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顿住了步,再无法抬脚迈动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宋醒月消失在视线中。
谢临序不知自己是愣了多久。
刚想离开此处,就见李怀沁追了过来。
她顺着方才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向下人问了他们的行踪,这才追来了这处。
本以为两人是在一起的,可不想只留下谢临序一人呆站在此处。
谢临序的白裳前仍是湿哒哒一片,那是宋醒月在他胸口哭过后留下的痕迹,显然李怀沁也注意到了。
李怀沁问他:“醒月呢?”
她方才应当是哭过了一番,现在呢,是去哪里了?怎么只剩下谢临序一个人留在这里。
谢临序垂首,在想要该怎么去回答她这话。
宋醒月去哪里了?他怎么知道。
他已经被她头也不回地安置在了此地,然后被她下了不得乱走乱动的死令。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睑,回道:“我不知道。”
若是李怀沁没有听错的话,竟好像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几分哀怨之气。
李怀沁抿了抿唇,上前同他道:“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心疼我罢了,你莫要怪罪他”
今个这事闹成这样,谢今菲和他打了起来,还牵扯出了以往的那些旧事。敬溪这人本就要强得很,如今听了他们这番编排,心里头又岂能是畅快。
再看宋醒月和谢家的关系,好像也并没有从前那番僵持
那些话若是只当着宋醒月的面说倒是没什么,可是,谢临序也听到了,敬溪也听到了,他们两人都并非是宋醒月得过且过,轻轻放过的性子。
“我不是傻子,不用拿那些话来诓我。”谢临序听到李怀沁的话,面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他抬首,眉心紧蹙:“莫要怪罪?他如此辱人,你让我莫要怪罪?年纪小是什么能用来遮羞的借口吗?你年岁小的时候会说这样的话?我年岁小的时候会说这样的话?李家的人到底在编排了她多少是非,以至于他能说出这样叫人难堪的话来。”
谢临序的声音已经全是质问。
他在她面前向来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从来都是冷冷清清,话不多,表情不多,他大概就是这样一副沉默的性子,对谁都是,巍然如泰山,默然无言。
她同他相识数年,因着家中关系,和他也算有青梅竹马之谊,就这么些年,除了他少年时候明显见得一身意气,年岁越长,越是不近人情的凛冽。
她少见得他情绪如此之大,就连当初出了和宋醒月的事情,也只是沉默无言。
李怀沁听得他的声声质问,难得有些晃神,过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紧抿着唇道:“可他说错了吗?长舟,弟弟他说错了吗?你要怪罪他什么呢。怪罪他说醒月做出那样的事,怪罪他讨厌她这能怪罪他吗。”
他讨厌她,好像也是天经地义吧。
谢临序眉峰紧拢,看着李怀沁的眼神也终不像是往日那样平静,眼中除了质问,还有对她的一些惝恍。
他听得她的这番话,似好像发现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和记忆有了出路。
为什么能够理所应当的毫无负担的说出这些?
谢临序收敛了眼中的情绪,再看向她又如往日那般,没有感情,他开口道:“怪不了他?错了就是错了,凭什么不能怪他。但你们家为何只敢编排她一人,说她的话如此难听,又怎么不连带我一起来指摘呢?”
李怀沁道:“不是在怪你的意思”
“不是怪我?”谢临序道:“那就更怪不得她了,你们谁也不能怨恨她。”
他怨她,是因为她爬趁的是他的危,可他们不能怪罪她,因为管不住自己身体的是他自己,就算真对不起李家,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怨她恨她的,只能是他,其他人谁都说不得。
李怀沁没想到谢临序今日竟如此强势,一步不退,心中暗忖难道是宋醒月方才哭得厉害,把他的心也哭软和了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谢临序又道:“今日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呢,她在山上被他故意撞摔,又怎么说?也说是不小心?”
“既你们如此厌她,那也务必如此来厌我。太傅我会再去看望,可你们李家好像也不喜欢我们谢家,谢李两家,就这样了,我们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
他们家的人反正都瞧不起她,都觉得是谢家的错。
那很好,无所谓,也不用再往来了,在当初李尚书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早就可以断开了。
早就不同路了。
谢临序最后看了李怀沁一眼,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转头便要离开这处。
李怀沁追上去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就这样了?”
谢临序见她纠缠,说得更明白了些:“她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们说那些,不是想让她难堪,所以是想让谢家难堪?”
李怀沁见此,也有些急了,道:“你别这样,弟弟会同她道歉的,这事是我们不好,何必就此闹了生分呢?”
谢临序已然生恼,不顾李怀沁再说什么,只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怀沁见他真就如此决绝,声线也带了几分哭意:“祖父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叫他知道我们闹了不痛快,该怎么想啊,你就算是为他想想啊”
谢临序这人向来是无情,若真说散了,那往后必然也会对你敬而远之。
提起老太傅,谢临序的步子终于有所停顿。
“不必了。”
他的意思是说:“不必道歉了。”
宋醒月现在正是心烦意乱。
他想,她连他都不想看到,哪里能想再看到他呢。
就像她说的那样,看到他在那里口是心非的道歉,她到底有什么好能痛快的呢。
他道:“往后不要让他再她跟前晃悠了,他只会想着欺负她。”
不。
还有她。
他们都不要。
很烦。
真的有些烦。
李怀沁见他还愿意说话,马上道:“那是自然的,这日回去一定会狠狠训他,叫他不再这么没大没小的了。”
她又说:“她不喜弟弟在她面前,可这事终究是我们不好,总要
赔个不是,我多少还是去说声吧。”
谢临序道:“你说的话,也不见得不伤人。”
她方才都对他说那样的话了,到了宋醒月面前怕也只是更加口无遮拦。
不算心诚的道歉,他都听得出来,何况她呢。
李怀沁脸上表情瞬间僵住,听出他是在暗讽些什么,很快又道:“你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头也都有数的。做错了事道歉也是天经地义,我是真心实意的,真心实意想要道歉。她说是不用道歉,可终究是我们的错,她若真不接受我就不再说。”
李怀沁趁他沉默之时,问道:“她去了哪里?”
谢临序想到她方才离开的方向,是往家门外去。
当是躲去了锦春堂。
李怀沁也不怕麻烦,便也跟着寻她去。
谢临序也跟了去。
可想起宋醒月方才那副神情,怕现在也真是不想看到他。
毕竟,从前他也总是拿那些话讽她
到了锦春堂后,任由李怀沁去寻她,他只是在远处看着,并没有靠近。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正在失神地站在一盆花前,一动不动,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宋醒月没有想到李怀沁竟会寻到了锦春堂来。
于她而言,谢家不像是家,锦春堂这个铺子倒更像是家一些,出了什么事情,也够她容身躲藏。
她从谢家跑出来,躲到了花肆里头,仍旧是魂不守舍之态,站在花花草草之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神思又出走到了何处。
一直到李怀沁喊了她两声,宋醒月才终于回了神来。
她抬眼看向了她,眼中有几分的错愕。
“你怎来了”
李怀沁嘴角也使劲扯了个笑,她道:“来瞧瞧你,和你赔不是。”
宋醒月听她是为方才的事来,只道:“不干你的事的你不用说这些。”
说那些话的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好去同她计较的呢?
再说,让李怀沁给她赔不是,宋醒月怎么着都觉得怪怪的。
这里怪,那里也怪,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大舒坦了。
下意识还是觉得,她受不住她的道歉。
宋醒月低着脑袋,不在意般地摘弄眼前花草,她笑了笑道:“怀沁,真的不干你的事,我没事了,你不用再说那些了。”
李怀沁哑然片刻,而后道:“你受下吧,你若不受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哎。
一句对不住,一句没关系。
说对不住是那样轻易。
说没关系反倒如此艰难。
事实上宋醒月并不想受下这个道歉,李怀沁说的话状似体贴,反倒像是一种无形的胁迫。
可她实在不想去琢磨这件事了,她不看她,随口“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然,李怀沁却仍旧是不依不饶问道:“真的没关系了吗?”
宋醒月抬头看她,眉头再有些忍不住,皱了起来。
李怀沁面上是春风和煦,可不知是不是宋醒月的错觉,总觉那些话中端的是咄咄逼人。
她同她对不起。
她不是已经“嗯”了一声,应下了吗。
她为什么还要继续问呢?
难道是觉得她的“嗯”不够诚恳,所以她的良心还是过意不去吗。
她是非要听到她诚惶诚恐地说,没有关系的,你弟弟骂我有娘生没娘养,那也没有关系的,小孩子嘛,都是有嘴无心,我可以理解的,所以,真的没有关系的,你也千万不要多想,这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闹这样,哎,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难道是想听到她这样说,才觉得可以结束这场对话吗?这样,她才能够彻底地安放下她那个本来就没有多愧疚的心吗?
宋醒月有些厌烦这样的情形。
她想,他们若听不到那些话就会一直愧疚,那就一直愧疚去吧。
前提是,她真的心有亏欠。
她脸上表情也淡了下来,道:“店里头忙,若是无事李小姐便也先回去吧,你在这,我也没功夫招待你的。”
李怀沁听她赶客,也没再多说那些。
她扭头环视起了这家店铺。
轩窗明净,罗列盆兰、建兰等草木,还有各种合时令的花草,红梅斜出粉墙,水仙列案如雪,偶有寒风从门外吹进,满屋子都是清香。
李怀沁淡声道:“这家店挺大的,若一个人管起来,怕是有些吃力吧。”
宋醒月有些敷衍回她:“还算行吧。”
一开始和谢临序打赌的那段时日是真忙不停,后来他认输了,她自然也没再让自己那样累了。
累死了可不值当。
宋醒月已经连同她寒暄的心情都没了,琢磨着怎么赶人,却见李怀沁忽地转了口风。
她笑着问她:“那日我见长舟也往山上去了,只是后面下来的怎么只有他一人呢,难道他不是去寻你的吗?”
已经到十一月了,寒风已经凌冽,花肆外有肆虐的冬风拍打着门窗,哐当哐当,好不吵闹。
许是那声音有些太响,以至于宋醒月好像没有听清楚李怀沁的话。
她在说什么?
谢临序也往山上去了?
哪一日?什么时候?
宋醒月皱眉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怀沁见她不知道,有几分惊讶,她道:“便是九月底的事呢,你这就不记得了吗?”
不是不记得。
相反的,她深刻地记得那日发生的事。
那天她去报恩寺烧香拜佛,那日是她的生辰,她叮嘱谢临序一定要早些归家,然后,她从山上下来,却不见谢临序在家,她等了他许久,下人们说他是在李家过夜了
那天,她过得多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夜未眠的那个晚上,想的全是谢临序是不是想让她去死?
她比谁都要记得那夜的事,只是有些不明白李怀沁在说什么。
她方才是说,那天谢临序也去了山上?
李怀沁追着道:“那天我看到长舟的马车,还疑心是看错眼了呢,等了一会,刚好就见他从山上下来,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的呢,怎么听你这样,也是不记得了呢。”
宋醒月问道:“后来呢?后来他就跟你去了李家是吗。”
李怀沁不觉这有什么,笑道:“刚好顺路就一道回李家见见祖父了。”
宋醒月也有些想笑,她也切实笑了,她道:“顺路去了李家,又顺便在那里歇了一晚是吗?”
李怀沁说是来道歉,可宋醒月并不能察觉到她的歉意,她以为是她自己多想,可如今听了她的这些话,才知道她方才也并没有多想。
她怕也没觉得她弟弟说错什么。
她心里头想的也和她弟弟想的一样。
若是以前,宋醒月她的这些话,多少是有些要恼的,可是现在听来也只余下好笑。
她为什么还要因为谢临序和李怀沁总角之宴的情谊生气憋闷呢?
这并不值得她生气。
反倒叫她惊讶的是,那一天,谢临序也去过报恩寺。
她忽地想起她从报恩寺赶回家后,下人对她说的话。
他们说,世子爷回来过,又出去了。她后来下意识以为,谢临序从衙门下值归家后去的是李家。可如今听来,他去的当是报恩寺才对。
他去报恩寺却又是做什么呢?
宋醒月细细去想,或许是去找李怀沁的?
可也不对,听李怀沁方才说的那话,她是在谢临序从山上离开的时
候碰巧遇到他的。
如此想来,答案好像明了。
他那日去报恩寺,是去寻她的吧。
他去找她,那他大抵是撞见了她和季简昀私下见面。
于是宋醒月又去回想,那日她和季简昀都说了些什么。
哦她想起来了。
她那日为了和季简昀犟嘴,好像说什么,嫁给谢临序就是为了攀龙附凤,诸如此类的话。
宋醒月从不知道他去过山上找她。
不知道他竟也听到那些。
所以,后来听到那些话之后就气急败坏离开了,而后又干脆在李家留宿?
宋醒月一时之间想去了天南地北,李怀沁见她走神,也没了什么意趣,只道:“那便不打扰你了,你忙吧。”
宋醒月想着自己的事,也没听到她的话,李怀沁也没等她回答,径自离开了这处。
等她出去后,往谢临序的马车去,她站在窗户边,同他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临序问她:“她现下看着好些了?”
李怀沁道:“她方才笑了难道你没看到吗?”
他不知道李怀沁说得是真是假,打算一会自己去问宋醒月。
两人是坐两辆马车来的,李怀沁既说完了事情,便先行归了家去,至于谢临序留在这里做些什么,她管不着。
李怀沁走了有一会,宋醒月才终于回了神来。
早上起身那会,谢临序戳着她的胸口放狠话呢,敢背叛他,她就完蛋了。
那个时候她还讥讽他,说他什么时候这么能忍。
她一直以为他脾气不大好,一直以为他受不了一点气。
那如今想他也是厉害,在山上听到那些话,回来后竟也没有径自说和离,亦或是休妻
不是比谁都骄傲吗?不是整日看不起她吗?
那天抓个正行,他们之间就可以彻底结束了不是吗。
后来却又从没和她提起过那事,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像是她不曾和季简昀见过面,像是她没有说过那些话,他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他那日去报恩寺接她回家的事。
谢临序
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比她想得还要难懂一些。
他根本不像是他面上看去的那样清白易懂。
他很怪。
他很复杂。
可她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
宋醒月拍了拍有些发寒的脸,不再去想那些事情。
李怀沁的出现倒也没怎么影响她的心绪。
待在这,总是比待在谢家好一些,宋醒月也不再去想那些烦人事,开始在店里头忙了起来。
可没有一会,却见谢临序过来了。
她抬眼看他,两人沉默无言半晌。
谢临序看着她,问道:“你好些了吗?”
她看着确实是比方才在谢家那会好些了,没那么糟糕了。
宋醒月手上动作不停,听到他这话,只是反问:“你觉得,让她道歉,我该舒服吗?”
“你知道她方才同我说什么了吗?”她淡声道:“她说她弟弟是无心之举,她叫我不要多想,不要介怀这些。你让她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吗?她说这些,她才能安心,你是不是为了让她安心才来这里逼我应下她的道歉。”
李怀沁不该知道她在这里,谢临序会知道。
宋醒月已经不生气了,她只是好奇,他要怎么说,他能说些什么?他还要为此做些什么辩驳。
“我没有,我并非如此想”
好苍白的解释啊,他果然是只有在刺她的时候嘴巴才厉害。
宋醒月听到他这无力的辩驳,连那好奇的欲望都没有了。
“除了你故意想叫我去难堪,我想不出别的缘由了。”宋醒月道:“你回去吧,我要忙。”
给不出解释,那就出去。
谢临序被她驱赶,脸色有些沉,不肯动作。
“你当然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只是你待在这里我就会想起李怀沁,若要继续,请便。”
当初是他自己不清不楚,不解释,如今叫人将他们两人一起联想起来,然后看了一起厌烦,说来说去,岂不是咎由自取?
谢临序察觉自己已经被她拒之门外了,各方面意义的拒之门外。
请便??
这是娘子会和夫君说的话吗。
她的冷漠拒绝,让他没办法再靠近。
他说:“我再不会和她往来了。”
“真的,我再也不会了。”
他不会想再说什么是朋友的话了,从前的时候觉得只是朋友,没有什么关系,可他现在终有些意识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朋友,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堵墙,已经把宋醒月越推越远了。
宋醒月姿态散漫做着自己的事,听到他这话,手上的动作终于顿了顿,她抬眸看他:“嗯,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很机敏,当然听出了他话里面带着的些许小心。
“长舟,没有人要求你做这些,我好像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不和她往来吧。”她笑道:“从前不要求,现在也一样不要求。”
谢临序宁愿宋醒月说他几句,宁愿她能再说他的不好,她从前很是伶牙俐齿,他在她面前倒像是个不通语言的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总觉她的嘴巴说太多话,可现在她什么都不说,只那冷漠的态度叫谢临序难得觉得有些颓败,不知如何沟通,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她再多说一点点。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受不了她的这样冷淡疏离,可想要发作,她那淡漠的态度却又没能给他任何机会去宣之于口,只能一个人被迫承受着。
最后,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道:“我在马车上等你,我等你回家。”
宋醒月不同他多做争辩,他既愿意等,她也赶不走。
谢临序说是等在马车上,可是视线却一直落在锦春堂中。
她只是要忙而已,所以才这样不耐烦
谢临序心中这样想着之时,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
是季简昀。
许是谢临序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明显,就连季简昀都注意到了。
他正往锦春堂的方向去,抬眼往谢临序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了,可是也完全不在意,甚至嘴角漾起弧度,轻佻一笑,眼中尽是衅色。
谢临序叫这一眼看得更有些焦躁。
第42章
宋醒月才忙起来没多久,就见门外又来一人。
眼角瞥到人,扭头去看,却发现来人是季简昀。
他又找来店里做甚?
转念一想今日是旬休日,他怕也是有空得很。
只上回在酒楼偷偷见过的那一面难道还是不够吗?这里四处是人,他还有什么好说。
宋醒月死死看着季简昀,不知他此次所为何事而来,不清楚他的意图,僵持在那里好一会没动。
好在季简昀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说什么轻佻的话,他倒没有上来就同她拉扯,只是道:“我是来买花的,掌柜的这样瞧我做甚?”
他语气轻松又随意,如此模样也只不过是随便进店里面买花的客人,反倒是宋醒月瞧着太过紧张。
宋醒月听他如此,便也稍稍放下了心,她让桂岭和桂晴忙着去,自己上前去招待他。
她引他去了一边,装模作样同他介绍了几株花草,而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光天化日来这里是做些什么?”
季简昀不在意她的紧张,只是笑着回道:“私会你怕,光天化日你又怕些什么?”
他语气极其随意,像是在做一件最如常的小事,语气熟稔,像宋醒月和他之间从未有过什么隔阂嫌隙。
宋醒月听他如此歪理,无言地扯了扯嘴角,店里头暂没其他客人,她只应付着他。
她道:“若你来买花,我自迎你,若不买花,要说些别的闲话,便出去吧。”
季简昀道:“阿月,好狠心,我同你竟只剩了生意往来。”
他说着这话,还装模作样一幅伤心之势。
宋醒月瞧得恼火,想要直接赶他出门,季简昀却先一步指了指面前的水仙。
“这个我要二十盆。”
宋醒月道:“没那么多。”
季简昀才不
听:“没有就去买呀,有生意还不做呢?”
说着,他又随手点了几盆花草,他道:“这个要二十,那个也要二十,哦还有那个,瞧着也不错,也来二十株”
他这阔气的举动引得一旁桂岭、桂晴都多看了几眼。
二话不说就开始点兵点将,要这么些花,这么豪气的客人,头一回见。
宋醒月疑心季简昀是那天之后恼羞成怒来寻她麻烦的,她道:“若是不买别瞎捣乱”
还想赶人,就见季简昀直接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宋醒月接手一看,两百两。
他笑道:“我现在就要。”
宋醒月看到钱,口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来者都是客嘛,和钱过不去做什么。
她看着钱,粗略算了算,道:“多了。”
多了很多。
季简昀道:“多了也不用找。”
宋醒月也不同他客气,收下钱后对桂岭两兄妹道:“方才这公子点过的花草,总计八十株,你们找些人,一道往京西季家跑一趟,有的先送去,没有的就改日送。”
季家?
