他的名字。
阳夏抬起脸,脸蛋擦了胭脂,红红的,“奴在。”
宋瑶:“我记得前天,在路上摔跤的也是你吧。”
阳夏没想到少主还记得他,娇羞点头,“是奴不小心,让少主见笑了。”
宋瑶低笑了两声,身体前倾,瞧着他眼中的欲望和势在必得,笑意却不及眼底,“是挺可笑的。”
阳夏嘴角的笑容就那么僵住。
宋瑶挥了挥手,对青连道:“给他结三个月的月钱,叫他离开宋府。”
青连高兴道:“是,少主!”
阳夏立刻慌了,跪着上前,准备抱住宋瑶的腿,却被宋瑶呵斥,“离我远点!”
宋瑶在府中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眼神如冰霜,硬是凭气势震住了阳夏,给旁边的女侍使了个眼色,女侍立刻将阳夏带走。
在阳夏的求饶声中,宋瑶面不改色,眼底没了往日的笑意,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心思不纯的小侍,缓缓道:“我这人呢,眼高于顶,明白吗?”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却又很犀利,叫人一听就听出来她想说什么——
她眼高于顶,别自取其辱。
可是天下有几个可以比得上少主君风采卓绝呢,他们可再没见过比少主君更好看的人。
有了方才那一出,另外四个小侍人人自危,扑通一声跪下,齐声道:“奴不敢!”
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是少主处罚了他们。
宋瑶淡淡道:“下去吧。”
青连带着几个人退出了房间,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陆润之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方才短短几息,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直到她发配了阳夏。
宋瑶呷了口冷茶,看向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很晚了,睡觉吧。”
说着,她便朝隔间走去,准备更衣。
她从来没有这么冷淡地看着他,陆润之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有些生气,却不明白为什么,目光茫然。
他下意识想叫住宋瑶,却不知道叫住她后,应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没有发出声。
现在时辰并不晚,若往日,她肯定要闹他一番。
直到睡觉前,宋瑶都没怎么理他。
她的不理人不是不会应你,你叫她做什么,她也会做,比如口渴了,也会帮忙倒水,只是没有往日那么热络。
陆润之很不习惯她如此,自打成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对他,那双看向他总是充满笑意的眸子,第一次这么冷清。
夜晚,陆润之躺在床上,睡不着,身旁的人呼吸绵长,已经进入梦乡,他不敢翻来覆去,怕吵到她,毕竟她明日还要早起。
他在思考,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对,他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怎么讨妻主关心。
既然他做错了,明日跟她道个歉吧。
宋瑶在装睡,估摸着二更天了,身旁的人还没睡,装不下去了。
她本来想冷他到第二天早上,却没想到他会因此彻夜不眠。
于是睁开眼,叹了口气,坐起来。
陆润之察觉到她的动静,目光看过来,带着疑问。
月光扑洒了一地,照亮房间。
宋瑶温省问道:“怎么还不睡?”
她的语气又恢复到平日的温和,那双桃花眼是熟悉的温度。
“我——”
陆润之一开口,怔住了,他本来觉得没什么,她一问,铺天盖地的委屈席卷而来,瞬间涌上眼眶。
不知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委屈。
借着月光,宋瑶看到了一滴眼泪顺着夫郎的眼角滴下来,她立刻慌了神。
第42章
连陆润之自己也愣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委屈,甚至还不自觉掉了眼泪,他从
父亲离世后,就再没哭过。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独自生气,爹爹来问,他就会忍不住想哭。
似乎觉得掉眼泪很丢脸,陆润之背过身,不想叫她看到。
宋瑶伸手想去碰他,手又顿在空中,收了回去。
静默无言。
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过了一会儿,陆润之转过身来,垂着眼眸,不看宋瑶,却是摆明了态度,愿意跟她交谈。
他垂着眼眸,眼睫微湿,宋瑶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美人带泪,甚至有些后悔晚上的时候故意冷了她,他分明也没错,遇到这种事情,她也得表个态,给他撑个腰,不过她就是心里有些气他说那样的话。
没想到叫人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夫郎有什么错呢,从小没了爹爹,被母亲苛养长大,本来应该嫁给太女,未来父仪天下,却嫁给了她一个商人之女,现在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
她跟他置什么气。
宋瑶现在是一点气都没有了,她没有提方才他哭的事情,只当作没看到,语气如常,温声道:“怎么还没睡?”
陆润之坐起来,与她面对面,墨发披在肩头,就算坐在床上,他的脊背自然挺直,“睡不着。”
宋瑶拉住他的手。
陆润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在想,晚上我是不是做错了。”
宋瑶心中一疼,她本意是想叫他向她说个软话,撒撒娇,却没想到他会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恐怕以前在陆丞相面前也是这么处理事情的。
“没有做错。”宋瑶道。
陆润之接着道:“这些天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他们有心,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意,这种事情总不好叫你开口。”
除了成婚那天,到现在两人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但被子却是分开的,甚至之前她还想分房睡。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他可以感受到她极为喜爱他的容貌。
宋瑶使了些力,捏了他的户口,“净说些扎我心口的话。”
他这人啊,有事不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地表达,晚上他分明是想借她打发了那些人。若是在跟他计较,这日子恐怕不过了。
陆润之抿了抿唇。
“我有没有意,你还不知道吗。”宋瑶反问道,“非得给我整这么一出,若我真的看上了哪个,你真的会做主给我纳了吗?”
陆润之反过来捏了一下宋瑶的手,避开她的视线。
宋瑶:“说话。”
陆润之抬眼,看着她满目真诚,她是真的在问他,面对她,是可以说实话的,他道:“不纳。”
宋瑶噗嗤笑了,接着敛了笑意,“你应该说:你敢,硬气一点。”
陆润之也笑了。
宋瑶扑过去,将人扑到在床上,压在身下,蹭了蹭他的脖颈,香香的。
有些痒,陆润之笑着推她,“你怎么像小狗一样。”
宋瑶侧躺在他身边,抓住一把他的头发,“你敢说你妻君是小狗。”
陆润之偏头看她,眼中盛满了笑意,“我可没说。”
宋瑶不安分的手顺着他的胳膊,瞧瞧摸到了他的腰肢,掐了一把,想要探进去,却被他抓住。
陆润之:“宋瑶!”
宋瑶笑,“你晚上那会儿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陆润之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上来,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不叫她乱摸。
宋瑶:“你再叫我一声妻君。”
陆润之不叫。
宋瑶整个人又贴了上去,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抱住了他,狠狠蹭了蹭,再他耳边催促,“快点!”
陆润之躲不开,被她蹭得很痒,不得不妥协,叫了一声,“妻君,别闹了。”
他声线带着少年的清冽,还有几分亲昵,宋瑶心都软了,她欺身而上,弯着眼睛,深深看进他的眼里,“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做点别的事情吧。”
陆润之微微睁大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宋瑶已经将自己的被子扔到了一边,挤进了他的被窝,将人揽入怀中。
终于能钻夫郎被窝了。
以前靠在他身上,他都会浑身僵硬,现在两人的相处很自然了。
宋瑶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陆润之紧张起来,很突然,他还没准备好,声音都小了,“明日是父亲的忌日。”
宋瑶没打算碰他,只是逗逗他,闻言,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人抱住,“逗你呢,很晚了,快睡吧。”
陆润之轻轻吐出一口气,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两人闹了一会儿,已经很晚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陆润之在宋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睡了过去。
终于把人哄好了。
宋瑶给他掖了掖被子,抱着人睡了,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可不敢轻易跟他闹。
第43章
第二日是陆润之父亲的忌日,是他早早与宋瑶说好的。
早上,宋瑶比陆润之起得还早,找了一本书,在陆润之穿衣洗漱的时候,坐在旁边看,原因无他,怕陆丞相考她。
陆丞相那一副做派简直就像书房里严肃古板的老先生,宋瑶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害怕陆丞相眼睛一瞪,逮着她追问,直到她回答不上来,有种小学生就教育的感觉。
宋瑶虽然脸皮厚,但是还要点面子,不能一开始就在陆丞相的考核下败下阵来,是以临时抱佛脚,她从来没有读书那么认真过。
这些文言文晦涩难懂,看得她头都大了。
青连看到宋瑶眉头紧皱的模样,不由得偷笑,对陆润之说:“公子,第一次看到宋瑶这么认真呢。”
陆润之瞥了一眼专心致志苦读的宋瑶,笑了笑。
吃完早餐,距离出发还有一会儿。
宋瑶拉住陆润之匆匆到榻上,把书摊到他面前,直呼:“救命!”
陆润之忍不住笑,“你不是一向不害怕母亲的吗?”
