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没事,小叔没生气。”……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又打雷又闪电。
雨水落在屋顶,待在屋里都能听到“嘭嘭嘭”的响声,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小了。
淅淅沥沥的雨,比大雨下着还烦人。
姜宁搬了条凳子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朵葵花,是前些天去地里时摘的。
一粒一粒的葵花籽被掰开,放到小竹筐里。
没一会儿,筐里就装了一小半。
卫长昀在房里温书,窗户半开,一抬头,入眼就是姜宁坐在那儿的一幕。
握书的手无意识紧了些,凝视片刻,才收敛心情,继续往下看。
家里都知道卫长昀早晚和午后温书的习惯,不会在这个时候吵他。
这会儿除了雨声,便是后檐沟的水声。
卫长昀就这样,专心温书,偶尔会抬眼望向姜宁。
但他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姜宁,有时候姜宁会撑着伞去厨房,或者去喂鸡,要么就回了屋。
他俩的房间窗户是对着的,平时姜宁习惯开着的窗户,大抵是因为这场雨,到这会儿都还关着。
卫长昀收回视线,并未觉得失落或者不安,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低下头,继续看书。
直到姜宁把背篓里那两朵野生的葵花都剥完,去堂屋放好,再出来时,他抬起的视线和姜宁的,猝不及防对上,他才微怔,觉出一些不明的心绪来。
姜宁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尴尬地把嘴边瓜子壳拿开,干脆走过去。
门半开着,他就顺势靠在了门框上。
“不好好看书,看什么呢?”姜宁探头往桌上瞥去。
好晦涩,好难懂。
果然语文和古文不是一个东西,陌生的文言文读起来,倒不至于完全不懂,却也不是十分明白。
卫长昀放下书,“在看雨什么时候能停。”
姜宁回头看了眼,“估摸还要再下一天,已经到雨季了。”
“那河水要涨了。”卫长昀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给姜宁坐,“离河近的那些田,每年都会遭殃。”
闻言姜宁才想起来这事,微微一怔,“天灾前,人人都一样,好在咱们家的离得还算远。”
“嗯。”
卫长昀点头,“小时候听阿爹和阿娘说过,河里也发过洪水,淹了一大片田地,险些淹到村里来。”
姜宁很少听卫长昀说起儿时的事,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河水忽然很快退下去,没几日雨停了,有惊无险。”卫长昀手搭在书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隔了一个多月,才听说是离得不远的河道下边一个堤坝冲垮了,水才退得那么快。”
姜宁抿了抿唇,没再问下去。
卫长昀却望了一眼外边的天,“那一个村子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卫父卫母说,那一年的日子过得很难。
姜宁顺着他视线看去,阴雨绵绵的天,院子里四处都是暴雨后的痕迹,心情也跟着潮湿了似的。
“吃瓜子吗?”姜宁摸到葵花,摊开手递到他面前,“等雨停了,我炒一点,去摆摊的时候吃。”
卫长昀敛去低闷的心思,从他手心拿了一点,“一边摆摊一边嗑瓜子?”
“人要劳逸结合,不然都给闷坏了。”姜宁把剩下的放在他桌面,托着脸颊看他。
“你看书,我练会儿字?”
卫长昀点头,给姜宁抽了一张纸出来,“嫂嫂想练什么字?”
“小楷。”姜宁想也没想地回答。
“好。”卫长昀起身,到一边的架子上,在一堆叠着的书册里,翻出一本。
“这是刚去私塾那年去书铺里抄的书,正好是小楷。”
姜宁接过来,翻开后,只觉眼前一亮。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字如其人了,这一手小楷写得,清正漂亮。
“你手抄的?”
