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宋醒月被谢临序捧着脸,她透过他那漆黑的瞳仁,隐隐绰绰看到了迷蒙的自己,她又听他问:“以后真的好好过,行吗,我对你好,不会再叫你累。”
别再想着和离了,他不大能接受这件事情。
谢临序的保证混着酒气一起往宋醒月的脑中撞,她声音有些糯,问道:“你是说,我和你我们一起好好过吗?”
见宋醒月终于有了反应,谢临序那不上不下的心被吊动得更厉害。
宋醒月笑了笑,脸颊酡红,笑得憨态可掬,媚态百生。
她问他:“你总说好好过,连信都不信我,答应我的事做不到。你说好好过,是把我当孩子在哄?我从前会信这些,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谢临序疑心她是又在点房子的事,他凑上去,碰了碰宋醒月的唇,其中夹杂着一些抱歉。
他确实是故意拖着她不错,他总觉得,房子一直不修好,她也就永远不会离开的。
可她近来的态度让谢临序意识到,即便拖到天南海北去也没用,那些事再拖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他亟需从她口中得到一个另外一个比较可靠的保证。
他说:“你说的那事我不再拖了,还有,你要的压胜钱,一个钱袋子也太没追求了是不是?”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银票,一下子往宋醒月手中塞了好几张,满满当当的,她的手都要塞不下。
上来就给钱那太直白了,谢临序总是不喜欢做这样直白的事。
等到气氛差不多,等到该给钱说保证的话的时候,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掏啊,一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宋醒月察觉到了谢临序的动作,拿起钱看了看,她毫不客气地开始数钱。
脑子很晕,酒蒙子已经开始看山不是山,看钱不是钱了。
一张、两张、四张一张、两张
谢临序看得好笑,问她:“到底是几张啊?”
十张银票这么难数吗。
照这样得数到猴年马月去。
宋醒月怎么数也数不过来,干脆也不数了,把银票往怀中一揣,嘟囔道:“不数了,管他有几张呢。”
她看着是有些困了,两只眼皮开始打架了。
她酒品很好,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吵不闹的,整个人看着懒懒的,就是想要躺在床上睡觉。
她跌跌撞撞就要起身,可站也站不稳了,走也走不动了,瞧着就是要摔倒。
谢临序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抱去了床上。
他弯腰将她放下,转身去帮她脱下鞋子。
相比于谢临序见过的其他的人,宋醒月已经算是喝醉了之后最最老实的一个人了。
以往不可避免在外有些应酬,碰到一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喝醉,舌头打结却还要扬着嗓门重复那些毫无逻辑的废话,手臂挥舞起来像灌了铅一样也仍旧要去指指点点。谢临序很讨厌那样的应酬,更讨厌那样的人,可是有些时候总避免不掉。
宋醒月不一样,很乖,乖得他都有些没话可说了。
本以为她那样的性子喝完酒是不会安生,可她不会吵,不会闹,他说话,她认认真真听着。
谢临序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喉结轻滚,想要说什么,就又听宋醒月开口,她醉了之后,眉眼一直弯弯的。
她笑看他,突然开口道:“我开始能够影响到你的心神了,对吗?”
换句话来说,她已经开始对他有意义了吗。
大概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产生意义的那一刻,喜欢好像才能更加被落实。
谢临序一愣,没想到她醉成这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他眼皮轻敛,问她:“你醉了吗?”
宋醒月点头,可又摇头,她想,应该是没醉的,只是脑袋晕乎乎的想睡觉。
谢临序好像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宋醒月不想再听到他的回答,她困得闭上眼睛,背过了身去。
“早就。”
谢临序说。
她困得不行了,谢临序也没再不让她睡,屋外的烟花一阵又一阵,现在又开始吵了,谢临序将她的那些衣服换下,脱去她的鞋履,也进了被窝里头,他将她抱着怀中,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一起睡下。
不守岁了。
她困了。
大年初一清晨,寒冽的空气中荡开了一两声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的门楣上,春联红得扎眼,早起的孩子裹着新袄,踩着满地红纸屑跑来跑去,笑声脆生生的,在街头巷尾荡开,国公府中,丫鬟们也早都起身忙碌,簌簌的扫雪声响起,一直到巳时,清荷院才有了动静。
因着前一夜饮了酒的缘故,宋醒月难得起晚了,脑子还是有点晕,等有了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是被谢临序抱在怀中。
谢临序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抱着她,没出声,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之后,他开口问道:“醒了?”
宋醒月没能反应得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使劲去回忆昨日情形,好不容易才想起个一星半点。
谢临序好像拉着她说了很多话,然后还给她塞了几张银票,然后她有些太困了,便就睡了过去。
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后来才想起来,今个儿还要去拜早年呢。
她急着就要起身,谢临序没有
拦她,只是道:“不用急,我让人去荣明堂说过,晚些去。”
听到谢临序这样说,宋醒月便也没再那么慌了,她没再动,只是有些疲惫地揉着醉酒后的额穴。
过了很久,终于回忆起了昨日的情形。
谢临序跟着起身,他问她道:“你记得昨日我们都说了什么吗?”
她还记得那些吗?
不要说是喝了酒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吧。
宋醒月回过头去看他,有些好笑:“当然记得啊。”
喝酒了而已,又不是叫人打昏了脑。
谢临序看着她的样子,她话语之间透着几分轻松打趣,可他却觉她和昨夜的她有些判若两人,他们的关系好像也并没有因为昨夜而更亲近,没了酒,她好像又恢复成了平日那样。
对他的态度是那样不咸不淡,他做什么,她都只是说好,答应了,却又从不做到。
他抿唇道:“你说给我听,昨日我们都说了什么。”
“好好过。”宋醒月马上道:“你说好好过。”
她没骗他啊,她是真记得。
谢临序道:“你后来答应我了。”
答应了吗,管他呢。
她只笑着道:“应该是。”
保证她最会做了,她现在可以完全没有负担地去答应他了。
至于做不做的到,那算另外一回事。
谢临序见她应得这样轻巧,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昨夜宋醒月醉酒,她说自己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可谢临序总觉她分明是不记得,她对他,仍旧是那个样,可他却顾忌着她说的那些话,连质问都不能。
宋醒月见他不信,却是笑了:“不信?我们要歃血为盟吗?”
歃血为盟。
其实谢临序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语言既然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人去信赖,用血连接的关系好像是更加可靠一些。
眼看谢临序竟真就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宋醒月疑心他真要给自己划上一刀才能痛快,她脸上的表情终于凝固了一些,没心思再说这些打趣的话,趁着他还在思索之时,先起了身。
这年过得倒是轻松,朝廷给了十日的假,谢临序多半时候是和宋醒月一起待在家中。
十日很快过去,衙门重新上值。
先前宋醒月说的房子的事,他也没有再拖,再拖下去,她怕又是要多说,落谁口舌也不能叫落她口舌,她嘴巴厉害,他有些时候,做得不好,她总是毫不留情地点出,他想辩驳也没机会。
怕叫她再多说他不好,也终是不再拖延。
在月底时,房子已经全部弄好,宋醒淼搬了过去。
宋家人见此当然是不痛快,搬家?搬什么家?再说了,宋醒淼以后是要嫁人的,搬出去算是什么?他们马上就开始闹了,不过,有谢临序在,什么事情都很好摆平。
说起嫁人,宋醒月倒还记得母亲留下的嫁妆,借着谢临序的面一并要回来了。
李家人自也没敢再寻她们姐妹的任何麻烦。
搬了新家,也没多做庆祝,不过,毕竟乔迁之喜,摆了顿饭,宋醒月想着这房子谢临序多少也是出了点力,带上他一起来了。
宋醒月瞧着是开心的,连带着那几日心情看着都不错。
只是,那是她最后一段算得上是和善的时日。
再那之后,宋醒月对谢临序的态度堪称急转直下。
其实也并非没有征兆。
或许两人之间早都心知肚明,却总有一方在配合着另外一方做戏。
一旦到了某个时机,有一方连戏都不想再演,已经打算直接将那些事拆穿了。
京城的雪终于要停下了,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即将到来。
宋醒淼已经搬去新家了,与此同时,宋醒月对谢临序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可言。
那日除夕夜的醉酒,绝对没有让他们变得更加亲近,反倒让她更看清了谢临序一些。
至于,她给他的承诺,说要好好过的承诺,也压根就没有兑现的日期,她像是当初他对她那样对他,冷着他,等着他受不了那天,然后顺势提出和离。
巴不得他生气,巴不得他动怒,巴不得他吵架。
她也不会再去哄他,得到想要的一切后,连哄都懒得哄。
如果每吵一架,他们就要更远一些,远到他们再也不用过下去的地步,那她会无止境地去找麻烦,她会当个不讲一点道理的悍妇,将他们两人之间本就稀碎的感情彻底推向结束,然后,对于和谢临序那比较抱歉的结局,她会欣然接受至于谢临序能不能接受,她管不着。
因为促成此结局的,并非是她一人。
先前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感情,就这样一点点在暗中等待着它最大的冲撞。
可是,超出意料的是,宋醒月头一回觉得谢临序竟然这样难甩开。
不知是何缘故,谢临序这段时日竟比之前还能够忍耐一些,她已经极大程度的去寻衅滋事了,已经极大程度地去冷落他了,他竟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够容忍一些,迟迟没有发作。
他这幅无懈可击的样子开始让宋醒月也觉有些吃力了,她竟觉有些回到从前那样的境地了,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都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想要提起的和离再没有能够合适说出口的时机,怎么提起都好像很突兀。
想要惹怒他,想要让他生气,可却完全不吃招。
她对谢临序的无理取闹,也就只是成了单方面的无理取闹,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回应。
试探提起过和离那种事,可又马上就被他不咸不淡牵扯了过去,完全不能继续说下去。
宋醒月想,再这样拖下去,她迟早会像自己生辰那日,迟早受不了,谢临序没崩溃,她倒先崩溃了。
京城入了三月之后,下过最后一场春雪,便终于停了干净,早春多雨,雪蜿蜒成了暖春的水,一连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的雨,天才终于变得暖和了起来。
御花园的花渐渐盛开,已有万物苏醒之势,贵妃给氏家大族们都递了帖子过去,邀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进宫赴宴。
如今二皇子和太子相比,能算得上优势的也是这点,他有个做贵妃的娘能不断为其筹谋,皇后已死,如今后宫事务掌管于她的手中,如此一来,宫中开个什么宴席,多是经由她的手,为了能够多结交一些氏族,她也乐此不疲地为此奔劳。没办法,太子虽不得圣心,可群臣颇喜欢他,相比之下,二皇子就差了一截。
景宁帝耽于修道,后宫事务一概不管,贵妃甚至怕那些夫人们不肯来赴宴,这场春日宴还是撺掇着以景宁帝的名义行进。
三月中旬,已经有花争着开了,皇城之中,时至早春,大地百花新。
宋醒月其实也是不大想往着皇宫里跑的,可没办法,敬溪也已经厌烦贵妃总拿着皇帝当幌子的做派,她懒得去那样的宴席应酬,她让宋醒月去。
没多说什么,宋醒月应下,一大早收拾好了就出了门去。
春日宴是在三月十八,谢临序这日要上值,去往皇宫参加春日宴的事宋醒月甚至说是提都不和他提起,也不管他是知道不知道,自己一人便进宫去了。
第52章
宋醒月已经感觉到谢临序近来时日的刻意回避,同样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像已经绷紧的弩拉到再无转圜的地步。
孤矢已尽,楯矛云疲。
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
上次来宫中,是贵妃的生辰,那时是凛冬,宫中并不如现在这般草木葱茏,郁郁葱葱,今日是个艳阳天,连着几日雨尽,清晨暖阳中,空气清新,微风和煦。
今日来得人算多,贵妃毕竟也是借着景宁帝的名头,除了一些关系实在不好的没来,其余的,能相邀的,都邀了。
今日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些氏族夫人与家中小姐,另外来了一些公子,由着二皇子招待,太子自是不想来,若不来,只怕贵妃是会跑去景宁帝面前说他坏话,若是来了,大家大不了相互看不顺眼,他们膈应他,他也膈应他们。
春日宴设于御花园,女客席面位于五瑶池处,此地九曲回廊,水波清澈,绿柳周垂,赏花设席最合适不过。
贵妃瞧着对宋醒月仍是热络,大概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国公府,还是妄图收拢她。
也难怪敬溪不愿意来这里,怕来了也要被贵妃扯着说不停。
周遭人看出贵妃对她的热络,也开始开始扯着宋醒月说些有的没的,应酬起来言笑晏晏,
欢声笑语。
可宋醒月看着那些人,隐约记起,当初刚嫁给谢临序时的情形。
她成了世子夫人之后,也有碰到过这样的应酬,那时候的情形好像和现在完全不同,人好像全是和今日一样的人,然而,态度却截然相反,她们那些人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要脸面,说她还没有成婚就已爬上了男人的床,她们说她生得就是一副祸水模样
不知检点,没有规矩,风流成性,家室微贱,母亲早死,没有教养
她这样的人,嫁给谢临序大概是一件极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谢临序自己没法忍受,谢家人没法忍受,大衍的任何一个人好像都没办法忍受。
此时此刻,宋醒月看到她们对她笑,这一张张笑脸就那样和从前那样面目可憎的她们重叠在了一起。
她们眼中的规矩、体统,完全不看人本身,全看权这一字,有权高尚,没权低贱。
她从始至终好像都是这样的她,唯一变的,只有国公府和谢临序对她的态度,其余的,完全没有变。
只是不知道贵妃究竟是如何做想,为什么想着拉拢她就有用了,她难道还能做得了谢临序和国公府的主了?
她们看着好像完全记不得前些年她在谢家究竟是什么情形,能记得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许是近些时日也被谢临序那样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宋醒月应付着这幅场景,应付着应付着,竟就有些泛起了恶心。
她兀自起了身,说是要去解手,离开了此处。
她往净室那处想要缓一下,迟迟不想回去,在外面又缓了几口气,打算在这待到结束,视线中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是季简昀。
他大概又是盯着她,她一出来,他又知道,趁着谢临序不在,又不老实。
她太知道他了。
然而,她看到他,眼睛却忽地亮了亮。
她也对谢临序完全没有办法了,做什么都不会生气,可是他很讨厌季简昀,她知道。
没什么,不会和他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只是知道,按照谢临序那样的性子来说,随便一点风声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就该受不了。
他能够受不了那就太好了。
他这样的人,不逼他一把,完全就不知道要去面对。
*
男客席面位于不远处绛雪轩处,二皇子与太子皆于此地。
两皇皆在,二皇子性强,仗着这宴是贵妃攒的,故意彰主人做派,应酬往来,好不热络,倒显太子坐于一旁像是不相干的局外人,明眼人都将这处古怪氛围看在眼中,太子倒是大度,不将他那暗戳戳的较劲放在眼中,由着他在那比劲,只是在旁默默饮酒,除了旁人来主动同他说几句,从始至终不怎么开口。
大家多少也都给二皇子一些薄面,可太子在这处又不太好过热络,此间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独是季简昀一人看着心不在焉。
期间二皇子几次三番想要同他说话交好,他都打着岔过去,也不知心里头是在想些什么事。
二皇子有心和季家结交,可看季简昀如此以为他是故意给他难堪,又或者没有同他交好的心思?脸色不叫好看,当面吃了他几个瓜落也懒得再多理会于他,由着他一个在角落发呆。
没过多久,季简昀身边过来了个人,不知是附耳在他旁边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季简昀就起身离开了这处。
没什么人注意他离开,大家都只顾着应酬,只有一同没怎么说话的卫时璟注意到了。
卫时璟直觉季简昀今日来春日宴不单单只是为了赴宴那么简单。
按季家现在的情形来说,他若是不想来参加这场贵妃主持的春日宴,完全可以不用来。
他们又不像是他,会因为不来宴席而遭致景宁帝的批评。
季简昀既不想应酬,却又为何赴宴?卫时璟想起他这段时日总是会往宋醒月的花肆去,况说先前还是说过那样的话
这样的事情如何不叫人多想,去得多了,多少是会有些风言风语出来,那些风言风语起先也只是说季简昀,后面难免是要牵扯到宋醒月。
只是,都被人压了下去而已
有谢临序在,风言风语也完全起不来。
卫时璟心中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招来身边的人打听一番,才知宋醒月今日也是进了宫来的,又想起近来那两人之间古怪的情形,别怕是宋醒月早过不下去了,现下做出什么同别人私会的事也使得。
毕竟季简昀同他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去,况说,他看着就是个油腔滑调,会讨姑娘欢心的人。
他不放心,悄无声息寻了个机会遁离了此处,往着季简昀方才离开的方向跟去。
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一跳,竟真就见季简昀和宋醒月厮混到了一处。
卫时璟隐在一旁,只见季简昀和宋醒月于净室那处私会,两人于一旁凭栏处说着话。
他看得发愣,本以为宋醒月只是单纯看谢临序有些不大舒服罢了,也没想到竟还真敢做出私会外男之事,平日若说是在花肆见面,那倒也是有遮掩的缘由,现下在御花园这处见面,就算是叫人撞见了,那又还能有什么借口好说呢?
这里净室人来人往的都是人,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并不隐蔽,叫人看到了该传出什么话来
卫时璟也没敢去多想,去了一旁帮两人做了遮掩,另外又赶紧让人去了衙门,找了谢临序过来。
这事没办法瞒,现在瞒,以后又能瞒吗。
早瞒晚瞒,让谢临序发现也总比叫外人发现的好。
卫时璟觉得自己有点操碎了心,没再去看那两人私会,只在一旁盯着过往行人,等着谢临序来。
*
这段时日,谢临序大概是猜出了宋醒月的想法。
实际上,并不怎么难猜。
也罕见没有再多说,默默承受着她的冷漠。
她已经冷着他很久了,其实真要细算,不只是最近。
他什么也没多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去习惯她的冷漠。
甚至,就连她挑他的刺,他也什么都不说,不给她任何能够发作的机会。
只是心里面多少有一点委屈。
那天不是答应过好好过的吗。
为什么答应他的事总是做不到,为什么对他的耐心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点了。
他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疯了,她随便一句话就哄得他心甘情愿去相信,到头来却只换得她更加随便地对他。
他看出来,她就是想要和他吵架,吵架之后呢?会说什么
不想要去多想。
没有关系,不吵架,不吵架就没事了。
谢临序知道今日宫中有宴,也知道宋醒月今日或许是要进宫去,可她并没有主动邀他一起,一直到他今日出门上值,她也没有说和他一起去的意思。
从前碰到这样进宫的宴席,她一个人总是怕的,是想要跟在他身边的,可是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了。
看她没有主动提起,那他也不去问,怕问起来,又要发作,于是自己一人去上了值。
今日从晨时起身时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是何缘故,总觉眼皮跳得有些厉害,心中的不安定,连带着让他在衙门里头办公之时也跟着犯了些错,同僚打趣他是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把魂一起带上。
一直到了快要午时那会,太子身边的侍从匆匆寻来,说是让他速速进宫去御花园处。
事态看着似有些紧急,谢临序的心莫名跳动得极厉害,下意识觉得这些事和宋醒月脱不开关系,什么都没问,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出门去。
今年大计一过,谢临序就被分入了工部衙门,他才上值没有多少时日,同僚和他算不上多相熟,平日观他八方不动之态,倒是鲜少见到他如今这样,心中还在琢磨反应这是出了什么事时谢临序就已经没了人影。
他赶得有些急,就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的
功夫人就已经到了御花园那处。
卫时璟也没想到他这样快,见他赶来还喘着气,从没见他急成这样过。
那边宋醒月也不知是在和季简昀说些什么,有什么好说,现在也没有说散的意思,卫时璟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谢临序,只道:“表哥,我帮你盯着呢!保证没人看到他们在这处”
保证没人看到他们在这处私会。
私会这两个字有些太难听了,看谢临序神情难看到极点,卫时璟最后还是斟酌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头。
他还是那句话:“表哥,别吵架呀”
可显然,他这话谢临序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说呢。
她今日怎么就要来这场春日宴,平日也不见得喜欢参加什么宴席,就今日,一声不吭,说来就来,合着是有人想见。
平日在家看他早就是看烦了?
在别人面前就能笑成这样。
今日的天气真的很好,好得不知道怎么都有点刺眼了,临近午时的阳光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灼热,照在人的身上甚至有些眩目,直叫人发晕,红艳艳亮光光的枝叶在光的直射下显得更有些娇艳。
他其实很久没看到她笑得那样快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谢临序都快忘了她以前原来也是这样对他笑的。
她半倚在一旁的栏杆之上,顾盼生风,绝世艳丽。
恍然之间回过味来,从这笑中比对出来,才发现她对他的敷衍原来能这样明显。
怎么说,不得不承认,偏偏她对着季简昀笑的样子是那样动人,动人到了他都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地步。
谢临序觉得自己的神思已经不知是飘去了何处,只是强撑着理智对卫时璟道:“今日之事多谢,我来善后吧,殿下。”
善后。
卫时璟帮她遮掩着和季简昀私会一事,然后呢,接下来,他继续遮掩。
怎么就不叫善后。
卫时璟是还想再劝些什么的,可看着谢临序紧绷的脸,知道就算是再多说些什么他怕也都听不进去了。
他没再多说了,只抿唇无言,最后还是离开了此处。
大抵是谢临序的视线有些太过灼热了,比这头顶上的炙阳还更有些存在感,她注意到他来了
她扭头,她看到他了。
可是看到他,也就只像是看到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罢了,脸上的笑只顿了片刻,就又如同没事人继续和季简昀说话。
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举动,叫谢临序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崩开,他再也忍耐不下去,大步向前,朝着那两人走去。
一直到他走到宋醒月面前,她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她脸上的笑收敛了干净,语气之中一如既往是不耐烦,她问:“不是应该在衙门里面吗?怎么过来了这里呢?”