京城西边的那个季家?
看眼前这人模样,莫不是前段时日班师回朝的季小将军吧。
那还是是贵客来的。
桂岭桂晴相视几眼,也不敢再耽搁,怕人等急了,应了宋醒月的话就跑去进花来。
两人走后,店里头还剩下个新招来的掌柜。
这掌柜的是个中年妇女,宋醒月对她道:“沈大娘,今来大客人了,早些关门,我留下善后,你先回吧。”
沈大娘也不曾多想,“诶”了一声,又道:“那辛苦东家了。”
说完这话,收拾收拾便也出去了。
此间只剩下丹萍与他们二人,说话也不用再去遮遮掩掩。
宋醒月还是去将那紧闭的窗户支开,也免得季简昀说得又是激动忘情起来,开始动手动脚。
叫他让那些冷风吹一下,也让他清醒些。
她去打开窗户,抬眼就见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华盖马车。
谢临序一直等在外面,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等着。
她看到谢临序正坐在马车死死盯着她看。
她同他对视上了。
然而即便想到他就在不远处注视着这里面的一切,宋醒月却是没有一丝的心慌意乱。
那天在山上那样的情形他都接受了,以至于宋醒月都有些好奇,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并不在意他就在不远处,用他那冷冽的,深重的目光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就当着他的面,朝着季简昀走去。
谢临序从方才起就看到了季简昀,看到他进了锦春堂,看到他毫无顾忌地去找了宋醒月,再又看到她支开了店里头的人,和他单独留下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
他看到她去打开了闭合着的窗户,就在那刻,她终于像是看到他了,看到他还一直等在旁边。
他也确定以及肯定,她看到他在看她了。
早前起身的时候他和她说过,不许再做出那些事来,以往他也三令五申过,不许再和季简昀见面,她若是有心,怎么都该听进去一些,况且,她分明都知道他再这里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马上让季简昀离开才对。
她不该和他说话,不该和他见面。
她应该马上赶走他。
只要她赶走他,他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要她让他走
然而,就看到她回过身去,看到她一步一步向着季简昀走去。
她并没有赶走他。
而且,自己的存在,好像并不妨碍他们说话。
他们两人不知交头接耳是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看不清,听不到。
谢临序有些恼。
他紧绷着脸,盯着他们。
她不是忙吗?她方才不是说忙吗,为什么赶他,却不赶他?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季简昀脸上为什么要笑得这样轻快,对着他,宋醒月的脸上为什么就没有一点不耐烦。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季简昀终于离开了,谢临序不知道是什么连带着掌心都有些掐出血来。
他离开之后,宋醒月仍旧自顾着在店里忙活。
没有进去找她,一直到了差不多快天黑的时候,两人一起回家。
谢临序自己一个人沉默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她上了马车。
宋醒月只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就收回了视线。
谢临序叫她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更是没有一点办法,想要质问她的那些话也就这样卡住,嘴巴里面蹦不出一个字。
现在的宋醒月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宋醒月了。
他再质问她,她给他的回答,他也不见得能全盘接受,他不接受她做这样的事,她也不见得能接受他的批评质问。
她向来如此。
她就是这样,喜欢随意拨弄别人的心绪,给她的那些警告也永远不会记存到心上去,否则,从前也就不会做出再三去和季简昀见面的事。
然而,即便心中如此想着,可谢临序面上却没有一点情绪,任何能展露他心绪的表情都没有。
他看着她,眼眸深邃却又冷。
他只是简短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宋醒月淡淡回道:“来买花的啊,你没看到吗,桂岭桂晴都出门去搬花了。”
季简昀在她口中就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客人罢了,她竟还笑了笑,道:“他是大客人,一次性买了八十盆花,两百两。”
谢临序过了许久,才憋出几个字来。
“嗯那手笔是大。两百两?没找他余钱么?”
一两一盆也是顶了天去。
宋醒月道:“找他了,他不要。”
他下颌绷得更加厉害,眉峰紧蹙,眸光之中竟罕见地沾了几分阴沉。
还说是客人呢?哪家客人和主人家关系这么好,多出来一百多两的银钱打水漂。
凭借着两年多的相处,宋醒月轻而易举地看出他在掩藏自己的气性。
他现在其实很生气。
只是没有发作。
她三番五次地和季简昀见面被他撞破,今日她分明都知道他就在外面,却还是肆无忌惮地和季简昀私下说话,这番举动更是堪称挑衅于他,谢临序若不生气,那是不可能。
可她却不曾将他的恼看在眼中,就像他从前忽视她的情绪那样,去忽视他的情绪。
他不是也曾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忽视她的恼怒吗。
她从前也并不喜欢他和李怀沁见面,可他也丝毫不曾管她,仍旧我行我素。
况说,她今日这样做,真的很过分吗?
她只是和季简昀简简单单说了几句寻常话吧,大多时候是季简昀在说,她听着,随口应付他一两句。她撑死只是说话,若哪一日做出和他一样的事,夜不归宿留在别人家里面呢?他岂不是杀了她都使得。
那天他在李家留宿,她好像也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问他,他为什么要不回家呢?
他若是能好好给她一个解释,例如说,他在给老太傅侍疾,一时忘了时间,又或者说,回来太晚了,碰上宵禁了,不方便他好好给她说个理由,她难道还会如此伤心绝望吗。
他那样对她。
她又有什么好去同他
解释的。
今日这番他又还有什么不能忍耐,无所谓,撑死了也不过是再说些狠话吓唬她。
宋醒月当着谢临序的面又将季简昀的两张银票拿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不咸不淡感叹道:“是大生意呢。”
谢临序就在那冷眼瞧她。
宋醒月终于叫他那眼神看得发毛,也没敢再挑衅下去,万一一会恼羞成怒把她的钱拿走撕掉了怎么办。
想要收起银票的下一刻,谢临序长臂一伸,就先将这银票夺了过去。
抢她钱,那她就要恼。
她喊道:“我的钱,你还我!”
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
谢临序看都不看就把这银票收到了袖口去,他沉声道:“回家还你。”
宋醒月道:“那我得收利息了。”
谢临序叫气笑了:“掉钱眼里了?”
他真是短了她的,先前给她钱说是不要,这些钱又算得如此清楚了。
宋醒月道:“要不你现在就还我。”
谢临序不肯,他道:“知道了,回家连本带息还你。”
宋醒月就知道他抹不开面,笑道:“那好,一回家就得还。”
来来回回这一趟,现下天已经晚了。
回来之后,下人说李家的人都已经走了,听人说,李夫人当着敬溪的面打了一顿那儿子,敬溪才放的人走。
宋醒月听到也没多想些什么。
相比于方才哭得那样伤心,在锦春堂跑了一趟后,她的心情也已经全然平复。
谢临序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没再为方才那事伤心难过了。
旁人辱没她,她从来都是这样,听时当即觉得难堪,难以忍受,可不了多久,她又很快就能走出来了,将那些事情抛之脑后。
这些事情她好像总能忘得很快,忘了之后同寻常那样,和没事人一样。
她在这些方面,记性好像出奇的差。
那为什么这段时日要如此记恨他。
谢临序也不是傻子。
他看出来,她这样,确实是在记恨他不错。
他想同她说些什么,可想到方才季简昀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阵闷,脑子里头想要说的话也都搅成一团,将他变得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回了清荷院之后,他就拿了钱给她。
季简昀那几张银票被他随手丢到了一旁,他拿了五张银票还给她。
宋醒月接过一看。
很好数。
五百两的银票。
想谢临序那性子,若是还钱,必然不会少,他会多还,她不意外,只是怡然自得地收下了这些钱。
也不白收,多少是给了他点好脸色,她笑:“谢谢你喽,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就把钱严严实实揣好了。
见她是真心实意笑了,谢临序马上顺势道:“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分明是知道他不喜欢她和季简昀见面,她分明刚刚都看到他就在外面,可是她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就没什么想要和他解释的?
宋醒月本以为他一路上没说这事,也是不打算再提了,没想到现在又突然说起。
她没慌,回道:“可你不都看到了吗,我们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事,他只是来买花而已的。”
微风从屋外拂过,宋醒月方才跑着哭着,头发也没那么规整,额前的碎发外边窗外的风一起吹动,她神色坦坦荡荡,眸中没有任何阴晦。
谢临序道:“没有做什么?可是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听到心里面去呢?”
到了现在,都还一直在敷衍,都觉得没有所谓。
听到这话,宋醒月面上终于有了情绪,她嗤了一声:“那我说的话你听到心里去了吗?我不是说过不想要李家人给我道歉吗,为什么要她来?”
两人有些沉默的对峙,谁都无言。
又绕到这里了,方才宋醒月说是他故意想让李怀沁安心。
究竟是要谁安心?谢临序他自己给不出解释,他或许知道原因,可他当然不会把那些说出口,说给宋醒月听,所以任由她讥讽他也没办法还口,到了最后只能留下苍白的解释。
片刻之后,是宋醒月盯着谢临序道:“说是让她安心,其实你是想让自己安心对吗。你到现在是不是也觉得,只要开口说句道歉,然后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只要道歉了,那些说过的话就没说过,那些伤人的事也像没做过。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期待她可以接受李怀沁的道歉吧。
就好像也有了能接受他的余地。
不是想要看到她接受谁的道歉,只是想要看到,她有能够接受的余地。
至于是谁,至于接受不接受,其实也不太重要。
宋醒月说:“可是很抱歉,我完全做不到。”
她对李家人不大度,对他谢临序更不会大度。
她道:“你和她是一类人,我和你们不是。”
所以她不觉得一句道歉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轻飘飘遮过去。
她不这样觉得。
听到这样的话,谢临序眉心拧得更紧一点:“什么叫我和她一类人,你说清楚了。”
他和李怀沁是一类人?他呢?他和她算哪类人。
宋醒月眨着眼,长睫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漆黑的瞳仁中,笑意正盛,她唇角上扬,问道:“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谢临序已经预料到她不会说什么好话了,只简简单单一个字:“说。”
宋醒月抬眼看他,唇角笑意越发明显,眼中没有刻意的恶意,只有孩童的无辜,她的表情,说明了她不觉得接下来说的话有什么刺人的地方,只是在最简单的陈述事实。
“嗯你们都有点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说起来不只是有点。
是太高高在上了。
怕将他说得恼得不行,她还大度地说得委婉了。
当然,大度之下带着的刻薄,谢临序肯定也听得出来。
十一月的夜,北风卷着细风,呼啸着掠过檐角,吹得廊下灯笼摇晃不定,紫檀木门半开着一扇,寒风肆意往着屋内吹。
眼看谢临序脸色一点点更沉,深邃的眸中泛着有些危险的光,宋醒月也不再惹他,想不待他反应过来转身就走,可才要走到门边时,面前的门已经被身后大步追上的人一把关上。
第43章
宋醒月再想开门,谢临序却已经挡在门前,将她的出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屋中烛火明亮,一旁落在他脸上的光影将他衬得更棱角分明,凌厉逼人,眸中掩着不可言说的锐利,仅仅只是凝着人,都带着说不出的压迫。
宋醒月提醒他道:“是你自己要我说的而且,我没说错。”
她说过,说了不生气。
他自己要她说的,分明是他自己。
谢临序看着她,终于出声,他问:“你觉得自己哪句话没说错?”
刚才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说他和李怀沁是一类人,她和他不是。
还有一句是说,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可以,第二句他可以接受,现在回想,于她来说,他确实算不得多么正派,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古怪,完全不怪她这样想,可是另外一句话,他不接受。
就这样简单地把他和李家人划为一类人,而把他和她又这样简单地撇开关系。
她
这样划,是不是太干脆随便了一点?
所以,他不接受。
“我哪句话都没有说错。”宋醒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她看着谢临序,皱眉道:“一说点不合你心意的就要发脾气,那你要我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临序堵上了。
他俯身,唇瓣贴住了她张合的红唇。
宋醒月不明白为什么说着说着就会这样,她没反应过来,唇上就是一片冰凉,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扭头就想要推开他,可先她一步动作的,是他先顶开了她的唇瓣,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不容得她动作。
每回亲起来都是这样,每回都是这样没完没了。
以前不是没有亲过,怎么可能没有亲过。
以往宋醒月还时常会耽溺于情爱之中,他亲她时太过强势,害她总也只闭着眼承受,偶然一次悄悄睁开眼来,却撞见谢临序正冷眼看着她
他从始至终都是那样无动于衷,除了渐渐紊乱的呼吸,好像动情的只是她一个人,他完全置身事外,讥讽着她的沉溺,就看那么一次,她就不喜欢和他亲了。
现在宋醒月也并不想做这些,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张口就是胡乱咬。
血腥味溢满了口腔,谢临序见她快喘不上气,终于松开了她。
“我和你不是一类人?”他反问道:“很难想,如果不是一类人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她既然可以这样简单轻松的就把他们扯开了关系,没有关系,他会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证明,她这样的归类完全可笑。
想把他和他分成两类人,那她和季简昀呢,他们该是一类人?
谢临序指腹擦过唇,视线落在指腹的血上,那其中必然掺杂着两人的津液。
明日一早,他会上朝,而他的唇瓣被人咬破了,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一定会做多想。
季简昀一定会看到,他看到了,一定知道究竟是谁咬破。
想到这里,谢临序额间青筋跳动了一下
无耻的快意。
宋醒月说得不错。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
他就在旁边一直盯着。
今日这事终归是她受过了委屈,他何必再去寻那些个不痛快出来。
说话而已。
他和季简昀只是说话而已。
再说,又还有什么话能比他在山上听到的还要不好听呢。
既她愿意解释,他再死抓不放岂不是像在无理取闹?
她只是不听他的话,总是在和季简昀见面,而季简昀又恬不知耻地缠着她,可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所以,何必呢。
谢临序低垂了眼,伸手搭放在她的肩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按着她的肩胛骨,他不知是不是猜出了她故意想要惹恼他的意图,所以反方向的,故意的,保持了冷静,他微微弯腰,看着眼前的她,道:“好吧,这事算了,你没错,是他恬不知耻缠着你,我今日都看到了。”
宋醒月却没想到谢临序会这样说
视线失神地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
又是何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
倒不像是他的作风。
他说出这话那般轻松,可脸上神情却又不像他口中那样春风和煦。
他眉眼轻敛,就这样又冷又淡的凝着她。
一时之间竟瞧不出他是真说算了,还是假说算了。
别是嘴上说说,背地里头又想着些什么损招在那置气吧。
弄不懂他
狐疑地看着他,最后只是拍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虽心中奇怪,可面上嘴硬,道:“是这样不错,这事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
谁知谢临序却是想要死抓着不放,她退,他愈近。
他抓着她的肩,又用那冷得像是没有声调的声音继续道:“只是月娘,你之前自己说过的,他抛你弃你,你不会再见他。”
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别不认账。
快三年了。
谢临序还记得季简昀离开北疆时的情形。
季总督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北疆急危,连陷几城,朝野上下震动,对此情形也都焦头烂额,情况危急到了就连景宁帝都没机会去琢磨长生之道的地步。
季简昀执意进宫面见圣上,君臣二人说了个把时辰的话,接着,景宁帝便下令让季简昀动身前往北疆,让其承父遗志,领兵出京。
他离开的那一天,没甚人送他,毕竟那个时候谁都想不到他后来真的能赢下那场难乎其难的仗。
谢临序却去了。
城门口,他看到了坚决离行的季简昀,还看到于暗处,泣不成声的宋醒月。
她捂着嘴巴,不叫哭声泄露出一丝一许,哭得惊天动地,却又悄无声息。
她哭得太伤心了,从来都不知道那日谢临序就在不远处看着她。
谢临序并不知道自己那日为何会出现在那处。
那个时候他已经定亲了。
他中了探花后入仕不出一年,谢李两家就急着想要将那门姻亲定下。
他们说现在是时候了。
他们说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他们说他和李怀沁从小就认识,没人会比他们再适合了。
谢临序沉默着拒绝。
缘何沉默?因为他也知道他们每一个人说得都是对的,他对他们说的话找不出任何理由辩驳,所以只能沉默着拒绝。
他无声地抗拒着这门从小就被定下亲事。
他并不想定亲,也拒绝着定亲。
敬溪对此事最是恼火,她并不明白谢临序是在执拗些什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抗拒。
一直到后来,她问他:你到底在为什么不愿意?你有喜欢的人了?
小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过,喜欢不是那么一件可以随便说的事情,所以,现在这样,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问他有喜欢的人了?
谢临序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怔愣,因这是有人第一次这样直白地问他这样的问题,第二反应竟然是羞恼。
他喜欢谁?
他难道会喜欢见过一次面就做了春.梦的女子?他难道会喜欢一个压根就没有说过些话的女子?他难道会喜欢一个还没有和别人定下亲事就不清不楚的女子?
他难道喜欢一个深深诱哄着别的男人的女子?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那些都是意外。
不过是些没有缘由的事情。
都只是因为那一场离奇的梦罢了。
谢临序对自己那时的状态也觉有些怨恨。
他不想再被那些不清不楚的情绪侵占心神了,而且,他亟需向自己证明,他并没有对她起心动念。
他该定下亲事了。
定下亲事之后,他人生的轨道会顺着原先预想地走下去,没有任何改变,他也无需去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事烦心,深受折磨
在敬溪问出那话之后,谢临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再开口时,就成了“好,那便定下吧。”
他是以为,都可以结束了。
可是,可是在知道季简昀要离京后,他竟然又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难道不知道在那里,他会看到她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临序对自己也感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无话可说。
越是执着着不要,越是执着着想要。
他觉得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是可以找个医师来看的程度。
他已经定下亲事了,出现在那里难道是想要做出那些违背道义的事吗?
谢临序最后的理智是,离开那里,毫不犹豫地离开那里,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近乎自我虐待一般地去忙碌,他极力将那个人从自己的脑海中抽离出去,他不想再被她影响心神了,也不想要将来做出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
后来,李家出事了。
当初吵着让他早日定亲的母亲父亲却又说,这门亲事便是算了,李尚书督工不利,致数人伤亡,他们李家要遭难了。一家有一家的劫数,他们就算求情,也只能求下他们一家人的命,其余的,也都仁至义尽,不多做掺和。
松了一口气。
竟然是可耻地松了一口气,忽然之间,那根紧绷在脑海中的弦松开来了。
即便很可耻,可是却在想,若没有出事,不知怎么退掉这门亲事。
还是不愿意,若是娶李怀沁还是怎么都不愿意,他把自己逼疯了也不见得真能逼自己接受。
后面这亲有没有退还来不及细说。
他被人下药了,出了苟且之事
从前一心以为是宋醒月所作所为,现在再回过头来去找,已经太晚了,要再去找出那个人,不是一时一日的事了。
往事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
萧瑟的冬风吹回了他那飘散的思绪。
他也不想再去提起季简昀这三个名字,他已经是过去了,本就没必要被三番五次提起。
可季简昀今日满是衅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挑衅他?当初离开
京城,抛下她去北疆的是他,又不是他。
听到谢临序又去翻来覆去地牵扯过去的那些私密,宋醒月多少也有些恼了,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他就这么在意?
“我都说了只是做生意,你为何非要死抓着不放呢?那些事情,不用你提醒。”
谢临序仍旧道:“我提醒你,你都不听,我若不提醒,你当如何?”