“那会儿买不起书,便去书铺里花十几文借来看,三日归还,我便每次多抄一些,不用几次就能抄完一整本。”
卫长昀替他铺好纸,拿了另一只笔给他,“这支笔,好写些。”
小楷便是楷书的小字,字型圆润、娟秀,运笔更是整齐、挺拔。
一行字写完,打眼看去笔画生动又协调一致。
“行,那我练练字。”姜宁走到一旁,拿起笔,“日后我可是要自己当掌柜的。”
卫长昀低笑一声,给他腾出地方,“等小小和小宝大一些,家里余钱也多了,便该给他俩启蒙。”
“小小也启蒙?”姜宁偏头,问了句。
卫长昀自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不改色,“我既读了书,更该让她也识文断字。”
姜宁“嗯”了声,转了回去,并未说什么,只是翘了翘嘴角。
练了一会儿,姜宁觉得手腕发酸,正要停笔歇会儿,一只手横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那只手已经捏住他手腕,轻轻掰了下。
“……?”
卫长昀抬眼看他,“姿势不对,容易累。”
姜宁抿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卫长昀说。
“握笔姿势也有些不对,下笔时会控制不好力度。”卫长昀说着,手掌往前移,就这么掰开他的手指,调整笔的位置。
在卫长昀无意识倾身靠近时,姜宁的呼吸变缓,好似屏住一般。
“嫂嫂的字——”卫长昀垂眼,视线落在纸上,“其实也很好看。”
姜宁耳根莫名的一热,不自觉吞咽道:“那是自然。”
他俩坐在一张桌前,卫长昀侧身靠近姜宁,姿势不算亲密,却也离得近了。
待握笔姿势调整好,卫长昀立即坐了回去,接着温书。
“以嫂嫂的聪慧,若自小念书,定是有一肚子的好学问。”卫长昀道:“不过如今也不迟,嫂嫂识字又会写字,已是厉害。”
姜宁微垂着眼,含糊道:“顶多算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他轻轻呼出两口气,片刻后抬起眼,看向窗外。
檐下雨声嘀嗒,天色比之前透亮了些,应当是快要放晴了-
晌午时分,天还没放晴,倒是有人来了。
姜宁练了两篇字,正觉得手酸,看到人来了,立即走出屋子。
“卫大家的,在呢?”
姜宁站在屋檐下,看着撑伞站在院外的人,努力回想自己该喊什么。
“在呢,婶子有事啊?”
院外的妇人一身灰蓝的粗布衣裳,听他答应后,推开院门进来,“是来说你家吃酒的,娶媳妇。”
闻言姜宁面上一喜,转头朝屋里的卫长昀招了招手。
卫长昀听到声时,就已经收拾桌面起身,不过晚了姜宁一步,这会儿他一招手,就出了屋子。
“张婶,谁家娶亲啊?”
张婶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水,“就你铁柱叔家,这不,我正好要去地里,就让我来跟你们俩说声。”
她看着姜宁,“现在家里是你当家做主,就算没个长辈在,乡里乡亲的,碰上喜事,该去得去,知道吧?”
姜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婶子放心,大喜的事,自然是要去的。”姜宁说完,想起什么问:“日子定了哪天?”
张婶道:“哟,六月十六,宜嫁娶,就定了那天。”
那不就是三天后吗?
听着有点急了。
张婶又说了几句,这才准备要走。
姜宁心想,还好雨停了,不然下雨天在院子里吃席,可受罪了。
地面湿滑泥泞不说,还弄得裤子鞋全脏了。
最重要是,菜凉得快。
“张婶,我送送你。”姜宁看张婶拿起伞要走,下意识地客气了下,要追出去。
张婶还没说话,身旁卫长昀已经取下旁边的伞,撑在姜宁头上。
卫长昀道:“我们送您。”
张婶“哎”了声,由着他们送到门口,就让他们赶紧进屋。
送走人,他俩一块进了堂屋。
屋里听到声音的朱红轻手轻脚走出来,低声问:“村里有喜事?”
姜宁点头,悄声问两个小的还睡着吗?