宋瑶道:“我不害怕,但是我要面子的啊!你快救救我!我看不懂!”
天知道,这些文言文,她读起来多费劲,上次还能在陆丞相目前,再不努力,可就要被陆丞相指着鼻子骂了。
陆润之看向她拿的书,问道:“哪里不懂?”
宋瑶指着那一页,“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不懂!”
陆润之翻了两页,不急不慢道:“其实不用全部都懂。”
宋瑶的眼睛瞬间都亮了,不早说,还可以画重点!
陆润之徐徐道:“你若对母亲说你读了这本书,她定会问你
第二卷和第四卷的内容,你着重看下这两卷。”
他这么说,肯定知道陆丞相喜欢问什么问题。
宋瑶眼睛亮晶晶的,“你给我讲讲。”
此刻,陆润之在宋瑶眼中,相当于学神的存在,不光知道重点在哪里,还知道老师会问什么问题,答案都告诉她了!
宝藏夫郎!
宋瑶虽不爱读书,但脑子好使,加上有陆润之这个外挂的,很快就将他讲的内容记住。
陆润之夸赞道:“你很聪明。”
宋瑶小得意,“谢谢,我知道。”
陆润之弯起嘴角,忽然有些羡慕她,自信、大胆、明媚,好似什么都不害怕。
他今日一身素衣,未佩戴任何发饰,宋瑶却觉得他更加好看了,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衣越素,人越好看。
今日虽然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好像并没有很伤心。
宋瑶觉得可以问问,“你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到父亲,陆润之眼中闪过一抹暖色,他道:“爹爹他很温柔,很好看,手很温暖,身体不太好,具体的记不太清了,我四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他写的文章用词字字讲究,却在形容自己爹爹的时候用最朴素的语言。
宋瑶问:“跟你一样?”
陆润之摇摇头,“爹爹性格比我温柔很多,总是
将父亲哄得很开心。”
他的语气是陈述性,宋瑶总觉得他不想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那你希望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吗?”
陆润之没回答,只是说:“爹爹跟我说,希望我好好长大,不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这就是他从来不叫妻主的原因吗?
“你有好好长大成人。”宋瑶道,“丞相大人呢?”
她没问具体的,但是他知道指的是什么,“母亲大人她很奇怪,一方面将我当女子养,一方面要求我恪守男德,我经常做的不好,不能令母亲大人满意,但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好母亲,爹爹离世后,她从未再取,没叫我受委屈。”
父亲早逝,母亲大女子主义,希望要一个女儿,在这种情况下,要求他行为上、思想上如女子,却要恪守男德,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残酷的,尤其是他这种多思多虑,早慧过人的。
宋瑶道:“你现在可以做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包括我。”
陆润之本来以为她接下来会问关于皇太女的事情,但是她没有问,仿佛她心中有一道线,知道什么时候停下。
但是他是希望她问的,这样他就会告诉她,关于皇太女的一切。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问-
马车停在墓地前,宋瑶跟陆润之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陆丞相的马车驶来。
再次见到陆丞相,她瘦了很多,眼皮下青黑,精神头看起来倒是还好,可能近些日子公务繁忙,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素,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先是上下扫了一眼陆润之,最后视线落到宋瑶身上。
宋瑶顿时虎躯一震,挺直了腰背,“母亲大人。”
陆丞相高冷地点了点头,提着祭品往坟墓前去。
宋瑶和陆润之跟在后面。
许是爱人忌日,宋瑶觉得陆丞相的心情不好。
宋瑶随着陆丞相和陆润之一起,烧了纸。
陆丞相看着坟墓,平静道:“今年一切安好,你且放心,子澈嫁人了,如你所愿。”
陆润之:“爹爹,孩儿一切安好,爹爹不必挂心,妻君她对我很好。”
最后轮到了宋瑶,她无法在人父亲坟墓前保证什么,顿了一下,道:“子澈在我身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她能承诺的,只有这个。
纸钱烧完后,宋瑶和陆润之一起磕了三个头。
陆丞相把宋瑶带走,“让子澈跟他父亲待一会儿。”
宋瑶了然。
又到了和岳母大人独处的时间。
宋瑶像只警惕的猫。
陆丞相淡淡地问:“最近在做什么?”
宋瑶:来了来了!
“与母亲学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空闲时在读书。”宋瑶低眉顺眼地回答。
陆丞相:“读了什么书?”
宋瑶按照答案一一回答。
陆丞相点点头,倒也没有为难她,显然心思没有放在她这里,背着双头,眺望远方。
宋瑶问道:“您看起来很疲惫,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做官哪有不烦恼的。”陆丞相摆摆手,懒得提的样子,许是知道跟宋瑶提了也没用,只道:“你好好待子澈,他不同于寻常男子。”
似乎是随口一说,宋瑶觉得她藏着话。
第44章
看着陆丞相眉眼间淡淡的愁绪,宋瑶收回视线,眺望远山,顿了几秒,才缓缓道:“子澈他的确不同于寻常男子。”
同是女子,陆丞相自然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方面,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被我教的,你多体谅一下他。”
陆丞相的语气有些沉,不似上次见到她那般意气,终于有了几分母亲的模样。
宋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道:“若子澈是女子,定不输您当年的风采。”
陆丞相的眼神黯淡了些,宋瑶的话直戳她的内心,若子澈是个男子,如今的局势定是会好很多,她沉默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宋瑶接着道:“他一直很想帮助您。”
陆丞相的思绪被宋瑶牵着走,她想说什么,却忽然顿住,转身看着宋瑶,笑道:“你胆子不小,想套我的话。”
宋瑶老实道:“我可不敢。”
陆丞相背着手,往前走,“陪我走走吧。”
宋瑶拱手,“是。”
郊区的小路静谧无人。
宋瑶跟在陆丞相身旁,姿态放松,她看似害怕陆丞相,松弛感却是拉满。
陆丞相扫了宋瑶一眼,从上次见面,她就发现宋瑶心性聪明,心思却不在读书,反而更喜欢当个逍遥自在的生意人,且游刃有余,倒是和初次见面时大不相同。
既心思不在官场,陆丞相面对她时,总觉得轻松不少。
宋瑶身上仿佛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叫人跟她相处是自然而然地放下戒备。
陆丞相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子澈他父亲去世的早,我那时一心扑在官场上,却又对他要求极高,导致他从小到大没几个可以说话的人,慢慢就养成了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性子。”
宋瑶静静地听着,显然这个时候陆丞相需要是一个良好的合格者。
陆丞相:“子澈这个孩子,打小就要强,性子又沉稳,若他是个女子,做得肯定会比我好。”
宋瑶道了一句,“他是个男子也极好。”至少长得极好。
陆丞相睨了她一眼,傲娇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宋瑶:“……”
丞相大人,你傲娇啊。
走着走着,陆丞相忽然警告她道:“你若不好好待子澈,我定饶不了你。”
宋瑶看进她的眼神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
倒是陆丞相疾言厉色,“吞吞吐吐像什么话,说!”
宋瑶诚恳道:“丞相大人,我觉得您像是在托孤。”
陆丞相:“……”
她倒是什么都敢说。
陆丞相生性耿直,最讨厌别人跟她玩心眼子,宋瑶如此这般坦诚,倒是没有惹她不快。
宋瑶接着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不得不说,陆丞相还是有点微微感动,但是傲娇嘴硬,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
宋瑶耿直道:“我有钱。”
为官清廉的陆丞相:“……”
一个栗子赏给了宋瑶。
陆丞相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好好收着你那两个破钱!”
宋瑶:“好的。”
经过她这么插科打诨,倒是驱散了陆丞相心头的阴霾,令她心情开阔不少。
知道宋瑶也是在担心她,陆丞相心软了几分,对她道:“我没事,只是皇上年事已高,朝中有些不太平罢了。”
她轻描淡写,恐怕形式远比她描写更加风诡云谲。
宋瑶的本意就没打算深入了解,只道:“您保重身体。”
陆丞相哈哈笑道:“再活过十几年没问题,你日后有何打算?”