谢临序这股冷静的不依不饶有些说不出的烦人,可偏偏他冷静,冷静得让人想发作也不得,冷静得让人没话说。
“是吗?”宋醒月无言片刻,而后道:“你说他抛弃我,可是,只有那种抛弃才算抛弃吗。”
季简昀那种抛弃,是实打实的,他说将来要娶她,说他们过一辈子,他叫她看到以后有多好多好,然后家中出事,把她一把推开,给她匆匆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哦对他来说,只有这样的事才配称得上“抛弃”二字是吗?
谢临序似也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谢临序看着她,近乎用保证的语气说:“我说过,绝不会。”
可听到这话,宋醒月丝毫没有想要去分辨其中真假的意思,却是突然笑了:“男人好像都很喜欢说这些话。”
承诺,保证,好像对他们来说,很轻松。
她应该学习这种态度。
只做承诺,其余的,一概不管。
甚至很好奇,若他们在一次又一次被辜负后,又会不会崩溃?
听到这话,谢临序的脸色不算好看,他紧抿着唇,还牵扯着嘴角的痛。
他说:“怎么了,我给你的保证,他也给过是吗?”
第44章
还想说些什么之时,就见外面来了侍女,传话道:“公子夫人,太子殿下往这来了!”
两人之间的谈话就被这样掐断,只能硬生生断在了这处。
还不待他们收拾情绪,打扫这处的残局之时,卫时璟大着嗓门就往里面来了。
“表哥,表哥!你在这吗!”
话音才落下,人就已经往屋子里头来了。
卫时璟不知那两人是在说些什么,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古怪,径自同他们打了招呼。
“表哥,嫂嫂也在啊”
宋醒月也不再同谢临序多说,冲着卫时璟行了个礼:“殿下万福。”
卫时璟实在亲和,笑着回礼:“嫂嫂太多礼啦。”
宋醒月猜出卫时璟今日亲自往国公府来找谢临序是有话想说,也不继续在此处多留,她将方才和谢临序的那些不痛快全都甩到脑后,像是没事人一样,道:“那殿下便同长舟说着吧,我先回屋了,不打搅你们了。”
说着,便离开了此处。
看着宋醒月的背影,谢临序的薄唇却是越抿越紧。
现在她总是这样,不管方才发生什么事,不管说了什么话,她都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说那话,难道不是为了她好?她还想要在季简昀身上重蹈覆辙?她忘记当初怎么哭的了?叫她长些记性又怎么了?张口闭口就是呛他做些什么。
卫时璟看到他的视线黏在宋醒月身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表哥,嫂嫂已经走没影啦。”
谢临序回了神来,看向他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卫时璟嬉皮笑脸,道:“我没事还不能来了吗。”
谢临序有些正了神色:“殿下”
话还没说完卫时璟就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谢临序虽从没说过他不着调的话,可他眉毛一拧,眼皮一耷拉,卫时璟就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了。
做太子要有做太子的样子啊。
这是太傅经常说的话,也是景宁帝经常说的,谢临序虽不说,可卫时璟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
卫时璟稍稍整饬了一下自己的姿态,没再嬉皮笑脸。
他道:“方才我还去一趟李家,去见太傅了,刚好听人说,怀沁他们也往谢家这道来了,我想你近日应当也不忙,便寻了过来,听姑母说你不在,便留在荣明堂那里同她说了会话。”
后来听下人说谢临序回来了,也没再和敬溪多说,往这处来。
卫时璟注意到了他那被人咬破的唇角,又想到他和宋醒月方才那古怪的氛围,若有所思。
但是,看破不说破,谢临序好面,说出来,他可不见得能高兴。
谢临序迎他去了主位坐下,让人端了热茶过来,又问他道:“今日去见老师,他如何了,可还好?”
卫时璟正经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听他提起太傅,转眼之间也耷拉了脸下来,腰都快弯断了下去,他沉沉叹气:“还是那样不好,那些医师都是庸医吧一场小病下去,怎会躺如此之久。”
谢临序道:“殿下,太傅已经六十了。”
对六十岁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病是能称得上小病的。
卫时璟想起太傅眼睛就有点红,他道:“表哥,太傅教导我十余年,我舍不得他。他病得分明都起不来身来,可是方才还是强撑着起来。我把脑袋凑到太傅身边,太傅好不容易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轻飘飘的,放在我的脑袋上竟是没有一点重。”
臣子摸君主的头颅,那是大不敬的。
卫时璟和太傅不一样。
景宁帝并不怎么疼他,只有太傅才是真的疼他。
可太傅也要不行了。
谢临序叹了口气,给他推了杯茶过去。
卫时璟端起那捧热茶,眼睛叫雾气熏得越发红了,他越想越是委屈,想着想着又想哭了,他一边啜泣,一边道:“他方才问我说,二皇子他们这些时日可还安生啊?皇贵妃他们有没有排挤我?哎,我怎么说啊,我说过几天,贵妃就要大开寿宴啦?我真是说也没法说。表哥,你说,当初我是不是也顺着父皇就好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惹父皇生气的,我和二皇子一样,说那些讨父皇欢心的话,他是不是就没那样讨厌我了,这样太傅也不会被气倒,如今也不会病到这样的地步”
卫时璟是个话不少的,每次一说就是吐个这样一长串,谢临序听得也头疼,他又听他说起二皇子,说当初的事,劝他道:“殿下不用多想那些,陛下不记你的好,可百官们都记得。当初孙平”
提起孙平,谢临序的话顿了顿,而后又接着道:“当初为孙平说话的人也不在少数,没那么不好的,殿下。”
帝王无情,可文武百官,并非各个无情。
听到谢临序这样说,卫时璟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怕说得多了,他也要烦了。
他叹了口气道:“皇兄的忌日也是在这个月,你说,父皇真的有心吗。”
卫时璟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兄长,死在冬日,死在水里。
那年的冬天,雪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落下了,冰天雪地,格外的冷。
大皇子失足落水,死在了十一月。
卫时璟时常会觉得景宁帝没有心。
他的大儿子死在十一月,难道他就不记得了吗?他不忌他,可非要在这样的月份,为他的妃子去大操大办吗?
他若是有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谢临序无言片刻,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见卫时璟很快道:“无妨的,表哥,我随口说的,我哪能去置喙他的对错呢。”
他很快就又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同谢临序道:“表哥,我难得来,今日我要留在谢家吃饭,就不回去了,你别赶我。”
谢临序道:“左右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殿下不用如此客气。”
等晚些时候,下人上好了菜,谢临序亲
自进了里屋去喊宋醒月出来。
一到冬日,昼长夜短,天已经黑了,宋醒月正坐在窗边,看着书。
屋子里头没人,丹萍不知去了哪里,宋醒月借着烛火的光看着书,整个人快趴到了桌上。
谢临序走路没有声息,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就将她的书抽走。
宋醒月叫吓一跳,反应过来就去下意识去抢书:“你拿我东西做甚?!”
谢临序借着光看清了书封上的四个大字:致富宝书。
谢临序心里头本还有些发闷,可在看到这书后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他道:“原来收利息就是跟这学的?”
他作势还要去翻里头,宋醒月叫他说得也有恼,一边去抢,一边道:“说这么些风凉话做什么,我学什么这也要你来管吗。”
现在难得见她表情这番多,谢临序将书高高举起,任她攀着自己的肩膀去够书,他不动如山,低头看她又急又恼,只道:“怕你脑子叫这些个歪门邪道学糊涂了不成,管你还管不得了。”
宋醒月怎么都够不到,她是急了,抬头去看谢临序,却又见他一副风轻云淡之态。
这一眼看得她更叫恼,不再理会他,她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道:“你要也想去挣钱,给你就是!作弄我有意思吗。”
谢临序见她走了,也没再同她争,心中又不禁暗哂自己如黄口小儿一般幼稚。
回过神来之后,神色讪讪,难得有些觉得自己有些丢礼,将这书安生放回桌上,不继续在此地多留,转身离开了里屋。
宋醒月也没等他,兀自招揽着卫时璟入了座,卫时璟也颇为热络,左一口嫂嫂,右一口嫂嫂的唤她,净爱捡些叫人高兴的话说。
方才还冷了脸的宋醒月转瞬间面上就不见不悦之色,叫卫时璟三言两语说得很快又叫没了情绪,笑着同他有来有回。
见到谢临序出来,宋醒月也只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自做着手头的事。
倒是卫时璟颇有眼力见,隐约察觉出了那两人之间不对的气氛,说了几句话不断活络着僵持的气氛。
“嫂嫂,你看表哥多体贴,亲自去里面寻你呢。我饿不行了,抢着想先吃,表哥还不让呢,非要等嫂嫂才行。”
宋醒月听了他口中说的这些话又只觉好笑,谢临序何年何月起竟还能同“体贴”二字沾得上边。
可她自不会甩脸色给卫时璟看,只是脸上的笑多少是有些寡淡了下来。
卫时璟察觉出了宋醒月的情绪变化,知道自己这是戳到了人的痛处去,想来也是,按谢临序那样的性子来说,能安生把日子过下去都是不错了,体贴什么,又是在为难谁了。
卫时璟见说错了话,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一旁沉默不言的谢临序先开了口,他道:“殿下,用膳吧。”
好吧
卫时璟眼神在那两人之间来回看去,气氛古怪到了他都无法忽视的地步,也总算是噤声了。
谢临序先行用完的膳,他问起了卫时璟,过几日贵妃生辰的事。
安静了许久的卫时璟又出了声,他干干地嚼着口中的饭,头都快埋在了碗里头,他叹了口气,道:“我是真不愿意去给贵妃过生辰,可若我不去,父皇怕又有得好说了,他一定要说我不孝顺,一定又要说我不懂事,不能容人。”
许是口中嚼着饭的缘故,卫时璟的声音听着又沉又闷。
“我不但得去参加她的诞辰,我还要给她好生挑份礼从去,若是礼太轻了,她一定是要去父皇面前说些什么,叫父皇知道了后,还是得说我不好。”
她是父亲的爱妾啊。
她的儿子是父亲的爱子啊。
卫时璟又兀自想起已经故去的皇后,喉中又是一阵哽咽。
宋醒月听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从小也是被许氏苛责长大,多少能明白卫时璟心中酸楚。
这时候,说什么都太徒劳了。
说什么好像都没用。
还不待她和谢临序开口,就见卫时璟站起了身,他放下了筷著,很快眼中就不见伤色,他恢复如常,对两人笑道:“时候也不早,天也黑得透了,不多说了,表哥,嫂嫂,我先回去了。”
两人一道起身送他出了门去。
等卫时璟离开这处,最后的热闹也跟着被一起抽离,此处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宋醒月也没再看谢临序,就往里屋回。
想到她是在为方才那事生气,谢临序也不多说,毕竟是他幼稚在先,惹恼了她,还有什么好说,再多说,怕是又要被她讥讽。
识趣的闭嘴。
*
接下来就这样安生过了好些时日,十一月翻眼就过,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底,天上早就开始飘了雪,飞雪溶溶,京城的花草也都凋了干净,寒梅绽放,香味散满了街巷。
两人这些天都没怎么说话,倒不是谢临序不想说,只是宋醒月看着也忙,没有什么同他说话的欲望。
两人各忙各的事,一直到今日,好不容易凑到了一起。
用过膳食后,谢临序没有离开,和宋醒月一起待在房中。
送药的人又来了。
又是那些催子的药。
这些药不好喝。
而且她每回事后都会喝避子汤,再喝这些,没有用,也没有意思。
她一看到药就耷拉了脸下去,谢临序见此,竟罕见没有催促说教。
他看向了宋醒月,道:“既不想喝,那就先不喝了。”
宋醒月觉得谢临序竟难得转了性,原是以为他良心发现了,可没过一会,宫里头来的女医师便来了这里
宋醒月面色变得难看,转眼看向谢临序,眼中带着质问。
谢临序面不改色,道:“那些药没用,我让医师再给你看下。”
宋醒月不知是心虚又还是对他这样强硬的举动感到厌烦,她反应极大,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不要看!”
说着她就想要离开这处,不去面对这些。
谢临序却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腕,他拉着她坐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攥紧她的手腕,不叫她挣扎:“很快的,就看一下就好了,若是那些药不好,我们就换。”
宋醒月反问他:“是吗,万一和药没关系,和人有关系呢?其实会不会是我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合适,命里面也压根就没有孩子?”
谢临序现在又为何突然会对孩子这一事这番执着,从前也不见得这般。
谢临序听到宋醒月这话,脸上表情再维持不住,他道:“不会,你说的,没有可能。”
他站在宋醒月的身后,强硬地按住她的肩膀。
医师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言,只得趁着这个功夫,在她手腕上把脉。
宋醒月也不想落得谢临序抓着她手腕就范的地步,闹到最后,也闹不过他,只冷着脸,再没动作。
不知为何,医师脸上的表情越发地凝重。
谢临序见此,出声问道:“是怎么了吗?”
医师沉默好半晌,看向宋醒月,又看了看谢临序,一副欲言又止之势。
过了良久,又不信邪地重新把了一遍脉,脸上表情仍旧不叫好看。
谢临序见她如此古怪,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烛火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摇摆不定的身躯,气氛隐约着被烘得焦灼。
医师收回来了手,眉头紧紧拧着,她道:“那也难怪是怀不上,若我没有把错,是有用着避子药吧。”
谢临序听到这三个字时,甚至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待反应过后,表情再也忍不住,转瞬间笼上一片阴翳。
他口中细细重复着这三字:“避子药”
她原来一直都在用着避子药。
听到这话,谢临序从没觉得那样难堪过。
他一厢情愿地和她一起喝着药,他一直都想和她有个孩子,可她却在背地里头服用着避子的药,想她近来难得乖顺,没少有闹腾着死活不吃药,原来还是在吃着避子药?
宋醒月也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阴沉的表情,太沉了,太沉恍若下一刻就该席卷来一场势不可挡的山雨。
可眼见事
情败露,感知到了谢临序那不算好的情绪,她竟然没有一丝恐惧害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以后终于不用再去日日喝药了。
一边和着催生的药,一边喝着避子的药。
这实在是太伤身了,她也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若是事情就这样败露,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她不知道谢临序要如何,可她就是不要再喝那些难喝的药了!
一片死寂之中,是谢临序先开了口。
他看向医师道:“借一步说话吧。”
宋醒月不知道他是要去和医师说些什么,只看着他和医师离开了此处。
同谢临序出去之后,医师先道:“奶奶这样做,也实在是太儿戏了,还好是发现得早,若是一直再这样吃下去,身子迟早是要亏损得不像话,再治也无力回天了啊。”
谢临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攥紧了拳头,此刻,他也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道:“开些养身子的药先吧,孩子的事情,不着急”
医师也不知道这两个祖宗是在闹些什么,只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她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医师就要离开,却又被他喊住了脚步,他道:“烦请这事不要传出去,更不要叫母亲知道。”
医师道:“哎,都省得的。”
敬溪对两人孩子一事很是看重,若是叫她知道了,绝对会出事。
宋醒月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只没等一会,就见谢临序回来了。
她看不出他脸上表情为何,与其说是看不出,倒不如说是看不懂。
是怨恨?生气?其中又好像隐隐夹杂着几分痛苦?
宋醒月见他走至跟前,高大的身躯在眼前笼罩下了一片阴影。
沉重的气氛让她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逃离,可是出路被挡住,退路已封死。
她的脊背已经死死地贴在椅背上,已经再没有一丝能够退缩的空间了。
谢临序不说话。
他的不说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
“难怪近来吃药也这般乖顺没再闹过,原来是背地里头偷吃着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实在无奈地长叹出了口气。
他近在眼前,宋醒月瞥开了头,不愿说话,不愿与之对视。
似听到他指骨作响的声音,像是在极其忍耐着什么,可是,他的忍耐最后在宋醒月毫不留情地瞥开头去,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时,彻底崩盘,就像指头之间的两断骨节,在绷紧到了无法再舒缓的地步时,就这样“嘎巴”一声,错开了位。
谢临序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妄图逃离此处的宋醒月。
全身上下骨节都已经错开位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多大的力气支撑在这处。
“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吗?”
他总是在问她要解释。
可是,这些事情的答案何其明显,又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宋醒月道:“如你所见,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喝避子药还能是什么缘由呢?除了是不想要孩子外,又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他想要她解释什么呢。
就这一句话让谢临序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让他难忍那些压抑的情绪,他眼中带着难掩的戾色与怒,他问她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伤身子吗,你非要这样做?”
即便是极其克制,可嗓音之中仍是没能藏住那些情绪。
宋醒月只是垂着头,淡声回道:“我知道。”
听到这话,谢临序更加没办法理解,他双手钳住她的两颊,迫她抬头,他的语气中尽是不解,他道:“你知道你还这样?”
他实在是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怎么就落到了这种难堪的境地。
若单单只是说她不爱喝那些药,那还有些借口能去寻,可是说她在喝避子药,那就不大一样的了。
现在到了这种地步,饶是他再想不去正视都没了办法。
谢临序忽然问她:“你有在想和离是吧?”
因为她想和离,所以她不想要留下累赘。
她觉得,他和她的孩子就是累赘。
不然,他实在想不到她有什么原因非不要孩子。
第45章
相较于谢临序的反应激烈,宋醒月此刻却像到了柳暗花明之处,心中没有惶恐,没有害怕,甚至隐约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其实已经发现些什么了。
从那日听到李怀沁说,那日谢临序也去过山上的时候,她似乎便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这件她从来都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的事情,让她很快又去重新审视过了谢临序一番。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因为极其隐约,所以,直到现在其实也不大能够确定。
听到谢临序问她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问题重新丢回给了谢临序:“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想和离吗?”
谢临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依稀还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许的狡黠。
她的眼底深处大概是藏着一些很难叫人察觉的冷霜,只是被一层蜜液裹住,叫人很难去察觉。
她是故意的,故意问这些他回答不出的问题。
谢临序只声音更冷:“这事很严重,你不要再嬉皮笑脸。”
他在这厢气得咬牙切齿,可她却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叫人如何不觉羞恼?
宋醒月问他:“所以你是回答不出来吗?”
他自己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吗?还是说,有答案,不敢说呢。
她被他捏着脸颊,可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风轻云淡,看笑话般的闲适。
“宋醒月”
他的手有一些用力,其中带着几分生气的意味,示意她住口,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去扯开话题。
宋醒月也收敛了笑,她伸手,抓住了谢临序的手腕。
她的手指没用什么力,就只是轻飘飘地搭放在他的手腕上,那样轻,那样的柔软无骨,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轻轻地抬眼看他:“哎,长舟,轻点,掐疼我了啊。”
谢临序不料她如此反应,念及她这些时日对她如此冷淡,一时之间见得如此的她,竟就这样怔愣了许久,再等反应过来之时,那手腕,不知怎么地就被她抓开了。
她那样轻柔的声音,那样温暖的触碰,那样动人的眼睛在这样沉重的话题里面,一切都是那样轻,轻得叫人也觉得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呼吸紧了些许,疑心她又是故意这样,然后躲开偷喝避子药的事。
这事很严重。
真的很严重。
不可以就这样轻拿轻放,她就算这样,也没用的。
谢临序张口欲言,却听宋醒月先行开了口,她坐在椅上,双手撑在一旁的椅凳上,仰头看着面色阴沉的谢临序问:“你有给我准备生辰礼吗?”