季简昀也看到他脸色阴沉朝他们走来,心中只觉晦气至极。
他其实不知道宋醒月为何像是变了一个人,同他毫无顾忌说话,甚至连笑都这样和善,就像是回到了他们从前模样,他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心中有些不解,可是,当然不会没有眼力见地去多问什么。
她对他笑,那他有必要那样不解风情吗?
他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然而,只觉得才说了那么一会会的话,谢临序就过来了。
或许是谢临序的生气好像是那样显而易见,季简昀就怕他发些什么疯病,挡在了宋醒月的面前。
可这样的举动,只是让谢临序更加恼怒。
他就不明白了,他挡在她面前做什么?他以什么身份挡在她面前?
谢临序不大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
他还微喘着气,不知道是刚赶过来没有缓过气来,又还是叫恼的。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抓着宋醒月的手就要离开。
季简昀出手,也攥住了宋醒月的手。
他看着谢临序说:“她看着好像不想跟你走。”
不想走?不想走也要走。
留在这里做什么?他再不来,又或说方才卫时璟不曾在旁边,他连他们会做什么,后来又能做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
还不走?由得她又或者是他想不想吗。
谢临序神色冷峻,面上看着已经带着阴郁,瞳仁之中像是凝了两片冰霜,恍若下一刻就要发作。
“松手。”
他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的这两个字。
季简昀手上没轻没重,一用力,就要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指印,说几句的话事都掀不过,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叫他更不能接受。
季简昀自是看出谢临序的的恼怒,那就更不能让他带宋醒月走了。
而且,今日宋醒月的突然示好,是给他传递出了一个信号。
行军作战之人,对任何能表达讯息的信号都会十分敏锐。
他看着谢临序说:“她就是不想跟你走。”
季简昀是还想要再争什么,他今日绝对不会让谢临序带走她,然而,宋醒月却出声了,她像是在安抚他。
她对季简昀道:“没事的,你先回吧,我们走了。”
她声调轻柔,显然是没被那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到分毫,她的话像是在安抚,安抚着季简昀那敏感的神经,却为谢临序那紧绷的情绪更火上浇油。
一直到宋醒月出了声,季简昀也终于意识到,再争下去的话,她夹在中间好像也很难做。
她的安抚,让季简昀噤了声。
他沉默了,手指也渐渐松了力。
谢临序将两人此番举动看在眼中,看到最后无话可说,从喉中发出一声冷笑,拉着宋醒月的手腕离开了此处。
合着他们郎情妾意上了,他在这棒打鸳鸯呗。
没话好说,回去的路上谢临序一路上都紧绷着脸,最后一些理智压着他没有直接就在外面和宋醒月吵起来,已经不想管路上的人是如何看他们,也不想去想他们是不是会多想。从始至终,宋醒月却没有一丝其他多余的情绪,没有害怕,没有私会被揭穿该有的羞恼,只是漠然,无动于衷的像是一个局外人。
任他半拽着回去。
一直上了马车,两人也仍旧沉默,只怕闹到在外面就没法收场的地步。
一个尽量想要去遮掩,一个却拼命地想要去揭开。
那场悬于他们之间的利刃,终于在今日掉了下来,并且再没了能去转圜的余地。
一直被他带回了清荷院,谢临序那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再忍不住
不,不只是这一路的情绪,还有这些天一起积攒下来的,终于在这一天尽数爆发。
“什么意思?”他问她:“今日去宫中,不是为了什么春日宴,只是想要和他私会是吗?”
是这样的,应当就是这样的。
他这些天已经很少去管着她了吧,季简昀就算经常去她的花肆他多嘴说过一句?他如此频繁去锦春堂,若不是他帮她善后,那些流言蜚语或许早乱成套了,说她也不听,总说是他不会
再来,如果再来,又是说她管不住他,怕再多说下去,她又该恼,只好让人盯着,连说都不说。
然后呢,一下不管,就什么都去做,给她点自由,她果真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谢临序看着已经很生气了,神色冷峻,薄唇已经抿成一条直线,然而,宋醒月却仍旧是不将他这些话放在心上,像是有些累了,自顾自坐到了一旁的椅上,她撑着下颌,无所谓道:“只是说几句话。”
只是说几句话?说什么能说那么久,说什么话能笑成那样,到底是在说什么,说给他也听听,他听听都是什么话能那么好笑。
谢临序看着宋醒月那不咸不淡的样子,眸色越发阴沉,眼中像是燃着一团幽寂的怒火。
为什么总是这幅表情,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为他们的事挣扎,为什么每次想要好好说一句话都不行?
这么难吗,就只是想要说几句话就这么难吗?
方才不还是挺能说的吗?
他站在她的面前,笼罩着一片阴影,声音已经有些拔高,是无法遮掩的怒气,他问她:“若是没有太子在那里盯着,叫别人看见了,该说你什么。我只问你,一点名声也不要了是吗,就为了说那么几句话,你一点名声也不要了是吗?你就完全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说几句话就是没有廉耻之心了?那你呢,你当初留宿在李家算什么,是不是丧尽天良?”宋醒月眼前的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她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掀起眼皮看他,“所以外人要怎么说我,说来说去也,无非也就是说我水性杨花。可这些话,他们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吧。”
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管不住她了,又开始翻来覆去拿那些大道理来压她。
和她谈名声?名声是她能决定的吗?
不是吧,完全不是。
她看出来了,就算她做得十全十美也没有用,她就算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也会有人觉得她在勾引别人,就算她恪守本分也有人觉得她会红杏出墙!
她凭什么用他嘴巴里面的那些大道理诓死了自己!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吗,我爬你床,京城里头的人,能骂我的不能骂我的,都骂了,他们那些人就像是你想我那样想我,我从来不被人高看。你到现在为什么觉得我今天做到这种地步,会在乎名声这两个字?”
他觉得她会在乎名声吗?以为谁都和他一样能去在乎名声吗?
在乎名声的话,她活得到现在吗,一人一句唾沫星子早早就把她淹死了。
从前他说过她得来轻松,现在想起宋醒月还觉好笑,究竟有谁会比他得来还要轻松。
他就是太轻松了,才会对那些事情耿耿于怀不是吗。
她得到想要的一切后,也不想再跟着一起承受他那些算是迫人的情绪了。
就这样,就今天,能说开的,不能说开的,她就非要掰开了揉碎了去说。
她要说,她早就想说,至于他能不能接受,他愿不愿意接受,仍旧是那句话,她管不着!
不要说冷漠无情的是她,她给他付出多少次的真心,她是一次又一次相信过他,把自己托付给他过,若薄情寡义的是她,当初她就不会硬生生等他一夜,也不会把眼睛一次又一次哭红,她付出过,最后换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很累。
对她来说,这些东西都很累。
宋醒月正了身,双手随意搭放在了椅子两侧,姿态随意,语气轻慢,看着他的眼神只余冷漠,连生气都难有,她说:“谢临序,多想想你自己的原因,别总是想着找我麻烦。”
“还有,我不过是和季简昀说几句话,当初你和李怀沁说再多的话,我也什么都没说,怎么你对自己和对我就这样两模两样呢?如果你拿对自己那套来对我,你我之间也能轻松很多。”
谢临序的情绪大概已经绷到了极点,听到这话之后,竟兀自发出一声冷笑:“是这样吗?自从上次她来过谢家之后,我已经和她断交,除了太傅外,再没牵扯。你知道,那是我的老师,我和他很难断开,我和老师之间,你是接受的,所以你也不用拿这个来说事。可你呢,你和季简昀,今天就在御花园里面拉拉扯扯,若不是太子碰见,该有什么流言蜚语,你不知道?你觉得此番还有相提并论的必要?”
季简昀先前那番总是往锦春堂跑,买花的行径就已经惹人多想,只要今天被人撞见,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会被别人揣测。
“没有必要吗?”宋醒月笑了一声反问道:“为什么没有呢,我觉得有。”
他和李怀沁说话那就是青梅竹马,那她也说他和季简昀是呢。
谢临序道:“你完全是在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他问她:“是你自己先答应的好好过,你就是这样好好过?你是要把季简昀拉到谢家来,三个人一起好好过是不是?”
宋醒月无所谓自己做出的承诺,她抱歉:“很不好意思,说什么和你一起好好过的话都是些假话,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子,那我们之间好像也已经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她说抱歉,面上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丝说不好意思的情绪。
即便早就知道,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她说的话会不好听,可再听到时候,仍旧是不可遏制地更有些恼怒。
谢临序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她这些时日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她早就想要说这些,明明是她亲手造成他们现在这番对峙的局面。
谢临序眼中只剩下阴郁:“我陪你演戏,你拿我当什么蠢货?觉得我很好骗是不是?一次又一次,骗起来就是没完没了是吧。”
那些事情他都已经容忍下来了,接受她的冷漠,相信她说的什么好好过,无所谓,没有关系,一次次骗他,他接受,没有理由因为她的冷漠和她吵架,可是然后呢,她就这样对他?
就是这样对他。
宋醒月听到这话觉得好笑,确实也是笑了:“难道还要我夸你大度吗?一直被骗,真的不去多想想自己的原因吗?”
既然觉得她在骗他,而且是一次又一次骗,为什么还要被骗?
到底是谁的问题啊。
她有问题?他没有一点问题?
谢临序脸色越发难看,他抓着她的两颊,有些用力,弄得她有些疼,两人完全是在对峙,一句话给对方都戳出几个窟窿才能算赢。
“说你风流成性,说错了吗?一次一次被你耍,被你哄骗,我难道还不叫大度?”
宋醒月有些用力拍开了他的手,不知是叫他掐的,还是情绪波动的缘故,脸上也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
她说:“你嫌我名声不好听,嫌我做事轻佻,嫌我下贱,嫌我风流,觉得我毫无用处只会用脸和身体勾引人没关系,当然没有关系,你完全可以这样认为,我也不觉得你这样想有什么错。”
站在谢临序的角度来说,理所当然可以这样想她,理所当然到了她都没有一丝能说不对的地步。
她爬床,是她轻佻没错,她和季简昀有过一段感情,是她风流不错,她今日和他故意牵扯不断,就是下贱没错,她被人怎么说都无动于衷,也是她没脸没皮。
他觉得她这样不好,可不这样,她也很难过到现在这样。
她就是这样,她再不好,她也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始至终,全是这样。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处境多艰难,哦,或许是知道,只是从来不在意。
他只知道高高在上好地想,为什么她会这样,为什么她要做那样的事情。他想不明白是吧,他能想明白那就太太奇怪了。
说了这么多,说到了这里,宋醒月像是终于松开了一口气,她笑,笑得很轻松,轻松的就像是要解决一桩大麻烦事了。
宋醒月道:“对,你没错,你最高尚,我最无耻,你最体面,我最卑贱,你是人人称颂的少年探花,我的名声早就烂成一团浆糊。”
“可是我就是这样,我改不了一点,也不用你屈尊降贵来将就我,只是想说”
“若你受不了,那便和离吧。”
受不了,就和离。
哪里有其他那么多好去再说的?
不是骄傲吗?不是总瞧不起别人吗?现在她说和离,难道还要死皮赖脸说是不离吗?
一直到现在,谢临序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知道他
们或许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样猝不及防,轰然之间兜头落下,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如此突然地说出,叫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接受。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再说一遍。”
宋醒月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没错,和离,我是说要和离。”
当初是他先这样对她说的。
他在李家留宿,她质问他,然后呢,然后他面无表情说“受不了,和离就是”,她那个时候没有应他,因为没有应他的本事,她知道,她居无定所,她知道,自己离开国公府确实是没有一个很好的去处。
求神拜佛不如自己,靠山吃水终山穷水尽。
那好,现在她可以自己站稳脚跟了,她能吃得饱饭,能有房子住,有钱傍身。
当然,即便多少是借着他的力,可也没有关系,站稳了就行喽。
她承认,她道德确实低下,和他完全不一样。
谢临序那天说的话,她现在就给他一个答案,她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他。
“当初你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是你先说的,受不了,就和离。这回答有点晚,可是我还是应该清楚地告诉你,可以,我接受你说的那些,我们和离吧。”
第53章
谢临序听到这话,脸色竟在一时之间变化两端,一会发沉,一瞬之间眸中又涌上一阵明显沉重的悔恨,他听到宋醒月原封不动地把那句话还回来,直到这一刻,更加清楚明白了当初的那句话叫她记了多久,一直记到现在终于有能力有机会把这话再一遍甩到他的脸上。
瞬间的悔恨在于,若是没说些话,若是没做那件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到不了这样的地步
其实也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是吗。
可又很快,他反应过来,他道:“所以这些天,你一直在报复我,你就一直在等着报复我”
宋醒月毫不犹豫道:“对,报复,我就是在报复你。”
她的报复那样明显,难道一直看不出来吗?他自己不肯去面对,那她又能怎么办?
已经不用继续陪他演戏,所以,就这样。
宋醒月“嗯”了一声,不想再做多言,她撇开头,声音也有些发沉,她说:“不用多说了,就这样吧,再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要不要过下去你觉得是你能决定的吗?是你先引诱的我”谢临序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道:“明明是你先引诱的我!”
他真后悔。
他就不该听她哄。
为什么到头来要说放弃的这样彻底。
为什么他的让步她一点都看不到,她想要他怎么样,她才能够甘心?
宋醒月无言片刻,眸中终于有了情绪,她说:“我可控制不了你的心。”
千万不要把错全都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就算是她真的在引诱,那他完全可以不接受她的引诱。
谢临序听到这话,后面再想说的话却都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一瞬间,再无话可说。
就那一句话,把他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个干干净净。
眼看宋醒月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谢临序却兀自道:“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
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知道她还要吐出什么话来,谢临序不肯再听她说一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他不被她那些难听的话刺到,也该被她那冷漠绝情的眼神伤到。
当她不再愿意去做一丝矫饰之时,眼中的情绪也变得如此刻薄伤人,已经到看一眼都觉得有些伤人的程度了。
谢临序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扭头就已经大步离开了这处。
宋醒月看着他大步离开的步伐,过了许久,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她意已决,等这天也等很久,大概是从生辰那天就在等,所以,也无所谓他同意不同意。
又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来说,心高气傲,自矜脸面,也没有她说和离,他仍旧死抓着不放的道理。
她当初面临着说要和离,却又不能的处境,可谢临序又不是她,没有什么非不能和离的原因。
当他一时接受不了,可也没办法,他迟早得接受。
宋醒月开始研磨,自己提笔写下一封和离书。
她打算等谢临序回来,叫他签下这东西。
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黑了却也不见得人回来。
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叫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一直等到夜深,仍旧是不见得人影。
宋醒月也开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夜过去,谢临序也没有回来,一直两三天过去,仍旧不见人的踪影。
她终于回过味来了。
谢临序在逃避。
他一定是在故意逃避这件事情。
无妨,总不会一辈子不回来,真一辈子不回来,那也很好。
可真就一直等了好几天,也再没见得他的人影。
不知道人是去了哪里,问了下人也只说是衙门在忙。
宋醒月也不再继续在谢家待,要么是在锦春堂,要么就是在自己买的那间院子上。
谢家其他的人也都恍惚之间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敬溪问宋醒月两人是不是吵架?怕她指摘,宋醒月自不会和敬溪多说什么,不然白白讨了骂,一点都不值当。
一直待到三月底,仍旧是没有谢临序的动静,他根本就不给她找得到他的机会。
今年的大计出了结果,谢临序调至工部,任职郎中,听人说,刚入工部后的公务是有些繁忙。
谢临序升职,卫时璟很高兴,非是要请他上酒楼吃饭,等到公务终松下来了一些,推脱不掉,下值便跟他去了。
一同去的还有几个相交好的好友。
说上来,也只是和太子交好罢了,卫时璟除了在景宁帝面前像是鹌鹑,在其他人面前倒是爽朗,同几个大臣之子相熟交好,谢临序认识这些人,却是不怎么熟。
谢临序升职,卫时璟比他还是要高兴些,其他的人跟着一同说些贺喜的话,断断续续的敬了他几杯酒,谢临序不好一杯不喝,也饮了一些酒下肚。
他酒量好,一直到后面,卫时璟有些醉了,他也没醉。
距离宋醒月说和离已经快过去十来天了,这些天,他刻意不去想那日发生的事,让自己不停忙于公务,脑海之中被其余的事情占据之时,可却又总是回想起宋醒月那日说的话。
受不了。
就和离。
她仍旧记得快半年前的那件事,等到时机,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不管他再做什么都好像已经没用。
若那天知道那件事会将他们之间推到这种无可转圜的地步,若是能再来一次,那些话,那些事绝对不会再错。
恼怒之余,竟也只剩下了悔恨。
不再回家,怕碰到她,怕见面又是说和离,可已经在外面很多天了,他又有点想回家。
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落得这种境地,也已经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一滩烂泥一样的情形。
卫时璟说出来吃饭,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先前他私下问过谢临序先前在春日宴上发生的那事,可谢临序只说是没事。
卫时璟当然没听他的蒙骗,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还能够不知道吗?那天都成那副样子了,宋醒月都和季简昀私会了,现下谢临序竟然还说是没事,想也知道他在嘴硬罢了。
可谢临序都嘴硬了,他又何必去多拆穿,再多说下去也是戳人的肺管子,又何必呢。
看他这几日好像没少为这件事情伤神,肉眼可见的有些疲惫。
卫时
璟今日是来贺他升迁,是想叫他高兴一些,也不用说那些不高兴的事。
此间气氛算是融洽,除了谢临序心情算不上多好,其余的人也有说有笑。一直到了后来,有个公子家的仆侍来找,说是家中妻子催促回家,便先行离开,其他人笑话他是妻管严,一时之间取笑不停。
独谢临序紧抿着唇不说话,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杯上沉默不言。
妻管严有什么好取笑的?
不懂。
卫时璟注意到他的沉默不言,坐到了他的身边,凑过去问:“表哥,在想什么呢?”
谢临序摇头,道:“没有什么。”
卫时璟笑眯眯道:“是不是在想嫂嫂为什么不来找你呀?”
谢临序听到这话之后,面上露出一瞬错愕,像是不知他为什么能这样轻易就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
错愕过后,他就收敛了情绪,只是倒了杯酒饮下,他道:“我没有。”
卫时璟笑得更厉害了些,眼看着是要把谢临序笑恼了,他也收敛了笑,凑过去道:“表哥,你和嫂嫂闹到哪里了,那天回去以后,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了吗?
何止。
已经说到和离了。
这话是戳到谢临序的痛处了,他什么都不再说,仰头闷了一口酒下去。
他道:“她说和离,她和我说要和离。”
卫时璟也没想到现在竟也都闹到了和离的地步,他哑然片刻,却又听谢临序极力压抑着什么,他说:“她和季简昀在皇宫私会,我说她几句,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她根本就不在意我说的那些,我想和她好好说话,可是她从来都不肯听”
“她根本就不在意我,也根本就不在意我说的话。我说她,她就气,气起来就说和离。”
谢临序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些颓然。
卫时璟道:“嫂嫂这是生气了啊,表哥,你早就惹嫂嫂生气了。”
从前早就和他说过的,可是他好像从来也都不放在心上。
宋醒月脾气一直都很好的,可谢临序太傲了,又实在是太拧巴了,说实话能闹到这样的地步好像不叫意外。
日子冷暖,只有个中人知道,宋醒月真憋不下去,不是没有缘由。
可又总感觉,也不至于说是和离就和离。想这世道艰难,谢临序虽然嘴巴说话不好听,为人木讷又死板,可国公府的门第不算低,他也从不三妻四妾拈花惹草。
人最忌讳和旁人相比,谢临序最大的毛病就是拧巴,分明是在意宋醒月的,可却又从来不说,其他的方面,卫时璟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错处。
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宋醒月最近是只是在闹脾气,表达自己对谢临序的不满,还是真想说和离?
卫时璟也不是宋醒月,没有办法彻底弄懂她的心。
他是真有些弄不懂,想了想后便道:“想不想知道嫂嫂到底还在意不在意你?我帮你试一试。”
谢临序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卫时璟就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听之后,马上蹙眉道:“这很幼稚,我不想要。”
卫时璟追着道:“又不真做什么,只是叫她们给你倒些酒而已,这不幼稚,表哥,若是嫂嫂心中有你,她定不会没有一点情绪,我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得出来。若嫂嫂有所松动,你只管把这件事推脱到我身上,全说是我出的馊主意就行了,我和你一起认错!到时候你回去多哄哄她,我保证这事没那么难办。”
其实只要宋醒月心中还有一点他,这事完全没那么难办。
她心中有他的话,说明那些天说的也都只是气话。
谢临序还在拒绝,卫时璟问道:“表哥,你不是怕了吧?”