宋瑶觉得此时时机正好,与陆丞相表明心志,叫她不要再逼着她读书了,于是笑道:“我只想当一个富贵闲人,闲云野鹤。”求您可别再逼着我读书了。
陆丞相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也好,富贵闲人,闲云野鹤。”
宋瑶隐隐提醒,“等您辞官了也可以。”
陆丞相摇了摇头,嘴角带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若是生意上遇到为难你的人,也可用我的名头压一压她们,有些人做实过分。”
听她这么说,宋瑶的心沉了一下,恐怕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就看到陆润之往她们这边走。
陆丞相还有公务在身,与两人匆匆告了别,便匆匆离去。
宋瑶目送陆丞相离去,大概了解她已经卷入皇位斗争,无法脱身,不得善终 。
陆润之显然也察觉到了。
回去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重。
陆润之的眉心布了淡淡的愁绪,看得出来他有些担心。
宋瑶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只握住了他的手。
陆润之朝她淡淡一笑。
宋瑶将人送到家门口,生意上的事情攒了几天,她得过去处理,于是便对陆润之道:“我今日晚些回,不用等我。”
陆润之点点头。
接着,她又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陆润之笑了笑,“放心吧。”
宋瑶上了马车,离去,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感,这种不安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淹没。
这样过了几日,宋瑶被宋琼派去扬州出差,那边的布庄出了点问题,需要人去打点,家大业大就是这样子,出差总是会来的,此番宋琼也是想锻炼宋瑶,让她逐渐接手家业。
此次去扬州,路途遥远,少则一个月。
妻夫二人自打成亲,从未分开这么久。
宋瑶倒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以前她也是满世界的跑,像在这个世界天天待在家里才是少见,陆润之应该也不会在意。
将此事与他说了之后,他的反应果真如她所料,波澜不惊,只叮嘱道:“无事,你早去早回。”便帮着她一起收拾行囊。
两人的分别没有依依不舍,只是陆润之起了个大早,将宋瑶送上马车。
门口,宋瑶对陆润之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啊,回来后,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又瘦了。”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
“我知道了。”陆润之笑道,趁她握住他的手时候,往她腕上套了个什么东西。
宋瑶看过去,手腕上出现了一串珠子,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陆润之道:“以前去寺庙求的,戴着心安。”
宋瑶摸了一下,点了点头,笑道:“行,我会一直戴着的,走啦。”
陆润之目送她离开,松了一口气,她去江南也是一个契机,希望事情可以在她回来之前解决,母亲那边已经被逼得水深火热。
等宋瑶一离开,陆润之与宋琼妻夫请辞,带着青连回了娘家。
青连不明所以,原以为公子担心丞相大人,会回去陪陪她,没想到公子瞒着宋家,根本没有带他回丞相府,而是戴着帷帽,住进客栈。
陆润之递给他两套女装,淡淡地吩咐道:“这几日,你乔装打扮一下,随我去办一些事情,不要叫人发现。”
青连知道公子又是要帮太女做事了,他有心想劝,却知道不会改变公子的想法,只默默接下衣服,希望在宋瑶回来之前,能够将事情办完。
马车上。
宋瑶在颠簸中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后有些无聊。百无聊赖中,她摸了摸自己腕部的珠子,她不喜欢佩戴任何东西,总觉得有束缚感,取下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手串上其中有颗珠子与众不同,个头偏小,颜色偏红,还带点白色,这不是一颗珠子,分明是一颗红豆,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宋瑶笑了笑,将手串重新戴到腕上。
这人的小心思啊。
从来都不说。
等她回去,都已经快要过年了吧,再把陆丞相那个老古董叫来,一起过个年,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
她们也算一家人,总不能不管。
第45章
冬季运河结冰,水路不通,宋瑶不得不乘马车前往扬州,一路颠簸,走走停停,花了一个月才抵达扬州。
扬州作为大运河的连接点,交通运输便利,是当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宋瑶刚一抵达扬州,就感受到了这里的繁华,长街沸雪,商户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宋家家大业大,在哪里都有房产,出差比较方便。
这里的下人早就听说少主君要来视察工作,一早就把住宅收拾得干干净净,管家亲自到驿站迎接宋瑶。
管家名唤孙琴,年轻时受过宋家家主宋琼的恩惠,后定居扬州,帮着宋琼打理生意,以前年度都是宋琼前来,今年是派了宋瑶过来。
孙琴知道,这是家主在培养继承人。
孙琴甫一见到宋瑶,倒是惊了一下,她上次见到宋瑶,已经是十年前了,宋家妻夫恩爱,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得捧在手心里长大,只是太娇惯了些。
这么多年过去,孙琴第一次见到宋瑶,心道这女郎生了一副好皮囊,裹着大氅,手里还穿着汤婆子,唇红齿白,倒是比男儿家长得还要好看一些,只是她气质出众,一身华贵,却没叫人觉得她男儿腔。
生了这样一副好模样,怪不得听说娶了丞相家的小公子,她刚从马车上出来,就吸引了路过的男子的目光。
孙琴上前拱手,“少家主,您好,我叫孙琴,是扬州这边的管家,您远道而来多有辛苦,快快随我回家休息吧。”
宋瑶微微颔首,面上挂起一抹笑容,扶起孙琴的手,笑道:“孙姨不必多礼,真是折煞晚辈了,接下来还请孙姨多多指点。”
她礼数周到,笑容和煦,给孙琴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宋府在扬州的住宅甚至比在京城的住宅还要豪华,黄金地段,住宅阔气,建筑独具扬州特色,孙琴已经将上上下下一切打点好。
回到府中已经傍晚,宋瑶吃上了淮扬特色菜,想必是孙琴特地准备的。
吃过晚饭,孙琴带了两个小侍过来,看那小侍的装扮,是特地收拾过的,颇有几分姿色,走起路来姿态婀娜,腰肢很软。
孙琴道:“少家主,这是清风和明月,您在扬州这段时间,就由他们两个一同服侍您。”
被称作清风和明月的两个少年上前,行了个礼,瞥到宋瑶的模样,偷偷红了脸。
宋瑶自然知道她这番是什么意思,只扫了一眼那两个少年,婉拒了孙琴的好意,“孙姨有心了,只是家中夫郎管得严,你也知道,还是换成女侍吧。”
孙琴理解,毕竟娶的是丞相家的公子,于是唤来两个女侍,照顾宋瑶的起居。
“少家主,您看这会儿是否有空,我将扬州这边的情况跟您汇报一下。”事态有些着急,孙琴想着早早与宋瑶汇报,一起上量对策。
宋瑶此前早已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心中有了对策,只道:“孙姨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不急于这一时,今日我已疲乏,明日再说吧。”
孙琴还行说什么,见宋瑶打了个哈欠,便将话咽了回去,到底是年轻气盛,缺乏经验。
宋瑶在女侍的带领下,回到房间洗了澡,早早地睡下了。
一切被孙琴安排妥当,房间很舒适,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宋瑶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餐。
孙琴一大早又接到不好的消息,这会儿内心已经十分着急,一肚子话想和宋瑶说,却见宋瑶不紧不慢,觉得心中很没谱,家主将扬州这么大的生意交给宋瑶。
宋瑶放下筷子,看了孙琴一眼,觉得她的话到嘴边不吐不快,怕是等不到她吃完饭再去书房,于是哭笑不得道:“孙姨,趁着这会儿,你与我说说现在扬州的情况吧。”
这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孙琴觉得没希望了,叹了一口气,“少家主,想必您也清楚,前段时间因为江南水患的事情,朝廷征收各种税收,后又取消税收政策,但实际上在扬州这边,针对布行仍设有机户税、城门税,还强制我们购买官营染料,时值雨季,导致部分蚕丝霉变,税吏仍催逼无度,我们布行实在苦不堪言。”
宋瑶吃着小笼包,闻言一顿,问道:“什么叫机户税、城门税。”
孙琴眉宇间愁云密布,“机户税即是要求纺织厂每张织机月纳白银三钱,城门税即是出入城门货物如果价值百两则抽取三成税,目前已经有多家布坊倒闭。”
饶是宋瑶见多识广,也被这种不要脸的税收方式震惊到了,每张织机月纳白银三钱,她们纺织局有织机千余张,每月光是机户税都有三百两,更别说还有什么城门税。
真是把他们当韭菜割。
孙琴又道:“此事牵扯过多,民不与官斗,更别说我们商户,但是再这么下去,我们也
撑不了多久。”
宋瑶将剩下的小笼包吃完,思索片刻,“可有找过税监司?”
这来势汹汹,分明是针对他们布行。
孙琴道:“如今税务司司长姚琳新官上任,去拜访过几回,全都被拒之门外。”
宋瑶放下筷子,“如今扬州的布行全都按照要求缴纳机户税和城门税?”
孙琴苦笑道:“哪敢不交,就连扬州本地最大的布行永昌号都不得不从。”
宋瑶:“我知道了。”
孙琴说完,抬眼看去,只见宋瑶听完她所说的,面色不改,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这事儿就算是家主来了,也很难解决,地方税务司油盐不进。
宋瑶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这事儿着实难办,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盐、茶、布是地方经济命脉,苛政暴行,如果动了根基,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官府肯定也清楚形势,这样的政策推行不了多久,只是挑中了布商,想从布商身上刮下来些东西,填充国库。
类似于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次是布商,下次就会轮到盐商和茶商,永无止境。
宋瑶问孙琴:“你认识永昌布行当家的吗?”