宋醒月想,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那日他去山上,到底是不是接她回家过生辰。
如果是去山上寻她,那就说明他一定是要和她一起过生辰的。
生辰礼,不可能没有。
谢临序不知道谈话跨度为何如此之大,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会一下子说到生辰礼这个地方去。
她的古怪让他琢磨不透,她的语境变化就连谢临序都一
时无法明白其中深层含义,他不知道她是想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他不知道她提起生辰礼的缘由究竟为何。
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可他还是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去应答。
他的下颌紧紧绷着,他道:“说这做什么?不要扯开话题。”
宋醒月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浮现了明显的失落:“所以没有是吗?方才我听太子殿下说要给贵妃娘娘送礼,很不情愿,非常不情愿。毕竟谁会给讨厌的人准备生辰礼呢?那想来也是,你也不会给我准备才对,你就当我白问了吧。”
谢临序疑心宋醒月是在故意折腾他,她现在忽地问起这事绝对是居心叵测,然而即便心中知道,这一刻却还是可耻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对他多久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她终于主动对他说这样的话,即便他知道,她一定是别有目的,可是,难道他现在还要嘴硬说“没有”吗?
这次若说没有,下次还能再有去说“有”的机会吗。
谢临序知道自己已经被宋醒月带偏了,可是,他竟也只是想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不然,他怕她再也不给他说这话的机会了,再说也没用了。
他终于卸了气,不再如方才那样紧绷着,脸色也不再如同方才那样山雨欲来。
他垂首,没有看她,却道:“是有准备的。”
宋醒月嘴角笑意更甚,姿态也更散漫了一些。
她靠坐在椅上,分明是坐着,分明是位于下位者的姿态,可眼中,却溢满了居高临下。
谢临序。
谢临序
她细细回想起那日在山上究竟都同季简昀说了些什么,她说她并不爱他,她说嫁给他全是为了贪图谢家权势。
按照宋醒月对谢临序的了解来说,她一说那样不中听的话,二是和季简昀私下见面。
随便一件事情都足够叫他羞恼,事实证明,他也确实羞恼,为了让她不好过,为了叫她难堪,去留宿李家。
她确定以及肯定,他是有在为那些事情伤神,所以,他也想要惩罚折磨她。
可她说的那些话,为何会让他如此羞恼呢?
气成那样怎么又不直接和离了干脆呢?
他又不是她。
他若真铁了心要和离,只是一句话的事罢了,绝对不会给她选择的余地。
宋醒月又回想起往事,想起她刚爬完他的床那会。
那是她和谢临序的第一次。
她也是凑巧看到谢临序中了药,一瞬间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她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这样疼,也从来没想过谢临序这样清冷的人,在床上的力气竟然会大成那样。
大概也是因为觉得羞愧,事后,她躲在被子里面,扯着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说:“你破了我的身,你毁了我的清白,你不能不管我的。”
谢临序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开始穿衣裳。
听到他的话,他也只是冷冷地横她一眼:“你配吗?”
他大概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算计,而算计的这件事叫他极其厌恶,所以周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戾气。
宋醒月只是急急道:“不行的,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要我怎么嫁人?你要我以后怎么办,我没去处了,我会死的。”
她威胁他,而他看着她的眸光越发地寒。
后来宋醒月本以为这事是她赌输了,谢临序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娶她呢。
可是,他最后还是娶她了。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来说。
他若是不想娶,绝对不会有人逼得了他。
他若是想要和离,也绝对不会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
结果呢?
结果显而易见。
他就是娶了她。
那日从山上回来,气得半死最后也没有强行和离。
宋醒月不傻,相反,对于男人来说,她颇为了解,其中自然也和她从小时候就看人眼色,寄人篱下脱不开关系。
小的时候看过宋呈的歹毒,在他和许氏的手下苟延残喘,知道怎么做,才能从他的手上获取一丁点稀薄的父爱,稍大一些碰到了季简昀,他年轻气盛,虽然心中对她也多为欢喜,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多还是她在其中活络。再后来,碰到了钱高誉,为了躲着这腌臜货,费劲心思
她接触过的男人不算多,可已经天然生出了一种如何去对待他们的直觉。
独独谢临序,这人古怪至极。
她实在不懂他,两年的相处时间也没能浸润他那颗冷若冰霜的心。
她不懂,为何有的时候他分明也会心疼她,可脸上却又是那样的冷。
她不懂,为何他有的时候,会如此反复无常。
直到今日,她好像才摸到了一点点缘由。
宋醒月嘴角的笑越发的浓,她仰头看他,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人好比花俏。
谢临序许久没见到她这样笑了。
他听她问道:“所以你是送我什么了呢?”
谢临序看着她,看着她的笑,听着她那带着欢喜的询问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方才在为何事恼怒了。
他只记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若是谢临序细细观之,必能发现她那笑中夹杂着的虚情假意,可她太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大概多久了?两个月多了吧?以至于谢临序一时之间分不出何为真何为假。
他下意识忽略假的那部分。
说得难听点,他已经被她冷落了两个月了她现在对他这样笑,难道他还要去辨别是真是假吗?谢临序不想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她的甜言蜜语在此刻,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可谢临序不觉这有什么,反而,踩进去得彻彻底底。
他看着她道:“你等我,我让人去取过来。”
说着,谢临序便起身去了外边,都没有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见他手上拿着只手镯回来。
宋醒月盯着他的手上拿着的东西,明知故问道:“就是这个吗?”
宋醒月的心情瞧着有些不错,语气轻快。
两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跟着一道消失不见了。
谢临序半跪在她跟前,抓着她的手腕,将这玉镯往她的腕上套。
宋醒月当初跟着季简昀的时候,也没少见过些贵重物件,她能看出,这是个成色极羊脂白玉镯。
玉镯通体如凝脂,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油光,仿佛一截凝固在手腕上的月光。质地尤其细密,转动时隐约能够看见内部若隐若现的纹理,镯身圆润饱满,内侧打磨得光滑,外侧又雕刻着几朵浮雕牡丹,花蕊处各嵌着米粒大小的朱红宝石。
玉镯套在宋醒月的腕上,刚刚好,将她的那一截皓腕衬得更加皙白漂亮。
宋醒月抬起手腕,照着烛光左看右看,她笑:“很漂亮。”
是很漂亮不是吗。
她又故作不懂地问他:“明明给我买了生辰礼,难道我不问你,你就一直不给我吗。”
谢临序要怎么回答?
他难道要说,那天在山上听到她和季简昀说的那些话,很生气。
那按照宋醒月的性子来说,她又该去问:既然这么生气,怎么还要过下去?
那他到时候又该去怎么回答。
他觉得他的回答在她眼中,绝对可笑。
谢临序不回答她的话,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手腕,问道:“你喜欢吗?”
宋醒月道:“我喜欢呀,我很喜欢。”
“长舟,按照方才殿下说的那样,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一定是连生辰礼都不想准备的,就像是我,根本就不会给我爹,还有继母准备生辰礼不是吗?你给我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
宋醒月故意地拖长了音调,弯腰,凑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不是说明,你喜欢我呢?”
这话听着就有些太好笑了,若是叫旁人听见了,也要哈哈大笑,就连宋醒月自己说出口,都觉得有意思。
可是,她看到谢临序眼中闪现的片刻错愕,他下意识不是反驳。
虽然这话说出来很好笑,但是,从他今日这些反应来看,她知道,她就是猜中了
能逼的了谢临序的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不喜欢,不会娶,不喜欢,那日在山上,大可直接撞破她和季简昀私会去说结束。
可是一直到现在,宋醒月仍旧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会那样呢?
喜欢她,和让她如此痛苦的人竟然会是一个人。
谢临序反应过她在说什么后,紧抿唇一言不发。
谢临序的沉默没能换来她的放过,她竟伸出手捧上了他的脸,她盯着他道:“说啊,你其实是喜欢我吧。”
她的话,像是在鼓励,像是在引诱,如海妖一样,摄人心魄,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喜欢两个字哪里就能说得这么轻易。
可就是这样轻飘飘地从她口中说出,因为没有往心里面走过一遭,所以没有一丝重量。
谢临序不料及她如此说法,说后,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你呢,你喜欢我吗。”
他那天不都是听到了吗?
他不是都知道了吗。
虽然她那都是说给季简昀听的气话,可按她对谢临序的了解来说,气话也会当做真话。
他现在却问,她喜欢他吗?
宋醒月听到这话后笑了,她笑得厉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听到叶公好龙、刻舟求剑那样的笑话好笑,她笑了许久,终是在激动中松软下来,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面前谢临序被她如此模样弄得一头雾水,眉心蹙得更深。
“为什么要笑。”
他问她是不是喜欢他,难道这个问题就这样好笑吗。
谢临序的话音方落地,就见宋醒月看着他,在大笑过后只剩下力竭去面对他,她眼角还有笑出的泪花,她看着他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太生气了,对吗?我过生辰诶,你居然要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你居然留在李家待了一夜,你要我怎么办呢?长舟,我觉得你其实分明是想我死。”
听到宋醒月的话,谢临序脸上难得出现明显的情绪,他解释着,语调都好像夹杂着些许着急,他起了身,认真道:“不,那日在李家,我一整夜都陪着老师,月娘,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想要你死”
我只是太生气了,有些恼怒到失去神智了。
我从来没有要你死。
宋醒月听着他的话心中只觉讥讽,他分明是想她死,现在竟还说没有,可她面上却流露不出一丝怪异讽刺,她只道:“好吧,长舟,我信你。”
这样子竟就信了吗?
她说信他说的,可谢临序怎么听都是敷衍。
绕了这么一大圈,谢临序却还没有忘记正事,他沉着眼看她:“那你为什么要偷喝避子药?”
他暂且不去追究那话真假,只是问她,既是如此,又为何要去服用避子药。
宋醒月没想到他也还没忘记这茬,她抿唇无言,视线落在眼前的玉镯上,她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临序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听到这话又回来了一些,他声调有些高,反问道:“这还不叫大事吗?”
她吃避子药,她在偷偷吃避子药。
这在她的眼中竟也算不得大事,她的心是什么时候那么大,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眼看他是又想要吵起来,宋醒月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她瞧着他,声音也有些淡了下来。
她道:“你凶我做些什么?”
她的声音又淡又柔,像是在撒娇。
谢临序语塞半晌,他顶着宋醒月略带责问的视线,一时之竟也反驳不了什么,他只是道:“我不曾凶你”
宋醒月委屈道:“你分明就有。”
谢临序嘴唇张合了许久,不知她为何一瞬间又变得这番娇气,他想,她只是想要在逃避偷喝避子药的事。
他不能叫她带偏,他强硬了自己的态度,也像一个审势罪犯的堂官,势必要从她这里寻到一个说法,不过去,他们两都没完。
他认真道:“不许东拉西扯,今日这事说不清楚就没完”
话还没说完,宋醒月就忽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她抱着他的腰,她像是被他的诘问吓得落泪,她抽抽噎噎道:“你不要逼我了,你能不能不要逼我了,不说这些不行吗?”
她一如既往地抱着他的腰,流出的泪水落在他的身上,这是她这些天第二次埋在他的胸口落泪,第一回,她死命地想要推开他,想要让他滚,第二回,她主动地抱着他。
她像哀求。
谢临序没办法再去提起避子药的事,因只要每回他开口去说,宋醒月总是插科打诨过去,他再想细究,却都会先一步被她阻断,而心中不知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阻止他,阻止他继续要死要活地探究下去。
他没话好再说,想要责问却又被她的哭声衬得无理取闹。
不知为何今日宋醒月突然提起了生辰礼的事,大约是卫时璟在的时候,提起了贵妃的生辰,叫她听到了心里,又不知她怎突然改了平日的冷淡,竟还捧着他的脸,说喜欢?
谢临序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切,还在疑心她这话中掺了几分真几分假时,手已经不自觉抚上了她那薄薄的脊背。
他沉默。
沉默片刻,说好。
他该知道的,他根本没必要去深究她为什么要喝避子药,答案是什么,他心里难道还会不清楚吗。
可若是不去解开这个谜底的最后答案,不解开,不就都不知道了吗。
他想,或许宋醒月心中还是有他的。
她讨厌一个人是那样明显,即便平日在他面前有所掩藏,谢临序也能感知到她对他的态度变化。
可如今她又像是从前那样冲他笑
谢临序想,以后他们好好过吧,他们总能好好过的。
她受委屈了。
他不会再总欺负她了,不会再总冷着声对她说话了,不会再总凶她,她想穿什么漂亮的衣服,他就给她做很多很多件,她喜欢什么,他就要给她买,她想做什么,他不会总是再拦着了,她好好的,他们好好的吧
第46章
他不追究那件没什么意义的事了,他只是道:“不要继续吃那些药了”
被发现了还怎么继续?
她当然不会继续了。
宋醒月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临序听到她的保证,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情掀过去了。
自从那日过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僵持。
宋醒月从李怀沁那里知道了他那天去过山上的事后,也猜出了谢临序的心思。
凭借宋醒月对他的了解来说,他绝对不可能对她无意。
既是有意,那对她来说,一切就都轻松太多了。
而且,自从知道谢临序的心思其实也并非他面上看去那样澄明之后,她在心中看他也越发玩味起来了。
当然,这一切谢临序一无所觉。
他只以为,宋醒月现在终于不再同他闹脾气了。
下了雪的日子,敬溪那边竟也把请安免了,她不用再日日起个大早往荣明堂去,她大约每日睡到巳时,起过身用过膳食后就往锦春堂去,谢临序对她日日去锦春堂多有置喙,他说是天上落了雪,她这样日日出门不好,可是后来,叫宋醒月笑吟吟怼了回去,她问他:“便是下了雪,你不也是要天天去衙门里头吗?”
谢临序说:“这不一样。”
宋醒月佯作恼怒,她说:“哪里不一样了,无非是你瞧不起我和我的店,觉得我不能和你比。”
谢临序不料及她如此说,可一时间叫她怼得哑口无言,最后还不待他多说些什么,宋醒月又笑着同他保证:天黑前一定归家啦,别担心我。
谢临序再没话说了。
宋醒月经常
拿这招来对付他,屡试不爽,非常好用。
天越发冷,雪也越下越大。
这日,宋醒月才起身,收拾过后就要出门去,就见谢今菲急匆匆从清荷院外头跑来:“嫂嫂,嫂嫂!”
人还没到,声就到了。
宋醒月探出头去,见她跑着,大声道:“不要跑了,一会该摔着了!”
谢今菲这段时日难得听话。
想是上回宋醒月为她挨过一巴掌,她也都记在心里头,多少是惦念着些她的好。
而上回谢今菲也为她说过话,甚至还和李家的小公子打起来了既是如此,宋醒月又有何好去同她一个孩子计较。
她才让她慢点跑,谢今菲就一个滑铲,脚上蹭着一溜雪,在回廊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宋醒月见此,忙道不好,上前给人扶了起来。
“急些什么呢,这大雪天的,摔着自己可是疼了?”
谢今菲摔得实在,疼得厉害,本还忍着没打算哭,可一听宋醒月说话,她就忍不住哇一声大哭。
“嫂嫂,我疼,我好疼。”
谢今菲一边哭着,一边就往宋醒月怀中靠着,她身上软和和的,她靠着,好像身上都没那么疼了。
宋醒月扶着她进了屋,让她到椅子上坐好。
做完这些,谢今菲仍旧是扒着她的手臂,不肯叫她走:“嫂嫂,我疼,你别走。”
“我本就不走,我就在这。”
见谢今菲还是哭着,她拿了帕子给她,一边又问她:“今这么急是来做些什么?一大早上火急火燎的。”
谢今菲不再没完没了的哭了,她道:“宫里头有新的料子来了呢,母亲让我来,给嫂嫂做新年要穿的衣裳。”
宋醒月听到这话,脸上的情绪淡下去了些,她道:“不用了,长舟给我做了的。”
早在前段时间,就已经让人来做过今年的冬装了。
谢今菲今天出门前,被敬溪叮嘱过,她说,宋醒月可能会不要这些。
她吩咐她,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让宋醒月做一身走,说这都是些上好的料子。
谢今菲听宋醒月已经做过了,便又道:“那不一样的,这些是舅舅赏赐的呢,外头再好的料子也比不上的。嫂嫂那些是平日里头穿的,就当做身过年穿的,来一身吧。”
前些天,他们进宫去参加了贵妃的生辰宴,宴席过后,敬溪去寻了一趟景宁帝,两人私下说了些话,景宁帝赏赐了她几匹南边进宫的布料带回家。
这料子送谢家来,先给老夫人挑了一件,敬溪自己随便拿了一件,而后就让人先送到清荷院来了。
谢今菲听了之后,眼巴巴就要自己来,她说要来,敬溪就马上给她派了任务下去。
听到谢今菲再三说着,宋醒月再推拒下去也觉有些矫情了。
她笑笑道:“那好,做一身吧,不然你这一跤白摔了不是?”
听到宋醒月应下,谢今菲便兴高采烈地让人进来。
宋醒月看着眼前的料子,随手挑了一件素色的出来,谢今菲却道:“嫂嫂,我看这身檀粉衬你,要不还是挑这个吧。”
宋醒月道:“你这年纪粉色正合适,我不合适了。”
谢今菲道:“胡说!合适得很,我不喜这颜色,嫂嫂,过年喜庆,你就穿这件吧。”
她既如此执意,宋醒月也不再多说了,她笑道:“那行,便这个好了。”
挑完了料子,又让人量体裁衣,才算完。
这一日,谢今菲都留在清荷院中,说是身上摔疼了,动弹不得,于是便在这里留了一整日,连带着宋醒月也没去锦春堂。
宋醒月无事,便教她女红。
敬溪是铁了心的要她学这些,若是年前没学好,听她说,得克扣她的零用。
是以这些天谢今菲也难得老实,今日在清荷院学了一日,竟也不曾抱怨过一句。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谢临序都回来了,她也不曾离开。
一到冬日,白昼便格外的短,酉时一刻的功夫,天就已经全暗了下来,雪花落在山茶树光秃秃的枝干上,院中的雪中午才扫过,到了晚间又覆上了层,月白如霜,寒风凌冽。
越到年底,翰林院和内阁也就越发地忙,谢临序每天都踩着月色归家。
他若回来的早一些还好,能碰上和宋醒月一起用膳,若是回来的晚一些,宋醒月便已经用过膳了。
她不等他用膳,他当然不会说什么。
冷饭菜的滋味他又不是没受过,并不好下肚。
她不等他,她不再委屈自己,这很好。
她不委屈了,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从前是他让她受太多委屈了。
下人说谢今菲来了一趟就没再走,所以宋醒月今日也不曾出门。
谢临序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身染了风雪的寒气,回屋子见谢今菲还没有走,还赖在宋醒月的身边。
门被打开,屋外的风也一道泻了进来,宋醒月抬头去看,道:“快些把门关上,风都跑进来了,怪冷的。”
屋内寂静,谢今菲仍在琢磨着手上的绣品,她毫不怀疑敬溪说要克扣她零用钱的话,想到过完年还要和手帕交出门玩,她得更用功才行,那些教导她的嬷嬷,都太凶了,也都太无趣了,她不喜欢。
炭火在屋内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屋外的风声。
谢今菲听到声音,也抬头去看门口谢临序,她看到他也正拧眉看她,显然对她还留在此处感到不满。
谢今菲装作看不懂,笑嘻嘻地同谢临序道:“哥哥回来了?快关门吧,嫂嫂嫌冷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他,低头又去弄着手上的绣品。
谢临序合了门,进了屋,他脱去了外头沾了雪的大氅,置放到了一旁的架上。
他站到了谢今菲面前,半是提醒道:“天已经很黑了。”
你应该回去了。
谢今菲装傻充愣,放下了手上的绣品,道:“哎呀,哥哥倒是提醒了,天这么黑,我和嫂嫂还没用过晚膳呢”
谢临序对她一直都不和善,她挨打的时候,他也从没为她说过话,她才不管他现在痛不痛快呢。
她这话一说,宋醒月也道:“天是晚了,一道留下用膳吧。”
说着,她就起身去,吩咐晚膳去了。
宋醒月走后,谢临序坐到了她方才坐过的位置,他看着她问:“你今日过来做什么?”