说是不想要,其实更深缘由也只有谢临序自己知道。
可脑中却又顺着卫时璟的话去想,万一宋醒月确实是在为从前的那事生气呢,万一现在他再认错,再如卫时璟所说那样去做,有没有用。
她那天说的话,他事后细细琢磨过,拆开来品味过,不是不知道错。
相反,其实早就隐约意味到自己的错处。
可对此也已经完全没办法,怕一回去面对她,又要吵着闹着说和离
醉酒之后脑子难得有些不似平日那样清醒,谢临序又隐隐回想起从前宋醒月是如何待他,想起现在的她,总觉和从前有太多出入,以至于宋醒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开始模糊起来,没能那么清楚见得。
又重新去想起卫时璟那话,万一说,万一说她真的只是生气,万一说哄一哄真的有用
卫时璟其实很聪明,他说得话不见得不能信。
他在这些事情上面实在已经没办法了,也不知道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是想回家的。
可是已经有些不敢回了。
上次吵得太凶了。
再见,也不知该由得什么面目去见。
再见,怕是一张和离书直接丢到他的脸上。
卫时璟看谢临序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没多说什么,起身就让人去谢家喊宋醒月来,说是谢临序醉得走不动道了,要她来接他归家。
又抬手让人去找来了几个舞女,什么也不做,只是候在一旁倒酒。
谢临序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有些用力,指尖已经泛白,看得出来酒也没能叫他的思绪缓慢安宁下来。
然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宋醒月。
谢临序已经有些受不了舞女身上浓厚的脂粉气了,卫时璟说是再等一等,很快就好,可谢临序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面对这样的情形了,有什么意思呢,他刚想直接起身走人,门就从外头被人打开了。
谢临序也看向了门口那处。
是宋醒月来了。
他看着她,思绪还没缓过来,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卫时璟摁住。
卫时璟朝着宋醒月招手:“嫂嫂,你来啦?表哥有些醉了,你带他回去吧。”
宋醒月已经十来日没能见到谢临序了,知道他大概是在故意躲着她。
也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等情形。
宋醒月看到谢临序旁边的舞女,面上表情没甚变化,就像是没看到似的,她只是走到了谢临序面前,淡声道:“回家吧。”
谢临序看着她淡漠的神情,刚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周遭也都有些安静,就连卫时璟都有些叫宋醒月这表情看哽住了,一开始还觉得,宋醒月或许只是对谢临序有那么些不满,如今见到,才知道,谢临序方才说的不在意,是真不在意
一点都不在意!
他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只是完全不敢去将这个答案告诉谢临序。
卫时璟没敢再多说什么,“嫂嫂,今日是为了给表哥庆祝升职的,表哥前段时日升职,你记得的吧?我高兴,就叫他出来吃酒。这些舞女是我叫的,我就是想看看她们跳舞,哈哈哈,你知道的,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有点醉了,嫂嫂,你快带他回家吧”
看宋醒月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卫时璟说不动她,摸了摸鼻子,讷讷对谢临序道:“呃,回家吧,表哥”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出这馊主意了。
不知道宋醒月会不会生气?只是看她现在这样,好像已经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了。
屋中安静,没人说话,其余那些人视线都落在他们的身上,本来还有些许玩笑声,到现在,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临序看着站在面前的宋醒月,心中没由来得发堵发闷,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起身
,却只是又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卫时璟觉得谢临序也是有些疯了,刚还说他幼稚呢,现在这是作甚,他出声提醒道:“表哥,干嘛呀,嫂嫂来接你了啊”
谢临序仍旧不动作,是宋醒月先出的声,她道:“没喝够吗?那我在马车上等你,你慢慢来。”
她大度的就像现在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夫君一样。
她看着他身边的舞女,像是善解人意,又添了一句:“当然,不回家也可以,你和我说一声,我自己先回去了”
谢临序终于有了动作,他脸色愈发地沉,兀自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宋醒月终噤了声。
可也不再继续待在这,扭头就已离开。
第54章
她离开此处之后,屋子里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都是些人精,都看出了气氛的古怪,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旁的舞女也不知是该添酒还是不添,愣着没敢动。
一片安静之中,是谢临序兀自起了身,卫时璟见他要走,只赶忙追了一句:“表哥,这事是你不对,不算我不对,可你们千万别吵架啊!不要吵,不要吵,不要吵架啊!!”
怕谢临序喝醉了不听,只是一二再,再二三的不厌其烦劝着他。
可没得到谢临序的回应,就见人已经没了影。
剩下几人见到这事,也都有些尴尬,卫时璟尤甚,若非是他非要招来舞女试探,也不见得现在会这样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道:“谁家不吵架嘛床头吵床尾和嘛,哈哈哈哈哈”
卫时璟这样笑着,其实也是没有一点招了。
见太子这样说,其他人自也附和,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忘了过去。
三月底的天,空气还有些寒凉,出了酒楼之后,一阵阵冷风吹得刺骨,将谢临序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
他没几步就追上了宋醒月,几乎是和她前后脚上了马车。
宋醒月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他是追了出来,她没有停步,仍旧是自顾自上了马车去。
她知道他生气,也知道他大概为何生气,可是,仍旧是不停步。
她上了马车之后,谢临序也跟着上来,她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质问。
他的声音很沉,昏暗中,眸光泛着冷意。
他问她:“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若是不想回家也可以?
她觉得他要在外面做什么?
说得直白一些,她是觉得他要和一起和那些舞女留宿吗?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有做过对不住她的事,要她这样来想他。
宋醒月听到他的话,淡声回道:“字面意思,你要留宿在外面的话,没有关系。”
他或许已经醉了,已经醉到她和他说过和离的事都记不得,当然,也或许是记得,可是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临序听到她的这话,呼吸一沉,他冷声问道:“我留宿在外面,就算是和别人一起,也没关系是吗?”
怎么就没关系了?
怎么就没关系了??
谢临序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显然意见的恼意。
宋醒月已经懒得和一个醉酒的人多说,因为他清醒的时候,她说的话他已经选择性忽视,说再多,说再多不合他心意的,醒来之后也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把所有的一切都推脱到酒的身上。
按照她对谢临序的了解,他完全会这样做。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结束这些话题,她反问:“所以呢,你想看到我生气?你和那些人喝花酒,就是为了看我生气吗?”
谢临序愣了片刻,想说的话倒是再说不出口,过了良久,吐出了三个字,他道:“我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你生气的意思。”他如卫时璟所说,将过错全推到了他的身上,“是太子叫来的人,你方才分明听到了。”
虽然听着有些道歉的意味,可是声音还是紧绷绷的。
宋醒月再懒得多说。
她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舞女的事情,因为她也知道,谢临序口中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没有再去借题发挥的必要了。
吵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喝了这么多,醒来后能记得吗?
宋醒月紧抿着唇,撇开了头。
谢临序不知道宋醒月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见到她叹气,也不再多说了,再多说她也不见得乐意听。
感觉自己的心中孱杂了一大堆说不出的古怪情绪,那些情绪就像火花一样在被宋醒月一点一点加剧,迟早要刺穿他的胸口,把他整个人的毁掉。
不安的情绪被她那一声叹息声放大,谢临序直到现在也无法接受她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坐在旁边,他强硬地抓着她的肩膀,问她道:“我说了,我没有故意要你生气,为什么要叹气呢?”
已经完全开始没事找事了。
宋醒月不想和他吵架,她看谢临序还要继续纠缠,抬眼问他:“我那天说和离,还记得吗,我已经写好和离书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谢临序松开了手,瞥开了头,什么都没再说。
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他打断了她,道:“既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回了家之后,宋醒月要分床睡,他身上都是酒气,不好闻。
谢临序不肯,酒气上头之后,比平日更加执拗一些,她怎么说,他都不要听。
宋醒月恼得直话直说:“你现在很臭,我不想跟你一起睡。”
很臭?
谢临序听到她的话,第一时间拧眉,他抓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酒浸过了一样,所以已经完全闻不出是好是坏。
可她喝醉了他也从没嫌过她臭,那天还抱她睡了一整夜啊。
她说他很臭,他就拽着她一起往净室里面去,他三两下就脱去了外裳,他说:“你帮我洗。”
谁要伺候他?真有意思得紧。
宋醒月道:“我去帮你找别人。”
“不要。”
谢临序执拗地拽着宋醒月的手腕,就是不肯松手。
宋醒月如何都挣不开。
看着是醉了,却也只是比平日霸道,什么都没变,就是完全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或又是说本有理智残留,可借着醉酒的机会,连掩饰都不愿掩饰,平日守规矩的清冷公子,此刻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土霸王,把所有的一切都推脱怪罪到酒的身上,就不是他非要缠着她了,全都怪酒,不要怪他。
谢临序也不明白。
为什么要找别人。
她是他的娘子,帮他净身怎么了,他少伺候过她了吗?
嫌弃他不好闻,那就是要帮他净身。
他霸道得完全没有道理,蛮横至极。
宋醒月拗不过他,也不想要一整个晚上都和他耗在这里。
认清了形势之后,紧绷着脸,开始扒他的衣裳。
把人推进浴池之中,动作敷衍往他身上撒水,她铁青着脸,脸色从始至终不叫好看,像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谢临序将她的敷衍看在眼中,又想到方才她在酒楼中的那副冷淡做派,心中更叫不大爽落。
眼睫低
垂着,看着她的手,声音像透着说不出的冷意,他道:“不是嫌不好闻吗?这样洗能干净吗?”
平日他怎么帮她的,她现在怎么帮他的。礼尚往来也不会,有没有一点礼貌?
宋醒月叫他闹得恼得很,平日也不见得这幅难缠,说什么也都多少能够听得进去,这会是借着喝了酒在这故意发酒疯不是?
她被热气熏得红了脸,在和他争执的过程中,弄得发髻蓬松,鬓云斜挽。
最后怕再多闹,他又该发出别的疯来,等到了明日酒醒之后又把一切都推到酒的身上,说他什么都不记得,那她岂不是吃了大亏。
长久的眼神对峙中,她败下阵来,紧抿着红唇,拿着澡巾用力擦着他的肌肤。
白皙的肌肤很快就给她蹭得发红。
她真的很用力,手上动作一点都不含糊,恨不得给他搓下一块皮来才能解气。
谢临序忍不住从口中发出一声低喃的痛呼,在水汽中,这声音朦朦胧胧,扭扭转转成了男人的低喘。
是有一点点疼,可是,除此之外,竟然有一点有一点的快意,她用力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她和他之间,有身体上接触的痕迹,她和他还有联结。
方才还强势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没有任何言语能够的表达心情,疼痛变成喘息,喘息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无发言明的快意。
宋醒月瞪他,道:“别发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行吗。”
谢临序靠在浴池上,眼睛不知是被水熏的,还是被她弄得疼的,有点泛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这里才终于结束,宋醒月最后气得拿了澡巾狠狠往他身上甩,趁着谢临序不注意,扭头就出了净室。
疑心他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在报复她吧。
谢临序从净室出来之后,想要抱她,宋醒月甩开他的手,他不依不饶,她恶狠狠道:“好臭,别抱我!”
她仍旧在气他在净室中逼她给他净身的事。
谢临序愣了一瞬,又作势要拽她起身,往净室去:“不好闻?那好,再洗一遍。”
宋醒月快叫他气哭了,死命地甩开他的手,他偏不知道是发什么病,就是要拽着她走。
还是被他弄得掉眼泪,她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谢临序被咬得皱眉,想要开口时,手背一湿,是她的泪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不要哭。”谢临序终于冷静下来,却执拗着哑声道:“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想说别再哭了,可有些生气,最后吐出来的话就成了那样。
是她先闹脾气,是她先不好的,是她一直一直在和他发脾气,他已经承受了一遍又一遍,可是现在却又还在执拗地想要推开他。
哭什么,为什么要哭?
哭没有用,他不会心软。
她对他这样铁石心肠,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换来她的刻薄相待,他为什么要委曲求全。
宋醒月不说话,只是咬着他的手掉眼泪。
最后咬得他的虎口出了血,血腥味充满了口腔,才终于松了口。
谢临序眉心拧着,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她狠狠撒开了手。
手上的疼终于让他回过神,方才是都做了些什么,他看着被咬破的虎口,看着宋醒月背对着他的背影,抱了上去。
他靠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这声音近乎是在呢喃。
洗净过后,身上的酒气已经消散很多,可说出的话却还是让宋醒月觉得他还醉着,带着一些不清醒的缱绻。
但他醉或者没醉,都已经习惯性这样强势,所以究竟有没有醉,只有谢临序自己知道。
不想多说,连和离的话都不说,因为知道他一定要装聋,装作听不见。
宋醒月被他抱在怀中,他抱得有些紧,抱得有些用力,宋醒月挣扎不开,任由他抱着。
一个人憋着气,她打算,等到第二日等他醒来就说和离。
有本事他就醉一辈子,真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去。
这夜宋醒月被他抱着,睡得并不怎么好,后面实在是困极,才终沉沉睡去。
前一夜闹得有些晚了,等第二日,分明是强撑着告诉自己要早些起身,最后却还是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晨曦微露,天渐渐亮时,再醒过来,谢临序已经不在身边。
昨个儿夜里头看着是真醉透了,醉得没有神智,现在看来,果然就是装的。
若是醉得不省人事,还能起这么早躲出去?
总是这样,总是喜欢回避,碰到些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就一直回避。
真就这么好骗,被她几句口不对心的谎话就骗得晕头转向了?
知道自己被骗,也从来不会去想为什么会被骗,也不肯去想之后会怎么样。
总觉得躲得过初一,就能躲得过初十。
到底是谁给他的这种错觉?
或许是昨个儿夜里头真有些被他气到,宋醒月已然不打算继续同他再拖下去,他想躲,她不会再给他躲的机会了。
不想再和他继续耗下去了。
她直接去他的衙门堵他了。
等他快要下值的那段时日,直接问人寻到了后门。
她就等在他的马车上。
袖口那处,拢着和离书。
终于到了傍晚,差不多下值的时候,终等到了谢临序。
他朝着马车这处走来。
才掀开车帘就看到宋醒月坐在里面。
谢临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没有片刻迟疑,扭头就要走。
昨日倒能借着酒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现在人就清清醒醒的,装什么装?
多少猜的出来她今天过来是做些什么,不想听,所以,反应过后马上就要躲,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
“谢临序,你有本事躲一辈子!你现在走,我也不会再回谢家了。”
宋醒月从不知道他竟就能这幅不要脸的样子,分明都已经到这种地步,她分明都已经找到了他的衙门,还是要躲。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这么不能接受吗?每次都躲着,到底想要躲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他可以躲在外面,她也再不会回去了,如果这样的情形他可以接受,那也行,随便他。
听到这话,谢临序步伐终于顿住,他知道,宋醒月已经给他们这件事下了死期,再没有给他能去拖延的余地。
再拖下去,也已经没有办法,没有转圜了。
他没有再走,回过身去,上了马车。
才坐稳,宋醒月就出声道:“上回我们说过和离的事。”
谢临序也马上道:“如果你要说这事,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说。”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宋醒月紧蹙着眉道。
谢临序道:“因为我拒绝。”
所以没什么好说。
宋醒月听到这话马上就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叫谢临序先行一步打断:“你若是拿从前我过的话来说事,那好,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日我说的是‘你受不了,就和离’,而你没有答应,那个时候你没有答应,现在一样,我也有我拒绝的权利。”
那日春日宴归家后,听到宋醒月的话,谢临序也不得不去回想她生辰那天发生的事情,从前总是想要将这件事揭过去,想着只要是现在的日子过好,以前的事总会淡去,可宋醒月那天说过的话,让他知道,在那事上面,完全没有能够再去弄虚作假的余地,必须面对,必须要解决。
宋醒月道:“可你明明是吃准了我不会答应,你明明知道,那个时候除了谢家,我完全没有别的去处。”
不然,她还要留下来受他如此羞辱吗?
“不是吗?我难道不可以这样想吗。”谢临序语气也有些波动起伏,“那分明是你自己无路可走之时选择的我,为什么到后面又要这样对我?”
“说白些,我就是你的权宜之计?从前是,现在也是。”
只要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以后,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踢开他,完全毫不犹豫!
宋醒月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的情绪,不再是完全的虚伪的漠然,她只是说:“你这样想,也可以。”
她也付出过的,他不是不稀罕吗,她的付出他不稀罕,那现在说是权宜之计?他当然可以这样想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谢临序近乎冷笑。
很好,他早就知道,现在这样的回答也没有关系。
只是马上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哪
里给你的错觉,叫你觉得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是你的狗吗?利用完了就踢开,我是什么很下贱的人,要听你这样骗?你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付出过,我没有退步过吗?你愿意待在那花肆里面,愿意每日待在外面,我拦着你了吗,你说不想要我插手的东西我也从没多手,想要的东西,我什么不给。很好,到头来你呢,你还给我和离二字。”
谢临序越说情绪越有些激动,他看着宋醒月,眼神泛冷,道:“和离吗?现在说和离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为什么觉得他会答应?
宋醒月眉心已经拢成一团,那放在袖口中的和离书也不知怎么拿出,看谢临序这样,疑心拿出来也会被撕掉。
她还在道:“你不亏的,你完全不亏的,我们这三年不会耽误你多久,你想要另娶,不耽误,我也没有要你什么东西,最大的也是那间铺子,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两不亏欠了。”
他这个身家,到头来她也就要这些,不多吧?完全不多吧。
她也耗进去三年了,他没有多亏。
“是吗?互不相欠?”谢临序道:“我一点都不想听。”
所以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筹谋着今日离开了,从开口问他要铺子的时候,就已经打算离开了。
说什么两不亏欠,都这样了,竟还觉得轻轻松松就划开所有界限。
真有意思,她怎么不去和季简昀说那些永不相欠的话?
说不通,一点都说不通。
宋醒月也懒得多说了,瞥开头去,看向车窗外,到时候回家后自己搬出去就完事了,他愿意耗着,她无所谓。
她是不说了,可谢临序一个人径自气着,看到她不说话却又来了劲,他坐去了她的身边,要往她的袖口那处摸。
“你做些什么呢!”
谢临序眼睛尖,从方才上马车时,端是看她的姿态就能看出那袖口里面放着什么东西,扯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是已经写了姓名的和离书。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当着她的面就将这东西撕成两半。
宋醒月瞪着他,连抢都懒得抢。
撕开这张有什么用。
等到归家之后,谢临序直接去了书房那处,只留下宋醒月一人在这。
开年那会才到工部的衙门里头,难免有一些忙,刚好,和宋醒月在一起又是翻来覆去的吵,干脆就窝在书房里面,两人不见面,也就吵不起来,等到夜深再回去,想她也已经睡下了。
就这样,一直在书房待到大概子时,谢临序回去了房中。
回去后,却见屋子里头还亮堂着光。
谢临序透过外头的门窗,隐隐绰绰看到宋醒月仍旧坐着桌前的身影,眉心一跳,下意识是有些想扭头就走,可有侍女见他回来,马上迎上前道:“公子,你快进去瞧瞧奶奶,她那是在做什么啊?瞧着怎像是撞鬼了一样。”
外头的下人也都奇怪,都这个时辰了,宋醒月还没睡,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探头往里面一看,叫吓一跳,活像是中了邪祟。
第55章
谢临序听到丹萍这话,蹙眉往里屋回。
一进屋,就看到丹萍和宋醒月在那里提笔写着些什么东西,一旁的桌上,床上,床幔上,四处散乱着、贴着纸张。
屋子里头,能贴上东西的地方,全叫她毫不留情地贴了遍。
贴不满,可是这一堆纸看着堆的乱糟糟的,整个屋子都像散着和离书。
宋醒月也听到动静,抬眼往门口那处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写。
谢临序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干什么,冷声对丹萍道:“出去。”
丹萍看到谢临序这幅神情,也下意识有些发慌,看向宋醒月,却听她道:“无妨,出去吧。”
丹萍出去之后,谢临序上前,拿过了桌上的纸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和离书。
谢临序看起四周,粗略算下来一个晚上也零零散散写了个好些张。
手上的纸渐渐被攥紧,揉皱,过了好半晌他从口中吐出一句:“好有毅力。”
就是叫他不痛快,能怄着气写这么些玩样。
宋醒月淡淡道:“还行吧。”
谢临序仍旧是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纸撕掉,就像是傍晚在马车上那样干脆。
他用力攥了一下宋醒月的手腕,她手上的笔一瞬就掉到了桌上。
他盯着她,没甚情绪道:“我也不想要让你一点自由都没有,当然,你若继续,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醒月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想要开口骂他,却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谢临序看出她不服气,可在这事上面,他绝对给不出她想要的让步,他眸光阴晦的落在那些四落的和离书上,沉声道:“你自己写的,现在自己撕掉。”
拗不过他。
一他脾气大,二他不要脸。
宋醒月甩开了他的手起身,也沉着脸,她说:“我不,我不撕,谁看得不舒服,谁自己撕。”
说着,就往床上去,把那些纸全往地上推,纸张顺着床沿零零散散往地上飘,她窝进了被子里面,没有过一会就听到纸张“撕拉”的声音。
是他在撕纸。
不知过了多久这里终安静下来了,宋醒月也被他闹得睡不着,听到身后没有动静,回过头去看,却发现谢临序手上攥着那些碎纸,看着她。
想着她能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去写这些,确实也是一件叫人生气的事,谢临序越是撕,越是有些咬牙切齿,大概是好半晌没能缓回劲来。
宋醒月什么也没再说,任由他一个人气着,收回了视线。
已经不知道谢临序是什么时候上的床,再有意识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身边仍旧是没了人,摸了摸一旁他躺过的地方,基本已经没有了温度,想来离开有一会了。
今日宋醒月没有去锦春堂。
这些时日,宋醒淼有在帮她,她也闲下来了许多。
宋醒淼比宋醒月还要勤勉一些,当初和谢临序打赌那段时日,宋醒月强压着自己早起忙活,心中梗着一口气,绝对要做出些实绩来,但宋醒淼不是,就算是没有人和她打赌,她自己也闲不住。
有她在,她轻松了很多很多。
这日宋醒月起过身,没有往过锦春堂去,起过身后一如既往去给敬溪请安。
和谢临序说不通和离,便探探敬溪的口风。
晨间,敬溪已经起过身,正喝着茶。
黄向棠在前些时日就已生了,是个女儿,现在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养着身子,谢临复也陪着她,夫妻二人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母女平安,敬溪瞧着心情不错,连带着谢今菲又跑出门玩也不管她了。
只是一看到宋醒月那平坦的小腹,又是忍不住多几句嘴:“你这肚子,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老二媳妇都生了,怎么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得有用,宫里头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庸医。”
宋醒月听到敬溪日常催着孩子一事,今日终于开口,说了一些不一样的话出来。
她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母亲,我想,或许真是我的身子不大行,又或许是我和长舟,当真是没有缘分,我没本事,我没本事怀上孩子”
敬溪听到她说这话,下意识皱眉,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她放下了手上的杯盏,道:“什么意思,说明白些。”
谢临序和宋醒月最近是什么状态,她多少是看出来了些,只不过也是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宋醒月都把这些说到她的跟前了?可见事态是有些严峻了。
她以前从来不说这些话,这些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敬溪不可
能不知道。
下意识觉得不大可能,他们国公府是什么门第什么人家,宋醒月怎么可能就说过不下去的,况说,最近对她也没什么不好吧?除了催孩子一事外,她甚至连什么重话都没再和她说过。
日子过得好好的,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敬溪都弄不明白她,疑心是日子过得舒坦了非要找点事情出来。
把话说明白点,是过不下去了,还是如何?