“认识。”孙琴知道宋瑶想联合永昌布行进行反击,“我此前已经去找过他们当家的,他们也束手无策。”
说着,孙琴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想法,她隐晦地提道:“税务司不肯见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身份低微,不愿相见,若您前去,恐怕还有一线希望。”
孙琴的意思已然是让宋瑶以陆丞相儿媳的身份去求见。
宋瑶摇头,直接拒绝,“不可,这事不能将丞相牵扯进来。”她自身都难保。
孙琴又叹气,“那此事恐怕很难办。”可以说根本没有希望,只能任人宰割。
宋瑶起身,“孙姨,你可否带我去见永昌号当家的。”
“可以倒是可以。”孙琴疑惑,见她一副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模样,问道:“不知少家主有何打算?”
宋瑶:“边走边说。”
根据宋瑶仅有的历史知识,自汉朝时起,朝廷设盐官,把控盐业,提高盐的价格,以此填补国库。
当朝盐业和茶业还未被官府掌控,价格与汉朝不相上下,却管理混乱,官商勾结,大部分利润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仅凭宋瑶一张嘴,即使她有想法,也无人在意。
若是官府从他们身上搜刮不到任何东西,自然会愿意听听别人的意见,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联合本地最大布行带头反抗,若是永昌号带头,一定会有号召力。
她们要做的就是,商量一下反抗的方式,如何全身而退。
据孙琴所说,永昌号当家的是个男子,名唤桑卿彦,据说从家族一众女子中杀出重围,凭能力获得了继承权,算得上是男中豪杰。
孙琴提起他时,语气隐隐带着钦佩,倒是叫宋瑶有了一丝好奇。
孙琴命下人打听到今日桑卿彦会在商铺,于是带着宋瑶来到永昌布商拜访,表明有要事相商。
她们与永昌布行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也是友商,关系还行。
下人将宋瑶二人请到茶室等候,上了茶水和点心,看这架势,本来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一盏茶还没喝完,便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脚步声逼近,透过窗户,来人着一袭鲜艳的红衣,未施粉黛,容貌昳丽,步伐轻盈,看到宋瑶时,顿了几秒,随即挑了挑眉,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大方方道:“原是贵客前来,在下桑卿彦,有失远迎。”
大冬天的,他穿的比宋瑶少多了,但是看着他不觉得冷,仿佛夏天来了。
第46章
桑卿彦那双眼睛生得极好,本有七分颜色,却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给他平添了三分媚色。
宋瑶虽不以外貌评判人,但是遇到美人,也会多看几分。
宋瑶站起来,脸上挂了笑容,客气道:“桑老板,久仰大名,在下宋瑶,是宋氏布庄的负责人。”
桑卿彦笑容不减,比了比手势,“宋小姐坐下来说吧。”
小侍前来给两人斟满了茶,暗暗瞥了宋瑶好几眼,心道这京城来的女君模样生的真好看。
宋瑶不清楚现在对方是什么个态度,率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桑老板,最近生意上怎么样?我方才一路走来,瞧着您铺子里一如既往地旺盛。”
“生意倒是与以往并无差别,只是如今的情形,想必你也十分清楚,咱们大概是大差不差的。”桑卿彦将她的话不痛不痒地接了过去,他如是说自然指的是税务司的事情,只是面上不见丝毫愁绪,也是个沉得住气。
桑卿彦呷了口茶,看向宋瑶:“宋老板,我这人也一向不喜弯弯绕绕,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前来所为何事,你且说说有何主意,咱们可以一起商讨一番,最好是想出个对策来。”
看来是个爽快人,跟这样的人合作倒是会少了很多麻烦,宋瑶笑道:“宋老板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
桑卿彦放下杯子,做认真状,“桑某洗耳恭听。”
当前布行的生意是扬州城生意的主要来源,光永昌号就雇佣了千余名纺织工,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而如今税务司征收的机户税、城门税,甚至强制与要求布庄购买官营染料,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布行本身。
一般商户面临这种情况,在无法与官府抗争的情形下,首先采取的措施即是降本增效,即裁员、克扣员工绩效,或者让员工自己上缴机户税,稍微有点良心的商家,如宋氏布庄和永昌号,目前承担了所有额外的税收,并且没有裁员或者扣减任何工人的工钱。
只是不知道永昌号在这种情况下,能坚持多久。宋瑶从孙琴口中得知,她们在这边的工厂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准备开始裁员。
宋瑶问道:“如今苛政昌兴,不知桑老板有何打算?”
桑卿彦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直言道:“实不相瞒,打算采取与其它布行相同的做法,辞退工人,降低工钱,或者让工人自己上缴机户税,后二者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麻烦,不如直接采取第一种办法,赔钱让他们走人。”
“的确如此,如此以来将矛盾转移,只是却治标不治本。”宋瑶道。
桑卿彦闻言挑了挑眉,觉得这女子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不知宋老板有何标本兼治的好办法?”
宋瑶徐徐道:“我知永昌布行坚持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是不愿意让工人们陷入困境,如今确实也确实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然而辞退工人也要遭受怨怼,不如给她们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拿着赔偿款走人,二是仍是可以留在布行,只是需要自己支付机户税,布行承担其它的税收。”
桑卿彦轻扣桌面的手指一顿,思索片刻,“工人大都是本地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选择继续留夏,如此只是将矛盾转移,工人倒是会觉得是官府的问题,只是并未解决问题,工人的工钱还是一笔开销。”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宋瑶冷静地分析,“工人一个月的工钱普遍在一百钱,却要上缴五钱的机户税,再加上其它布行有众多下岗的工人,她们必然会发起反抗。”
孙琴在一旁听到宋瑶的说法,附和道:“少家主说的没错,近些日子来坊间工人已经怨声载道,已经有人跑
去官府闹事,但是被压下了。”
桑卿彦看向宋瑶,“你想利用工人逼迫官府收回政策?此时恐怕有难度。”
宋瑶笑了笑,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缓缓道:“不是利用工人逼迫官府废除政策,而是逼迫官府与我们见面,届时在那种情形下,官府自然会找上我们,只要让我见到税务司司长,后面一切就好办了。”
“哦?”桑卿彦来了兴趣,“不知宋老板有何妙计?”
宋瑶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还望桑老板配合,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桑卿彦未答,只道:“我如何才能信你?你我皆是商人,也清楚那些个官员的嘴脸。”
宋瑶笑了笑,“到时候我会给税务司司长大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短短的接触,令桑卿彦清楚,宋瑶绝非等闲之辈,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设局环环相扣,竟是想把税务司给设计进去。在此之前,桑卿彦了解过,宋瑶现在已经是当朝丞相大人的儿媳,现在从未使用过这个身份,从她大费周章想要见到税务司的人就可以看出来,也正因如此,桑卿彦觉得她是个女子,胸有成竹。
桑卿彦点头答应,“宋老板妙计,我自会配合,希望宋老板后面一切顺利。”
宋瑶起身,双手交叠,作揖,“多谢桑老板。”
“宋老板客气,卿彦静候宋老板佳音。”桑卿彦注意到她左手手腕处佩戴的手串,自然也注意到其中一颗珠子是红豆,目光一扫而过,便收回视线。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种物件,也只能是男子送的,倒是与她夫郎相爱。
送走宋瑶,桑卿彦将剩下的茶水慢慢喝完,垂眸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小侍道:“不知家主为何会相信宋瑶,她看起来年纪尚小。”
桑卿彦淡淡道:“她所说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本身我们就打算如此,她既要涉足泥潭,我们助她一臂之力,若她能凭借智慧上岸,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小侍疑惑道:“这么说,家主觉得她并无胜算。”
桑卿彦勾起嘴角,“不,或许可以。”
方才的谈话中,他所思所想皆站在商人利益的角度,而宋瑶与他们不同的是,具备一定的政Z敏感度,再加上她另一层身份,说不定真的可以。
还有一点就是,她与桑卿彦见过的大多数生意上的女人不同,一开始她就没有对他流露出任何偏见,从始至终,目光坦荡,就事论事,是真正将他当做可以合作的伙伴。
她的夫郎应该很幸福。
小侍有些惊讶,这是家主第一次见完生意上的女人,没有露出嫌恶的神色,那位宋小姐确实是容貌过人。
小侍似懂非懂,揭过了这一茬,对桑卿彦道:“家主,吴小姐还在茶楼等您,吴小姐是主君特地挑选的,还是个秀才,请您一定要去。”
桑卿彦想起此前收到的酸诗,不由得冷笑,“找了个秀才,是想让我未来伺候她吗?”