谢今菲嬉皮笑脸道:“前两天舅舅不是赏了些母亲几匹云锦吗,母亲叫我给大哥和嫂嫂送来。”
“那你怎么还不走?”
谢今菲道:“哥哥别赶我,我现在就是要走,怕也得用过晚膳再走了。”
说完这话谢今菲也没再理会谢临序,低头做自己的事。
谢临序沉默了有一会,谢今菲本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可却忽又听他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嫂嫂近些时日有些奇怪。”
奇怪吗?
谢今菲听到谢临序的话后回想了一下宋醒月近来情形。
想起近来宋醒月是否有些奇怪,那势必是要去回忆从前宋醒月如何,若没个比较,哪个能得出近来奇怪的结论?
谢今菲一经回想,竟就回想起了两年多之前的情形,其实也快有三年了。
宋醒月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嫁进来的,现在谢今菲也快有十六了。
她刚进来那会,谢今菲讨厌她至极。宋醒月生得很漂亮,可门户实不算高,而且又是出了那样的事才嫁进的国公府,这等原因,实在没办法叫人去高看她一眼。
刚嫁进来那时候她胆子小,说话也不敢大声说,谢今菲总喜欢扯她的头发,说她的坏话,宋醒月每回被欺负了,只是红着眼躲起来,不会哭闹,不会大声去闹,久而久之,谢今菲也讨了没趣,懒得去和她作对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那副性子。
宋醒月好像从来都没记恨过她在她刚嫁进来那会欺负她的事,甚至说,两年多过去,她没给过她坏脸色
这些事,宋醒月一如既往的不放在心上,后面她竟还为她挡了母亲的巴掌
谢今菲真是对她没话说了。
哪里来的这样的人?
真不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来的这样的人。
她替她挨了一巴掌,谢今菲起先心里还想她蠢,还想她真是没叫脑子,她都那样欺负她,她还不记
恨她可是后来,她想,她是她的嫂嫂,她这样笨的人是她的嫂嫂
她运气是不是还挺好的?
谢今菲不想同她置气了。
她闻着她身上清浅的香味,被她一声声温柔地教着,她越发觉得自己运气是好。
谢今菲想到好远好远,远到谢临序唤她才终于回了神。
谢临序方才问她什么问题来着?他问她有没有觉得嫂嫂最近有些奇怪?
谢今菲道:“没有啊,没有奇怪。”
她不一直都是那样吗。
谢临序听到谢今菲的话后,面上表情有些无言,他就多余问她。
宋醒月的古怪,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问她能问出个什么东西来。
自从那天她被他发现在偷喝避子药之后,好像也没再故意同他怄气了,她像是变得和从前一样。
可谢临序总觉有哪里不对。
谢临序觉得宋醒月越发难懂,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够再懂她
谢今菲在这里用完膳就离开了。
谢临序并不想让她多待,而她的撒娇讨好对谢临序来说也根本没用,所以,她还是被轻而易举赶出清荷院了。
他们夫妻二人过自己的夜,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近来天凉,夜一深,北方的呼啸声就愈发明显。
谢临序没有去书房处理近年关堆积的公务,反而是将那些东西搬到了卧房,他就坐在案间处理公务,神色淡淡,他不主动说话,宋醒月自是懒得理他,差不多晚了便净身上过床。
眼看她是想歇下了,谢临序终于起过身,也进了净室净身,待出来后,没再耽搁,径自上了床。
平日谢临序没这么早上床的。
宋醒月看出他是有话想说。
果不其然,他才上床,就开了口,问她道:“今日母亲送料子来让你挑了?”
屋内还留着一盏烛,发着熹微的光,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说着话。
听到谢临序的声音后,宋醒月暗自哂他明知故问,可面上没有展露一丝情绪,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临序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宋醒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忽地又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缺新衣裳了,就总是有新衣裳送过来。”
谢临序听她叹气,听她说这事,心口下意识一紧。
宋醒月道:“从前的时候真的很喜欢漂亮衣裳,因为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很少穿过新衣服了。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每次看到别人穿漂亮的衣裳,看到别人不用挨冻,就好羡慕。母亲走了两年,我两年没有一件新衣服,一到冬天,手腕脚腕啊就露出来,好冷,好冷,我问我继母,为什么不给我做新衣服?”
“继母说,家里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啊,这么个人,这么多张嘴,哪里还有钱做新衣裳呢?她撒谎,分明是有钱的,弟弟妹妹就有新衣服,我和妹妹就没有,我问父亲,为什么我和妹妹没有,父亲也说,没有钱,没有钱做新衣裳”
“哎,钱总是朝着不缺钱的人跑,衣柜里面都是漂亮衣服的人,从来不缺新衣服。”
难堪的从来不是衣裳,是处境。
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现在已经不缺这些了,却又有收不完的新衣裳了?
谢临序很少听到她说那样的话,她没和他正色说过这些,她从来只是嬉皮笑脸的讨好撒娇,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她唯一一次正色和他说过这些,到了最后落得满脸泪水
月光渗进了床边,盈满了地。
谢临序的心不知不觉被这些话拧成了一把。
他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大概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她也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说法
她缺这些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她?
是个很困难的问题,犹如踩着碎片一样,难以行走,难以回答。
为什么?
他娶她。
是必然的。
因为她说,她没了去处,不娶她,她会死。
可是娶了她后,又拽着她和自己一道落向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境地。
谢临序抱着她,声音平缓,可心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他道:“月娘,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不给你买衣服穿了。”
说是衣服,更想说的是,再也不会有人给你这种难堪了。
宋醒月被他抱着,听着他的话落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缱绻的味道,可她却不觉温暖。
这些话,她不爱听。
更不想听。
就像她说的,她现在已经不缺这些了。
谢临序现在说这些,已经不会叫她感动。
不过,她很高兴他能说这些。
一个拧巴别扭的人终于学会开口,难道说还不值得高兴吗。
宋醒月坐起了身,看着他,神色认真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并不缺这些。”
“那你缺些什么。”他很轻松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没有兜圈子,问得很直白。
宋醒月道:“前些时日,我拿了所有的余钱去买了一间小院子。”
谢临序听她买了屋子,眉心紧拧,他没发作,只是问:“买院子做甚?”
宋醒月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并没有着急解释,只是看着他开了口:“不行么?”
谢临序叫她这话说得无言,过了好久,他紧抿着唇开口:“住人的院子不行。”
他说:“你想要铺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可以,庄子不行,院子也不行。”
谢临序不明白,她的家在这里,她为什么要那些呢?
他语气有些沉,显然,对她做的这件事掩着些不高兴。
宋醒月见他如此,终于不紧不慢解释道:“你别急呀,是给淼淼住的,你也该知道她在家里头的处境,我不放心,总怕她被寻麻烦。”
听她这样说,谢临序的表情却仍旧是那样地不好,他对她的话似仍是带着疑心。
宋醒月只道:“我钱花完了,只买了间空院子,剩下的没法打理。”
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的地,能买间院子回来都不错了,剩下家里的物什还添不动。
谢临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现在买都买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应道:“我让人安排。”
宋醒月见他这样说,终真心实意地笑了,她道:“谢谢你啊,长舟。”
一句话,把谢临序这些天压在心头的古怪说得更浓了一些,但将他那些其余不痛快的情绪也都说散了。
他方才还绷着的脸,听到这话之后肉眼可见地松动,又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些,问道:“钱都花完了,不够了是吧?”
宋醒月点头:“是有些不够了呢。”
谢临序听了之后,当夜是没说些什么,可等第二日起过身后,往她手心塞了几张银票。
对谢临序来说,银票什么的最实在,一间花肆已经分走了她大半的精力,他不想再做
出送铺子那样的蠢事了。
清晨,他出门前,往她掌心塞了钱。
宋醒月被他的动作带醒了过来,睁开眼,就见谢临序已经整饬好了形容,他已经穿好了官服,头上连乌纱帽都已经带好了,正半跪在床上,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卯时未到,外面的天也才蒙蒙亮。
她察觉了到手心的异样,从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银票。
她摸不清楚手心攥了多少钱,也懒得矫饰,直白问他:“是多少?”
谢临序抿唇,道:“五百两。”
五百两?
那很好了。
宋醒月本来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下子便清醒过来了。
她坐起身,看向谢临序问道:“这算是什么?”
她要他说清楚,这五百两算是什么。
既是给了,还有什么别的说辞?谢临序道:“是零用钱,行了吗,我又不会要你还,总问这些做什么”
是零用,就是说,是无条件地给她,是一个夫君对自己娘子应该所履行的职责,他需要对自己的娘子负责。
他自己现在说的不要还,那将来就绝对没有要她还的道理。
听到这话,宋醒月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谢谢你啦,长舟。”
她这话和昨个儿夜里说的一模一样。
谢临序终于回过味来了,天一亮,没了夜的搅和,他就回过味来了。
是疏离。
她说的谢谢和从前不一样,现在的谢谢,听着是情真意切,可去细细品味,叫人咂摸出了几分疏离的味道。
谢临序垂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是外头天还不那么亮堂的缘故,他好像有点看不清她?
看不清,他就上手去触碰她的脸,叫手上的实感更清晰一些,叫她的存在更清楚一些。
他抚着她的脸,淡淡道:“若是要给你妹妹寻住处,你可以和我说。”
她不用自己去买屋子给她住的。
宋醒月却想,和他说什么呢?住他的房子?让他给宋醒淼安排去处?
这不单单只是醒淼的房子,也是她将来的房子,她让他,去给她安排自己将来的房子?
她又不是傻子。
她连他那些钱都不敢大笔大笔要,还说是房子呢。
因为晚回家,要个铺子都差点叫他收回去过,她可不想以后吵架的时候,他说,那房子是他买的,不叫她住,到时候连吵架都要矮他一头。
心中如此想着,可嘴上却是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忙得很,我不想麻烦你。”
她在胡说。
谢临序想。
她昨日还让他去忙院子剩下的事呢。
她不是怕麻烦他。
她只是拎得很清。
知道什么他能碰,什么他不可以碰。
谢临序也不想拆穿她的小心思了,她房子也买了,他难道还叫人去拆了不成?
再说,这房子是叫她妹妹住的而已,她家里头的情形他也知道的,他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去和她置气呢。
这没什么。
可心中的不安继续搅弄着,他又问她:“只是一间院子是吗?有几间房?”
“好几间。”
一间院子怎么可能只有一间房,这问题也挺笨的。
他想要问的其实是:“有你的吗?”
宋醒月看出他的不安,握着他的手腕,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轻抚着,她安慰他:“怎么会有我的呢?别多想了。”
她在安抚他,可谢临序终于弄清楚了那股不安是什么了。
他想起以往她对他的笑,对他的依赖,与此相比如今她的语气显得多么生硬冷漠,冷漠到就算是清晨昏暗时分,他就算看不清她脸上神情都能感受得到。
从前总觉她在哄骗他,同今相比,那些简直算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了。
这些时日,她对他那不经意展露的疏离冷漠就像是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刃,不知道哪天忽地兜头落下,而后,终死到临头。
至于是哪天,完全没有说法。
只是知道,尽量去满足她提出的一切,不给她能够发作的机会。
第47章
冬宜密雪,京城的雪已经落了一月有余,年底,寒露开仓,秋粮也都陆续征上来了。
刨开先前北疆作战的一大笔费用,现下只用一小部分的银钱供给边镇地区军务需要,堪堪省下百万两银钱,早朝散后,景宁帝召集内阁的几位阁老去乾清宫中,又开了内阁小会。
明首辅已将今年开支明细算清,又将年底征上的秋税列出,加上北疆俺答那边战败,年底进贡,算来算去,前一年国库算是亏空,今一年确是余下了一些银钱出来。
方才在早朝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若是今年有余钱,宫里头就该修道观了,再拖不得。
没人敢说不是。
众人都想起了孙平的下场,想起了那个在诏狱,在刑部深受折磨的钦天监监正,他死后,一卷草席卷了丢到了乱葬岗,他生前遭致折磨,死后没有归处
若能为道义而死,那也真是有几分骨气。
可像孙平那样有骨气的人,多吗。
而有骨气,又能换来什么呢?
现下的事态已经越发明朗,已经不单单是在说修道观的事了,反倒像是君臣之间怄着什么气。
一个越是不让修,一个就是越是想修,一个越是想修,另一个就越是不让修。
可谁能怄气怄得过皇帝呢?
他们能扛得过诏狱的毒打吗?
扛过了诏狱,又能否扛过刑部?
这都抗不过,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既如此,那也只能放任他如此下去了。
明首辅从乾清宫开完了会,便和几个阁老回了内阁,将方才在乾清宫说的那些话重新理了一遍,吩咐下去,便算完了。
众人脸上都不见什么喜色,就是首辅大人最自在,没甚所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上要修仙,那他们能怎么办?
天又塌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大家都没甚心思,明首辅也没多说其他的事,内阁开了场小会也一道散了。
过了晌午,谢临序也去了内阁那边。
明首辅唤他去的。
他来的时候,明首辅还在暖阁那头歇中觉,谢临序便等在外头,桌案上还放着几本未曾写完条旨的奏本,谢临序便去处理了起来。
以往是有些劝诫景宁帝的话,可自此孙平死后,奏本一下子少了很多。
谢临序在外面忙了两炷香的功夫,到了未时,明首辅也终是起了身。
他起身出来,看向谢临序,面上还带着些许午睡过后的困倦。
他同他说话,嗓音还有些哑:“你来了啊,这段时日翰林院很忙吧,还让你来,辛苦了。”
谢临序放下了手上的笔,朝他行礼,却被明首辅抬手打断:“罢了,此间也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谢临序从方才来了内阁后,薄唇便一直紧抿着,他问道:“阁揆,道观的事还是定下来了是吗?”
早朝的时候是说了一嘴的,但后来,乾清宫又开了会,想来是景宁帝让他们去将那事落实下去。
明首辅拉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边回了他的话:“早上乾清宫回来,内阁开过会了,今年快要过完了,没时间再修,但最晚明年开春,这事就该落实下去。”
“好”
谢临序闻此沉默许久,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说好。
明首辅看出他心中不痛快,他笑了一声,道:“没有钱不为这样的人倒也还好,偏生就是有这样的人。”
百官之中出来了个叛徒啊。
没办法,大过年的,谁想要被抓进去刑部走一遭啊?
提起钱家人,谢临序心中也不舒服,嘴上虽是没说什么,可脸上渗出的寒气泄露出了他的心绪。
官员们向来是重气节的,像是钱不为这样的人实在少见。
可没办法,景宁帝需要钱不为,需要他这样的人在,所以,就会有像钱不为这样的人在。
就算没有钱不为,也会有李不为,陈不为。
和钱不为有什么关系,是景宁帝的需要,所以才会致使他这样的人也风生水起。
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正知道症结不只出在钱不为的身上,才叫人更叫觉得气馁。
明首辅道:“你用不着因为这样的事怄气,这种事不值得放在心上。”
谢临序不愿意听明首辅
如此这般的宽慰,他垂首执拗道:“怎么会不值得放在心上呢?”
明首辅听他这样说,也没得生气,反倒是笑着捋了捋胡子,说起了自己祖辈的事:“当初十子夺嫡之事,你年岁小,不知道,那些也都是前朝的事了,我现在敢和你妄议,是知道你不会瞎说出去,你也千万别害我。我父亲是明成六年的进士,他中进士的时候就已有四十了。我父亲中年入仕,后来挤破头也就只做到四品官的位置。”
明首辅的父亲所任职期间,是景宁帝的祖父为帝,他就是那个执意要修道的反面例子,修道修道,没个三十五就去了,以至于景宁帝的父亲登基时,才十五的年岁。
明首辅继续道:“一直到我我是霖德年间的榜眼,刚中榜眼那会,我不过二十出头,可在大衍这样的地方,人才实在太多了,我当了二十年的官,一直不上不下,直到我四十岁时,刚好碰到夺嫡事变。”
先皇多子,膝下满打满算有十来个儿子,两个女儿。
其中大女儿,不慎落水夭折而亡,后来只余下唯一的幺女敬溪。
敬溪和如今景宁帝是同父同母所出。
当初夺嫡事变惨重,是到后来史书提及都要感叹哀伤的地步。
几个皇子,除了登基的景宁帝之外,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在流放路上,也没几个能挺过去。
明首辅叹道:“我不如你们谢家明智,当年夺嫡的时候没能跟着陛下,只不偏不倚站在中间守着自己的命,等了陛下登基之后,也一直都是这样不愠不火,大家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也就是老实二字。”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这样做着做着,就把自己做到了首辅的位置。”
“想来想去,那大概是朝堂上需要我这样的人,就像是朝堂上需要钱不为这样的人,这些事情不是陛下能改变,更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你把那些东西看着那么死,除了叫自己气死气活,还能如何呢?
理啊要是只在心里头转悠,迟早要变成一把尖刀,刺死自己的。
明首辅说了这么多的话,也不知道谢临序是听没听进去,他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只是问道:“你老师这些天怎么样了?可还好吗。”
提起李太傅,谢临序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他道:“仍是不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年”
哎。
两人果然就是师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心里头都念着自己的那套理,怎么转都转不出去了。
谢临序是年轻人,也耐得住那些气,可太傅都多大的年纪了啊?
他道:“晚间下值,我还是同你看看老太傅吧,他也辛苦,如此辛苦支撑。”
谢临序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李家了,他仍旧记着上次的那件事,疑心那件事也是将他和宋醒月推开更远的罪魁祸首之一。
再没有同李家人往来,可连老师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就是见见老师,他很久没见过他了。
下了值后就同明首辅去见太傅。
李尚书听说是首辅携着谢临序去了李家,也忙去迎了他们。
他还不知道上次李夫人他们在谢家闹出的事,但从谢临序冷淡的语气中,多少也猜出了些不对。
只是也没有继续再问谢临序,还顾着和明首辅寒暄。
他们边是说话边是去了太傅的屋子,屋子里头的门窗紧紧闭着,李尚书带着两人进了屋。
屋子里面烘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门一开就扑鼻而来。
下人去了一旁点了烛火,便悄然退出了屋,里头一时之间只余三人。
明首辅上前,就见太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床被子。
太傅的脸色发青发黑,竟已瞧不出人气,几个月前还算康健的人,一瞬间就苍老了下去,叫人看得都心惊。
李尚书见此,也哽咽着道:“爹这病,自从倒下去,就再没好起来过了,怕是连着年都熬不到了。”
“莫要说这样的晦气话。”
李尚书没再说下去,凑到李太傅耳边轻轻唤道:“爹,爹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他连着唤了李太傅好几声,终于见他有了反应,太傅睁开了那浑浊的双眼,发现跟前凑了三个脑袋。
太傅已经看不清他们了,勉励去认才好不容易认出了些人形。
“临序”
自己的儿子也凑在他跟前呢,他却只认得出自己的学生。
“老师,我在的。”
太傅已经坐不起来身了,也已经说不出任何寒暄的话,他只是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呢,你现在不是该和太子在文华殿读书的吗。”
他和卫时璟的关系最好了,卫时璟不聪明,谢临序就总是领着他一起学,他现在怎么没和太子在一起呢?难道他也嫌他不聪慧,丢下他一个人在文华殿里面了吗?
“临序,太子呢?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你也不喜欢他了么?”