宋醒月看出敬溪脸色不好,她垂首,闷声道:“我只是觉得是我自己不好,我生不出来,我对不起谢家,对不起长舟,长舟也都这样的年纪了,我还没办法怀上,我心里头也难受”
说着,还背过身去,煞有其事地擦着眼泪,像是真为这件事情过意不去,心里头难受得不行。
敬溪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她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细细想来,她经常唠叨她,她又死活怀不上,宋醒月心里头定然也有压力,这段时日又不知道和谢临序闹了什么不痛快,一下没能绷住,那也是可能。
宋醒月见敬溪不说话,又讷声道:“母亲,我也不想耽误长舟了,再拖下去,我也觉得不好。”
敬溪看着她,道:“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你不要因为一点事就冲动。”
宋醒月沉默半晌,又道:“母亲,我想过许久,我没有冲动只是觉得,再耽误下去,对彼此都不好。”
话说到这里,敬溪也算是彻底明白宋醒月的意思了。
这意思是真过不下去了。
这次吵得就这样厉害?都是说了些什么?
敬溪提醒她道:“我是句实话,你再找不到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了,莫要意气用事,你若觉得我催得紧,这些话我少说些就是了,也犯不着这样大的决心,说这样的话。”
宋醒月道:“母亲,我意已决。”
敬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道:“长舟的事,我向来做不了主,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
宋醒月紧抿着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听敬溪道:“真觉得心中有愧?若说是给长舟纳妾,你又能否受得住?”
宋醒月沉默一会,道:“母亲,我没关系的,他没孩子,我心里头也难受。只是这般,我要不还是出去住得好,怕是不能时常来给你请安。”
敬溪道:“将好要四月八了,老夫人今年说是想去山上住一段时日,你陪着去吧。”
两人之间的感情她插不上手,谢临序要不要和宋醒月过下去,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不想插手这些,只是宋醒月说的话,她也多少是听进去了些,万一真是两人不合适,就是怀不上,也不是没有缘由,除开和离另娶之外,再除纳妾,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宋醒月就宿旁边,谢临序未必能看得进去其他人,若她不在,倒说不准能叫他人有机会近身。
宋醒月听敬溪的话也觉得没有问题,若是谢临序知道她说这些,怕是会闹,到时候把给他纳妾的气撒她身上,完全划算不来,陪着老夫人去寺中小住,躲开这一阵最好。
既已和敬溪通过气了,回来后就搬去自己的房子,应当也没甚事了
他不应和离,也没事,她出去住着不就是了吗。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几日醒淼也在铺子里头盯着,她离开些时日,也没有关系的。
她痛痛快快地应下敬溪的话:“我陪着祖母去,母亲放心吧。”
就这一日,宋醒月收拾了东西就和谢老夫人动身一同前往寺庙去。
近逢浴佛节,不少人都往报恩寺去,早些去,也早占了好位置,免的到时候山上人多,挤来挤去,老人身子也禁受不起这番折腾。
老夫人见宋醒月要陪她一起去,脸上尽是笑意,她道:“辛苦你还要一起同我往山上去了,你这铺子可不要紧吧?”
宋醒月心中也多少有些愧疚,老夫人对她很不错,她应该多陪陪她才是的,这些时日,只顾着和谢临序闹别扭,也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下人们给老夫人也收拾好了东西,两人就一起往外去,宋醒月搀扶着老夫人的身子,她忙回道:“陪祖母一起,本来就都是儿孙应该做的事,祖母怎说是辛苦?铺子里头都有妹妹看着的,不打紧的。”
老夫人叹气道:“说是儿孙应该做的事,哪些个做到了?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你了你最近是和长舟闹不痛快了吗?听人说,他时常不回家。是他自己不想回家的吗,他在外面有别的人了吗?”
宋醒月抿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去作答。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她道:“长舟这孩子,嘴巴太笨了,除了不要命的做官,做人什么的,都太笨了。小月,是辛苦你这三年了。”
若是旁人辱她骂她,宋醒月倒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可若是说这些什么“你辛苦了”之类的话,宋醒月心口也止不住泛酸,她说:“祖母,没什么的。”
老夫人也没再继续就此事说下去,笑了笑,道:“好,没什么,你不愿意多说,不愿意听这些,我也就不倚老卖老说下去了。”
两人就这样,随口聊着天,往着报恩寺的方向去。
天色渐黑,一直到傍晚,谢临序归家后,回房见不到人,才知道宋醒月是出去了,又看柜子里头少了几件衣服。
他心下一紧,问下人,下人说她是和老夫人一起去了山上。
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一口气。
他才想起,入四月,就要到浴佛节了,报恩寺那边人怕是要多起来了,宋醒月和老夫人关系不错,陪着她一起去山上,也没什么,很正常。
刚好,他们现在再见面怕也是要吵,倒不如就此番事情彼此冷静一下。
算了算,此去大概应当和老夫人一起在山上住小十日的时间
谢临序也不再多想,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和老夫人在一起,他不怎么担心,只是这一去,时间有些久罢了。
宋醒月不在,他也不再主屋这处多待,用过晚膳之后就去了书房之中忙。
连着这两日都如此,夜晚,他没去多注意时间,一直到戌时,屋子里面寂静,只有屋外隐约有些风声,拍打着门窗。
他沉浸于公务之中,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动静,有人敲门,守原去开了门,看到来人,愣了愣。
是个没有见过的侍女,十分眼生。
然而,叫守原惊讶的是,这侍女生得竟同宋醒月隐约有几分相像。
有些妩媚,妩媚之中又带着些许清纯,尤其那双眼睛,很像
都是上扬的狐狸眼,十分勾人。
他看着这眼生的侍女一时之间不解其意,看了看里屋忙着公务的谢临序,又看了看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做些什么?”
那侍女笑着回他道:“是夫人叫人我来的这里,让我给公子送汤。”
守原听到她的话后,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敬溪让她来的?
还是趁着这个时辰来的,怕是有得说法。
他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心中也多少有些觉得奇怪不舒服,宋醒月这才走,就来这样的人,想也知道是想做什么。
恰逢这些天谢临序和宋醒月闹了别扭,怕是趁此之危想要塞个通房妾室进来。
可是敬溪让人来的,守原也没办法说赶人走,只好侧开了身,让人进了门。
那侍女却道:“小哥莫不如出去候着吧,我来服侍公子。”
守原知她想做什么,只淡淡道:“公子不让我走,我走不得,公子让我走,我自然会走。”
说着头也不回就往屋子里头去。
侍女听到这话,愣了片刻,来之前也没人和他说谢临序身边的人是这样的性子。
她不是公
主那边找来的吗?不是说让她来伺候世子爷的吗?这人为何给她甩脸色?
也容不得她再多想下去,谢临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眼往这处看了一眼,只是一眼,眉头紧紧拧起。
侍女叫这一眼看得心下一跳,可也来不及多做反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她听人说,她这张脸和世子夫人的生得有几分相像。
她都听说过,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感情还算不错,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妾室,带她来的嬷嬷也说过了,世子爷喜欢些模样娇软的姑娘,他现在膝下无子,她让她放低些姿态伺候,若是爬上床了,生下一子,保她往后有荣华富贵。
听得这些话,侍女心跳如擂,早在先前就听人说过世子爷模样俊俏,如今见过了,才发现竟真如谪仙一般。
她迈着步子到了他的跟前,才将手上端着的食盒放下,还没开口,就听谢临序先问道:“哪里来的人?怎么进的清荷院来的?”
说着这话时候,他眉心紧蹙,声线也凉凉的。
侍女叫他这幅模样弄得心中不自觉一紧,没敢再动,放下了东西之后,悄悄怯怯地抬头看他,她回道:“是夫人让我来给公子送汤的,这汤还热着,公子莫不如趁热喝了吧”
谢临序手中执笔动作停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视线太冷了一些,那侍女被看得低头,没敢再说一句话。
谢临序盯着她的前额,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他开口问:“谁找你来的?”
侍女回道:“回公子的话,是夫人”
谢临序搁置了手中的笔,笔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一声,不响,可是在此刻足够牵动侍女的心弦。
她胆子不算怎么大,谢临序的气场又实在太盛,不说话,冷冽着脸,用那没有感情的目光看人,简直像是在死物。
她听到他问:“夫人?哪个夫人?”
侍女咬着唇,回道:“是公主她说小夫人不在,叫奴婢来侍奉你。”
谢临序脸色仍旧不叫松动,宋醒月和老夫人去报恩寺前的那个早晨,宋醒月在荣明堂待了很久,不知道是和敬溪都在一起说了些什么话,今日这人究竟是谁说要找来的,也说不出清楚。
再说,她这前脚离开,后脚就来了人,若说她不知道,若她完全不知情,他不信。
谢临序看着眼前的侍女,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情绪,只是眉头越蹙越深。
“抬起头来。”
侍女听他的话,抬起了头。
谢临序看清了她的面容之后,从喉中溢出一声冷笑。
第56章
在面对太冷冽无情的人时,任何故作姿态好像都是下流,被淡淡看一眼,就觉有些溃不成军。
侍女见他如此,也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强行掐着声道:“世子爷,这汤是膳厅的人熬了大半宿的呢,夜深了,填填肚子也成呢。”
说着,鼓起勇气把那汤盅往他面前推。
谢临序看着面前的汤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长眸微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汤盅外壁。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打开了汤盅的盖子,拿起汤匙喝了两口。
侍女见此,也终于松开了一口气。
谢临序喝了几口汤,就将其推去了一旁,她见他没有赶她,在旁等了一会。
不知是过了多久,谢临序的面色有些不可遏制地发红,在他那净白的皮肤上看着尤其明显。
侍女在一旁悄怯观着他的变化,见他面色发红,呼吸有些紊乱,便想上前动起手脚,可还不曾碰到他的衣袖,就已经先被谢临序出言打断。
“若是公主找你来的,你可以回去传话了,我是他儿子,不是她的政敌,没必要用这种法子对付我。”
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色看起来完全两样,声线仍旧是那样四平八稳,听不出一丝不对的地方。
侍女想说的话被他堵住,还想硬着头皮说下去,却见他忽地抬眼看她,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宛如寒潭。
侍女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那汤中是放了一些烈性药的,可谢临序这幅样子,除了面色发红一些,丝毫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没敢碰他,没敢多说,被谢临序看得脸色又青又紫,最后见他这幅神情,也不敢再多说,只得离开此处。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谢临序的气息也越发紊乱,就连守原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了。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才问完这话,很快就又想到了什么,哑然道:“是这汤有问题?”
“出去,再让人去备些冷水来。”
守原心下大惊,见谢临序不好受,也不再多待,忙去让人备了水进来。
净室那处放了水后他们便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自己一人在屋中。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面上已经涨红一片,他趴在桌上,脸颊靠在冰凉的案上,终得一些舒缓。
很难受。
很不舒服。
完全和三年前中药的情形很像。
不会蠢到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所以,在看到那碗汤盅的时候,其实下意识就猜到了那里面或许有什么。
脑海中想的仍旧是她。
三年前想的是她,三年后想的还是。
从始至终想的都是那个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他推给别人呢?她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他会很伤心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还是说,看到他不舒服,她就太舒服了?
谢临序浑身都胀得生疼,发丝也已经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他眼睛猩红一片,自己解开了衣带,疼痛,还有欲望相互交加,这股感觉实在算得不多美妙,甚至说有些恶心,痛苦难以忍受,发红的眼角不知是怎么,竟然疼出了一滴泪。
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对他们的感情不忠贞,竟也想要让他和她一样不贞。
他气得口中咬着宋醒月的名字。
就只是三个字,在牙齿中辗转反复的咬碎又吞入腹中,像是碎片一样刺破自己的腹腔,使得他的呼吸都变得紊乱剧烈。
不知是过了多久,屋子里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一阵些微的喘息声。
她想要他不贞,可他不知道是在向她证明,又还是向自己证明,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不忠的事来,即便是中了药,他一个人也可以挺过去。他就是想要向她证明,就算是落入当初一样的境地,他从来也不会有想过别人的意图。
然而,这个证明,从始至终都只是再叫他自己更深切的明白,三年前,他对她充斥着幻想,三年后,也仍旧是,他不断地向自己证实着这个既定事实,而她,仍旧是完全不知道。
咬牙切齿的恨,好像出于此。
*
敬溪那边也在等着这处的结果,她一直没有歇下上床。
若是那侍女能够歇在清荷院倒也好说,若是歇不下去,怕是这事一出,谢临序连带着她一起记恨,生了嫌隙。
荣明堂处一直没有熄下来灯,谢修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问她也不说是何事。
只是那副焦灼的样子看得他疑心是出了什么事,连带着他也睡不下,干脆躺在床上拿了本书看,等着看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一直到亥时,外头终于传来动静,是她身边的老嬷嬷进来,她凑到敬溪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敬溪面色变了变,问道:“喝了汤,却又赶她出来了?”
老嬷嬷面上表情也那样难以言喻,回道:“是这样说啊,那姑娘哭哭啼啼回来了,现在还哭着呢。”
侍女说是谢临序有些太吓人了。
又被他说那几句话一吓唬,回来哭了一路。
那嬷嬷又将谢临序让那侍女转告的话,说给了敬溪听。
敬溪听后,脸色尤其难看,老嬷嬷见谢修在旁边,也不好多说什么,怕他听到也要生气。
没再多说,只是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叫她别再多想早些睡下,也退了出去。
谢修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看敬溪脸色不对,把手上的书丢去一旁,起了身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又做些什么了?”
敬溪没好气道:“不干你的事。”
谢修马上道:“又不干我的事?什么汤?谁被赶出来了?是长舟的事吧,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去!”
能让敬溪成这幅样子,想骂却又不骂,
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除了谢临序外怕也没有旁人了。
眼看谢修真要起身出去,敬溪马上拦住了他:“你去做些什么?!我同你说就是了。”
她把往谢临序屋子里头送人的事情告诉了他。
谢修听后,脸色果不其然一沉,坐在床边,瞪着她:“你真有本事,还给他下药,真是不怕他同你闹生分了去!”
敬溪一想到谢临序那话,心中既委屈又生气,见谢修凶她,马上道:“什么下药?说这么难听做什么?!又非是那种下作的市井之物。况说,是他自己没本事栓住自己娘子的心,自己没本事让他媳妇怀上孩子,我急了又怎么了?还急不得了?我事先也是都问过醒月的,她自己应下的!”
左右当初他和宋醒月没有什么往来,不也能够娶人回家吗,想他大概就是喜欢那样的相貌,好不容易找了个同她有两分相像的人出来,谁知道胆子就这样小,就叫说个几句便被吓回来了,若能习得宋醒月一星半点也算是她有本事了,结果也是个不中用的,谢临序就算是喝了那汤下去也没有一点用。
谢修听她辩驳,便道:“你这还觉得自己委屈了?还觉得自己没错了?就算小月应下又如何?同旁人行欢好之事的是长舟,又不是她!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就觉着她应下就万事大吉啦?”
“我急,我看到复哥儿也有了孩子,我也急不行吗!”
谢修掰开手指头算了算,他道:“岁绮,你今年多大啦?你四十三,你生长舟的时候也二十了。”
过来人扭过头去一看当初之事,知道了结局,心态便放淡了许多,现在自己的事情一过,便又开始为别人的事急起来了。
“长舟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你这样子做,无非是在作践他,他无非是觉得你在作践他啊!他愿意纳妾就纳妾呗,不愿意纳就不纳呗,管死了你也管不了他的身子啊。”
敬溪被他说得更是郁闷,偏偏有气也发不出,被他说着说着,又憋又闷,气得眼睛发红。
她说不过他,不肯说,瞥开了头就起身往外去。
这个点还要去哪里?
谢修看她哭了,也终于不再多说,意识到方才太过气盛,话太重,他道:“不是想要同你发脾气,你这事做的太不好了!”
他态度一缓,敬溪便又顺着发作:“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都说了我急,我是故意的吗?我想让长舟同我生嫌隙吗?”
平日在孩子面前说她,她也梗着声和他呛,一吵就是个大半辈子。
夜深了,谢修也有些疲惫,他叹气,声音也终软了一些下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长辈的总是插手他们的事,也没意思,一家人住在一起,最怕的就是管这管那。前些年里头,杜家发生的事你忘记了啊?”
杜侍郎是谢修在吏部的同僚,两人虽是上下属关系,但关系还算不错。
当初杜侍郎的妻子非要逼着儿子娶她看上的妻,偏偏她儿子有了心上人,可惜是个不能入门的教坊司女子,杜家一家人全在逼他和那女人断开关系,结果最后怎么着,硬生生是把那儿子逼死了去,和那女人一起往河里跳。
最后再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了,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杜侍郎老来得子,到后来发生这事之后,一夜白头,整个人硬生生就是老了十来岁下去。
后来也没了精力再去做官,直接辞官回家,如今已经回了老家那边。
这事谢修可都一直记得,一想起就直直叹气。
不敢逼,尤其谢临序这性子比谁都轴,怕逼着逼着自己最后也要落个一夜白头的下场。
杜侍郎的事情敬溪自然知道,听他说起了她,她终于是安静无话了。
过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也不是我想,是他们自己要过不下去了。”
谢修摆了摆手道:“过不下去就过不下去,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我们想要插手也没法,随他们去吧。”
敬溪道:“现在长舟怕也是记恨我了。”
谢修道:“是他们两个自己过不下去了,同你何干?你实话实说,把小月的意思告诉长舟,这人是她自己愿意给他找的。长舟性子傲,阖该是叫他吃些苦头的,不然也还总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说他的,他是从来都不听,现在也总算有了能叫他吃苦头的人。
听了谢修的话,第二日,趁着谢临序上值前,敬溪喊他来了一趟荣明堂,看得出他的情绪不太好,自然也看得出他多少是有些因为昨夜的事怪罪她。
敬溪心中记着谢修的话,也没了什么不好意思,她道:“你不用这样看我,也不用把错都怪到我头上,是你媳妇自己那天跑我跟前哭诉的,说生不出孩子心急,说对不起你。我说纳妾,也好歹是问过她的嘴,她自己是应下了的。”
谢临序没说话,敬溪继续道:“她若不朝我哭诉,说不想过下去,我最多也就是多说你们两句,她若不应纳妾一事,我决不会硬是往着你屋里头送人。”
言下之意是说,是宋醒月自己的意思,没必要全都一下子怪罪到她的头上。
她若真这样强硬,当初谢临序不会这么轻松就可以娶宋醒月进门,她心中多少也记着杜侍郎的前车之鉴,从没有太逼迫过他。
只是心里头不舒服,从前多少是针对了宋醒月一些,可近些时日,她确信自己没有怎么对她太过分。
是他们两个自己不下去在先,他没必要这么记恨她这个做母亲的。
可听到敬溪的这些话,谢临序的脸色却只是更加难忍,比方才来的那会还要不好。
显然这话是比昨日那事更戳他的痛处。
到最后,他只听了这几句话,就兀地起身,他说:“是我不好。”
只是在看到那个侍女的时候,心中仍是有些不可遏制的生气。
说是敬溪不好,说不出,说宋醒月不好,更说不出。
什么都没办法去说。
谢临序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里。
*
宋醒月快在山上待了有好几日,现下四月初六,距四月八还有两日。
在山上的这些天,她和老夫人住在一处,同她一起吃斋念佛,和她一起诵经,期间还见过几次玄善大师,因着宋醒月的关系,老夫人和玄善大师也相互结交,两人还算投缘,一来二去,也就相熟。
在报恩寺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快,期间两人碰到过一些世家夫人,见到老夫人也都吩吩上前寒暄,宋醒月就陪在一旁,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听着。
这日,陪老夫人用过晚膳之后,在
寺中散步消食,又巧碰到了都察院家的夫人,那夫人是昨日刚来,早听闻谢老夫人也来了这里住着,本也不想打搅,怕扰了老人家的清修,可这回既是在外边凑巧碰上了,说几句话又何妨?