小侍道不敢接话,天下哪有不伺候妻主的夫郎啊,哪怕是再厉害的男子,也都要回归家庭。
“家主……”小侍嗫嚅道。
闻言,桑卿彦眼中闪过一抹厌烦,摆了摆手打断,沉声道:“行了,我知道了。”
这些女人,一个个皆是昏庸之辈,明明是想来吃软饭的,却是想着软饭硬吃,是他最瞧不起的,偏偏父亲硬是逼着他嫁人。
小侍硬着头皮道:“家主,主君特地吩咐过,一定要您去见见吴小姐,否则、否则——”
桑卿彦倏地起身,重重放下茶杯,冷笑一声,“见是吧,走!”说完,大步流星往前走。
小侍快步跟上,内心叫苦不迭,这哪里是想看啊,这分明是去见仇人。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今天的结局是什么。
今日所见宋小姐倒是与家主家世匹配,模样也生的好,气质过人,也不曾看不起家主,虽然年纪看起来小了点,看着是个疼人的,只是不知道婚配与否。
宋瑶拜别桑卿彦,离开永昌布行后,便打算去自家商铺查探情况,临近年底,既然来了,自然要查一下账。
商铺的生意竟比京城的还要火热,临近年关,百姓纷纷购买布匹,裁制新衣。
宋瑶刚到商铺,屁股还没坐热,孙琴就敲门而入。
孙琴道:“少家主,税务司司长云青大人派人前来,邀您茶楼一叙。”
宋瑶手一顿,她千方百计想见的人,送上门来了,这么好的事,“所为何事?”
孙琴道:“并未言明,只说想结识家主。”
她一介身份低微的商人,税务司司长竟然想结识她?
如今朝中并不太平,陆丞相处于水深火热中,在这个节骨眼,税务司的人找到她这个陆家儿媳,多半是来者不善。
真是多事之冬啊,希望今早处理完,早点回家过年。
宋瑶盘算道:“税务司那边的情况打听得如何了。”
孙琴:“已经摸清了,我路上与您细说。”
宋瑶放下账本,“走吧。”
第47章
宋瑶一早托孙琴派人去大厅云青的来历,在朝中所属的势力,知己知彼,心底才有底气,毕竟她先多了一层敏感身份,做事要更加小心。
据孙琴所说,当地税务司司长云青是被皇帝亲自任命,下派扬州征税。除此之外,据说云青和皇太女来往密切。
现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太女司马怀瑾和七皇女司马怀柔在朝中各种明争暗斗,党派之争日益显现。
陆丞相作为朝中最有话语权的大臣,忠于皇帝,保持中立态度,势必会受到太女和七皇女的拉拢,如果她不站队,他日无论谁继位,总会对她怀恨在心。
陆丞相为官清廉,毫无软肋,如今有了宋瑶这个儿媳,让有心人觉得有机可乘。
云青多半是打着主意,让宋瑶接受她的恩惠,再卖给人情给陆丞相,拖陆丞相下水。
宋瑶在心里盘算着。
当皇帝的,最避讳官商勾结,这事儿她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做。
马车很快停在茶楼门前,步入茶楼,一片嘈杂,小二前来迎接。
孙琴道:“竹溪。”
小二:“好嘞,客官您二楼雅间请。”
雅间外已有仆人等候,见到宋瑶和孙琴前来,上前询问,得知她们就是大人要见的人,进去通报,随后将二人引入雅间。
宋瑶进入雅间,只看到一人,想必就是云青,与她别致的名字相反,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微微发福,头发稀疏,眼角有了明显皱纹,眼睛细小,在看到宋瑶时微微眯起,在那张堆满肉的脸上更加要看不到了。
宋瑶走进,迅速暗暗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敛眸,拱手作揖,“草民见过云大人。”
云青没有回复,沉默。
宋瑶保持作揖的姿势,心道下马威这就来了。
过了一会儿,等到宋瑶听到她倒茶的声音,云清才慢慢悠悠道:“不必多礼,请坐吧。”
宋瑶直起身,若是懂事的商人,面对这种高官,多半会说“不了大人,草民站着就好”,但是宋瑶可不会被她轻易拿捏,道了声“多谢大人”,就从容地在云青面前坐下,还十分不客气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云青一噎,拉下了脸,重重地将茶杯一放,在桌面上磕出声音。
宋瑶扫了一眼她茶杯里晃出来的水,不紧不慢道:“不知云大人传唤草民所为何事?”
云青的脸色已有些不愉,在她看来,宋瑶的举动已经冒犯了她,她的语气微沉,仿佛与宋瑶说话是自降身份,十分不情愿,“宋瑶,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
她都懒得拐弯抹角,似乎笃定宋瑶会答应。
宋瑶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机会?”
云青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如今机户税、城门税对你们布行来说是一个很重的负担。”她边说,边观察宋瑶的神色。
宋瑶心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云青接着道:“接下来,可能还会考虑提高税收,若是你答应我一件小事,我可以考虑取消对宋氏布庄的税收,减轻你们的负担。”
她口中的小事,定然会牵扯到陆丞相。宋瑶不动声
色地笑道:“不知草民何德何能,可以为云大人办事。”
许是这句话取悦到了她,云青嘴角扬起一抹笑,朝仆人挥了挥手,仆人立刻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匣子,放在二人桌面中间。
“小事一桩,不难。”云清道,“只需要你将此物转交给陆丞相。”
宋瑶垂下眼,扫了一眼那黑色的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云青扬了扬下巴,“你自己打开看看。”
宋瑶放下杯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卷微微泛黄的字画。
云青道:“只是一副不知情的字画罢了。”
宋瑶没说话,据她了解陆丞相爱好有二,其一垂钓,其二便是古玩字画,其中最喜爱晋朝书法家王明之的字画,得之便无比珍藏,只可惜目前鲜少有王明之的真迹流传。
宋瑶没猜错的话,这幅字画,应当是王明之真迹,这要是收了,转交给陆丞相,给陆丞相挖了个坑。
宋瑶合上匣子,推到云青对面,直言:“恕草民办不到。”
云青显然没想到宋瑶能这么落她的名字,瞬间沉了脸,“宋瑶,只单单这一件小事,即保你们布庄平安,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面对她的怒火,宋瑶依旧云淡风轻地笑道:“既是一副普通的字画,云大人不如直接交予陆丞相,何必要经草民之手,想必是丞相大人不肯收吧。”这态度摆明了是不打算帮忙。
宋瑶云淡风轻的模样,显得云青无能狂怒。
这般被戳破心思,云青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宋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拍桌子的声音吓了孙琴一跳,甚至想要跪下请罪,求求少家主别乱说话了,若是热闹了云大人,扬州这边的生意可算是别做了。
没想到宋瑶也敛了笑意,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冷言道:“草民还是那句话,办不到。”
“不知好歹!”云青冷笑一声,拂袖离去,摔门而出。
孙琴吓得腿都软了,在云青离开后,立刻扶着椅子,胆战心惊,这下全都完蛋了。
而那惹事的人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茶喝完。
孙琴一把年纪了,头一次这么害怕过,她从未敢与官员这么说话过,更别说云青这样的大官了,她虚虚地抹了一把汗,苦笑道:“少家主,您就算要拒绝也要委婉一点啊,这下可算是把云大人得罪了个彻底,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啊!”
孙琴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到此截止了,少家主还是年轻气盛,不知变通。
宋瑶倒是丝毫不紧张,笑道:“她后面会来找我们的。”
孙琴苦笑,那肯定是会来找她们的,来找事啊。
站在云青的角度,如果要利用宋氏布庄,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方法最为直接,针对宋氏布庄,提高税收,逼迫宋瑶乖乖就范,第二种方法则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免除宋氏布庄的税收,强行坐实因为陆丞相的关系,才帮助宋瑶。
宋瑶故意激了激她,按照云青的性格,多半会直接选择第一种,那就更好办了。
“回吧,我们也要早做打算。”宋瑶又饮了一杯茶,道:“这茶倒是不错。”
孙琴:少家主,您还有心思品茶啊。
宋瑶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孙琴:“云大人付茶钱了吗?”
孙琴:“……”
最终小二表明,云大人是付了茶钱的。
宋瑶道:“那就好。”
孙琴:“……”
您还在乎这点小钱吗?