李尚书频频叹气,解释道:“爹病得厉害了,总是会把从前的事和现在的事情弄混了,他这是在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呢。”
谢临序弯着腰,凑在太傅身前,回道:“不是的,我来见见您,我一会就回去找他。”
太傅迟缓地点了点头,他撑着气道:“找他吧,你早点回去找他,别叫他一个人等久了,他要伤心难过的。”
谢临序果真也没再继续在这处待,听他的话出了门。
明首辅和李尚书仍在里面待着,没有过一炷香的功夫,也跟了出来了。
两人见过了太傅也没有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意思,马上就是要离开。
李尚书见谢临序他们马上要走,忙问道:“来都来了,何不留下一起用晚膳呢?”
明首辅看向谢临序,显然是想看他如何表态。
谢临序道:“不用,只是来看老师而已,没有用晚膳的必要。”
言下之意,老师不在,连来都不会来。
李尚书马上察觉出了谢临序语气中的生硬疏离,他有些纳闷,问道:“你怎么了这是,我是得罪了你们家不成?你怎突甩了脸色。”
他又看向明首辅,道:“到底是怎么了?今个儿在衙门里头受气了?”
明首辅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模样。
谢临序终于正色看向他,他脸色看着有些凛冽,比风雪还要冷些。
“我今日没有在衙门里头受气。”他道:“上回李夫人带着孩子去了谢家,你完全可以去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瞧不起我的夫人,我想,大概也是瞧不起谢家。”
李尚书觉得古怪,马上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瞧不起你们谢家?!谁说的?是我家那个混小子说的吗?我马上喊他来,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只是知道自家夫人那天去了一趟谢家,回来后,也没听他们说起过在谢家出的事,可听谢临序口中这话,听他是动了怒,马上说是把孩子抓过来。
天寒地冻,谢临序听到这些话,竟只觉烦躁,也难怪宋醒月上次听到他说让他们道歉,会厌烦成那样。
无非是做戏,一个打,另外一个哭。
他只道:“若要打,请便,只是天晚了,没时间留这里看戏,大人莫送,我同阁揆先回了。”
说话好难听。
李尚书没料谢临序如此,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见谢临序已经同明首辅一道离了这处。
从李家离开后,谢临序的情绪也一直都不大对劲,明首辅看着他,没有提方才和李尚书的龃龉,只是眼中有些意味深长,道:“太傅这样子,怕是真过不去年了。只是不知道这回太傅若出了事,那道观能不能好好修下去了,若再出一次几年前那事,再办砸了事,谁还能保他们呢?”
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上梁正了也不见得下梁就不歪。
当年李家出了那样的事,虽最后是被压下来了,可他这个做首辅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任工部尚书,督着不少的事,前些年间,南边重修河道,事情吩咐到了李尚书头上,李尚书扭头落实下去,只不知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才修没两年的河道,说塌就是塌了。
其中内情究竟如何,除了当事人外,也无人知晓。
李家出了事,谁出面保的他们,明首辅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怕也只是国公府了吧。
明首辅提醒他:“陛下对道观看得紧,这回还派了北镇抚司的人一起去工部盯着,若再乱动什么手脚,小心连你们自己也都牵连了进去。”
谢临序道:“我都明白了,阁揆。”
除了太傅,他也不会再和李家的人再往来了。
既李家他们到现在也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又还有什么好去愧疚的。
若不喜欢,若是厌恶,就不往来,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情绪。
明首辅听到他这话,也不再劝,观他方才和李尚书说的那些话,想来是真和人闹不痛快了。
既他能和李家割席,那是最好。
两人从李家见过太傅之后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去了。
谢临序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回了清荷院后,宋醒月没在屋子里,问了下人过后,才知道她是去了老夫人那里看她。
快要过年了,老夫人一个人在院子里面孤单,宋醒月用过膳后,偶尔会往她那走动。
谢临序听她不在,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失神地坐到了椅上。
他等着她回来,面上表情淡淡,可脑子里头却乱得不像话。
明首辅说得那些话,和方才太傅的模样,这些东西都在不断撞着他的脑子,叫他的心难得不能平静。
他无意识地啃噬着手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神,待回过神来,又去问下人,宋醒月还没有回来吗?
话才问完,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宋醒月的声音。
“长舟,你回来了?”
她听下人说谢临序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回来后心情瞧着也不大好。
宋醒月猜他这是碰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她一进门就唤他,进了屋后,见他坐在椅上,果真是情绪不大好的样子。
外头的夜黑了,屋内的烛火映着他有些失神的眼瞳。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宋醒月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走至他的面前,她看着他,问道:“你今个儿这是怎么了呢?”
谢临序没有说话,抓过了她的手,很冰。
她刚从外面回来,叫风吹的。
谢临序抓着她皙白的手指揉搓,垂着眸不肯说话。
宋醒月任他摸着,低头看他,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他的双眸低低垂着,宋醒月也看不清楚他是何神情,只听他道:“舅舅还是要修道观,没人能拦得住他,孙平还是白死了。”
宋醒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在为何伤神,她低头看着他道:“没有白死啊,没有的,你们不是也都记着他吗,有人争过就好了,怎么会白死呢。”
谢临序抬头看她,他说:“首辅今日说,像是钱不为那样的人存在是必要的,不会没有这样的人,他说我太执着理这个字,要我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我知道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不明白,也做不到。今日去看了老师,他病得很厉害了,我早知道,他心中郁结,怎么也都好不起来了。”
太傅放心不下太子,他看到这些污遭事也受不了,他孱弱的身体支撑不了他那太多的情绪,到了最后,一病不起好像才是正常。
而今日明首辅和他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听到心里去,就是听到了心里面去,才觉这样无力。
万物万事都有存在的道理,他没办法去改变,他改变不了。
这些情绪没了出口,果真就如明首辅所想的那样,变成了一把刀,刺向了谢临序自己。
宋醒月看出的谢临序的情绪很不对,她很怕他自己就给自己想死了过去。
是挺害怕和一个死人过日子。
她现在好像暂时没有和谢临序说和离的必要,因为她好像知道该去怎么对付他了。
他好像有点喜欢她?
这被她发现了,所以,也怡然自得拿了这点从他这里讨点好处回来。
这是她应得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是以,也少了那些心理负担。
为此,她说些话去哄哄他,也没什么不对。
他给她想要的,她当然也可以给他想要的,她不像是他那样小气。
她道:“没事的,长舟,没事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是谢临序见她对别人那样,先前她同他生气的那段时日,她会对任何这样说话,独独是对他冷言冷语,谢临序那个时候就很不喜欢这样的情形,在想她为什么对别人那样,可唯独对他是那样冷漠?现在她不生气了,也重新对他这样说话,谢临序又想,能不能只对他这样,不对别人这样呢。
听她说没关系,谢临序那些萦绕在心口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竟也有那么几分从胸口散出去了。
就这么几个字。
她就只要说那么几个字好像就可以了。
她说话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厉害,每次听着,都叫人忍不住听进心里去,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谢临序抱住了她的腰,紧紧的抱住。
宋醒月任他抱着,她道:“你知道的,我继母一直对我不好,她会打我和妹妹,她的打很实在,一巴掌甩下来,很干脆,她欺负我们的时候,爹也是在的,他只是看着不说话。所以,小的时候,我巴不得继母哪天走路上摔井里摔死了去,而他不动手,就没那么恨他。可长大后,我也想明白了些,比起恨许氏,我现在反倒是更恨我爹了。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许氏。”
“因为有我爹这样的人在,所以一定会有许氏这样的人在。他们的存在是必然的,这世上就是会有这样对我不好的人在,那我恨他们,我不喜欢他们,难道说,这是我的错吗?”
这不是她的错,有些人他就是很可恨,也值得人去恨。
在这事上面,她能说出他什么错来呢?
谢临序抱着她的腰,越来越紧,紧得宋醒月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埋在她的身前,埋得自己也要窒息。
宋醒月感受到了他的浓烈的情绪变化,可没有做出多余的回应,只是仰着头,微微喘着气,免得被他勒死。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序终于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他仰头看着她,从这个角度看去,宋醒月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低头看他,似能从他的眼中寻得平日从未曾有过的脆弱。
她听到他在问:“月娘,你有想过我哪天踩到井里面死掉吗。”
他太晦涩了,他问她有没有恨过他,有没有恨过他那两年之间那样对她之时,竟也不直白,他只是问,有没有想过要他死。
第48章
宋醒月笑了笑,道:“怎么会呢。”
虽这些天大多同他是在虚与委蛇,可这话说得倒是真心。
说是恨,可也从没有恨他恨得要他死的地步,当初他若不娶她,她更会生不如死。
再生气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其实也从没到那些说生说死的地步。
那些事,已经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谁对是谁错。
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制高点上指责对方了。
两人无话,谢临序听到是信还是没信。
她不知道,她也不在意。
只是,他至少短时间内看着不会突然成了个死人。
这就够了。
*
快要到年底,衙门里头的事务越忙,就连初十的旬休日也要在翰林院。明首辅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另外一边谢修也在一旁转圜,把谢临序拦在了内阁外,免得一过去就被当牛做马。
这些天谢临序也没再怎么往内阁去,在翰林院忙着自己的本务。
初十这天,下值倒是早了些,天还亮堂着就可以走了。
谢临序在翰林院的同僚游寻帆去寻了他,他同他道:“你可知道,季小将军的事?”
季小将军。
谢临序知道,游寻帆说的是季简昀。
谢临序没什么表情,
问道:“怎么了?”
游寻帆道:“我娘子前些天去置办年货,往长安街那边逛,正巧碰到弟妹的花肆,进去买了些花草回家,跟着弟妹寒暄了几句,你猜怎么着,刚要走,碰到谁进来了?”
听游寻帆这话,不用说谢临序也知道是碰到谁了。
他脸色有些沉。
游寻帆见他这表情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小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到娶妻的年纪了,前些年间在北疆倒也还好说,没人多想多问,可这都回来了,这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个着落呢?大家背地里头也不少爱说些闲话揣测嘛,他近来去花肆去的频繁,有人问他怎么总去花肆,你知道他怎么说么?”
谢临序下意识问道:“他都说些什么了。”
游寻帆说起接下来的话,脸上的表情都啧啧称奇,他道:“小将军说的是,心上人喜爱花草,就多在家里面养着。我天嘞,你说是奇不奇,原这将军一直没娶妻,是心上有人啊?!”
游寻帆道:“这事听着也就是个趣,谁都想不到他这铁汉竟还如此痴情,只想着又是弟妹的店,说个趣给你听,若是将来这季小将军有了什么着落,弟妹这算不算是给他们做了媒?”
游寻帆后面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再听不进去了,他维持着表情,从始至终,也只是脸色有些发沉罢了,他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游寻帆也没再说什么,也道:“哎,好不容易早一天下值,早些回吧,我也该走了,内子还在家等着呢。”
两人不再多说,就在这里散了,上了各自的马车,离了此处。
谢临序看了看天,算了算这个时候,宋醒月应当还在锦春堂里头,他让车把式直接去了锦春堂里头。
很不巧,到了锦春堂的时候,季简昀这厮又在。
到了年底,谢临序公务忙,很久没来过这处,又想到近些时日宋醒月只是在花肆忙,没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没有疑心想到他处,竟不知,季简昀私底下竟来锦春堂如此频繁。
他说心上人喜欢花草?
喜欢什么喜欢。
喜欢花草又和他有关系吗。
谢临序下了马车,直接往锦春堂而去。
季简昀这段时日来锦春堂来的确实是多,武官不同文官,就算是再忙,也忙不到何处。
宋醒月一开始还总嫌他过来,可是到了后来,赶不走,骂不走,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季简昀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倒真只是像他口中说的那个痴情种一样,他只是来买花的,其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醒月已经见怪不怪,店里头的人见季简昀每次过来寻宋醒月,多少也猜出些什么,可他们和宋醒月的关系好,听她的话,从来也不会多嘴去问。
这日临近关门的时候,店里头没什么人的时候,他又来了。
他又买花来了,每次买花,就花些好多钱。
宋醒月也受不了他这么个买法,她道:“快过年了,没这么多花草了,过些时日也要关门了,你不要再总过来了。”
花钱也总这么大手大脚,家里的钱够他这么败的吗。
季简昀没有反驳什么,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他嬉皮笑脸转开了话题,道:“现下天色还早,我请你上酒楼吃顿饭吧,买了这么多天的花,就当我谢谢你成不?”
“有病。”宋醒月骂他一声。
有什么好谢的,想骗她出去,她这么好骗?
她道:“你走,买了花后就别在这晃了。”
季简昀不走,又在花花草草面前晃悠起来了,就是拖着不肯走。
宋醒月也拿他没甚办法,只任他在这四处晃着,眼看天色不早了,又一次催促他:“不早了,要关门了,你没事就走。”
季简昀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道:“不走,你和我去吃饭呗。”
宋醒月瞪他,压着声骂他:“你有病。”
季简昀一副挨了骂受伤的样子,捂着胸口道:“我有病,那你和我去吃饭,治治我的病吧。”
他就是这样,不要脸起来,谁都没办法,宋醒月能治他,知道怎么治他,可刚想开口,下一刻就听到了门口那处的动静。
“月娘。”
宋醒月扭头看去,才发现是谢临序过来了。
她忘记了,今日是初十,他应当很早就是下值了。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外头披着一件玄黑大氅,上面依稀沾了些白雪。
他的脸色看着有些沉,眉眼之间也像泛着冷气。
宋醒月抿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季简昀,这幅场景,有些难面对,干脆不面对,低下了头。
她的反应弄得谢临序脸色更加阴沉,反倒是季简昀,表情轻松。
谢临序上前,抓着宋醒月的手就要走,可季简昀却挡在他的身前,他道:“我花还没买完呢,你把老板带走是做什么?”
谢临序冷声道:“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这里不欢迎你。”
季简昀不屑嗤道:“为什么听你的呢?这家店是你的吗,你说不欢迎我就不该来?世子爷好霸道,管天管地管到我的身上去了,你管不着我,我就是要来买,什么时候娶到心上人了,我就不来买了!”
谢临序见季简昀这样,气到极致的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了些,他道:“是,我是管不着你,我带我的夫人回家,同你何干?”
他二话不说,拽着宋醒月的手腕就要走,宋醒月看出他情绪的不对,也只能吩咐店里头剩下的人,道:“店门你们记得关好。”
其他的人哪里见得这幅场景,没再多说些什么其他的,只是忙应道:“好!”
见宋醒月任由他牵着走,季简昀还能说什么?现在她是谢临序的妻子,所以,她跟谢临序走,他能说什么?
只是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面色终究不复方才轻松,嘴角笑平了下去。
宋醒月一路被谢临序拽着手腕去了马车上。
他的手劲很大,手掌很冰,宋醒月甚至怀疑自己的手腕会叫他扯断了去。
被他半是强硬拉着走了好些步,终是有些忍不住疼了,她道:“疼,长舟,你轻点啊。”
谢临序听到她的话后,出走的理智终是回笼了一些,手上力气也终于松开了些,不再是拽得人生疼。
他带着她上了马车,脸色从始至终都是那样难看。
偌大的车厢,在此刻似都变得狭小了一些,狭小的叫人无处可藏。
宋醒月觉得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他在主位坐着,她就缩在一旁揉着手腕。
就这样子,又不知道是哪里惹得他不痛快了。
他问她:“为什么要躲着我?”
宋醒月看了看
他,又看了看手腕,只道:“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冷静。”
谢临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手,你分明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躲这么远?
宋醒月并不想和他在这些事起无谓的争执。
她坐到了他的身边。
谢临序眉心仍旧是紧紧蹙着,他问她:“为什么要和他在私底下见面?”
宋醒月有些不明白谢临序的话,她看着他道:“是在店里,有那么多人在,分明不是私下见面,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你总是会这样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话中好像有些委屈,像是他真是个对错不分的糊涂判官。
是他的错,是他污蔑她了?
谢临序觉得宋醒月这话有些诡辩的味道,他紧绷着下颌,看着她,冷然道:“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找你了,这已经很多次了。”
他就是趁着他忙的时候,趁人之危。
又在那里说什么不娶到心上人不回家,季简昀在想些什么呢?谢临序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宋醒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了只是来买花而已的啊,他是贵客啊,一半的生意都是他做的,他买花,我卖花,只是生意往来,你不要多想,行吗。”
也得多谢谢季简昀啊,不然她哪里这样快就能买下一间院子呢?
谢临序总是和她说季简昀的事,她也没那么小气吧,他和李怀沁说些什么,她可曾管过他了?
她的语气已经隐隐夹杂了几分不耐烦,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好去翻来覆去地拿来说。
不想解释,也不想反驳。
他也从来不解释他和李怀沁的事情,他也说他们是朋友而已。
那她和季简昀也只是买主和卖主的关系啊。
其他的还需要再去多做解释吗?
然而谢临序听到她这样的话却更有些恼了,本来还只是冷着声说话,现下声音都听着有些情绪,他问:“你若不够钱,不能和我说吗,为什么要做他的生意去?”
谁的生意都能做吗?季简昀那是清清白白去买花的吗?他那些小心思她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说看出来了也无所谓呢?
宋醒月耸肩道:“这和问你要不要钱没关系,我没钱了不是会问你要吗?只是送上门做的生意,我为什么不做呢?”
谢临序无话可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知道的话,现在是故意气他的吗?
若是故意来气他,那他确实是叫她气得没话说了。
过了许久,他阴阳了一句:“哦那也辛苦他给你送生意,每天买那么多花,就为了见你一面。”
说完这话,他也像是不想理她,径自撇回了头去,长久地一言不发,宋醒月瞥头悄悄觑着他,就只能看到那绷得锋利的下颌。
生气了?
他不说话更好,宋醒月也不用再想话去应付,至于他要如何生闷气,这不归她管的吧?
两人在马车上一路无话,等回了谢府之后,谢临序当是还在生气,下了马车后,自己就往着清荷院回。
宋醒月没管他,撑伞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到了晚间上床后,两人也仍旧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后来是宋醒月先开的口,谢临序净身从净室出来,宋醒月就坐在床上,看着他问:“先前房子的事,现下怎么样了?好了吗。”
她买的那间小院子,说是没钱去修缮,把这活推给了谢临序。
谢临序也没说什么的,应得倒是痛快,只是不知道几日过去,办好了没有?他一直忙着,总不能是把她的事情给忘记了吧。
她还打算着早些让宋醒淼搬过去先呢。
毕竟在宋家的日子不大好过,能早些走,就早些走吧。
谢临序听到了宋醒月若无其事地同他说话,她丝毫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到了最后只留下他一个人对方才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他的那些情绪被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扯得更加紧绷,她难道一点点都看不出他生气了吗?
他不肯搭理她,自顾自上了床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宋醒月见他不说话,又唤了他一声。
谢临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仍旧是不说话。
“谢临序。”宋醒月见他几次三番不理他,也有些恼,直呼他的名讳。
谢临序坐起身来,总算寻到个机会好发作,她不愿意和他说季简昀的事情,那好,那就说别的事。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只手捂住。
是宋醒月的手。
她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是想说什么。
知道他想说,但别说。
宋醒月道:“你也总是直呼我的大名,我拢共也没喊过你几次。而且,是你先不跟我说话的,是你先不理我的。”
衣服顺着她的弧度从她手腕上滑落,谢临序伸手搭在了她光洁裸露的肌肤上,才稍稍用力,宋醒月就马上道:“你不许再说那些教训人的话,我一点不喜欢听。”
谢临序看着她的眼,鼻尖都是她掌心的气味。
到了最后,用了点力,就把她的手腕拽开了。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从始至终都牢牢抓着那截细腕,虽然脸色瞧着还有点绷着,可还是回了她方才的话。
他道:“当是快了。”
“快了?”宋醒月的眼睛亮了亮,问道:“快了是几天,你说明白些。”
谢临序道:“东西添起来倒是快,可还有些地方最好是要修缮下,怕是年后才行。”
那院子是什么情形宋醒月自然是知道的,却又听谢临序道:“早说这些事我帮你办,你挑的那院子不大好。”
宋醒月就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她凉凉道:“是啊,你连皇宫都住过,什么院子对你来说能叫好?”