朱红“嗯”了声,没坐下,去了厨房里打了一壶热水来。
家里的灶上,只要不是两边的灶一块用,都会留一个锅烧开水。
锅洗得干净,水在里边烧开。
哪怕不用火了,灶里的热气也能保温一段时间,所以不缺热水喝。
姜宁不爱喝白开水,有一个铁锈味。
所以去山里时,会摘一些山茶、金银花之类的,平时没事就晒透了放在木匣里,拿来泡水喝。
日子久了,家里也都有了这个习惯。
“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剥着瓜子,一脸困惑,“我怎么不记得哪个铁柱叔有能成亲年纪的儿子啊?”
村里就三十来户人家,尽管平时不怎么往来,姜宁也差不多认全了。
铁柱叔不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光棍吗?
哪来的儿子——
姜宁瞪大眼,“是铁柱叔娶亲?”
卫长昀眉头微蹙,却也没否认,“铁柱叔是他家唯一的儿子,他家爹娘这些年一直怕断后。”
“可是……”姜宁压低了声音,“铁柱叔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吗?”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朱红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惊讶道:“那是不好说亲,周遭谁家姑娘和哥儿知道,怕都不愿意嫁。”
姜宁心情有些复杂,他不太理解这种一定要继承香火的心理。
尤其下一代健康都没法保证的情况。
老根爷是铁柱叔他爹,老了也看得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身狠劲儿。
铁柱叔不是他家唯一一个生出的儿子,而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全都夭折了。
村里人没事坐一块闲聊,要看到老根爷,等人走了多半的会聊起这个。
说是老根爷年轻时淹死过他们一个闺女的报应。
姜宁在村里遇到过两次,客气打了招呼,走得飞快。
反正被他那眼神打量,浑身都不自在。
卫长昀摇头,他和村里其他家往来也不多,打小就不是个人见人爱的性格。
刚才张婶说时,也没反应过来,“之前没听说。”
顿了一下,他问姜宁,“秋哥儿也没跟你说过吗?”
赵秋家离村里近,家里父母、兄嫂和谁家关系都挺和睦,所以村里有什么事儿,经常第一个知道。
姜宁把剥好的瓜子,给卫长昀和朱红一人分了一半,“秋哥儿没说啊。”
“那估摸着是跟你爹一个样,给的聘礼多了点,就……”朱红才说一半,忽地住了口。
这话和姜宁单独说还好,可当着卫长昀的面,到底是尴尬。
聘礼多,好听点是大方,难听点那就是给自己买了个媳妇。
姜宁看出朱红的惶然,觑向卫长昀,“管他的,反正说我们去吃酒,就去一趟。”
朱红心里有愧,卫长昀心里有怨。
唯独姜宁因孑然一身,没那么在意了。
卫长昀并未在意朱红的话,并非不敬兄长,而是事实如此。
若非这样,他也不会赌气没早些回家,等到卫大出事了才匆匆赶回家。
兄弟之间,不算亲近却也兄友弟恭。
更遑论卫大在父母去世的几年间,一心供他上学,他虽有书铺的收入,可若无卫大支持,也断不能安心读书。
卫长昀见卫大的最后一面,是卫大离世前十日,他回家听到兄长要娶亲冲喜,觉得荒唐。
只匆匆待了一天,第二日就回了镇上。
想到卫大,卫长昀搭在杯沿的手指摩挲起来,敛下欲看向姜宁的眼神。
过了片刻,他起身时点了点头,“吃酒得备礼,此事嫂嫂做主即可。”
说完,走出堂屋。
放在他面前的那杯水,还剩下大半。
朱红看向姜宁,“宁哥儿,刚才那话阿娘不该说,都怪我。”
姜宁垂眼,捻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桌上的瓜子,抬头冲朱红一笑,“没事,小叔没生气。”
听到“小叔”两个字,朱红眼里露出惊愕,还未开口,就见姜宁也起身,说回屋歇会儿。
卫长昀回到屋里,没有坐下,也没去看书,只扫过桌上被风吹起的那一张被压住的纸。
字迹虽不熟稔,却能看出灵动。
第62章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
盛夏时节的一场雨,来得急,走的时候倒也干脆。
才停了雨,天立即就成了烈日当头。
走在没阴凉处的路上,不消半刻,背心那片的衣裳都被汗浸透了。
约摸是因为放晴的缘故,前几日人贩子带来的阴影散去不少,各家小孩又结伴在外面玩。
姜宁肩上挂着背篓,握着镰刀往地里去。
今天难得他一个人出门,其他家的婶子、叔伯见状,难免问起几乎跟他形影不离的卫长昀。
“你家二郎今天没来啊?”