宋醒月也不插嘴,乖乖扶着老夫人的手,不说话,只是听着。
四月的白日不似冬日那样的短暂,残冬的寒意仍盘踞在山林之间,却在夕阳中已经有了悄然消融之象,空气之中也已经有了春日的味道,傍晚时候,黄昏落下,这样的时节,庙中的杏花也已经开了,顺着微风吹来,溢满了人的鼻腔。
宋醒月就在旁听着那都察院的夫人同她寒暄,光线渐渐西沉西落,她的轮廓开始与暮色交融,眼睑轻垂,侧脸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中显得格外柔软,如同初春桃枝上头那层朦胧的雾霭。
“老夫人这番也实在有心了,听人说您是提前来了好些天了?”
老夫人笑眯眯回道:“左右是在家中待在没事做嘛,其实早就是想着往山上来住几日,刚好就到大节,也不麻烦,索性就来了,倒是你们,家里头平时有好多事好忙吧?你们能抽时间来,那才是有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了宋醒月的身上,是那个夫人先道:“这是世子夫人吧,她陪着您来的吗?”
说起宋醒月,老夫人脸上笑意更甚她道:“是啊,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专陪我一块来的呢。”
听老夫人这样说,那夫人也连连附和:“这年头,愿意在寺庙长住下去的孩子不多了,心都静不下去了”
越夸越是厉害,宋醒月被老夫人她们说得面红,忙是说“不敢”,连连推辞。
山林寂静,偶有虫鸟鸣叫声,傍晚这时候,偶有两三行人往来,也都像是她们一样,用过了晚膳之后出来消食,说着话,一道往房舍那边回,见宋醒月不好意思,也没再拿了她去说趣,只是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
宋醒月偶尔搭上一两句嘴,大多时候还是沉默无言。
一直到快回谢家暂住的小院子那处,夕阳越沉,天色越晚,却在外头见得一熟悉人影。
是谢临序
他立于院外的苍天古树之下,身上还穿着官服,看样子是刚下值赶过来的。
残阳熔金,流云似火,他就静立于树下,只是站在那处,什么没说,一身官服还浸着黄昏的暖意,却莫名透出几分孤直的冷意。傍晚的清风拂过,卷起他的衣袍,与身后摇曳的树影纠缠不清。
也不知他是在这里等了多久,宋醒月看到他下意识一愣。
不明白今天他怎么突然来了这里,也不知道敬溪那日说的事有没有去办。
她在那看谢临序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窥探到一些什么细节,然而,摸不透一点,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几人看到谢临序出现在此处都是一愣。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看向了宋醒月道:“长舟这是来寻你的吧?”
一旁的夫人见此,神色中也露出了几分玩味,她道:“我听家里头的儿子说,最近工部衙门都在忙着修陛下的道观,他这今年才转去工部的吧,当是忙不行,还有时日抽空来这,世子爷这还是有心啊。”
老夫人听后笑笑没说话,没接茬。
是谢临序先主动过来的这处,他朝她们见礼。
“祖母,夫人”
最后,视线落在了宋醒月的身上,他看着她,薄唇紧抿。
两人相视,相互无言,沉默许久之后,是谢临序先开的口,他道:“月娘。”
看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宋醒月看他这幅神情,猜是什么都没发生。
否则,他看着不会这样平静。
宋醒月没有应他,只是垂了眸,盯着地,没再看他。
第57章
老夫人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又看向谢临序道:“你衙门里头近来不是一直忙着吗,怎往山上跑?”
谢临序道:“是有些话想要同月娘说。”
老夫人说:“天都快黑了,你来这做什么,一会回去碰上宵禁岂不是麻烦吗。”
“不下山了,已让人送了换洗衣服过来,祖母,我同月娘住一处。”
宋醒月马上道:“在寺中,不合适。”
谢临序也马上道:“我岂不知山中忌讳?我又什么都不做。”
宋醒月是不大乐意谢临序说这话,可老夫人在,别家的夫人也在,再说下去,怕是跑偏,也不再说,瞥开了脑袋去。
见他们之间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老夫人也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事这么要紧,特意寻山上来说?”
谢临序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已经很久没有往山上来了,便当趁着快过节的功夫,来拜拜佛祖。”
言下之意,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老夫人也不再说下去拆穿他的那些小心思,只道:“小月这些时日可从没念叨过你,也不过几日,就找到山上来了,没些出息。”
这话半是打趣半也是揭穿了他的那点心思,谢临序却难得没有犟嘴,没有嘴硬,垂了眸,不做言语。
老夫人见将他说的没话说了,也没再继续多说,同都察院的夫人告了别,先行往了院子里头回。
谢临序目送着她们离开了这处。
此处只剩下了两人。
沉默了好一会,宋醒月总算正眼看他:“你想要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应当没有事情能叫他特地跑山上来说一趟吧。
谢临序听到她这有些不耐烦的语气,抿唇道:“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她能躲他,他为什么不能找过来?
“我同祖母在这好好的,你有什么好来看?还是说,我同你说和离的事,你想明白了?”
他和她之间,好像是只剩下了和离的话题,谢临序盯着她,道:“没有,我想不明白。”
宋醒月懒得同他继续说下去,扭头就走,谢临序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往小院去。
她有些叫他跟烦了,顿步,回过身去道:“这刚好有一间房空出来,叫人收拾出来给你,我不同你住。”
谢临序听到这话,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
宋醒月见他不说话,也没话好说,继续扭头就走,想要将他甩在身后。
进了屋里头后,马上关门想将他关在门外,然而,门要合上的一瞬,却被他伸手死死拦住。
宋醒月抵不过他,最后怎么都没关上。
她怕老夫人那里听到动静,压低声音道:“你松手!”
谢临序非但没有听她的,只是稍稍用力就顶开了门,侧身进了屋中。
宋醒月对他已经无话可说,到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有话说话,没话说就出去。”
“我都说了是睡一起。”
“我也说了我不想!”
谢临序掀着眼皮看她,听到她这话,竟是没有发作,只是盯着她看,那双漆黑的瞳仁之中,找不出什么情绪来。
宋醒月叫他弄得有些无言,不知他今日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还想说他两句什么,那头先行离开的老夫人却又折返过来,看到了这里头的情形。
她就是怕他们要吵架,不放心,过来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一来就听到他们两人争执。
老夫人隔着那敞开的门,听到了他们的话,猜出是在说些什么,她抬声道:“小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宋醒月没料及老夫人要来,怕她担心多想,不敢多说,却又烦谢临序,也不想再继续轻轻就揭过这事。
老夫人看出了她的踟蹰,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沉了声,拄了拄手上的拐杖,对谢临序道:“长舟,你出来!”
就连老夫人都觉他是有些像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追到寺庙里头来了。
旁人说是不想同他一起了,还非是沾着。
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
见老夫人出声唤他,谢临序也终是没再说些什么,出了门。
老夫人拄着拐,带着他离开了这里,往自己住的那处屋子去。
宋醒月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出去后是说了些什么,不过想老夫人方才模样,想来谢临序这回是会挨训,果不其然,一直到晚间,她也真没再见他出现。
想来是老夫人训斥他的话他也多少听进去了些。
没再将谢临序放在心上,等到亥时,也已疲惫,沉沉入睡。
然而,入睡过后,却觉身上莫名紧得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她,她受不了这种紧迫感,眉头越拧越深,再受不了,醒了过来。
才迷迷蒙蒙睁开眼来,就听得耳边响起一道清冽却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下次睡觉一定要记得把门窗都锁好,月娘。”
光锁门怎么行,窗户也要锁上才可以。
宋醒月反应过来是谢临序,气得有些想要用手肘锤他,但却被他锢着,动弹不得。
刚想要骂他,却又听他道:“我是真的有点生气的,月娘,你怎么能说给我纳妾的事呢?你这么大度,要我说些什么好?”
她完全不知道他有多羞恼,在看到那个侍女的时候有羞恼,在听到敬溪说那些话的时候有多难堪。
她大概完全也不知道。
“下药对我完全没有用你知道吗。”
为什么觉得再下一次药又可以了?
她觉得是把他推给别人,就可以摆脱他了吗。
这世上的事情要是都这么轻松,那就太好了。
宋醒月不知道谢临序又在说些什么下药的事,敬溪给他找妾室的事她确实知晓,其他的那些,她没关注,也没理会,一直都在山上陪着老夫人,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如今听到谢临序说这些话,多少是啧摸出了味道,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咬牙讥他:“说得好听,当初不也是没管住自己的身子吗?”
现在说得多义正言辞,那他们当初算是什么?
岂不可笑?
一个爬床,一个也管不住自己,现在谁也别说谁的不好了。
谢临序听到她这话,完全没恼,只是笑了笑,他道:“可是她和你完全不一样,她完全比不上你知道吗,连看都不敢看我,连碰都不敢碰我。月娘,我想,这世上没有你这样的人了。”
当初的事,他们两个应该都记得。
谢临序现在是什么话,两人心知肚明。
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谢临序就有些止不住羞怒,她觉得谁能比她会引诱人?为什么觉得他会去轻松接受别人?
想要和离,想要摆脱他,也千万不要用这样的蠢法子。
她已经从家中离开足有七日,距离那事发生约有四日,整四日,谢临序都有在想那些事,想到晚上也有些难以睡好。
若是宋醒月今日在他脸上多看几眼,一定能看到他眼下挂着一片淡淡的青黑。
当然,今日过来不是兴师问罪。
只是说,已经有七天没有见过她了。
谢临序道:“别再做那样的事了,我没有这样对过你,所以你也不要这样对我。”
她现在近乎报复性的行为,他也已经没办法,可是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她也不可以做。
宋醒月也不想继续去和他说这些事,一说起这些,不见得他会听,把他说得恼火,最后又不知是想做些什么,她咬牙问道:“祖母方才叫你过去都说了些什么。”
想来老夫人方才将他叫走是要训他,可他离开之后,她也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将门也锁得严严实实。
只是没有想过谢临序还会做出翻窗进屋一事,这会叫他捡了个漏进来。
谢临序声音平平,回她道:“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让我对你好一些,不要总是和你吵架。”
宋醒月又推了几下他,想要将他推开:“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祖母的话也不听了吗。”
就是个不孝顺的孽障东西。
谢临序任她动手打他,只是沉默受下,过了许久,宋醒月没甚力气同他闹。
打死了他也不见得有用。
“早些睡吧,月娘,这些天你也累了。”
谢临序俨然是有些油盐不进,宋醒月也不再继续同他白费口舌下去,不知道他今日找过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他这幅样子倒像是在憋着什么,叫人完全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然而,到了最后,宋醒月也终受不住困,渐渐睡了过去,没了知觉。
青灰色的庙墙浸在薄雾里,檐角的风铎偶尔响一两声,小沙弥执着长帚扫落叶,僧鞋踏过青砖,寺中寂静,无所人声,一直到杂扫的笤帚惊起阶下的鸟雀,响起一阵阵扑棱棱的翅子声,一阵振翅声过后,寺中反倒更是静了。
宋醒月醒来的时候,天还沉着,睁眼时,就见谢临序已经起身,此刻正站在床边,收拢袖口,整饬着形装。
看样子是要赶去早朝上值。
宋醒月也就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再看,背过了身去。
谢临序自是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动作顿了顿。
他紧抿薄唇,坐去了床边,将她重新掰过了身来。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语气一如平常道:“这几天在山上受累了,到时候回家后好好休息,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窗,若丹萍一人守夜不够,我再让人来。我这些天忙,怕也不能常来,一个人和祖母在这里要小心。”
他说这些话时,已经全然把自己和昨日那个爬窗的小人撇开了关系,听在宋醒月的耳中,一觉他是在挑衅,二觉他有些假惺惺,三是觉得他在故意气她。
她道:“除了你,谁还能爬得了这里的窗吗?”
谢家又不是没有侍卫在,用得着他在这说这些话吗。
拍开了他的手,道:“你要去上值就快去,别说这些烦人了。”
谢临序挨了她一下打,也不再继续说,最后只道:“好,那你继续睡会,左右天还早。”
宋醒月不应他,只转过了身去,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不过多时,听到身后没动静了,又过一会,听到门被开合的声音,意识到谢临序是出门去了。
结合昨日他的状态来看,宋醒月合理怀疑,他是彻底打算忘记和离那事,就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就当她是连提都没有提起过。
他这幅样子,让她也生出一些束手无策来,那件事没有揭开时,两人大抵都愿意做戏,说白了之后,谁也都不想让谁好过。
可她不想这样了,她觉得他现在已经有点不大正常了,再继续下去,怕她要拉着她一起变得不正常。
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很奇怪很复杂,就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不自觉的同化感染,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先被逼疯都不知道。
被他弄得也有些发闷,再多想下去怕连带着自己的心情都变坏了。
不再去想谢临序那日来过的事,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很快又过了两日,很快就到了四月八,这日寺庙人多,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宋醒月一直陪在老夫人的身边,护着她,免得她被其他人挤到。
正在大雄宝殿这处参加一年一次的法会,老夫人抽空问她:“听玄善大师说你以前经常同祖母来这?当是比我都熟吧。”
宋醒月怕周围声太吵,她听不清,凑她耳边回道:“也很久没有来了,四月八,人太多了。”
自从家中祖母逝世之后,也很少来这了,她不似祖母那样虔诚。
或许这也是佛祖不曾庇护过她的缘故。
上次来寺中,是听了敬溪的话,趁谢临复要秋闱,来为他求些福气。
她那日求了三个愿。
一是听敬溪的话,希望谢临复能够高中。
另外两个,很自私的都是为自己求的。
希望能和谢临序有个孩子,希望能和他的日子好好过下去,结果,最后,三个全数落空。
宋醒月和老夫人一起在正殿这处,却在今日碰到了季简昀同季夫人。
季夫人也是虔诚的佛教徒,若报恩寺中有什么大节法会,她总也会来。
宋醒月第一次同季简昀相见也正是在报恩寺中,正是因为他陪着母亲来山中上香。
季夫人显然也看到她了,她面上神情愣了一瞬,可很快又恢复了如常。
与此相比,季简昀面上表情便平稳太多,只是像碰到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季夫人看了看季简昀,眼神之中马上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也难怪他今早说陪她一起出门,原是此等缘故。
自从他知道宋醒月和钱高誉的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同她这样亲近过了。
季简昀面上虽是不说,可
她看得出来,他心中其实一直也是有在怪罪她的。
怪罪她当初没有帮宋醒月,怪罪她袖手旁观。
今日季简昀究竟为什么而来,季夫人心知肚明,没有主动戳破,却是主动上前同谢老夫人打了招呼。
“老夫人,好巧,今个儿碰到你了。”
老夫人听到声响,认出打招呼之人,从前季夫人同季总督大婚时,她还去喝过喜酒,早些年间,也偶碰到过几回,算是面熟。
两人见过面便寒暄了起来,宋醒月同季简昀站在一旁,心照不宣的听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说着说着,不知是怎么说起了季总督,是谢老夫人先问的,她说:“这几年不容易吧,一个人。”
季夫人听此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之后,眼眶有些湿润,她道:“哪里就是一个人,好在是有明延,他也懂事,不算是一个人。”
谢老夫人抓过她的手,宽慰的抚了好几下,她说:“那就好,那就好,还好儿子是听话懂事,家里头有个听话懂事的孩子,那也是最好了,你看看,这样的日子,也就只有家里头懂事的孩子愿意陪着我们来了。长舟实在忙,来了一趟匆匆又走了,复哥儿又是刚当爹,从也不会想着陪我来的,他们俩,也就小时候还肯听我使唤,大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不听话,也就孙媳妇疼人,也唯她懂事。”
季夫人听到这话,也看向宋醒月,想要跟着应和着几句好话出来,却不知怎地,怎么都开不了口。
只是过了许久,她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道:“懂事,也不见得就是好了,像明延,年纪大了,说是懂事,可是什么都憋着不和我说。”
季简昀出声制止她:“娘,在外面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季夫人闻此,也只同谢老夫人笑了笑,道:“大了,好面,说不得什么不好。”
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寒暄的差不多便各自散了。
参加完了这处的法会,也已经快到下午申时,再过一会,就该到傍晚时候了,季夫人先和季简昀下了山去。
下山的路上,走至一半,季简昀忽地就说有东西落在了山上,想要折返回去。
季夫人喊住了他:“是落下了东西,还是落下了人?”
季简昀只是看她一眼,不想多说解释什么,抬步就要离开。
“我知道你要去找她,你等我,只说几句话。”
季简昀听她确是有正事想说,也终停了步,没有再走。
她上前,压低了声音同他道:“你一直放不下她,我也没有办法去管,只是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是想要诱哄着她同你行苟且之事?她是有夫之妇,你自己觉得这样像话吗。”
季简昀听到这话,却像是被硬生生戳到了什么痛处,他眉头紧蹙,不解道:“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明明是我先的。”
怎么事情就这样难堪,怎么到头来就成了他行苟且。
季夫人自然不会将他为了去北疆而抛弃了宋醒月的事拿出来戳他。
这件事是季简昀的心伤,何尝又不是她的?
丈夫的死讯从北疆传回来之时,季夫人整整哭了一日。
那一整天,她骂了北疆的鞑靼,骂了天上的佛祖,甚至就连季简昀都无辜挨骂,她骂他不懂事,骂他成日就知道瞎混,现在他父亲死了,他们也完了,没有人能够去撑起他们的家了,那些季家的亲戚都会等着把他们娘俩赶出门去,他的父亲也要背负大衍的骂名,因为他的死,害得北疆危急,他们季家就该是史书上的罪人。
季简昀被她骂着,没有说话,只是任她又打又骂,他口中只是喃喃的说:“娘,娘,有我在,我在”
他喊着她,唤着她,试图唤回她的神智,可是没有用,没有唤回她的神智,她仍旧是哭得天崩地裂。
季夫人已经完全陷在了丈夫身死的恐惧之中,怨恨老天不公,怨恨佛祖为何没有听见她的苦苦哀求,她哀求着她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最后为何要让他落得那番下场?!
寺庙中供奉着十八罗汉,供奉着白玉观音,供奉着玉皇大帝,供奉着王母仙子没有一个能去保她丈夫平安。
她发誓不肯再去供奉着这些没用的神佛,恍惚是他们索走了她丈夫的命。
然而,季简昀出发去北疆之后,她又近乎是宿在了寺庙中,睡倒在了佛前,日日为他吃斋念佛。
现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又已安稳下来之时,她也已经不怪佛祖,只怪自己不够虔诚,精神已经没有寄托,拜来拜去也就只是拜个念想了。
太阳升起又降落,秋天过去接冬天。
到了现在,她唯二的寄托,除神佛外,只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季简昀看着向来是不着调的,她没有想到,到头来,他最放不下的竟然还是宋醒月。
没有想到,都已这么久过去,她都已经嫁为人妇,他仍旧是放不下她。
季简昀也已经为这个家舍弃太多了,去了北疆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爱说话,眼睛里头也再见不得年少时候的光。
季夫人对此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因为不管她说些什么,他也不见得会听了。
到了最后,她也只能道:“你总这样,也坏她名声,她现在是人妇,你就算再放不下她,你好歹得等她不是人妇。”
“你等得住吗?”
季简昀不明白她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看向她的眼神也有几分不解。
季夫人却又道:“我可以给你时间等,可最多不过一年。”
是她的错,是她不对,是她不该骗他,不去照顾她。
可是,也就只能给他一年,再多的,她给不起了。
话说到这里,季简昀也总算是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了,他紧紧抿着唇,也不知该给她什么回答才算对,到了最后,只“嗯”了一声,道:“我先去寻她,母亲先回,不必等我。”
季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很快就见他没了人影,消失在了眼前。
季简昀旁敲侧击问过了谢家人所住的院子,注意到了外头有些许侍卫在。
没将那些人放在眼中,躲开了他们就翻进了院中。
隐着身形,竖起耳朵去听动静,很快就听出宋醒月是在何处。
这会大概还是在谢老夫人的房中,两人还在说些什么话。
季简昀没有偷听,直接摸到了宋醒月的房中,等着她回来。
终于,等到黄昏将近,天暗下之时,终是等到了宋醒月回了房。
“阿月。”
宋醒月才合上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季简昀的声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叫吓了一跳,关好了门,免得旁人进来撞破。
她看向他:“你怎么来的我房间?”
季简昀听她语气中的疏离,有些伤心,道:“你上次还不是这样的。”
上次在春日宴上,还同他有些好脸色的,怎么今日,又是这样。
想到上次后来谢临序出现,他想了想后,问道:“你其实是故意想和我有牵扯,然后叫他知道吗?”
宋醒月
只是看着季简昀。
屋外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她上前点起了烛火,视线落在面前的烛上,道:“无论是不是,和你出现在这处也没什么关系吧?”