两人一时之间也没了话,谢临序垂着眸,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若是今日就这样睡了下去,他心里头东想西想,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顺心。
她看着谢临序,问道:“还在为那事不痛快?”
谢临序终于抬眼看她,若她没有看错,眼中似夹杂了几分幽怨?
没错的吧。
若她没有看错,大抵是如此的。
谢临序道:“以后不能叫季简昀买你的花了。”
宋醒月道:“我已经让他别来了。”
今日她也已经同季简昀说过那些话了,可显然,她也不是什么能说动季简昀的人,他这人,最是没脸皮,能听你的话,他就不该叫季简昀了。
谢临序听到她的话后,反问道:“已经让他不来过了?”
“嗯。”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后,谢临序的表情终是松动了些。
是季简昀对她死缠烂打的。
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是也已经让他不要再来了吗。
可是,很快谢临序又道:“你早该让他不要再来了。”
说着说着就又是兜转回了原地,这些话没得好去掰扯一番。
他不嫌累,她也嫌累。
她只是“嗯”了一声,道:“对对对,都是我不好,我该早些让他不要来,反正全是我的错呗。”
第49章
天已经黑得沉了,三更半夜,了无人声,寂静的屋中,偶尔能听到炭火发出的噼啪声。
因为察觉到了她的敷衍,所以谢临序知道,即便是继续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宋醒月见他脸色仍旧那般,心下暗忖,还在生气?
她也不再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她忽地凑到了他的跟前。
谢临序看到这兀自凑到眼前的人,眼皮轻颤,薄唇紧抿:“做什么?”
话音才落地,宋醒月就往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说是亲,更贴切地去说,倒不如说是蹭,就一瞬,谢临序还什么都不曾感觉到她就已经抽离。
在房子还没安排好的情形下,谢临序的这些小脾气她会给与极大包容,宋醒月是想亲一下,给他点的甜头就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他心眼很小,不见得不会故意给她使绊子。
这样也差不多得了吧?要是再气下去,那她也真是没法了。
可谁知道,下一瞬就被谢临序一把拽了回去。
谢临序将她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亲重新延长,他捏着她的脸,亲了上去。
他要告诉她,什么才叫亲,想要哄他,还这么敷衍?
说得过去么?
起先是想亲的,可
到了后来,她的脸实在软和,跟团棉花一样就往他嘴巴里面塞,亲着亲着,不知道怎么就啃了起来。
宋醒月嘴巴嚷嚷着发出抗议。
后来大概是又觉气氛都到这了,光亲脸那也太不像话了。
他捏着她的下颌,薄唇覆上了她的红唇,将她的那些抗议声全数吞入了口中。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唇齿交缠的声音叫人想入非非,气氛被挑逗得暧昧。
宋醒月叫他亲得快喘不上气,手已经开始往他身上招呼,谢临序才终是放开了她。
她擦着被他亲得湿乎乎的嘴,瞪着他,眼中尽是控诉。
谢临序道:“月娘,不是跟你说过的吗,引诱男人容易引火烧身吗。”
宋醒月才不听他诓,她辩解道:“你好容易被引诱,只是蹭了一下你的脸,你就被引诱了?这么轻松,谁都能引诱你吗?”
她这些话还未说完,唇又被谢临序重新堵上。
谢临序将她推到了床上去,手伸进了她的小衣之中。
不行,这不行。
宋醒月叫他这动作弄得一激灵,明白了他是想做些什么,挣扎着抓住了他按在胸前的手。
她道:“你忘记了吗?医师说要我调理身子呢”
谢临序手上动作并没有因为她说这话而停止,他道:“和这并没有关系。”
他不是傻子,这并骗不到他。
“不,有关系,万一就怀上了怎么办呢?医师也说我现在的身子不大好,还需要静养才行,这若是现在怀上,我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一个孩子都不好说不是?”
谢临序想了想,是这样的道理没错。
可听到宋醒月说起那事,谢临序便又想起了她偷喝避子药的事,他手上动作稍稍用力,掐了她一下:“你还提那事。”
宋醒月知他这是打算放过了,被他抓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嬉皮笑脸道:“别说了,我们睡觉吧。”
这幅样子看得谢临序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睡呢?
他现在怎么睡?
不知是不是今个儿是不是真有些叫宋醒月一而再再而三气着,他也非是不肯放过她。
每次都是这样。
她总是想把事情轻飘飘就都揭过去。
她是能转头就睡,他怎么办?
他道:“睡不了。”
宋醒月也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难为道:“你去净室吧”
净室?
“我觉得不太行。”
谢临序道:“月娘,你得帮我。”
宋醒月无话可说,觉得谢临序有些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在,她坐起了身道:“快点吧,不早了。”
一直过了两刻钟,屋子里头才重新归于一片寂静,宋醒月的手上留下一滩□□,她看着掌心污秽,抬头看向谢临序,眼中带了些怨恼。
弄她手上做什么?
宋醒月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临序道:“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真的吗?
宋醒月显然是不太信,可最后好歹是没说些什么,懒得同他争辩,净过手后便歇下了。
*
快近年关,敬溪是说让宋醒月帮着去办过年的事宜。
宋醒月知道敬溪的意思,知道她从前不叫她插手谢家事务,现在却又主动给她揽了活是什么意思。
可她不大想做
她是不想要插手谢家的事了。
她知道,敬溪现在对她不如从前那般恶劣,态度明显好转,可这和她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心里也有斤两,若是她拒了敬溪,她怕是要恼,还得责备她日日浸在铺子里面,家里头的事倒是都不肯管。
已经想到敬溪的说辞了,所以,她那些话自不和她说,去和谢临序说就好了。
到了晚间,谢临序回来之后她就同他说起了那事。
这日谢临序回来的仍旧不算早,可宋醒月却是破天荒地等着他。
谢临序归家后,天早就已经黑了,大概酉时都已经过完。
听下人说,宋醒月竟是还没用过晚膳。
外间还亮着灯,却不见得宋醒月的人影,谢临序往里屋去寻,才发现她正躺在贵妃榻上歇着。
屋子里头热气足,不似外头冰天雪地,她侧躺在榻上,只盖着一条薄毯,像水一样滑过她的腰,牢固却又放松地将她包裹了起来,她面朝着外头,谢临序走走近贵妃榻边,就见她呼吸清浅,额间落出几缕碎发,垂落在眉眼之间,随着她的呼吸一起轻轻颤动。
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没有一会,宋醒月就叫他这动作弄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了他,眸光有些呆滞,还夹着一些没睡醒的困倦。
谢临序将她从床上抱起,叫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缓神。
他问她:“怎么这个时候睡下了?现在睡了,晚上可还睡得着?”
谢临序还记得以前有一回,宋醒月也是这样,那天下午没事做,便非要躺在榻上睡觉,一觉睡到了天黑,等谢临序回来脑袋都还昏着。那晚上她自然是再睡不着,睡不着,就总寻谢临序说话,谢临序懒得说她什么了,可就像见了鬼一样,她在那里说话,他总还要应她。他一应她,她更是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她这人也真有意思。
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自己逗出趣来。
想起那些旧事,想起从前的宋醒月,谢临序眉间不自觉染上了一些笑。
宋醒月被谢临序抱起来了,却也难得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她抬首去看他,不知他是怎么了,瞧着这般高兴?
她不再去管他为什么高兴,只是回了他的话。
她幽幽道:“哎,你也知道,到年底铺子里头就好忙,太累了,没撑住,便回来躺下歇了会,也没想到,都躺到你回来了。”
谢临序收敛了情绪,听她说是累了,沉了声道:“你何必将自己弄这样累,那些事,从谢家挑些掌柜过去帮你,不就行了么?再不济,你自己再多招些人来。”
宋醒月反问道:“这都年底了,你叫我上哪去招人去。”
谢临序道:“谢家都是人”
宋醒月打断了她的话,她道:“我可以的,我只是有些累,我只是需要歇一会,我歇一会就好了。”
一累,就让别人来帮?
日子若真能这么轻松过一辈子就好了。
眼看着气氛就要被谢临序带偏,说着说着就又是吵起来。
宋醒月马上打住了那个话题,不再继续下去,她道:“我真的有些累,能不能不说那些话了。”
方才还差点就要剑拔弩张,可在听到宋醒月的话后,谢临序一瞬间就又泄了气。
她话中尽是疲惫,从这疲惫的话中,谢临序也已经想象到了宋醒月一日的忙碌。
他闷闷出声,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的软意,算是顺着她的台阶下了,他说:“我只是想叫你不那么累而已,我又不是想
和你吵架。”
这话算是服软??
现在都会服软了?很难得。
宋醒月笑。
只是怕再笑下去,就该把他笑难堪了,宋醒月终于进入了正题,她道:“母亲说让我管一下今年谢家过年的事,不是我不想,只是长舟,我实在有心无力。”
听到这话之后,谢临序默声片刻,而后道:“月娘花肆的事就先放一放吧,让别人来做。你是谢家长媳,谢家的内务,往后总该要你管的,母亲这也是想带着你一起去管家。”
放一放花肆?
花肆是她往后吃饭的东西,她怎么能放开呢?
谢家的内务?
不,这以后并不归她管。
她不想要管谢家的家。
从前他们不要她管,她现在也不想管了。
她听到谢临序的话后,从他怀中抽离,她坐在一旁,撇开头,不看他,忍着气淡声道:“你分明知道的,我放不下花肆。”
谢临序见她这样,也蹙眉道:“不是不让你不要花肆,可以要的,只是孰轻孰重,孰急孰缓,你总该是知道的。”
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就是自私,她只知道,自己最重要。
谢家的事,从来都是轻,从来都是缓。
就像是以前那样不好吗?就像是以前那样,他们谢家单方面地想要和她撇开关系,他们单方面地把她抛在门外那样,不好吗?
宋醒月摇头,她摇头:“我不知道的,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谢临序见她执拗,见她回避,抓着她的肩膀逼迫她同他相视:“月娘,不要这样。”
宋醒月回头看他:“我怎么样了?”
谢临序深吸一口气,好言好语同她道:“不是要好好过日子吗?月娘,你是我的妻,是谢家的世子夫人,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抗拒?不是做的很好吗,上次李家人在,你亲自操持的那顿午膳不是也很好吗?很简单的,不会难的,你连那么一家花肆都支撑的起来,这些事对你来说,不难的。”
宋醒月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说的话完全是有道理的诱哄,她很难寻到辩驳的理由。
找不到理由,干脆是又对他撒泼:“不是我不想,就是我太忙了,如果你觉得我必须要去管谢家的事,那没有关系,我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你说的话,我不会不听。可是,你让我放下花肆先不管,我放不下”
说着说着,又是给自己说委屈起来了,眼眶都说红了:“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两头跑就是了,我忙好了家里的事,再去花肆,花肆忙完了,再回家里”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先叫谢临序打断,他捂住了她的嘴,近乎有些恶狠狠道:“你非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是吗。”
说什么这头忙完跑那头,打定了主意知道他听到这话就该受不了。
宋醒月被他凶了,又簌簌掉起了眼泪,泪珠砸到了谢临序的手上,快给他的手烫出几个小洞。
谢临序没想到她就哭了,给她擦着眼泪:“怎么又哭起来。”
宋醒月道:“这样也不肯,那样也不肯,我就一个我,你干脆就把我劈开两半,一半安在这里,一半安在那里好了。”
谢临序的心也被她的哭声揉得乱七八糟,他不停地给她擦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终于松了口,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到时候我帮你说就是了,哭成这样明日不见人了?”
听到他这话,宋醒月终于止了一半的泪,她看着谢临序,抽抽搭搭问道:“真的?”
“骗你做什么。”
说完这话,宋醒月也总算是舒服了些,气也顺下去了些。
她心中想着,早这样说不就行了吗?
谢临序道:“现在是舒服了?能用晚膳了吗?”
“嗯。”宋醒月点头。
这事总算完了,宋醒月也轻松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谢临序是怎么去和敬溪说的,敬溪之后竟好像也没有因她的推脱而生气。
既如此,宋醒月便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
临除夕越近,国公府的年味也越重,腊月二十九,谢家上下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五进大宅的檐角挂满绛红色灯笼,朱漆廊柱上新贴洒金春联在光下熠熠生辉,回廊之下的青石台阶上撒了松枝与檀香屑,角门处摆着两株虬枝腊梅,鲜红的瓣上落着零星霜雪。
宋醒月想,时候是差不多了,她有了房子,有了傍身的铺子,身上也还有一些余钱,可以供她将来应对突如其来的风险,她现在,好像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等去和谢临序提起的时机。
只要房子好了,她就可以马上找个机会说了那事,然后搬出去。
谢临序在衙门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谢修也是这样。
白日里头,宋醒月偶尔会在荣明堂那里,看有没有地方需要搭把手。
到了过年,气氛也好了许多,没再那么压抑,连黄向棠都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她现在月份大了,也越发小心了,雪天路滑,生怕不小心就该有个什么闪失,她身子大起来,脾气倒小下去,没再什么心气总同宋醒月事情怄气。
谢今菲也仍旧是那副样子,每日吵吵闹闹,蹦蹦跳跳。
就这样,除夕夜在热闹又不热闹的氛围之中到来。
今年除夕,几位阁老大臣们,同太子一道进宫和景宁帝用膳,谢临序和谢修都不在家。
家里仍旧只是这些人。
拜过了祠堂之后,除夕夜,谢家二房一行人同老夫人都聚在荣明堂这处。
窗棂间贴着新做的鱼鳞纹剪纸,正厅八仙桌上铺着缂丝台布,侍女们捧着錾银酒壶穿梭,琥珀色的酒水在杯中微微荡漾。
厅角鎏金炭盆里,银霜炭烧得正红,偶尔爆出一声声清响。
谢修和谢临序这种时候经常是不在的,众人早也都习惯。
用过膳后,几个小辈给老夫人说了好些吉祥话。
老夫人高兴地散了压胜钱下去,也没再说话,一直坐在一旁不吭声。
过了有一会,却忽地听到老夫人沉沉地叹出了口气,敬溪不明所以,这大喜的日子,她这身上又是哪里不痛快。
敬溪问道:“母亲这是累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是有些累了。”
老夫人脸上疲态太过明显,分明身上穿得喜庆,可却丝毫遮掩不住眉间的浊气,她这幅样子叫敬溪想到了李家的老太傅,老太傅就是生了场病,接着就再也没起来过了。
那稀薄的仁孝之心被老夫人这幅模样激发,敬溪也吃不下去饭了,见她愁眉不展,亲自起身,道:“我扶着母亲进里屋歇下吧。”
老夫人累了,再远走也不好了。
谢老夫人没说什么,任由着敬溪搀扶着起了身,其余的人,敬溪让他们继续用自己的膳。
谢老夫人不去床上躺着,强硬地只要留在贵妃榻上小憩一会,她道:“我不歇这,一会我要回去的。”
她看敬溪面色古怪,便道:“你怕什么?怕我李家那老爷子一样?要不行了?”
李太傅是什么情形,大家都知道的,谢老夫人即便是岁数大,可对生生死死那些事却毫不避讳,她勉强笑了笑,道:“别怕啊,岁绮,我硬朗着呢,哪里就这么轻易不行了呢?我日日吃斋念佛,佛祖会庇佑我的。”
敬溪越听这些话却又不是滋味,她坐在一旁的榻上,道:“我母妃薨前,也总喜欢说,老天庇佑着她,皇兄要修道,也是想求天道庇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烧香拜佛是人,施舍长生是天,真有这么好用,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事与愿违。”
老夫人道:“你既如此想,何不去劝劝陛下呢?”
敬溪笑了一声:“皇兄若想得偿所愿,我又怎能不让?”
她从来管不住皇兄。
老夫人无言许久,实是无话可说。
敬溪问她:“母亲既累了,那就休息吧。”
谢老夫人却叫住了她,她问她,这些时日宋醒月是不是一直在外头忙活着铺子的事?
说起这事,敬溪话中也没什么好气,她滔滔不绝道:“不过就是一个铺子,也不知有什么好上心,我上回同长舟说过,若她真叫这么缺钱,多给她些钱花没有不成?说是不要天爷啊,这是在强撑着什么气不知道,明面上瞧着
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给她钱花却又推三阻四,是我好心叫她当做驴肝肺了”
老夫人连连讨饶:“好了好了,你叨叨的我头疼。”
敬溪总算是闭了嘴,不再告状。
她看着敬溪,道:“你若心中这样想着,我看你现在早些去为长舟来看一门亲事算是不错。”
母子两个,一个比另一个更轴一些,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事好叫钱去摆平,宋醒月的态度难道还不明显吗?
旁观者清,谢老夫人光是从宋醒月对那花肆上心的态度来看,也猜到了些什么。
什么情况下是要对一间铺子如此上心?那怕是将其看做了吃饭的活计,又为什么要将那看做吃饭活计?难道又还不够清楚吗。
老夫人道:“我早说过,她日子不好过,我不多说别的,你为何不能想想,当初长舟,完全可以不娶,为何非是要去娶?若以后真要过不下去,你看着些长舟,别叫他左了性子,想了岔子,我膝下就那么几个孙子孙女,两只手全数得过来。”
谢临序人聪明,可性子却轴,这事,谢修知道,谢老夫人知道,甚至死去的老国公也知道,就和谢临序一样轴的敬溪不知道。
越是轴的人,就越容易走岔路。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贫穷的人执拗着钱财,不缺钱的人渴望去寻求精神上的寄托,道德感太强的人又总是企图一切都有道德,伪君子希望论语书上的所有道理全部成真,小时候没有吃到的糖成了长大的执念,岁少之时淋过的雨而后成了一生的潮湿阵阵作痛一切,如同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有些人一辈子也没破心中贼。
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破不了心中贼。
于老夫人而言,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例子了。
只是在想,将来日子真过不下去了,谢临序怎么办?
他这样轴,该怎么办。
可这些东西,老夫人也不想去细究了,说几句提点的话都快耗费完了她的精气神,对那些犟脾气的人,说得再多,也只叫自己气得越厉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敬溪果然是听不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
什么过不下去?
谢临序又有什么好想岔了?
老夫人那话说的她晕晕乎乎的,敬溪还要在问,就叫老夫人淡淡瞥了一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到这种地步,你问天去,问我做些什么。”
方才敬溪自己说的话现在被老夫人说回来,叫她堵了个严严实实,也没法子再继续问下去。
*
景宁帝自修道之后,精力体力大不如前,也没功夫去面对那些群臣以及群臣家眷,样子功夫都不大愿意做下去,以至于今年宫中的除夕宴他也就只招了阁老、太子,以及几个信赖的臣子过去。
至于钱不为,那是没有去的。
景宁帝那边给他的说法是,他和那些大臣前些时日闹不痛快,没甚话好说,来了也会吵架的,还是别来了,在家待着吧。
他当初和那些人的关系闹得这样僵,今日是来过年的,这凑一起去了,还能过什么好年呢?
景宁帝大概也怕钱不为多想,还让人赏赐了钱家好些东西,以示安抚。
钱不为嘛,能说什么些呢?皇帝都这样说了,那他自然也能认了呗。
钱高誉知道了这事之后却比他爹还不痛快,他说:“陛下他这是偏心啊!”
怎么什么脏事都叫他们钱家来做,杀人的时候轮到他,结果到了最后,就是连年底留下一起吃顿饭的功夫都不给,这还不叫偏心吗。
钱不为倒没什么情绪,眼睛微眯,捋着下颌的胡须,他道:“陛下心中有我就行,你管他的心偏不偏呢。”
钱高誉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多管闲事了,他自己不急,他帮他急些什么?