出了雅间,宋瑶经过二楼的走廊,从围栏往下看,不小心瞥到了一个红衣身影,可不就是早上见过的桑老板。
桑卿彦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懒懒地托着头,看着窗外,在一片嘈杂中,浑身透露着不耐烦。他对面是一名女子,身着青色长衫,双手放在膝盖上,握在一起,是不是瞥几眼桑卿彦,又慌乱地收回视线,很紧张地模样,不知道在磕磕巴巴说什么。
这场面有些熟悉。
原来古代也有这种相亲啊,她还以为在这里的男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婚姻一切都听父母做主呢。
宋瑶好奇多看了一会儿。
桑卿彦显然没有耐心听下去了,烦躁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敏锐地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眼,就看到二楼的宋瑶。
偷看相亲,当场被抓包,宋瑶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对面秀才还在说男德那一套,什么男子应该相妇教女,不嫌弃他年纪大,不嫌弃他抛头露面,希望他婚后做出改变。
桑卿彦眯了眯眼,放下茶杯,对那酸秀才道:“我还有事,失陪。”
秀才不明所以,明明她们方才不是相谈甚欢呢,怎么说走就走呢,于是站起来慌张道:“那桑公子,你什么时候还有时间,我们、我们下次再、再约。”这话已经十分大胆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桑卿彦已经越过她,大步离开了。
宋瑶从二楼下来,走出茶楼,就听到一道不悦地声音——
“你方才在笑什么?”
宋瑶转身,就看到刚刚还在相亲的人出现在了门口,眼中还有未消的烦躁。
桑卿彦:“你方才是在嘲笑我?”
宋瑶:“不是。”
桑卿彦追问:“那是为什么?”
本以为他是十分沉稳的性子,怎么会儿跟小孩子一样不依不饶。宋瑶如实道:“是我不该看到你们,多看了两眼,所以抱歉地笑笑,希望不要打扰到你们。”
她眼中坦荡,没有丝毫轻蔑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桑卿彦脱口而出,“你难道也觉得男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很丢脸?”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这么觉得,女子看轻他,男子也看轻他。
宋瑶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道:“不会。”
别的,她没再说什么,再说就越界了。
桑卿彦能分辨出来,宋瑶说的是真话,因为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敷衍他的女人了,从来没有她这么坦荡的眼神。
只是为什么不多说几句,这么避嫌的吗?多半是个夫管严,他又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赖着她。
桑卿彦道:“你方才是去见税务司的人了?”
宋瑶刚想走的脚步一顿,他这么问,肯定是看到了,她点点头,“对,见了司长。”
桑卿彦眯眼,“那你我之间合作的事情?”
宋瑶笑道:“桑老板不必担心,照常进行。”
“你最好小心一些,我听说太女近期可能路过扬州。”桑卿彦觉得她在走一招险棋,他言尽于此,说完便转身离开。
宋瑶目送他的红色的背影走远,摇摇头,笑了笑。
第48章
宋瑶离开京城后,陆润之便借着回娘家的名义,带着青连住进了客栈,后又便扮了女装,以太女幕僚的身份进入太女府。
司马怀瑾给他捏造了个身份,名唤润玉,并且给了他专属腰牌,通知底下的人见此腰牌如见到太女本人,必尊之敬之,是以太女府中的人都知道太女殿下新请了一位模样极好的女君,奉为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
陆润之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太女府,由下人带领前去太女的书房,“润玉大人,太女殿下就在里面。”
陆润之:“有劳。”
书房内,司马怀瑾正在批阅奏折,皇帝近些日子身体出了些状况,太医叮嘱静养,于是便将部分折子交给太女批阅,批阅后再由皇帝过目。
看到陆润之,司马怀瑾眼中浮现笑意,立刻起身,“子澈,你来了。”
只有亲人、妻主才能
这么唤男子的小字,上次已经与她说够名讳的事情,现在她还这么唤他。
陆润之的脸色微冷,“太女殿下,直接唤臣名讳即可。”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这幅模样,语气冰冷,已经是有些生气,下了最后的警告。
司马怀瑾苦笑,以前两人默认是未婚妻夫,如今却是连他的小字都唤不得。
如此被落面子,司马怀瑾也不生气,好声好气请他坐下,让下人上了茶,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润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陆润之道:“太女殿下,我已以身入局,还希望您放过我的母亲。”
司马怀瑾一顿,疑惑道:“润之,此话何意?我答应过你,从未刻意与丞相大人来往。”
陆润之未语,抬眼看向司马怀瑾,眼神沉静如水,却像大海般深不可测,仿佛能够看穿人心。
他的眼神与陆丞相如出一辙,洞悉人心,不怒自威。
司马怀瑾勉强在他这般眼神下保持镇定,此刻绝对不能露出丝毫慌张,叫他瞧出个端倪来。
陆润之已然看穿一切,若司马怀瑾没有企图拉拢母亲,母亲定然不会如此烦恼,七皇女那边同样虎视眈眈。
如今皇帝只认丞相为心腹,虽太女已立,但皇帝的态度始终隐晦不明,在这种情况下,陆丞相定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
司马怀瑾如今已经逐渐脱离掌控,陆润之觉得有必要让她清醒一下。
半响,陆润之放下茶杯,淡淡道:“太女殿下遵守承诺便好。”
司马怀瑾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重新挂了笑容,“江南水患一事,多亏润之你的计策,母皇很是满意,只是还有一事,我实在拿不定注意,你来看一看。”
说着,她去桌上拿了本奏折,递给陆润之,“依旧是赋税一事,如今虽已取消各种税收,但又花费大笔钱财治理江南水患,国库早已亏空,有人上书又打起了赋税的想法,建议提高商人赋税。”
朝堂局势动荡,朝令夕改,长久下去,必会引起大患。而国库亏空,若边境小国来犯,恐无力抵御。
如今各路盐商、茶商、布商确实暴利行业,且商人地位低下,最好拿他们宰割,朝廷的人多半是打的这样的主意,无可厚非。
陆润之问道:“提高几成?”
司马怀瑾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事本来就已敲定下,她只是拿此事来试探一番他的态度,见他如此问,没有反驳,想来是并没有因为嫁到宋府而受到影响,于是道:“现下对商户各种税相加近三成,建议提升至四成。”
陆润之听到这个数字微微皱眉,四成税,未免太过苛刻。
若提高至四成的税,部分商人必然会奋起反抗,若朝廷镇压尚且可以处理,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各大商行不堪重税,辞退大批员工,届时工商联合,很难收场。
凭司马怀瑾的才能,肯定无法处理这样的事情。
陆润之点头,“可。”
司马怀瑾彻底放心,道:“母皇已经派云青前往扬州,先对扬州的布商实行此策,看看反响如何。”
陆润之立刻明白,提高商户赋税之事,已经拍板叫定,皇帝已经挑选扬州进行实践,司马怀瑾此时拿这事来与他说,意在试探他的态度。
宋瑶前去扬州,为的应该就是此事。
除此之外,他最害怕的便是云青假意拉拢宋瑶,云青是皇太女的人,若宋瑶承了云青的情,母亲那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陆润之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平静道:“现在扬州情况如何?”