算是利用了一下他,因为知道谢临序对他很在意,故意想让他知道和季简昀私下见面,让他生气,接下来自然而然去提起和离的事。
然而,谢临序比她想的却还有耐性一些,从前那些东西可以忍耐,没想到后来和季简昀那样情形,竟也可以容忍。
宋醒月已经不知道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了,接下来,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季简昀听她没有否认,也知自己是猜中了不少,他马上道:“阿月,你是想做什么?”
宋醒月没有说话。
两人相视,沉默许久,是宋醒月先道:“没有做什么,只是多谢你配合了,今日,出去先吧。”
“你同我何必这番生疏。”季简昀有些急,他问她道:“你是不是存了不想和他过下去的心思?”
他记得,从前她找他,她总是躲着他,说是怕被谢临序看到多想,可那春日宴上,她却完全没有想要顾忌谢临序心绪的意思。
他们后来回去吵架了吗?
宋醒月双手往后撑在桌上,同他道:“吵没吵架,你很在意?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你别多想。”
听到宋醒月这样说,季简昀抬眸看她,道:“阿月,你有在想和离是不是,是不是谢临序他抓着你不放?”
他懂她。
当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就猜到他想做想什么。
她绝对是有这样想的。
宋醒月道:“我是有这样想的不错,可是季简昀,我说过,我自己会处理,那天就当是我陪做戏气他,我也谢谢你,其他的,你不用管,不想要你插手。”
宋醒月在说些什么,季简昀也已经听不大进去了,只是听到,她是有想和离不错。
他没说什么,她说让他别管,他只是应“好”,他说“我不管”。
不管不了一点。
她的事情,他能不放在心上吗。
季简昀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和他离了,我等你。”
屋子里头只点着一盏烛,不算亮堂。
熹微的烛火之下,他的情绪却堪称复杂。
希冀?伤心?痛苦?
很多很多。
这些复杂的情绪,宋醒月完全能够感知,甚至就连缘由都知道。
她没说话,只是眼中最基本的笑意也淡下去了一些。
见她不说话,季简昀情绪有些激动,他走到宋醒月面前,道:“谢临序他就是个坏胚,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的,背地里头藏着一堆小心思,谁喜欢他,他就不喜欢谁,谁不喜欢他,他就跟狗一样护食,他就是个没有本事的,连孩子都不会叫你有!阿月,他这样的人,完全配不上你。我改了,我真的改了,再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以前是我不好,你就看看我,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吗?”
他一说起谢临序来,就像谢临序说起他那样,都是滔天恨意。
宋醒月叹了一口气:“不用等我,也不用再愧疚,我都已经放下了。我不会再怪你,永远都不会了。好聚好散,当个朋友也成,只是别再说什么等我的话。”
“而且,我必须把把话同你说清楚,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恨他至少说没有你那样恨,我对他一样是想秉持着好聚好散的态度,和对你一样。”
真没有那么恨。
在曾经,宋醒月也有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情,她会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多听母亲的话?叫她死前都那样放心不下她。她会后悔,为什么每次都能临幸福差一点点,差一点和季简昀在相互喜欢彼此的时候在一起,后来知道谢临序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他们之间也能差一点就好好过
因为没有家,所以她很想要自己的一个家。
甚至说是有点渴望。
可是,什么都差一点,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差一点这三个字,绝对是比差一大截还要痛苦的存在。
像是一片阴影笼罩在头顶,她在那片虚无缥缈,阴暗至极的黑暗里面,她就在那片阴影中,懵懵懂懂地撞向那差一点的结局,撞上后才知道,一切无法挽回。
可是,自苦自悲的情绪排山倒海席来,最先淹死的就是那个站在岸边徘徊的人,用尽全力去恨一个人,恨一件事,最深受其害的绝对绝对是自己。
而且,她和谢临序也并没有什么至死方休的深仇大恨,没有什么杀父杀母友杀子之仇,没有什么非要一方死另外一方才能活的怪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让她很痛苦,可是,难道说她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吗,难道曾经,她不为他而悸动脸红过吗。
别这样说,别这样想,感情永远不是单方面的纠缠,单方面的纠缠不会让人产生这样深的痛苦。
和谢临序之间的纠葛,其实宋醒月自己也根本没办法去否认,导致她现在对这一份情感也产生了一些难以言明的恐惧。
已经快没办法接受他那样的感情了。
他这样的人,一旦执拗起来,完全没有办法摆脱了。
所以急切的想要斩断这段关系,在她也被他变得不正常前。
季简昀说等她?那真的很难等到。
他说他现在已经改了,不会再做出像当初那样的事了。
可难道近来谢临序的变化她看不出来吗?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季简昀会变,谢临序也会变,她自己都会变。
季简昀不敢再多说,怕多说也惹她厌烦,收敛了情绪,面上表情归于平静:“那好,你今日累了,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不逼她。
他不会逼她做出决定,现在,不愿意放手的是谢临序。
*
四月初九,宋醒月和老夫人参加完山上的法会,也终于和老夫人一起回来了。
宋醒月送了老夫人回了谢家之后,安顿好了她之后,就出了这里,回了自己和宋醒淼的家。
期间,谢临序当然不消停,听她说不回家,当日又翻了她的家门,他看着不像生气,留在那里硬蹭了一顿晚膳,期间嘴巴不停,言语之间就是让她跟他回家,宋醒月骂了他一顿,谢临序总算是消停了会,当日是走了,没再闹了,接下来的两日,也跟着安静,没再日日过来。
和宋醒淼在一起的时候,宋醒月随口提了一嘴,说是到时候该给家里头找个侍卫了。
宋醒淼明白她的意思,她“嗯”了一声,道:“这事就我来办吧。”
宋醒月看了她一眼,许久,道:“辛苦你了,淼淼。”
宋醒淼说找侍卫,没有耽搁,很快就找了人过来。
那个侍卫年纪看着也不大,才二十出头模样,人看着是挺老实的,只是看起来不是很能打的样子。
不过,既然是宋醒淼找的人,宋醒月完全相信。
晚上他就住在角门那里,不便入内宅。
每回碰到宋醒淼和宋醒月总是喊一声“小姐”和“大小姐”。
宋醒淼说了很多次,让他不要这样喊,可他仍旧是改不过来。
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过了快有时日,一直快到四月下旬,谢临序也没有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虽然没有正式拿下和离书,但这样分居两地之态,俨然已经名不副实。
季简昀已经知道她搬了家,会再往她面前晃悠,只可惜,宋醒月也仍旧是不怎么搭理他。
宋醒月原以为能就这样过下去。
能暂时平静,那就苟且平静下去。
然而这日,才和宋醒淼用过晚膳,谢家就忽地来人,唤她回去。
说是老太傅去了。
第58章
暮春四月,庭中芳菲渐歇,绿意已深,空气中浮着草木温燥的气息,日头渐长,过了申时还明晃晃地悬在西边,照得青瓦白墙一派澄亮,一直到傍晚黄昏时候,天也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意思。
老太傅自从前一年就病倒了,后来断断续续躺在床上越病越重,一直到了过年那会,完全就是起不来身,下不来床。
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到了最后,也全凭着一口气在那里硬撑,撑到了现在,终于再撑不下去。
死前,不是没有征兆,他近乎是回光返照般的有了精气神,李家人甚至
以为他是要好转起来,然而,找来了医师,面上却不见喜色,他让李家人赶紧扯着他这会神智清明,将那些想说的话都去说了。
李尚书一听,寻思到了不对的地方,赶紧让人动身去喊了太子和谢临序过来,一家老小凑在他的跟前说完话后,听完了他的吩咐之后,谢临序和卫时璟也很快就赶到了这里。
见他们两人来了,老太傅便挥退了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了他们两个。
他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死气,看着就只是一个上了年纪形神惫懒的老人罢了,只余眼神看出疲惫。
太傅最先是看向卫时璟,他嘴角强行扯出了个笑,看向他道:“殿下,你来了。”
卫时璟坐在太傅的床边,眼眶自从来的时候就已经变得红了,他道:“太傅。”
太傅道:“殿下,你是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你哥哥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我要死了,谁都能放心的下,可是,独独就放心不下你。”
卫时璟的兄长没做个几年的太子,就去了。他还在世的时候,兄弟俩的感情就好,那个时候老太傅就已经是太傅了,经常会看到那两兄弟凑在一起。
卫时璟才丁点大一个,束着个小丸子头黏在哥哥屁股后面跑。
这半年来,他躺在榻上,时而昏沉,时而清醒,于此恍惚间,好像也看明白了些什么事,那些经年往事,一再回忆又回忆,竟啧摸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可是,现在说这些,好像也都已经太晚了。
生命已经长去,一切无法回头。
该死的日子终于到了,该死的日子必然降临。
太傅说:“先太子和皇后已经走了好些年了,你要放下了,孩子,你也不要总想着他们的事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要总是惹陛下生气了,不然他就只疼二皇子,一点都不疼你了,知道吗。父皇疼你,你才过得好,不要总和他作对,没好处的呀。”
卫时璟只是低声啜泣着,流着眼泪,他说“好”,不管太傅说什么,他也都只是说“好”。
太傅苦涩地笑了笑,看向了谢临序,他道:“不说别的了,也只是想要你能好好过下去,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说,向来是叫我放心。只是别和我一样,就喜欢认些死理,到最后,弄到这样的地步下场。”
他看着谢临序道:“长舟,看看自己,不要看别人,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记得,见自己,再见众生啊。圣人言前天下都有三分理,不要拗,自己寻自己的理,才是天大道理。”
多的那些话也不说了,说不出了,也不想说了。
他这些时日病得实在有些太厉害了,一点也不知道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自己的那个大儿子一直在他面前哭诉谢家不愿意和他们亲近了,说是他们想要和李家闹掰了,他在他死前还说这些,显然是想让他趁着那口气再去谢临序面前给他说说情。
但老太傅对此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会去说。
他的儿子,一点都不会心疼他。
当初做出那样的事来,把他这个父亲置于何地?他们谢家给他们擦过一回屁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又还想要他们把往后一辈子都和李家牵扯到一起去吗?
若做人像他那样做,就算是靠谢家又能靠多久。
死前真要是给谢临序留下什么话来,绝对是会牵扯着他也跟着一起不痛快的。
他怎会舍得。
老太傅方才同李尚书说了许多的话,叮嘱着身后事,叮嘱着李家以后该怎么走,李尚书听着,脸上却不认真,只是一脸欲哭无泪,一副没人给他兜底的绝望模样。老太傅想起在他幼小之时,他教他读书,他就是这样,完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
说着说着,老太傅觉得自己会等不到谢临序他们就被这大儿子气死,失望地摆了摆手,让人离开。
或许是方才说的话太多太多,以至于现在老太傅现在只是和那两人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就已精疲力尽。也或许是这些话都太重了一些,是他寻了半生都没参破的道理,几句话就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他仰头靠在了床上,喘着粗气。
就这样,他那张脸上迅速攀爬上了一团青灰惨白的死气,他扭头想要看向窗外,可是,门窗都被锁得死死的,自他病下之后,就已经很少看到外面的阳光了。
他问他们:“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已经到四月了。”
又挨到一个春天了。
难怪他说这些时日也不怎么冷了。
“我想要看看外面的天。”
卫时璟说:“太傅,天要黑了。”
看不到外面的天了。
谢临序起身走至窗边,为他打开了那扇窗。
李太傅扭头,顺着窗户往外看去,发现园子里面的花都已经开了透,红彤彤的,绿澄澄的,好鲜艳。
一切都是那样生机蓬勃,而他已经走向了末年。
他最后就是这样歪着脑袋咽气的,屋子里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外头的人听到卫时璟的声音,便知道,人是去了。
外头也跟着发出此起彼伏的哭声。
宋醒月赶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是和老夫人,谢修敬溪他们一起来的。
敬溪虽然多少是因为上次的事和李家闹了龃龉,但人死灯灭,没有不来给老人送行的道理。
宋醒月也已经很多日没有见过敬溪他们了,再见时,也多少也有些不自在,敬溪想到她这些天的行径,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叫谢修扯了一把,竟也就真没再多说下去。
等到了李家,已经来了不少别家的人吊唁,李府上下都挂起了白布。
敬溪仍旧不愿意和他们多做往来,随便应付了他们两句,就去寻了先到的谢临序。
宋醒月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已经许多日没有再见了,甫一再见是这等情形,多少也有些说不上的沉默。
是敬溪先和他说了几句。
谢临序低着头,声音听着有些闷。
敬溪和他说了没几句话,到了后来,是谢临序看向了宋醒月,他道:“月娘,你也来了。”
宋醒月垂着首“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多余反应。
敬溪最后没在这里留多久,给老太傅送了行就离开了。
谢临序同宋醒月道:“你不用留在这里守夜了,先回去吧。”
卫时璟还倒在老太傅旁边哭着,轮番来了好几个大臣都劝他,他的哭声时大时小,往这边传来。
宋醒月看了看卫时璟,又看了看谢临序,却也不见得他脸上多有悲色,只是眉头拧得很深,眼眶有点泛红,除此之外,和平日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两样。
听他让她走,也没多说,道:“行,那你自己守着,别熬太狠了,明日还得去衙门里面。”
他既自己主动开口说不要她陪在这,那她自也不会主动去说些什么非要留在这里的话。
想他心里头也憋着一股气,留下这句话后便也准备离开。
谢临序听到她的这话,终也有了反应,眼皮颤了颤。
却趁着她离开前的一刻,抱住了她,下颌枕在她的肩上,大概也是憋了有一会,实在憋不住了,低声伏在她的肩头啜泣着。
宋醒月听到他哭了,也没再说些什么刺他,伸手抚了抚他的背。
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很简单,很简单。
分明就只是简单的抬了一下手而已,却让谢临序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了一
些。
他那些情感在此刻好像也终于能有了出路,不再只是单方面的碰碰撞撞,此刻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回应。
她就像是个赏罚分明的判官,该夹杂情绪的时候就夹杂情绪,不该的时候,就将自己完全剥离了出去,她比他理性太多了。
月光潺潺,撒下一瓣又一瓣的银白色清辉,落在他们身上。
他靠在她的肩头只哭了一会,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他直起了身,对她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让守原送你。”
院子里头灯火通明,月影斑驳,春日的晚风已经不再那样冷冽,微风扬起他的一些碎发,眼睫微湿,瞳孔之中带着少见的破碎空洞。
宋醒月“嗯”了一声,而后道:“不用让守原送,我自己回去。”
说完这话,宋醒月便离开了这里。
李府通宵达旦,仍旧是在为老太傅的死忙着,谢临序和卫时璟一齐留在了这里,一直到接下的几天,都是如此。
二皇子也来了一趟李家,说是也来送送老太傅,卫时璟念他不过是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对他显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老太傅的丧事在先,不会同他闹什么不痛快。这些日子上,只是同他虚与委蛇,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倒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二皇子寻到了李尚书,两人私底下也不知道是去说了些什么。
二皇子接连来了三日,其中一回和李尚书私底下说着些什么还被谢临序撞破了。
谢临序也没说些什么,扭头就走,倒是李尚书追了上去,同他道:“长舟长舟!你等下,你别误会什么,只是二皇子是在问我道观的事而已,你别多想,也千万别去太子面前多嘴啊。”
这样一说反倒更像是在掩藏着些什么事了。
谢临序只简简单单一个“好”字。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私下见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不用瞒的话也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
宋醒月除了第一日来过一回,接下的几日没怎么来,一直到出殡前夕,谢临序留在李家守一整夜,只这几天连轴转着,他那身子最后还是有些吃不消,守灵之时竟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概是这些时日心里头憋得狠了,接连的事情碰撞着发生,让他一时之间也再难支撑,加之大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就这样晕了过去。
他一出事,守原就着急忙慌跑去找了宋醒月。
小院子的门被扣得作响,是宋醒淼找来的那个侍卫最先听到动静,起身去开了门。
守原也许久没来这里了,看到这年轻的侍卫先是一愣,却也来不及再去多想,赶紧道:“我找我们家的夫人,烦请进去帮忙传个话。”
然而这侍卫看着却并没有想要去帮他传话的意思,因为宋醒淼先前吩咐过,不要让谢家的人进来,他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这就是谢家人。
守原见他不动,马上猜出来大概是她们俩姐妹事先吩咐过什么。
上次谢临序来这里没人给他开门,是他自己翻墙进来的,可不叫人长些心眼嘛。
一边想着谢临序爬个墙是把自己的路爬窄了,一边半求情道:“小兄弟,真是急事,急得不行,我家公子要不行啦,要不行啦!夫人再不去就要守寡了。”
守原这话半是真半是假,那小侍卫听得事情如此严重,虽心中有些狐疑,可总算是进去传话了。
没过多久,宋醒月就从里头出来了。
守原将情况和她说了,最后卖惨,可怜兮兮道:“奶奶,公子这一下就昏过去了,可吓人了,现在还倒着,昏着的时候还念着你的名字呢。”
宋醒月看着他,道:“守原,说话就说话,总这样夸大其词做什么,听着下一刻人就要死了不成。”
守原心想,不说夸张一些,不是怕她不去吗。
只听谢临序昏过去了,宋醒月也有些没话说了,先前劝过他一嘴,他是一点没听进去,自己一点都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人都倒下了,那还能说什么。
想着到明日反正也是要起个大早过去送老太傅一程,收拾了一下跟着守原出门去了李家。
谢临序果真是晕在了床上,宋醒月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没有转醒。
屋子里头只点着一盏烛火,十分微弱,整个房间的光都不大强烈。
几日不见,他的下颌处已经生出了些许青茬,平日那个意气风发,霁月光风的人现在就算是合着眼也能见得明显的疲态。
这些天,应该是很累。
听人说,他在工部,那边在忙着修道观,李尚书这些天忙着家中的丧事,不会亲力亲为忙着那些事,那些事情自然而然要被推到底下人的头上。他又是刚升迁过去的,想来应该不会闲。
压在心头的事情太多,到了最后,完全把自己压得喘不上气了,再强悍的人也撑不住了。
宋醒月被急急喊了过来,也并不能做些什么。
在旁边守了一会,坐了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没有再继续多坐下去,起身往灵堂那处去。
明日就要抬棺,今日多少也露个面,送送人。
当晚辈的要尊师重道,敬爱师长,这个道理刻在很多人的心里,没办法,从小到大听到的话,很难不听,她是跟着自家的祖母一起长大,对这些情谊看得也重。
虽是不怎么喜欢李家人,可老太傅也从没说些刁难她的话,就算或许有些不好,可绝对没有不好到那些说人死了也要去耿耿于怀的地步。
她去了灵堂设立之处,此处仍是灯火通明,哭丧声比一开始的时候已经小下去很多了,隐约只有几个人啜泣声,李尚书劳累了一整日,晚上也难再守着,怕和谢临序一样,撑不住要昏过去,好不容易被人劝去了房中歇下。
明日就要出殡,今日这里仍旧守着不少人,大多是精气神足的小辈。
李怀沁在这,上次那个在谢家闹了不痛快的小公子也在。
小公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正靠在李怀沁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口涎都要跟着流出来了。
看样子是要困不行了。
李怀沁听到一旁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她正坐于两侧,听到宋醒月过来,扭头,抬眼看她。
她没说话,大概也猜到她是为什么而来。
今日谢临序支撑不住晕过去了,她来这里看,也是正常。
她很多天没露过面,除了老太傅死的那天来过一趟,好像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至少说李怀沁没有再见到过她。
她能知道这些,是因为这些天她一直有在注意谢临序。
她是有想趁着宋醒月不在的时候去和他修复一下关系的。
自从上次一别,两人连一句完整的对话都没有说过。
这次太傅去世,他在家中守灵,她主动找过他两回,想要同他说些什么,然而,从始至终,谢临序都是冷眼看她,任她说着,一句话也没有应。
他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李怀沁再也无话可说。
他看她已经完全像是陌生人了。
李怀沁知道,他已经悄然开始和李家划开关系了,如今祖父一去世,谢、李两家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扯了。
其实很早之前,就快没有了,只是那些东西一直被他们心照不宣的遮掩着,如今那些矛盾一点点破头,连带着先前的新仇旧恨全都一起拉扯了出来,再没了转圜。
宋醒月上前上了三支香,又跪在蒲团前,磕了三个头下去。
李怀沁见此,在一旁凉凉出声:“前些时日也不见得你来,现在做什么面子呢?”