只景宁帝终究是精力不足,在乾清宫中和几个肱骨大臣们用了半个时辰的膳便不大行了,他抬手挥退了其他的人,招呼他们回家过除夕去,独留下了明首辅和谢修两人说话。
众人巴不得回家过年,景宁帝既是说散,便都欢天喜地起身拜别归家去了。
一群人很快就从乾清宫里面退了干净,内阁几个眼熟的阁老同谢临序道:“长舟这也是该回家去陪娘子吧,你们年轻人,过这些节都喜欢在一起。”
卫时璟同他们一道出来,他从始至终跟在谢临序的身边,笑嘻嘻打趣了回去,道:“这话说的,谁不喜欢陪娘子呢?大人回去不也该陪夫人吗?”
听到卫时璟这样说,其他的几个大臣也都笑得厉害了些。
卫时璟也不再说了,同众人作别,他道:“是嘛,大家是该回家去过年,我就不回了,我陪父皇守岁,便在这里送过各位大人吧。”
听到卫时璟这样说,见他转身重新往乾清宫的方向回,众人又是感慨赞他一片孝心。
卫时璟离开之后,又有人将目光投到了季简昀身上,今日他也在。
他这武将,近来也深受帝王恩宠。
有人笑着打趣他:“今个儿季将军是还打算回去看着一堆花草犯相思病么?”
他那事迹,知道的人还不算少。
季简昀穿着一身暗红锦服,腰缠玉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风氅。
他听到这话也没有恼,只似笑非笑道:“都说了,大过年的,是要和心上人一起过,我和花草过什么呀。”
说着这话时,季简昀的眼神似故意落在谢临序身上。
其他人听到他这似是而非的话后,还想要继续追着问下去,他却已经告退,大步离开了这处。
他步伐看着有些急,落在旁人的眼中,倒真像是去寻心上人了。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场有趣的风月情事,可谢临序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暗自骂了一句有病。
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可旋即又想到宋醒月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家里的。
这些天,他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变得多亲近。但不如说是他心中单方面觉得古怪,而宋醒月那边也并没有想要多深入哄他的意思,两人处于这样的状态有些时日,算有些不尴不尬。
于是一直就这样,一直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没有随着热闹而一起缓和。
谢临序没有拆穿宋醒月想法的意思,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没事人。
今日出门的时候他还和她说,叫她等他回家,他们要一起守岁。
宋醒月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她说好,她应得很轻巧。
谢临序没有多想。
马上归了家去。
然而回去的路上却又莫名心慌。
现下天已经到亥时,按理来说宋醒月已经在荣明堂一起用过年夜饭,而后往清荷院回了,可待谢临序到家之后,下人却说宋醒月出门了。
她不是答应他待在家里等他的吗?不是说过要一起守岁的吗?
谢临序又想起季简昀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中燥郁更甚,他不再多说,转身出门就要去寻她,可是才出门,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寻她。
天地茫茫,月白的霜雪覆满了京城,热闹的气氛中,谢临序却觉被一身孤清包裹。
他厌恶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怕宋醒月是真的去和季简昀私会。
因为按她这些时日对他的态度来说,他觉得,她其实完全有动机这样做。
今日虽没有宵禁,可大家也都在家中过年,谁会在外面瞎逛?
街上人算不得多,可他却找不到她。
就像是中秋那天,她央了他好久,说是一起出门看花灯,她走丢了,他找不到她,心中也是那样惶惶不安。
也是那天,他发现她私下偷偷去和季简昀见面。
一想到季简昀方才说的那些话,谢临序莫名又不知想到了何处去。
万一
呢?万一他们现在又在一起呢?
谢临序冷静过后,又忽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要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城去找人。
不知是叫风雪刮得还是如何,他的脸色有些冷沉,他一边往马车回,一边对守原道:“回谢家,让人去找她,直接带她回家。”
他已经反应过来,季简昀说的那些话极可能是故意来刺他而已,可偏偏,他的心就因为这几句话被吊得不上不下。
他很失态,还很蠢。
谢临序不再犯蠢,归了家。
他在清荷院等宋醒月。
*
宋醒月确实是没有和季简昀出门。
她和谢家一行人在一起吃过年夜饭后,就离开了谢家。
她带了宋醒淼从宋家出去,带她去了她新买的房子那里,叫她看看他们以后要住的屋子。
这间房子虽没有多大,却五脏俱全,好几间屋子,一进两出的规制,中间一道垂花门隔开了内外院,还有一个小园子在,将来可以养好些花草,若只是姐妹两人住着,足够了,而且住得会很舒服,很舒服。
宋醒淼看到这房子之后,也露出明显的喜意。
宋醒月知道,宋醒淼的高兴不关乎任何金钱方面,她只是高兴有个房子能住,就像是当初她看到锦春堂的时候,觉得往后余生就有了依托那样。
房子虽没有多大,可绝对足够承载起她们的后半生。
她们长到快二十岁,终于有了人生中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不是吗?
宋家早就不算他们的家了,他们从小到大就总是听许氏又或者是宋关义说她们姐妹是吃白饭的东西。
她们没有家。
她们和宋呈有实实在在的血缘关系,可是她们在他的心中从来不被叫做家人。
走啦。
那就走吧。
她们也不需要那样的家。
她们现在也总算有自己的家了。
宋醒月带着宋醒淼把她们的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她记得先前谢临序是说,这房子是过些时日就能装好,可看这样子,她有些怀疑他的说法,因为这看着好像一时半会并不能装完。
他真的有用心在办她的事吗?有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吗?还是说这些天都在忙,又或者是故意把这事耽搁?
宋醒月在心中想着这事,决定寻个时机去问他,催促他。
刚好这点,外头已经开始陆陆续放烟花了,她们也不着急走,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天说地,仰头就能见得那除夕烟火。
坐在回廊下,身上落了些许风雪,却完全不觉得冷。
这是她们两人过得最暖和的一个冬日了。
没有穿不暖的衣服,没有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再让她们如从前那般痛苦了。
她们说说笑笑。
宋醒淼今日的话也难得的多,大多时候竟都是她在说,不管是伤心事,还是高兴事,她都说。
往事太长,说起来太累,听起来也很累。
可是,一个人不知疲倦说着,一个人不知疲倦听着。
宋醒月双手枕在膝上,脸也枕在臂膀之中,看着宋醒淼说话,从始至终,不管是高兴事还是伤心事,她都只是笑。
有雪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发上,落在她的颈间,她无所谓,任雪淋着。
景宁十八年,满京城都是浩浩荡荡的白雪,呼啸的北方在空气中肆虐昂扬,宋醒月听到爆竹声,抬头,看到漫天烟花。
她目光炯炯。
因为在那漫天风雪中,她好像窥探到了另外一个春天。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被爆竹声掩盖着,她们并没听清,一直到人到了跟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谢家的侍卫。
也难怪。
能找到这里的,好像也就谢临序了。
宋醒月看到他们,也猜到是谁指使的他们了,她脸上的笑淡下去了一些。
侍卫道:“奶奶,公子叫我们请你回去。”
宋醒月懒得理,她道:“我会回去,我一会自己会回去,不用你们来请。”
可那些侍卫听到她的话后也仍旧是道:“公子叫我们现在立刻就请你回去。”
第50章
侍卫的话里面带了几分催促,好像碰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宋醒月脸上已经没了笑,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宋醒淼劝了劝她。
她道:“姐,要不就先回去吧。”
谢临序那样的脾气,就怕要闹,现在闹起来,吃亏的也只是宋醒月。
左右她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缺现在这一会的功夫。
听到宋醒淼这样说,宋醒月也终没再继续争执下去,只是脸上表情终究是算不得多好看了。
她锁好了门,同那些人一起回去了谢家。
分别前,宋醒淼看着有些担心她,宋醒月只是宽慰她:“没事的,今日晚了,你也累了,好好歇下,不用守岁。”
说着,她也不再多说了,往谢家回。
清荷院的灯火明亮,同天上的杳杳冷月相互辉映。
宋醒月面色也不算多好,推门进屋。
心中仍旧是一肚子的气。
她难道自己会不回来吗?他还要让人去找她回来做甚?
她又若执意不回呢?他是不是该像扣犯人一样扣她回来?
归家后,本以为他是在那张红木椅上坐着,结果却不见人影,才想谢临序是去了哪里,就兀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
“去哪里了?”
宋醒月叫这声隐隐透着冷气的笑骇了一跳,转过头去才发现谢临序正双手环胸半倚在门上。
他少有这等姿态散漫的时候,宋醒月也不知他是在这里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他的身上还穿着出门那会穿的衣裳,外头的大氅都没来得及换下。
她声音听着也有些紧绷绷的冷,却是耐着性子没发作,她道:“去哪里了,你难道不知道?”
不是他让人找她回来的吗?现在在这里明知故问些什么呢。
谢临序听她语气敷衍,就连讥讽的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她,语气之中有些了难捱的冷意,他问:“我不是说叫你等我回家的吗?不是说好今天要一起守岁的吗?”
不是她撒谎在先的吗,现在为什么又这样不耐烦?
谢临序出门的时候,宋醒月确实是答应了他说的那些,她不答应他,怕他会叫人拦着她,所以那时候就随口轻巧地应下。
可是答应了就要办到吗?
那有点难。
她现在无时无刻不在给他这个缺少安全感的人做承诺,不做承诺,他不舒服,可是每一件答应的事都做到,那会很难。
宋醒月听他质问,终于如他所愿的露出一丝愧疚,即便这些愧疚之中夹杂的也全是敷衍,她抱歉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我是想着,趁你回来前回来。”
按理来说,他质问她,她也给出解释,这件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吧?没什么好继续说下去的了。
可谢临序不知为何,非是不依不饶,抓着这件事不放,他道:“你不用这样敷衍我,说什么在我回来前回来,可分明已经这样晚,我不去找你,你分明就不会回来,分明是答应了,现在又撒谎,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
她这都不是第一次撒谎了,她就是个惯犯。
偏他一次
一次要听她骗。
宋醒月听他质问,没有恼,没有羞,懒得理,自顾自往屋子里去,外头烟火声响不绝于耳,屋内却如死一样安静。
谢临序跟上她的步伐,他还想说什么,就见宋醒月兀自顿了步,谢临序好不容易收住了脚,她已经离他很近。
“先前你答应帮我装房子,说年后很快就能好,我去看了,分明哪哪都不像样,你是也在撒谎,你是不是也在骗我?若你做不到的话,我自己来,我可以不用你帮的。”
他沉默良久,才道:“你在急些什么?”
宋醒月听他语气之中又是质问,却也懒得再去翻来覆去多做解释,她不接茬,道:“没急,不是你自己先前说的吗?是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吧。”
谢临序道:“我说过会安排,你不用急。”
宋醒月多少不将这件事寄托在他身上,打算过些时日自己让人去看看,心中这样想着,所以连争都不再同他争,应道:“那好,你看着早些安排吧。”
眼看谢临序又想念叨着什么,宋醒月不想再听,又伸手摸向了他的腰间,谢临序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可也还是任她摸着,一直到宋醒月从他身上摸出了钱袋。
谢临序问她:“我都说了我会安排”
他觉得她还是不信他。
宋醒月只是笑眯眯道:“是压胜钱。”
压胜钱?
谢临序听到这话愣片刻,而后又听宋醒月道:“以前祖母在世,我和淼淼陪她守岁都有压胜钱,你不给吗?”
不给?
现在有他说是不给的地步吗,即便知道她是揣着什么心思,可现在已经落入了一种糟糕的境地,她随便动动手指,他就该任她予取予求。
没有说是不给,甚至觉得这一个钱袋里面的钱做压胜钱那都太小气了。
他说:“在外面淋雪了?你先去净身,换干净的衣裳。”
他不再继续纠缠。
她求之不得。
宋醒月净过身后出来,身上随便换了身干净衣裳,发现谢临序已经换下了外头的大氅,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锦服,他正坐在桌前,上面还摆着一壶酒?
若她没看错的话,那是酒,可不明白,谢临序的面前会放着酒?
她不明所以,听他先开了口。
谢临序道:“过来坐会吧。”
她抬步朝他走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是谢临序先开的口,他问道:“喝点吗?我从外面买回来的桃花酿。”
方才在外面找她,找不到,后来看到有一户酒家,除夕也还开着店,他们见他一人走着,随便开口招呼了他两句,谢临序心中着急,径自走过,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退了回去。
后来,就顺手带了两壶桃花酿回来。
他大概也实在受不了她那无时无刻的敷衍,可却又没有说去拆穿的勇气。
醉酒过后,人的防备总会卸下,就像他自己,意志总不如往日那样坚定。
他若问她,她不见得会说,醉了,倒不一定。
宋醒月哪里知道谢临序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一个长夜,要守岁,很难熬,喝两杯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像他这样素日滴酒不沾的人,今日倒是奇怪。
宋醒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喝酒这事她并无经验,她不大喜欢酒这东西,平日只推脱不掉的时候喝上一两盏,唯一一次醉得厉害,是新婚之夜,谢临序留她一人独守空房,她有些怨,但更多的也是无奈,不过,见不到也好,省得两个并不相熟的人躺在一张床上尴尬。
那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起身倒了几杯酒下肚。
终于是睡过去了。
第二日若非是丹萍晃她,她一定是醒不来的。
酒这东西太厉害了,宋醒月怕喝了这东西耽误事,再也没敢多碰。
可今时今日,好像没那么多需要去害怕担心的事了。
她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是甜的,挺好下口的。
她不管不顾又仰头给自己喂了两杯下去。
想着若是喝醉了,就不用非去被谢临序拉着守岁了。
终于在她要喝第四杯的时候,谢临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再甜也不是这样喝的。”
他伸手为她擦去嘴角留下的酒水,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对他而言,太甜,抿了一口就放下。
今日他本就无意多喝,是专为了她买的的这些。
本来怕宋醒月不大爱喝,还想着既是威逼又或是利诱哄着她喝一些下去,可谁知道,比他想的倒是轻易太多。
她自己捧着酒就喝不停。
酒劲没上头的那样快,可谢临序却已经先开口,他问她:“为什么今年不想守岁了?”
谢临序是没有守岁的习惯,以往到了除夕这日,总是宋醒月让他晚上早些归家,她说,一家人过年是要在一起守岁的,除夕夜,达旦不寐,往后也能一起长长久久嘛,谢临序心中总嫌她傻,哪里有在一起守了岁,就是一辈子的长久?
可是,每回却又早早回来。
宋醒月解释道:“我说过了,我会回来和你一起守岁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回来这样早而已。”
谢临序看着她,道:“你知道的,我今天若不让人去找你,你不会回来。”
她今日哪里也没有去,她带宋醒淼去了她买的房子那里。
他知道,她就是存了心不想回来,若不是他让人去找,她一定不会回来。
以前是她非要和他一起守岁的,是她想要长长久久的。
谢临序就是不懂,才多长的时日,她竟就变得如此彻底。
他看着她,语气之中也带了极度的不解:“为什么呢?以前不总是说,一起守岁,一起辞旧迎新吗。”
宋醒月听到谢临序那略带质问的语气,不知是酒劲上头,又还是失了辩驳的力气,只闷闷道:“你总喜欢说以前,可我真的很不喜欢以前。”
她又倒了杯酒闷下。
谢临序总是说以前的事情,他放不下从前?
可以前以前她多苦,她为什么要去想呢。
不喜欢?
谢临序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再是方才那样简单的质问,而是像现在这样,带了一些不可说的苦涩。
他都不用去问她为什么,也该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从前。
他明明都知道。
可现在再这样直白地从她口中听到,却叫他有那么一些无法接受,他的无法接受让他变得有些无理取闹,他知道答案,可还是执拗地想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彻底的缘由。
他问她:“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呢?
宋醒月觉得他这个问题都有点好笑的没道理了。
他压根连她为什么难受都不知道吗?
不能吧
宋醒月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来,他不是傻子,不可能连他对她不好都不知道。
二来,他若真觉得自己没有错,近来态度又怎么会比前两三年变好那么多。
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就像是不肯承认他其实是喜欢她那样的,不敢去承认他到底都做过了什么。
他的胆子其实比她都要小。
连着灌了自己三四杯急酒下去,让本就不胜酒力的宋醒月开始脑袋发昏,她趴在桌上,脸颊枕靠在手臂上,看着谢临序道:“我好累好累,从前的我真的好累,你说我为什么总是不去想从前呢。”
费尽心思讨好他们,结果换来所有人的冷脸,累不累?太累了是不是。
他总是提起的曾经,一直都在让她受苦。
谢临序看她露出来的那一侧脸颊开始泛红,一直红到了耳根那里。
他知道,她是有些醉了。
她根本就不会喝酒,还喝得这样快。
可是,跟着脸颊一起红的,是她的眼睛,如果声音有颜色,现在肯定也跟着泛酸泛红。
听她说那些,心很快就像被人揪了一把。
谢临序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他一开口,甚至已经算是迫不及待地顺着宋醒月的话说下去,他道:“不喜欢是对的,不喜欢就不喜欢,从前是我不好,是我对你不好,我知道你很累,那我们就不去说从前了,好吗。”
宋醒月靠在他怀中,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听到他的话,沉默了许久。
转了很久,很久,脑子才终于反应来。
呵。
原来不是不承认,是想要台阶下。
好面子。
他真好面子。
道个歉又是想要把从前的事都揭过去。
他从前嫌她不光明磊落,在她看来,他才是那个最不光明磊落的小人。
宋醒月从他怀中挣扎着起身,抬手又想拿酒杯,把自己灌得更醉一些,最好是醉到听不懂他那些烦人话的地步。
谢临序没有拦她,或许说,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拦她,他帮她倒了杯酒,递到了她的嘴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将那些酒仰头饮下。
她没有给他答案,她什么都没说,她就只是仰头闷了一口酒下去,然
后,一杯不够,还想要喝一杯。
就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贪杯,在谢临序看来,她大抵已经是醉了。
他不叫她喝了,宋醒月要闹,他就抱着她在怀中安抚,宋醒月闹累了,就不动了,老老实实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谢临序感受到着怀抱中的实感,心也不像是从前那样乱了,可得不到她的回应,还是让他有些焦躁。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又开了口,竟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月娘,别不说话。”
大概就像是宋醒月想的那样,谢临序到了最后也没有揭穿的勇气罢了,她和他演戏,他也看着她演,等哪天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演不下去了,就像是水到了沸,一齐炸开了锅。
又至于说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地步,谢临序竟已没有去细细探究的力气,他满脑子都仍旧想着,她还愿意同他演到何时?
是她演不下去先,还是他又看不下去先?
宋醒月仍旧是长久的沉默,谢临序大概以为她是醉昏过去了。
“月娘,好像有点离不开你了。”
他是有点离不开她了。
只是连去拆穿她在做戏的勇气都没有,只有把人灌醉,然后悄悄留下一句,我有点离不开你了。
空气好像更静了一些,窗外的烟火此消彼长,热闹的一阵过了,现在已经安静许多。
他这话说出来,宋醒月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些什么,她猜,他大概是觉得她醉了。
可是,她又没到至于到醉生醉死的地步,怎么可能又连他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呢?
见宋醒月许久没有反应,谢临序抬起她的脸,凑近看,想要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的眼睛好像更红了一点,谢临序怀疑她是要哭出来。
他声音有些哑,问她:“你要哭了吗?”
宋醒月缓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她没有要哭的意思,就是酒闷闷的,喝得她心里面也堵堵的,听到谢临序说这些,没觉得畅快,可又想到,他现在既能说这些,那以后她一定能有的是机会畅快。【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