司马怀瑾一笑,“商户很配合,我打算去扬州一趟,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
这事如果办成,便是功劳一件。
陆润之淡淡道:“我不便与殿下一同前去。”
离开太女府后,陆润之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司马怀瑾如今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已经开始私下小动作,甚至开始试探他,违背诺言。
若此人日后登上皇位,他、母亲、还有宋瑶多半不会好过。
目前司马怀瑾不敢对他做什么,是因为他手中还有她的把柄,日后可就说不准了。
当务之急,便是前往扬州。
希望宋瑶不要因为他们,卷入这样的斗争之中,扬州征收商户赋税一事必定以失败告终。
若是司马怀瑾是个不听话的蠢货,再换个人也无可厚非。
陆润之对青连道:“收拾一下,我们前往扬州。”
青连直接愣住了,“啊?”公子现在这么黏宋瑶了吗?才分开多久啊,这就要赶到扬州了。
“公子,扬州路途遥远,且冬日结冰,水路不通,恐怕一路多有折腾,怕您身体遭不住。”青连劝道。
陆润之道:“无事。”
青连知道他这么说,定是决定了,谁也无法改变,只是询问道:“可要给宋瑶休书一封。”
陆润之想了想,“不必。”
若告诉她,她肯定不叫他去,若不去,他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想起宋瑶,陆润之眼中滑过一抹暖色。
第49章
自那日与桑卿彦商定以后,回去第二天,就听到传闻,永昌布行由于赋税重的缘故,已经让纺织工人自行缴纳机户税,如果选择不缴纳,就要被辞退。
近些日子,由于机户税、城门税和其它额外税收的事情,已经有大批纺织厂的工人下岗,只是由于永昌布行和宋氏布行规模较大,所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大家也都清楚,这样一天终究会到来。
随后,宋氏布行紧随其后,同样发布通知,选择与永昌布行同样的方式。
现在扬州的布行都是同样的情况,比起其它布行纷纷裁员,永昌和宋氏这两大布行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做法。
如宋瑶所料,工人并没有将怨气转移到他们两家布行上,而是十分庆幸永昌和宋氏布行还给他们保留了工作岗位。
一部分人决定离开布行,拿着赔偿款另谋出路,大部分人决定留在布行,选择自行缴纳机户税。
虽然工人没有怨恨永昌和宋氏布行,但是在同行悲惨经历的衬托下,就显得还可以接受。
宋瑶觉得现在情况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恰好此时,桑卿彦送来了拜帖,邀她饭馆一叙,说是商量一下情况。
宋瑶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他想跟她商量情况,明明已经约定好各自分工,但考虑到桑卿彦目前是盟友,所以前去赴约。
约定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环境清雅安静,看得出来是一些达官贵族会来的地方。
宋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过于私密,不适合她这种有夫之妇去见一个未婚男子,她洁身自好,对这方面有些敏感,比起吃饭,她觉得茶楼更合适一点。
来都来了,人家男子都不介意,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雅间设在一楼,窗外溪水潺潺,在这冬日还冒着热气,像是温泉水,真是难得。
桑卿彦已等候多时,他今日穿了浅紫色长衫,比起红色,少了几分气势,多了一份儒雅,但宋瑶觉得他还是更适合红色,张扬明媚。
桑卿彦看到她,随意招呼了一声,努了努对面的位置,“你来了,坐。”
这熟稔的态度,倒是让人觉得两人是多年的好友。
宋瑶在他对面坐下,“桑老板好雅兴,这地方真不错。”
桑卿彦对仆人挥了挥手,示意可以上菜,转而对宋瑶笑道:“宋老板从京城来,什么好地方没见过,小小饭馆,能得宋老板赏识,它也值了。”
说着,他提起茶壶,给宋瑶斟了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闲散。
看样子,真的只是找她吃个饭,随意闲聊而已,她也不是万人迷,也不是人人都对她有想法,可能那日只是情绪上来了,毕竟那种场面被熟人看到,对男子来说还是有些难堪的。
宋瑶逐渐放下戒心,笑道:“桑老板这是抬举我了。”
桑卿彦皱眉,“你别一口一个桑
老板,听得我难受。”
宋瑶呷了口茶,觉得他性格大大咧咧的,倒不必待他如其它男子一般,忽然想起这几日在坊间听到的传闻,桑卿彦最初接手永昌号,手段狠厉,雷厉风行,谁敢惹他,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业界都暗暗称呼他为“桑爷”。
宋瑶嘴角携了一丝笑意,语气带了点玩笑,“那我叫你什么,桑爷吗?”
桑卿彦挑眉,嗤笑一声,“行啊,你便称呼我为桑爷吧。”
“得嘞。”宋瑶从善如流,看到他杯子里茶水空了,礼尚往来地给他舔了茶,“桑爷,小的伺候您喝茶。”
“贫。”桑卿彦笑了笑,承了她的好意,问道:“那我唤你什么?”
宋瑶道:“叫我宋瑶就行了。”
桑卿彦举了举杯,“行,宋瑶。”
这么一玩笑,两人之间的距离感都消散不少。
说着,饭菜已经上来了,全都是本地著名菜品,想来是经过细心安排的。
两人边吃边聊,禀退了下人。
桑卿彦道:“我这边已经按照约定推行你说提的策略,目前约有十分之一的工人选择离开,其余全部留在纺织厂,选择自行缴纳户税”
宋瑶问道:“工人们的反响如何?”
桑卿彦:“略有抱怨,但更多是庆幸自己能够留下,其它纺织厂是直接将人辞退。”
宋瑶点点头,这些她都已经了解过。
桑卿彦:“你们那边呢?”
“差不多情况。”宋瑶琢磨道:“看来我们得略施一点小计。”
“你究竟要做什么?”桑卿彦起了好奇心,这也是他今天邀宋瑶来的原因。
宋瑶抬眼看向他,几番接触评估下来,她觉得桑卿彦还是可信的,于是便将打算如实相告,“自然是逼迫他们废除如此苛刻的政策,取消乱七八糟的税收。”
桑卿彦目露疑惑。
宋瑶一笑,“我想要的是百姓对苛政怨声载道。”
桑卿彦立即恍然大悟,“你想工人们进行反抗?”
宋瑶点头,喝了口茶,徐徐道:“如今中小型的纺织厂已经大批量辞退工人,而直接辞退工人,工人便会怨恨工厂,鞭子不打断她们身上,她们便不觉得痛,所以我们给了她们选择,让她们自己缴纳户税。”
桑卿彦接着道:“但是目前工人们的怨气不足以支撑她们反抗。”
“对。”宋瑶笑了下,“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安排一些人去散播一些事实,比如现在工厂虽然没有辞退他们,以后不一定,赋税可能还要提高之类的。”
俗称带节奏。
桑卿彦听完她的计谋,沉默了几秒,接着评价道:“幸亏我们没有与你为敌。”她这么做,不光逼着官员废除对布行征收赋税,甚至还会让负责的官员下不来台,若是真出了反抗这种事情。
宋瑶挑了挑眉,“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桑卿彦放下筷子,思索片刻,好奇道:“那最后该如何收场?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
宋瑶眨了眨眼,“所以接下来我还有一计。”
桑卿彦探身,“何计?”
宋瑶卖了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可保布行安然无恙。”
两人都是聪明人。桑卿彦眼珠子转了转,顺着宋瑶的思路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接着又沉默了片刻,再次点评道:“幸亏我们是同行。”
片刻后,桑卿彦又问道:“据我所知,那日云青亲自约见你,想必是给你开了丰厚的条件,为何不直接答应,反而如此大费周章地冒险?”
在别人看来,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若是答应了,宋氏布行可永保安然。
桑卿彦聪明是聪明,但是对朝堂局势仍不了解。
宋瑶摇了摇头,叹息道:“正是因为身份敏感,才要避嫌。”
桑卿彦顿了下,问道:“是因为你夫郎?”
是因为她怕死。事情牵扯到太多,宋瑶不便多说,于是便默认了。
桑卿彦深深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半响,才莫名问了一句,“你夫郎为何不同你前来,看样子你需要在扬州待很久,马上就要年关了,也叫他来感受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
宋瑶笑道:“他身体不好,不便奔波,日后有机会再带他来。”
桑卿彦移开视线,她提到夫郎的时候,连眼神都软了几分,想必妻夫十分恩爱,家庭和睦,他笑了笑,道:“作为一介草民,我有点好奇,丞相家的公子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养在闺中,弱柳扶风的那种?”
他问的是丞相家的公子,宋瑶只当他作为男子,想了解一下其他男子的生活模式,就像是平民总想了解一下皇室的日常生活。
“不是,哪有你想的这般。”宋瑶眉眼带笑,“他倒是很喜欢出门,只是丞相大人以前总是拘着他,来我们家以后,倒是好了很多,会经常出去走走,平日的话就喜欢读书,文章写得不错,弹琴很厉害,可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有才情的一个男子。”
桑卿彦满脸震惊,他很少听到一个女子如此赞美男子有才情,当今天下推崇男子无才便是德,而宋瑶的语气却是有些骄傲。
桑卿彦眼中的震惊毫不掩饰,“你不介意的吗?”
“为何要介意?”宋瑶笑了笑,似乎觉得很疑惑,随即又道:“若有机会,我带他来扬州,让你们认识一下,你们应该很合拍。”
桑卿彦敛了眸,压下眼中的情绪,垂眸喝了口茶,神色晦暗不明,半响“嗯”了一声。
就像是你发现了一个宝物,却已经被他人据为己有,剩下的只有遗憾。
宋瑶不知他心中所想。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这顿晚餐,达成共识。
过了两三日,扬州城内流言四起,说是官府不仅要提高布行的税收,还要再次对工人进行征税,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纺织厂和刺绣养活了扬州城内半数人口,如今政策,别说对布行了,就是让他们普通工人怎么活啊,相当于工钱一扣再扣,还有许多工人已经被辞退,急待就业。
不知是由谁闲聊间提起的,“如果不反抗,这把刀迟早会落到我们头上!”
一时间,不知是由谁组织的纺织厂的大批工人,扛着镰刀锄头,堵在了税务司门口,谩骂声如潮水涌来。
第一天只有一百个工人,被税务司的衙役赶走了。
第二天增加到了五百人,往税务司门口仍烂菜叶和臭鸡蛋,税务司的大门紧闭。
等到了第五天,已经有一千多号工人和商户高举旗帜,在街上游行示威,叫嚣着取消机户税和城门税,抗议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们从城南走到城北,城里的衙役都出动了,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茶楼里坐了很多看客,她们看着街道上游行示威的人,看个热闹。
二楼靠窗的位置。
宋瑶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瞧着这盛世如她所愿,不由得扬起嘴角。
坐在他对面的人捕捉到她嘴角的笑容,调侃道:“这下还算满意吗?”