宋醒月沉默了好半晌,而后转头看向了她,她没理会她的讥讽,只是淡声道:“节哀顺变。”
李怀沁见宋醒月这幅样子,心中却厌她更甚,疑心那两人当夫妻当久了,都成一幅刻薄冷漠的性子,故意说这些叫人有气也发不出。
她道:“你不用说这些故意来气我。”
不待宋醒月回话,李怀沁起了身,道:“我有话和你说,借一步。”
随着她的起身,她的弟弟也被她的动作带醒,刚醒过来,还有点懵,看到宋醒月出现在这处,表情下意识不对,可过了一会,神智渐渐回笼,想到了父亲上一回的教训,想到自己挨的打,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敢去说。
他见李怀沁起身,喊道:“姐姐,你去哪里。”
李怀沁只道:“你在这里好好守着,别瞎跑,不然传到了爹的耳朵里面,又要说你不孝顺,我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小公子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能看着李怀沁同宋醒月离开。
那两人走过穿堂,去了一侧堆放杂物的下房,只她们二人,李怀沁显然是想说些见不得人的话。
是她先开的口,她说:“看到他和我们李家闹掰,你心里头应当很高兴的吧。”
宋醒月听到李怀沁这话,现在多少也猜出她在为什么而生气了。
她回了她道:“我可管不住他。”
李怀沁这段时日大概是真憋着一股气,气谢临序,气谢家,也有在太傅死后,生出的一种莫名恐惧,恐惧李家会迅速向没有料及的地方滑坡。
她那父亲完全自私蠢笨,从前太傅活着多少能去约束一二,如今太傅去了,谁知往后如何。
这些情绪一直压在胸口,压了很多些时日,如今在看到宋醒月风轻云淡出现时,再忍受不住,像是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因为,她在她面前,就是高一头,就是可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她就是欠她的。
李怀沁有些厌恶她这幅事不关己的行径,她道:“没有你,我们不见得能走到这等地步。”
两人站在廊庑之下,宋醒月看着天上的月亮,听到她的话后耸了耸肩,她道:“我看也不见得。”
现在在她看来,谢李两家的情谊其实根本也就不够牢固,若说前些年间李老夫人还在世时,和谢老夫人多往来,或许还算不错,只是到了后来,李老夫人去世,如今老太傅也去了,而两家人之间生的嫌隙,早就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宋醒月觉得,没有她,他们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都是些为利驱走的世家,今日爱你敬你,明日弃你唾你,一家人都难免兄弟阋墙,何况是两家,这很正常,这才是亘古以来的常态,宋醒月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若是因为她,两家而分崩离析,那她觉得,这两家的情谊也该重新去考量一下是否可靠。
李怀沁没想到宋醒月今日也开始会还嘴呛声,她嘴巴是比谢临序厉害一些,谢临序是不愿意同你说,她倒愿意得很。
说实话,两个人都挺气人的。
一个不说话气人,一个说话气人。
李怀沁道:“你这人果然没有一丝廉耻之心,做错了事情也还在沾沾自喜,分明低贱却又一副高高在上之态,我母亲说的果然没有错,像是你这种出身的人,就该活在淤泥里面才能叫人痛快。”
李怀沁大概是真被憋死了,又或许是现下四处无人,说话也跟着开始口不择言,实在难听。
“你很累是吗?”宋醒月看她如此,连争辩都有些懒得争,“那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不是扯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说完这话也没有继续再留下的意思,转身就要走,可身后却传来李怀沁冷冷的声音,叫她停住了脚步。
“看到个男的中药你就要跟进去,只要碰到有点钱有点权的人,你就能把自己扒光了皮站在他面前?出身低贱,家境萧条,父亲不爱,所以你是不是很缺这些?别人做不出来的事,你就可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去做。卑贱、下作、贪财好利、没脸没皮”
她眼底沉得发暗,眼含愤恨,语气狰狞:“你以为谢临序真的看上你了?他那样的人,凭什么看上你?无非就是贪图美色,色衰而爱驰,你也迟早会被抛弃。昨日能让你爬上他的床,明日也绝对会让别人爬上他的床。”
她大概是真的厌恶极了她,或许也不只是她,还有别人。
可在这一堆人里面,挑挑选选,捡出了一个最好欺负的人来发作。
宋醒月回过身去看她,那漂亮的眉心也已经不自觉拧起来了。
“我卑贱下作?一开始我也赞同你说的这些话,只是现在,完全不觉得了。”她朝她一步步走去,道:“你和弟弟完全是一种人,只是你比他会演多了。”
在李怀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在她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失了智的疯子,宋醒月连同她吵的欲望都没有了,她只是盯着她,忽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是我跟着他进门的呢,你看见了?”
那日他们被人撞破,事情早都已经发生过了,先前的事,她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就不说是谢临序中药失了控制,强行拽着她进屋?怎么就一下子知道是她自己跟着进去了?
那些细节隐情,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看到了?那她为什么会看到,如果都看到了,完全可以出面阻止。
谢临序在房中昏了大半会,再醒来过后,闻到房间里面隐约有股宋醒月身上的味道,他不知道是自己闻错了又还是如何,起身问过守原,才知道宋醒月是真的来了这处。
问到人后来是往灵堂这处来的,便也寻了过来,却发现人又不在,说是和李怀沁去了一旁说话。
他在周遭寻了一番,先是看到了丹萍,便知道她们站在何处。
那两人站在里面堆放着杂物的小院子处说话,他进了穿堂,她们的说话声音也越明显。
谢临序才一走近,就听到李怀沁发了疯说的那一大堆话。
第59章
宋醒月看着眼前的李怀沁。
只见李怀沁的嘴角慢慢挑起了一抹弧度,她的表情在她看来已经有些古怪。
平日颇为端庄的人,此刻却是这样怪异,如何不叫旁人心惊。
李怀沁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谢临序的那药就是她下的啊。
当初谢李两家其实算是定下亲的了。
两人年幼时候就因着大人的关系定下了娃娃亲,长大后,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对。
好像两人就该在一起过,就该定下亲,然后成婚。
说来说去也是门当户对,年少之谊,至于当事人如何想,完全没有关系,因为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李怀沁对这门亲事算不上多热络,因为知道谢临序于她并无爱意。而且,他的性子又木讷守规,和他在一起或许会有点累,没有意思。
不过,那时候,谢临序绝对是她最好的人选了,她如果错过他,绝对寻不到比他还要好的人了。
他家世好,品行不错,名声也好,哪哪都好,她若嫁给他,若和谢家结了亲,绝对是占便宜的。
可李怀沁心中却是有些不安,她那段时日发现,谢临序好像是对一个女子有些上心,有时候,同他一起出席什么场面,总是会发现他的视线会不自觉落在一个少女身上。
其实不算明显,他的眼神很隐晦,隐晦到了不会有人猜出来的地步。
可李怀沁心思敏锐,同他自小又是一同长大,她自然能够明白他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个喜欢坐在角落中的女子,容貌甚殊,大概是家世不怎么入流的缘故,总是坐在末尾,她很漂亮,嘴角总是牵着淡淡的笑,可眉眼之间又好像有些散不开的郁气,一颦一蹙,甚是动人。
不可否认,她是绝对的漂亮,而漂亮这个词好像都有些太浅薄单调,她的身上,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感觉,李怀沁形容不出来。
她对和谢临序的这门亲事算是满意,然而,却好像发现了谢临序那些隐秘的心思。而且,谢临序看着,对她好像并不怎么热络,甚至,在李怀沁看来,若是继续拖下去,他绝对是会退了这门亲事的。
再在后来,就是李尚书出了事
她父亲犯的错,是贪污行贿,只要被有心人捅出去,被政敌抓住,绝对是要举家流放的。
李尚书求李太傅去皇上面前求情,李太傅哪里肯去,他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哭得寸心断肠,说是教子无方,他说,一家人就算流放去了也无所谓,没有关系,若是将来死在路上,他也认了。
李尚书让李怀沁去求谢家人,他说他们之间好歹也是定下了亲事的,看在这份上,多少会出面帮忙的。
李怀沁能说什么?
他们李家那时候就是一坨谁沾谁臭的狗屎,谁愿意沾?谢修虽算不上顶天的清正,但孰轻孰重,难道还分不清吗?
为了这样一门不值当的亲事出手,他每日是闲得慌没事做?
而谢临序就更不用说了,他心里头说不定早就是在想退婚一事了,看在太傅的情面上或许会帮忙,可太傅显然不会开口去求他。
李怀沁不想被流放。
她以前和闺中蜜友谈天,说起过那些犯了错的人家。
若是被流放边远之地,女子当最是可怜,说不定是还不曾到地方就已经叫人折磨而亡。而还有一种让李怀沁更不能接受的是,女眷们要被充入教坊司为官妓当初大家的父亲同朝为官,相互交好,结果那些公子转眼之间就要成了恩客,甚至说是还有那些都能够当她父亲、祖父的人来和她行欢好之事,那简直让她比死了都要难受。
相比之下,抓住谢临序这根救命稻草对她来说还是简单太多。
事情到那种地步,她想出来的唯一解决之法就是绑死了和谢家的这门亲事,只要死死地缠住谢家,他们李家绝对不会完。
谢临序不想要娶她?想要退亲?那她就让他必须娶她!
若是先行有了夫妻之实,这婚事很难再退,就算李家真出了事,她也不用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要抓住了谢临序对!只要抓住他就可以了!
她让人给他下了药,然后见他面色不对,呼吸渐乱,跟着一同起身离席。
然而,同行却碰到了不慎被酒水打湿了衣裳的宋醒月。
男女净室在一个方向,宋醒月也撞见了呼吸错乱的谢临序。
然后跟了上去。
李怀沁看出她的小心思了,看出她大概是想要偷偷跟着谢临序一起进屋。
是她
她和她虽并不相熟,却有些许印象。
她就是那个引起谢临序关注的女人。
见宋醒月要做自己那事,李怀沁忽地就转了心意。
她想,若是跟着谢临序进了屋,他多少是会将下药这事猜到她的头上。
这并不难猜。
谁跟着他,谁就容易被认成罪魁祸首,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推断方式,并且在如此情形下,这样推断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错。
按照谢临序的心气来说,若是真知道了是她下药,那绝对会记恨她。
这件事情多少有些风险,若他记恨她更多呢?那她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再说,万一谢临序还有些理智,把她推出去了又怎么办?岂不是更糟糕了吗。
可若让那个女人进去,只要他们成了事,谢临序不管怎么样都是对不起她了,只要他觉得对不起她,她就可以利用这份愧疚,给自己和李家谋求一分出路。
她在门外听着,听到他们起先是有些争执,可是到了后来,大抵是谢临序再抵不住,那两人就去了榻上。
里面传来了女人压抑的哭声,她大概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是他们行了房事。
听到这个声音,李怀沁却是露出了一抹笑,满意的笑。
本来还怕谢临序能忍受得住,可谁知道,那女人才缠了他两句话,他就完全受不了了。
再后面发生了这种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她利用谢临序出了苟且之事,利用谢家人的这份愧疚,保下了李家,保住了自己。
李怀沁想起往事,脸上表情也越发怪异,有讥讽,有不屑,有厌恶。
她看着宋醒月,说:“你们两个人也挺配的不是吗,谁也不用觉得对方无辜,一个爬床,一个欣然接受。面上抗拒,身体诚实。谢临序说是什么品行高洁,可你不知道吧,你还没爬他床的时候,他就有在肖想你了!最后呢,你看看,把过错全都推到了你身上,他自己一个人再高高挂起,完全歹毒的一个人,你爬床前也不知道去挑挑,都选的是什么人,你一直以来都被他蒙骗了知不知道!”
宋醒月觉得李怀沁大概是真的精神紧绷到无法调理的地步,她现在说话也完全开始口不择言,无差别攻击,攻击完了她,又开始攻击起了谢临序,得罪过她的,帮过她的,全都要在她的嘴巴里面过上一遍才能够痛快。
宋醒月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想要后退,却又被李怀沁忽地抓住了肩膀,她盯着她,有些恶狠狠道:“你也不用在这惺惺作态,就算是我给他下的药那又怎么了,你最后不是得到了你要的一切吗。”
宋醒月被她捏得有些疼,用力推开她,她骂她:“你就是个疯子。”
李怀沁还要骂回去,宋醒月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直接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怕她还要说个没完,李怀沁没想到她会这样,一时之间就这样叫她按愣住了,还没反应得过来,就已经听她骂了回来。
宋醒月道:“说我下贱,说我没有教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划分这些东西的,在我看来,你弟弟嘴巴不干不净没有礼貌,你们觉得我有娘生没娘养,可我很难想,你的母亲是怎么去教得你满嘴胡话。”
“你口口声声说我很在意男人,在意的其实是你自己,不是吗。谢临序不理你了,你就要把气撒我身上。我没了他我也好好的,到现在也好好的。他要和你们李家断交,你就疯成这样,背靠谢家你才觉得有一点点安全感,没了他们你天都要塌了,到底是谁在意?是谁要依附谁?”
无礼到这种地步,宋醒月都只觉有点可怜可笑了。
她说:“我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你在想些什么。你说我和谢临序一样下作?我还说你们两个都脑子有点问题。”
李怀沁俨然被戳到了痛处,那双眼睛怒目圆睁,气得不知如何反驳,想要开口,就又被宋醒月用力按住了嘴,完全不给她机会。
宋醒月那双眼睛,漂亮又冷漠,她说:“你说他不干净,我承认,你现在若要说我不干净,我可就不认了。”
她指摘不了她,而她也不会再任由她指摘。
李怀沁恼怒至极,口中呜咽着叫嚷,终于反应回来,一把扯开了她的手,想要和她动手。
然而,下一刻,她忽地就被人用力扯开,推了一把。
李怀沁叫这一推差点没有站稳,狠狠撞到了身后回廊下的柱子才终于站定,她抬眼看向来人,却发现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临序过来了。
他脸色极其阴沉,此刻面部神情看着已经有些骇人。
本就因为昏迷脸色发白,素日清冷的人,此刻看着竟像是地狱里头爬上来的修罗,凤眼之中的露出的下三白,看着竟然有几分阴戾。
李怀沁没想料及他会突然出现,一时之间面上表情变了又变,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谢临序的怒气。
她被推了一把,撞到了柱子上,背部也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鼻腔好像也都喘不上来气。
按谢临序的涵养来说,从不轻易动手,现在怕是气到发狠了,丝毫没有顾忌。
她
听到谢临序开口:“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原来当初下药的人是她。
谢临序大概是有些气极,说出这话的时候,胸腔跟着起伏不定。
谁都行,谁都可以,偏偏就是她。
因为那件事,他也对她有所愧疚,因为那件事,谢家去给他们李家收拾烂摊子,到头来,就因为那件事,他怨了宋醒月两年多,下药的是谁他都接受,就偏偏是李怀沁
太恶心了一些。
这个答案显得他有多愚蠢。
他还在和她做什么所谓的朋友,她怀着这样肮脏下作的心思,心里肯定也有一直在记恨宋醒月,她明里暗里故意一定是有在故意欺负她,可他竟还和李家和她交好完完全全就是她的帮凶。
谢临序光是想想都胸口震颤,身体都气得止不住发抖,看着下一秒都能气昏过去。
李怀沁看着谢临序如此,心中也有些慌,可还是故作镇定,强装着最后的体面,她道:“是我怎么了?你要把错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吗?你要怪怪你自己,活该她不想跟你过了,没有人能受得了你!”
李怀沁真有些怕谢临序做出什么来,她知道,他现在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留下这句话之后也不再多说,扭头就要逃离这里。
刚好她的弟弟也寻来了这里,喊道:“姐,你好了没有,怎么还没出来啊!”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宋醒月出面按住了谢临序。
“别这样,明日就要抬棺了,今日就别闹了。”
人死为重,今夜在这里闹起来算是什么?整个李家乱得团团转,老太傅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谢临序仍旧紧紧绷着脸,唇瓣也仍是紧抿。
他没有回宋醒月的话,只是看着李怀沁的背影,阴阴冷冷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狠话,从前,若是和谁闹掰了,闹了不痛快,只是渐渐就断交,冷着脸不再往来,如今,是如此直白的说不会放过她。
这话让李怀沁终于生出后知后觉的恐惧,这股恐惧从那泛疼的背部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竟比前些年间,得知父亲犯了错后,还要恐惧。
谢临序一点都不好惹。
他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又不是只靠谢家,李怀沁还是惧怕他的,方才还扯着嗓子叫嚷,理智一点点回笼,底气一点点消散。
她不敢再多在这里留一会,也怕他现在就和她算账。
一直到她走远,离开了这里,此处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宋醒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都以后说吧。”
谢临序转回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方才还发狠的人,在宋醒月面前,没有了一点脾气。
就见宋醒月用力握了握他的臂膀,道:“好了,我也有点累了,走吧,我们先回去吧,明早还得起来送你老师呢。”
谢临序不是李家人,但他和卫时璟是老太傅最疼惜的两个学生了。
不要在这天闹出不痛快来了。
听宋醒月这样说,谢临序终于开口,他垂首,嗓音很哑,很哑,像是快哭出来了。
“月娘,委屈你了。”
他身上穿着白裳,许是出来的时候着急,就连衣冠都没有正紧整理过,头发有些乱,额间散出不少的碎发,落在眼前,遮住了那有些猩红的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叫气的还是如何,一直到现在身上都还有些发抖。
他说委屈她了,可现在他这样瞧着是比她还要委屈一些。
委屈也委屈这么久了,现在把这李府掀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宋醒月牵着他的衣袖,道:“走了,你才刚醒,别这么激动,一会又要昏过去了。”
总说她受不住气,他看着也没多能受气。
谢临序没有再争下去,任她牵着自己的衣袖越过穿堂往外去了。
灵堂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里面是发生了什么,就见谢临序过去寻了宋醒月二人,再后来,好像隐隐听到里面有些什么吵闹声。
再后来,就是李家的小公子进去寻人,和李怀沁一起从里面出来。
李怀沁面上表情看着有些许的不对,可是,很快又跪倒在了灵堂前,众人也不知道方才里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副样子到底又有没有吵架?
又等了一会,终见谢临序和宋醒月从那里头出来。
是宋醒月牵着他的衣袖,带着他走。
谢临序低垂着眼眸,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神情,宋醒月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方才他们到底是说了些什么。
最直白的,最能看清的就是谢临序现在情绪不怎么好。
李怀沁的兄长见此,想要起身过来同谢临序说些什么,也是此刻,谢临序终于抬眼了,他向他们看去。
大抵是因为方才的情绪太过激动,一直到现在眼睛里头仍旧有些泛红,他掀着眼皮,看着那些人的眼中竟全是阴骘。
少在他眼中见到这样明显刻薄的情绪,让人看了心下忍不住惊惧。
李怀沁仍旧跪在堂前,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仍旧没有回头,其余的那群穿丧服的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此刻皆往谢临序他们那处看去。
灵堂中,数张穿着白色丧服的面孔齐刷刷盯着他们两人。
他们或坐或立于猩红的烛光中,他们沐于月中,那抹漆黑幽深的天堑像是一道利斧一样,将他们之间隔开了两半。
自此,泾渭分明,水火不容。
*
宋醒月同谢临序回了屋中,谢临序从始至终看着都是情绪低落的样子。
这些天,他压力也大,宋醒月当然没无礼到现在还在那里闹腾说和离的事,两人坐在屋中,谢临序低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又在想些什么。
宋醒月没有管他,任他一人耗在那里,她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一直到了后来,仍旧见他沉默无言,见他不说话,才终于道:“你要一直坐到天亮吗?”
看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好像不大适合一坐坐到天亮吧,明天别抬棺抬着抬着,就又昏死了过去。
谢临序终于有了反应,嘴巴张合,想要说些什么。
知道他要说什么,却被宋醒月先行打断,她道:“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你从来不信我。”
她不是早就说过,爬床她认,下药她不认,他就非不信她。
第60章
如果再早一点,如果是从前,她绝对要怪罪他,她绝对会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
可是,现在说起这话,完全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了,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所有的事情再翻来覆去说,已经分不清简单的对错清白了,他就算对她有再大的改观,也完全不值得她去兴高采烈。
迟到的真相,已经失去了让人喜悦的意义。
现在她说起这话来不是在抱怨,不是在怪罪,言下之意只是在说:谢临序,你真的很自大,你的判断有误,可你自己从来不信。
谢临序方想要开口说的话,就被她这句
话打断,他抬眼看她,通过她的眼神揣测出了她这话的意思。
她是有在嫌他笨,嫌他自大,嫌他愚蠢。
谢临序已经失去了辩驳的机会,他一想起李怀沁的事,自己都有些没话说,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仍旧是没话说,垂下了头。
这样强势的人,难得没有力气去辩驳,宋醒月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从前吵架,吵得天塌地陷,就连喝醉了都在吵,觉得服下软都要死。
宋醒月坐在床沿,看着他,也都懒得说他了。
都这样了还要说些什么,把他说死了也不见得能痛快。
谢临序见她不说话,见她沉默,抬头看向她,发现她正也在看他。
他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
明明她对这件事不在意,应该是好事,至少也能连带着不那么恨他怨他。
可她这样,他竟觉得,她倒不如恨他来得痛快。
他宁愿她就此事恨他。
他确实太过可恨了。
比李怀沁更可恨一些的分明是他,造成她那般的罪魁祸首更是他。
谢临序道:“你骂我打我都行,只是别这样看我,月娘。”
他的声音在此刻听着竟有些无助。
许是累得太厉害,让他那颗强悍的心一下子都变得柔弱了起来,也或许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比对她的打击更大一点。
宋醒月双手撑在床上,背微微靠后,她看着谢临序问:“那你想要我哪样?要我大吵大闹才算对?”