宋瑶矜持道:“尚可。”
她对面的正式桑卿彦,对她反应嗤之以鼻,“满意就是满意,嘴角都压不住了,说什么尚可。”
宋瑶一愣,随即笑开,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没有把陆润之的习惯改掉,倒是叫她学会了“尚可”二字。
桑卿彦酸酸道:“又是跟你夫郎有关吧?”
宋瑶默认不讳。
今日宋瑶打着来茶楼喝茶看热闹的主意,特地挑了个视线极佳的位置,没想到来到后却被桑卿彦抢了先,两人来看乐子的人便拼了桌。
商户和工人的反抗已经进行了五天,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的运行。
桑卿彦道:“云青马上这两天就会找上门来了吧?”
宋瑶勾起嘴角,看向他,“就在今日,你我就在这里等着,自会有人前来。”
桑卿彦挑眉,“这么有把握?”
“你不相信我。”宋瑶来了兴致,“要不要跟我赌一局?”
桑卿彦靠在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赌什么?”
宋瑶点了点桌子,“就赌今日
的茶水钱。”
“宋老板,腰缠万贯了,别这么抠门。”桑卿彦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扣了扣,“这茶,我请了,咱们换个赌法。”
宋瑶从善如流,“桑老板想以什么为赌注?”
桑卿彦想了下,又道:“暂时没想到。”
宋瑶啧啧两声,“你这人不厚道,叫你想你又想不出来。”
桑卿彦:“就赌你我身上最值钱的物品,如何?今日赌,今日毕。”
宋瑶应了,“没问题。”
两人赌约就此成立。
一个时辰后,孙琴匆匆赶到茶楼,找到了宋瑶,面色着急,她道:“少家主,云青大人想要见您。”
孙琴的话刚落,永昌号的下人也匆匆赶来,同样地着急,“公子,云青大人想要立刻见您,甚至派人来接了,马车正在门口等着呢。”
宋瑶摆摆手,“我知道了。”随后朝桑卿彦摊手,笑意盈盈,“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孙琴都快急死了,却看到这两主子岿然不动,现在城里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把她们叫过去,肯定是要问责的,这两人跟没事人一样,急死个人了。
桑卿彦愿赌服输,扯下腰间的玉佩,扔了过去,“你赢了。”
宋瑶握住还有些温热的玉佩,小心地问道:“这不是你们桑家的传家宝或者永昌号的重要证物吧,比如什么见玉佩如见人之类的。”
桑卿彦有些无语,“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
宋瑶收起玉佩,“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这才一同前往,约定好一切由宋瑶来谈判,桑卿彦在旁边同意就行-
这厢,陆润之的马车刚一进扬州城,恰好碰到游行示威的工人,逼迫他们不得不停下。
陆润之听着游行示威的工人喊得口号,不由得皱起眉头,于是差女侍前去打听情况。
待游行的队伍走远,女侍方才回来,汇报情况,“是扬州城内的布行跟纺织厂的商人、工人发起的反抗游行,最近由于机户税和城门税,商人和工人都苦不堪言,半数纺织工失业。”
陆润之:“是否有宋氏布行的人?”
女侍卫答:“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的人占了多数。”
“速速赶去宋家宅子。”陆润之放下窗帘,面色凝重。
然而回到了家中,却被下人告知,宋瑶已经被税务司的人叫去了。
陆润之一颗心都提起来了,面色已经微微发白,来不及歇息,又吩咐车夫赶去税务司找人。
这些日子日夜兼程,青连见他面色不好,于是劝道:“公子,不如歇一歇再去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陆润之少有地疾言厉色,“现在出发!”
青连被吓了一跳,“是、是!”
第50章
宋瑶和桑卿彦一起被叫去了税务司。
比起上次,这次云青的态度好了千百倍,至少见到两人是笑脸相迎的,“宋老板,桑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瑶有模有样地作揖,“云大人,好久不见。”
桑卿彦也随着她一起作揖。
云青比了比手势,“宋老板,桑老板,请坐。”
她那双眼睛在桑卿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意味深长。
桑卿彦的眼底滑过一丝厌恶,随即恢复如常,随着宋瑶一起坐下,态度也丝毫不见惶恐。
宋瑶落座,面上挂着营业假笑,丝毫看不出不久前与云青闹得不欢而散,“今日云大人叫草民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的确是有要事相商。”云青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宋瑶,视线又回到宋瑶身上,桑卿彦不怎么说话,想必是以宋瑶的想法为主了,她道:“现在扬州城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那些被你们辞退的工人怨声载道,她们也在你们的纺织厂中干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你们忍心把她们辞退吗?”
听到这话,宋瑶差点笑出来,她压了压嘴角,叹息道:“的确是不忍心啊!”
云青见有戏,又道:“既然你们也缺工人,她们也没有谋生的路子,不如再将她们招回来。”
“招回来?”宋瑶笑了,“云大人,我们哪里有钱把她们招回来啊。”
这就是拒绝了。
云青脸色一黑,“你们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富甲天下,怎么没有钱了?”
宋瑶摇摇头,一脸悲痛,跟她打着马虎眼,“云大人不知,其实我们两家布行已经亏损多年,如今又要配合朝廷缴纳各种税收,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啊。”
桑卿彦坐在一旁,细细品着云青口中的“你们宋氏布行和永昌布行”,宋瑶说了什么,他也没认真听。
宋瑶这幅态度,肯定是不配合了。云青恨得牙痒痒,转而又打算做做桑卿彦的思想工作,心想着毕竟是男子,心软一些,于是对桑卿彦道:“桑老板,你们永昌布行是扬州城最大的布行,这么做,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吗?”
桑卿彦根本没在听她在说什么,对于懒得理的人,他向来不喜欢听她说什么,只是挂了一只耳朵,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时,掀了掀眼皮,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云青见状,觉得又有戏,接着劝道:“所以,不如把那些工人全都招回去,也好帮助朝廷,解决燃眉之急,这也算你们功劳一件,到时候我向圣上禀明情况,定会得到圣上嘉奖。”
桑卿彦直言道:“我与宋氏布行持相同看法。”
云青:“……”
这两个人疯了吧,怎么一个比一个硬骨头。
宋瑶气定神闲,笃定税务司不敢拿她们怎么样,也没有权利逼迫她们就范,否则不会这般客气,如今这般局面,税务司也不好收场。
云大人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笑死。
云青沉了脸,沉声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这是可以谈判的时候了。
宋瑶道:“取消针对布行的机户税、城门税,恢复布行购买染料的自由。”
云青:“不可,此策必行。”
宋瑶不疾不徐,笑道:“想必云大人也看到了,扬州城是首个实行如此赋税之策的地方,结果导致了这样的局面,若以后再大面积推行开来,到时候引起的暴乱谁来负责。”
云青沉默,宋瑶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如今国库亏空,税务司奉命,想尽办法填充国库,国库一时不充,面临的危险就多一时,即使不针对布商,也要针对其它商业征税,这是无法避免的。
宋瑶:“作为商人,我们除了要养活自己一家子外,还要养活许许多多工人的一家子,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目前之策也是不得已,希望云大人明白。”
云青沉默了一会儿,退一步道:“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免,不能取消,这是最后的退路。”
若是取消,后面将无法推行。
宋瑶适时问道:“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说出来,草民帮您一起想想办法?”
“朝堂之事,你们懂什么。”云青哼了一声,“最多减免半成赋税,其余不可谈。”
半成,打发叫花子呢。
看来她还没认清现状。
宋瑶起身,“既如此,那请恕草民难以办到。”
桑卿彦同样也作了一揖。
这场谈判以失败告终,但是丝毫看不出宋瑶气馁。
出了税务司,桑卿彦频频看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的计策,我没看出来,那个云青的态度可是很强硬,你就不怕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捞着,一切恢复原状吗?”
宋瑶看他,笑着反问:“你怕吗?”
桑卿彦挑眉,“我有什么怕的。”
宋瑶笃定道:“云青马上还会来找我们的。”
桑卿彦也笑,“那我就静候宋老板佳音了。”
“桑爷无须忧心,坐享其成便好。”宋瑶下意识伸出手,“我们
合作愉快。”
桑卿彦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愣住了。
这是何意?
宋瑶反应过来,也愣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搞错了。”
桑卿彦也没多问她这奇怪的动作,笑了笑,“合作愉快。”
“妻主——”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道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瑶惊讶地回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却没想到看到了那个本该远在京城的人。
他信步走来,面上带笑,整个世界都亮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