“不是这个意思”
宋醒月不管他说着这话,继续道:“你本来心里头就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你了,今日发生这事,到时候真闹起来,搅了太傅的安宁,到时候回过味来,又要嫌我,又要在那里恨我,又想折磨我。”
他不就是一直这样吗,自己心里面已经把她想的卑劣至极,自顾自就恨上她了,完全没有道理,她都不明白,这世上哪里来的他这样的人,能这样扭曲地去喜欢一个人恨一个人。
谢临序皱眉道:“你分明就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即便没有,可他现在在她心里面完全有理由去这样想。
谢临序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宋醒月都不会听,他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再相信。
他起身,坐到了床边,他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他完全已经被她排挤开来,想说什么好像都已经不能说下去了。
不再多说,只是抱着她,仍旧反复的重复:“我没有这样想,真的没有”
说他是晕过一回,力气仍旧是那样大,宋醒月每次被他抱着,只觉得很难喘息得上气,只是这回,相较于强势之外,能感受到另外一些脆弱的情绪。
感受到了。
他埋在她的脖颈之间,一开始只是说“没有”,到了后来,又说“不要这样想”,再到后来,成了“对不起”。
她侧开了头,没有认真听,只是任由着那些话传入耳中,却不做回应,不给反馈,任由他说着。
他说到最后,仍旧是没有得到宋醒月的任何反应。
他不再说了,说到最后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只是窝在她的颈间,呼吸,喘息,热气又透着冷,把人的皮肤弄得又冷又热,难受发痒。
他最后说:“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不行吗。”
宋醒月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她道:“我什么都没做。”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才让人完全难以忍受。
谢临序沉默。
沉默着将她揽得有些更紧。
两人都沉默着许久,最后,是他又先受不住,不知是被情绪压垮,还是被疲惫压垮,靠在她的肩膀上就慢慢睡了过去。
宋醒月用了些力,好不容易将人放平,挪到了床上。
第二日,是她早些醒过来,喊醒了谢临序。
天才亮了一点点,李家外头就已经开始吵了,今日老太傅抬棺入葬,整个李家都忙碌起来,眼看差不多到时辰,宋醒月就晃醒了谢临序。
这天,宋醒月和谢临序送老太傅入葬,跟着完成了入殓仪式,就先离开了。
离开后,宋醒月没有和谢临序回谢家,直接让马车将她送去了长安街。
谢临序想说什么,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任由马车去了锦春堂,一直到她要下马车时,他终于开口,他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呢。”
宋醒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许久,到了最后,谢临序也知道自己再得不到她的回答,闭嘴无言,没再开口,只目送着宋醒月进了铺子。
只是一个心知肚明的问题,没有答案,若再继续深问下去,他知道,宋醒月一定会反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和离呢?
就这样给她看得没话说,眼看她就要开口,近乎是先一步讨饶,错开了视线,逃也似的说是离开。
这日的天气不太好,从早上时就一直是雾蒙蒙的,一直到了傍晚时候,那凝在半空中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砖瓦上,滴答作响,有水珠顺着瓦片落下,一滴又一滴,清脆,又吵闹。
谢临序这天送过了老太傅之后,就回了清荷院,等到晚间,去荣明堂的书房那里去寻了谢修。
去的时候,碰到了谢临复,谢临复正抱着女儿,正和谢修一起逗弄着。
今个儿下午时候他和黄向棠来了荣明堂这处,本来看时日差不多,是想回去的,谁想外头下了雨。
下了雨后,谢临复就怎么都不肯走,生怕是叫女儿淋了一点雨,到时候得生病去了。
黄向棠正在那和敬溪说着闲话,他抱了孩子来见她祖父。
谢临复听到门口动静,抬头去看,见是谢临序,忙朝他招手,道:“哥,正巧,你也来了!快来瞧你大侄女!”
谢临复都当父亲了,也仍旧是和从前一样的不稳重,甚至说因为有个女儿,完全比从前时候还要跳脱一些。
谢临序上前,弯腰去看谢临复抱到跟前的孩子,孩子已快有三个月大了,模样已经生开了,和刚出生那会完全是两模两样。
谢修见他伸着手指逗弄着孩子,问他:“送完老师了?”
谢临序点头,“嗯”了一声。
“听人说你今日很早就回来了,没有再在李家多待一会吗?”
谢临序垂首,沉默片刻后,摇头,说:“没有。”
谢修和谢临复都听出他语气的不对,相互看了一眼,是谢修先开的口,他笑眯眯道:“看看,宜姐儿生得越发漂亮了,瞧瞧这大眼睛高鼻子的,和复哥儿一个儿样,都说女儿像爹,儿像娘,这话真没说错,往后长舟生个女儿出来,和你生得一样俊,只是生个儿子出来,不知道是像谁喽。”
这话完全是在点头他了,完全是在往着他的痛处戳,别说谢临序了,就连谢临复都听出来他是故意的了。
宋醒月闹脾气呢。
这些时日,连家都不肯回了,还孩子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这场岌岌可危的感情快是到了尽头。
若说谢临复和黄向棠,也天天爱吵架,可他们也就只吵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不到什么大的地方去。谢修也和敬溪吵,可是两人,终究是吵不散,踉踉跄跄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除了相敬如宾的夫妻之外,谁家不吵。
吵架正常。
可谢临序和宋醒月之间的矛盾不一样,他们之间,一开始其实就完全不该在一起。
不是说不能在一起。
可即便在一起了也很难维持下去,就像是现在这样。
那两人大概一开始也是只想抓着这事打趣谢临序一两句,没想到是真戳到他的痛处了,眼看他表情越来越不对,谢修也终问起了正事。
“今日你寻过来,所为何事?”
谢临序道:“是关于李家的事情。”
眼看这两人是想要开始说些正经事,谢临复也不乐意听,他抱着孩子出门,道:“我先去寻母亲她们了。”
谢家的事都是谢修和谢临序在管,他们两人都很厉害,不用他多插手。
谢修知道他想躲懒,白了他一眼,道:“都多大年岁了,还这样!”
谢临复笑嘻嘻道:“我给爹多生几个孩子就够了。”
“那是你生吗,这混账东西!”
不待谢修多骂,谢临复就抱着孩子先行出了门去。
谢修也不再管他,让谢临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他问他:“李家是出了什么事?”
谢临序道:“当初我和月娘
我和月娘未婚有染,是我被人下药。”
他被下药的事,没有和谢修他们提起过,他们从来也都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说,说是李怀沁有下药。
谢修听到这话,问道:“这事和李怀沁有什么关系?”
谢临序道:“当初李家出事,他们怕谢家退亲,怕李家落难,她想要先有夫妻之实,她想要先把事情定下,她心思肮脏龌龊”
他大概是真厌极了她,说起这话隐隐约约带着些恨。
“可是最后不是小月和你”
谢临序马上道:“月娘,月娘她是无辜的”
那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事到如今,谢临序已经完全不能怪罪她了,事实证明,就是他管不住自己。
是他有所企图在先。
是他先心思不澄明。
额。
谢修听他维护宋醒月,也没有继续多说下去。
在他听来,这件事错的或许也不只是李怀沁吧。
听起来,三个人都很怪。
只他说一句,他能维护一句。
那今晚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谢临序道:“她就是想让李家和谢家绑死,她想要我们去帮他们善后,她一直让我错怪月娘,我一直在让月娘伤心。”
谢修沉默半晌后,道:“所以,你现在是觉得后悔了吗?你觉得是那些误会所以让你们陷落如今这样的境地吗。”
帘外雨潺潺,风雨潇潇,晦暝之间。
谢临序沉默,沉默之中,给出了谢修回答。
他大概是在这样想,他想,是他和宋醒月之间的误会遭致他们至此,只要是这些误会都没有了,只要是那些人都受到惩罚了,她还会回到他身边,他们之间会一点一点解开先前的误会。
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事情。
谢修却戳破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你与她的根结压根就不在此处。”
就算这些事情被解决了,就算是没有任何外力阻挠他们,他见他们也不一定说是能长久下去。
他不再去说那事,只是问他道:“你知道你入工部是谁的意思吗?”
“不是父亲?”
他是吏部一把手,这些事情,大家在一起商议过后,能拍板子的也就只有谢修了。
谢修摇首,他道:“是你舅舅。”
谢临序紧抿着唇。
没有说话。
当初谢修也没少去为谢临序的事操心,他去工部,有景宁帝的意思,是他让谢临序去的。
那年除夕,他留下了他和明首辅,说的正是那件事情。
谢临序去工部的事情,是景宁帝最先提出,明首辅捋着胡子想了想,先是觉得可惜,可惜谢临序不能到他的衙门。
可既然是景宁帝开的口,那想来一定是有他的考量,皇帝既然是那样想的,那他又还能多说些什么呢?明首辅自然是顺着说不错不错,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又终想起了人家的爹,吏部的尚书还坐在一旁,转头又去问谢修如何做想?
谢修沉默良久,琢磨起了景宁帝的用意,悄然抬头看他,就见坐于龙椅的景宁帝也正凝着他。
既然景宁帝都开口了,那谢修自没多做辩驳,将人丢去了工部衙门便罢。
至于景宁帝为何如此,其中原因,必须要细细多想,也很难想。
一直到李太傅离世,谢修才总算想明白了些。
只是谢临序并不知道其中隐情,因为谢修也从没同他提起过这些。
他问道:“舅舅为何要我去?”
为何景宁帝指名道姓要他进工部呢?
屋外雨声缠绵,大概是要碰到了连绵的阴雨天,这雨又沉又闷,连带着空气都有些许燥热。
谢修道:“说的白一些,就是他不再信任李家了。让你去工部,是想要你好好盯着他的道观,别让李家人再做什么手脚,李太傅已经入土为安,李尚书自也该去职丁忧,他那尚书,迟早在工部衙门坐不住,他一让位,你的机会就来了,这是你舅舅给你的机会。”
“为什么要是我。”
谢临序有点不明白的是,当初他也跟着别人一起上书,他甚至也都明着讥讽钱不为,打了他的脸,他为什么要他来盯他的道观。
他分明极其讨厌此事,为什么景宁帝就是要选他呢。
谢修道:“长舟,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全是奸臣的地方,更没有全是忠臣的地方,真有那样的地方,朝廷也早跟着乱了套,皇上也跟着不像皇上。有奸必要忠,就像太子太讨群臣欢心,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他讨了大臣们高兴,陛下能喜欢他吗?钱家虽为百官唾弃,可陛下喜欢他,陛下需要他,他就是天大的忠臣。”
“是李太傅教导不利啊,心思全在你和太子身上,自家的孩子倒没有看顾到一点,他们家自几年前贪墨河道赃款一事出,陛下早就对他们起了疑心。他贪下的钱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没有叫陛下见到一分,那他就是实打实的奸臣,他能放心把他心心念念的道观放到一个奸臣的身上吗?”
太傅是太子先生,按理来说,李家不会被薄待,可看太子现在的情形如何?难道不觉得有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
“你同他是甥舅,他从小看着你长大,他相信你,你在他心中,你就是忠臣。”
你是忠臣。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几个字,反倒是叫谢临序浑身上下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他脑袋都有些跟着晕眩。
“不。”谢临序反应过来后,堪称迅速辩驳道:“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么忠臣。
此刻,他对这两个字,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甚至说是恐惧。
谢临序又想起了往事,脸上表情也有些痛苦,他提醒了谢修道:“李家是奸臣,可是我们帮过他,父亲,我们也有帮过他们的。”
他们同流合污。
谢修听到这话却笑了:“我不是说过吗,陛下看谁是忠臣,谁就是,他看谁不是,谁就不是。”
没有别人选择的道理。
他说:“不久他当就该辞官回家,你舅舅是想把道观的事情交到你的手上,你若能好好做,以后工部迟早你做主,如若你做不好你舅舅的事,他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虽然不会苛待于你,可入阁拜相,这辈子于你无缘。”
得之容易,维持不易。
这些机会,把握不住,那也就这样。
谢临序听后,久久不言,他说:“那舅舅对我真好,父亲对我也真好,本于忠臣之列,却要因为的私心龃龉和李家沾上了关系。”
他这话隐约带着些讥讽,谢修自听出来了。
“长舟,你自己怪自己,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前几年,他做出了那样的事,害得谢家失约在先,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了李家人的哭求,谢临序自己怕也对此事有些耿耿于怀,可能怎么办?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先。
“你是我的儿子,我无所谓做这些事情帮你善后,你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不强抢民女,不和钱家的那个混账东西一样做派,我都可以帮你。况说,你听话懂事,宵小成名,除了脾气倔一些之外,完全没有叫我操心的地方,我为什么会因为那一件事情生你的气,而去怪罪你呢。”
“在你的身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是错误,你做什么,都会有人一直帮你善后,你比别人的机会永远也多得多,当然,我不抹杀你自己的功劳辛苦,但若没有你出生的这个地方,走到如今,绝对也很困难。”
“所以,长舟,我说你和小月并不相配,你现在难道还不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出生在锦衣华服堆中,躺在金丝楠木摇篮之中,拉着口涎,把玩着玉如意。五岁的时候就穿上了金线缝制的开蒙袍,十岁拜太傅为师,坐在文华殿中和太子一起念书。十二岁那年,学习骑射时候,身下的西域小马价值百金。才十五,名下已有数
间绸缎庄和田庄,私产数不清楚。
十八岁高中探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行冠礼上,流觞曲水用的是银杯玉盏,腰间挂着的是御赐的玉佩。
他犯的那些错误,他的家人可以全盘接受,也可以为他善后,就连和皇帝作对,他也可以包容他,因为他是从小就在他膝盖上长大的外甥。
可是宋醒月呢,谢临序,你知道你到底和她不相配在哪里吗。
那些误会什么的,在这些事情上面,完全算不了什么。
宋醒月出生的时候,父亲大概匆匆看了她一眼,发现是个女儿,意兴阑珊,败兴而去。她一岁的时候,弟弟也有半岁了,而母亲去世之后,她就连最基本的吃穿都成了问题,不说有没有人给她善后,那些人不卖女求荣都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长大到现在就已经足够辛苦,没有人能够承托起她未来余生,六亲缘浅,她只好自己帮自己。
谢修苦口婆心道:“所以我说,还是算了吧,错根本就不在下药又或者不下药。你们之间,不用再勉强下去,你怕她过得不好,可以给她多留些钱傍身。我说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的。”
谢临序显然也细想了谢修方才说起的那些话,他已经通过他那简简单单几句话,看到了他和宋醒月之间的处境。
可是,可是仍在执拗地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修看着他,眼中也带了几分苦涩:“你可以不明白我的意思,这对你来说确实有些难,你从小到大都这样,你改不了自己,也没办法改变自己。所以,你永远没有办法去体谅她,当然了,她永远不会去为你着想。她为什么要为你着想呢?你为她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吗?那她为什么要看你顺眼?你们两个人都有错,也都没错。”
改变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得很,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好像什么事情都轻松,真要做起来,比之扒皮抽筋,脱胎换骨。
谢修沉默许久,许久,最后看着谢临序,眉心紧蹙。
他说:“长舟,别怪别人。”
“因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爱你,自己也会恨自己。”
宋醒月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恨自己。
谢临序像是被这句话击中,神情错愕地看向谢修,久不能言。
过个许久,谢临序的眼眶竟然迅速发红,红成了一片。
“怎么办,那我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谢修听出来了。
谢修怕他想不开,语气委婉:“长舟,我是这样说,我说你们可以到此为止,继续下去也完全是互相折磨。”
谢临序情绪却有些激动,这些时日接连的事情压在他的弦上,他脑子里面的那根弦也已经完全绷开了,他抬头看向谢修,他说:“我不知道现在应该要怎么去到此为止才算好,已经完全停不下了,父亲,已经到互相折磨也要至死方休的地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抽身就能这样轻易,为什么我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是他不想吗?可是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他控制得了。
他不好,他有错,可他觉得,她不可以这样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这完全就不公平。
谢修道:“感情二字,没有公平而言。”
在感情里面找公平,找可以辩别对错的理性,绝对会是这世界上最蠢的事情。
他和她之间最大的苦难,大抵出于此处。
谢临序仍旧是沉默着不说话,一幅油盐不进之态。
谢修此刻也已经完全无可奈何了,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我懒得和你说了。”
他完全不想和他多说了。
他道:“你不肯和离,可你们之间也必须要冷静一下,这些时日,不许再见了,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时间,姓李的那个,大概过些天就要辞官回老家守孝,道观的差事大抵是要落到你头上,这件事不容疏忽,你也不要去和你舅舅在那里赌气,用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谢临序听出谢修是什么意思,终于没再张口辩驳,事到如今,他也已经再没一点力气去反驳了。
“我从来不用别人的性命去赌气。”他说:“我也会冷静的,我不烦她。”
谢临序想到了什么,又道:“可是万一有人趁人之危”
是说季简昀吗?
谢修道:“我觉得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这个。”
他这种情况该担心的是趁人之危吗,抓不清重点。
听到谢修这样说,谢临序也没再反驳了,终于起身,离开了此处。
在谢修那里只是说了几句话,却已经将他说得快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这些天,谢临序竟果真听了谢修的话,也难得没有再去烦宋醒月,醉心于公务,不再去多想别的事。
他当然没有忘记李怀沁的那件事情。
要他就此放过此事,不可能。
她先给他下的药,那他再下回去,有什么错?
她不是嫌别人管不住自己吗,她能不能管住自己?
这些天也一直让守原派人盯着她,李怀沁显然是有些忌惮谢临序那日的话,也没再敢出门。
当然,谢临序也并不着急,她日日惶恐,对他来说无伤大碍,只待不知是哪一天,就等到那悬于头顶的刀子落下。
这种滋味更不叫人好受。
又过些天,朝中果然就有人提起了李太傅去职丁忧一事。
大衍重儒道,以孝治天下,在朝为官者,不论官职大小,父亲罹难之后,必须立即向朝廷报告,辞去一切职务,职后,需返回家乡,为父亲守丧整二十七个月。
李尚书还未提起辞呈,却有人上书,说他如今在工部执掌道观一务,不宜提起回乡,待道观一事了结之后,再提不迟。
明眼人都听出了这其中的含义。
这不就是不想要去解职吗。
不就是还想占着这尚书的位置不放吗。
太子私底是劝过李尚书几句,说他这样也不大好,为父亲守孝,是儿子该做的事,他不去职,不就是贪图功名吗。
卫时璟一切以太傅为首,李尚书做的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赞同。
李尚书心中也有些埋怨责怪卫时璟,现下李家是什么情形,太傅已死,撑起他们家的也就他了,如果他真去了职,李家该是什么情形,他们是什么情形?
他难道一点也不知道为他们着想吗?
两人立场不同,每次谈话结束,都不大愉快。
卫时璟找他越多,李尚书越是烦躁,越是厌恶于他,他想,既然他这样孝顺太傅,他怎么就不去守孝呢,真有意思得很。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快有一月,李尚书去职离京一事一拖再拖。
一直是到有一日,上朝的时候,二皇子为李尚书说话,他说如今该以道观一事为重,让李尚书继续留任尚书。太傅是他父亲,可陛下何尝不是君父,为君父分忧,岂有推脱的道理?
卫时璟听到那些话,马上察觉到了什么,眼中有些不可置信看向李尚书,李尚书只是低头回避。
这日散朝之后,谢临序将那天撞见那两人私下见面的事同他说了。
卫时璟也明白谢临序的顾虑,他是怕他不能接受,从前太傅还在时,李家和他很亲近,如今太傅一去了,就连一月的时日都没有,他竟就已经是这幅面孔。
景宁帝竟像是真有在考虑二皇子的话,可以看出,二皇子如今确实是讨他欢心,说的话在他那里也颇有分量。
以至于李尚书去职一事,竟真就被放在了一边,说是再考虑一番。
卫时璟已经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了,看着有点伤心,谢临序拍了拍他的肩,道:“没关系的,殿下。”
谢临序对卫时璟说的最多就是这句话了。
没关系的。
卫时璟不再去想李家的事情,只是看向谢临序问道:“表哥,嫂嫂最近怎么样啦?
还是不回家吗?”
宋醒月没回谢家的事情卫时璟都听说了,这事闹得挺严重。
冷静不也总该有个冷静的限度吗,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事情,一直冷处理下去,真不如说是和离了干脆。
说起这事,谢临序垂首道:“还在外面住着。”
还是在外面,再也没有回去过谢家。
谢临序觉得,只有一纸婚契能够证明他们的关系外,他们就是陌生人。
自从老太傅死后,谢临序不知怎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卫时璟也不知道是他太过伤心,又还是因为和宋醒月的事才变了个人?
他每日沉迷于公务之中,家很少回,别的地方也很少去,就连宋醒月都不见不管。
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其实也不是说是变了一个人,倒像是说,和以前一样了,和以前还没有和宋醒月成婚的时候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
醉心公务,冷冽无情,心似铁石,他的世界好像唯有黑白与利弊,再无例外的温情脉脉。
这样的事,怎么说呢,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吧。
可都已经快过去月余了。
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啊。
再说了,他这个月这么逼着自己,心里面一直压着事,容易出事吧。
卫时璟道:“不用这么累的,表哥,姑父让你去工部,也不是让你这样累自己的。”
谢临序看向他,道:“是舅舅让我去的。”
卫时璟明显愣了片刻,显然,他一直以为让谢临序去工部是谢修的意思,没有想到是出自景宁帝。
卫时璟很快猜到了什么,猜到,景宁帝已经准备放弃李家。
或许是从除夕那天时就已经决定,又或许是很早。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疼爱他的二子,疼爱到他一开口求情,就连李尚书去职一事都能暂时延缓。
卫时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对谢临序道:“那父皇也舍不得你这样累啊,而且,你总是这样忙,是真就说不和嫂嫂好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天,季简昀总是去嫂嫂的花肆里头吗?”
再这样下去,娘子是真要跟别人跑走。
真是说不管就不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