“病了吗?这天变得快,他一个读书人,是容易得病。”
“宁哥儿,你家地选得好啊,在地势高的地方,水都淹不到。”
……
什么地势高淹不到?那是他和卫长昀重新修过地里的排水口。
姜宁略有敷衍地一一回应,走过那一片后,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就不能一个人来地里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还能离不了谁了吗?
卫长昀倒不是不干活,是去镇上了,所以没在。
只是前天朱红那句话后,他俩又莫名地冷了下来,在家也单独说不了几句话。
倒不是无缘无故,而是心知肚明的原因。
卫大是他俩不得不面对的结。
姜宁撇撇嘴,心情不佳地走到地里,背篓往地上一放,就去折腾开始攀豆架的藤蔓。
几块地种的东西比起别人家来说,算少的。
别人家都是成片地种,就他们家,一块地分两半,一样种点。
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姜宁身子养得再好,也不抵用,只能做一会儿歇一会儿。
过了中午,姜宁坐在树荫下,随便吃了两口带的玉米饼。
谁知歇了没多久,天突然转阴,风刮起来,还打了几声闷雷。
姜宁连忙戴好草帽,把镰刀和摘的菜放到背篓里,从树下离开,怕一会儿被雷劈了。
走了没几步,雨就落了下来。
头上的草帽根本没什么用,姜宁当心脚下,怕摔了,几乎顾不上劈头浇下来的雨。
在地里干活的都匆匆往家里跑,泥路上很快被踩得深一脚浅一脚,泥泞不堪。
姜宁踩着边走,心里叹气,今天这一身又脏了。
不管什么布,沾上黄泥水都很难洗干净,浅色的还会留下浅浅的印子。
“姜家哥儿?你这慢吞吞的,都淋湿了。”
“不碍事,总比摔了好。”
“卫大家的,你还不跑啊?”
“不跑,怕摔了。”
……
路过的人,看到姜宁都喊了声,姜宁也不恼,笑眯眯地回应。
他才不跑呢,等会儿摔个狗啃地,那得多难看。
“姜宁!”
埋头走路的姜宁,忽地听到自己名字,愣在原地,下意识抬头循着声音看去。
卫长昀披着蓑衣,撑着一把伞匆匆走来,下坡时险些踩滑。
姜宁傻在原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声。
等人走近了,伞撑在头顶,才怔怔眨了下眼,“长昀?”
卫长昀把伞又往他那边举了些,看着他草帽下睁圆的眼睛,话全卡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傻站在路边,有人经过,也只匆匆瞥眼,就慌忙跑开了。
“我从镇上回来,刚到家就见天变了。”卫长昀喉结咽动,声音有些哑地道:“我问婶子,她说你自己来了地里,我就拿了伞找来,没想到雨下得快——”
姜宁耳边响起的心跳声,似乎不止他自己的。
另一道更有力、更震耳。
“你还是淋湿了。”卫长昀绷着嘴角,“对不起,我来晚了。”
姜宁脸上淋了雨,湿漉漉的,连带着眼里都像是带着一层雾色。
耳边卫长昀的声音,轻轻砸在他欣赏,就这么砸出了一个个小坑,里面盛满了温热。
卫长昀看姜宁不说话,想起那天的事,略有无措解释,“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尚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没有头绪的感情。
卫长昀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怕姜宁还在那天他突然的冷待生气。
那一声“小叔”,这么长时日了,几乎不曾从姜宁嘴里说出来过。
他听到了。
听到的瞬间,有些难过。
想着,卫长昀又把伞往姜宁那边挪了挪,直直地看他。
“哎!别挡着路啊,下雨天的,不回家傻站着做什么?”
一道声音传来,跟着还有牛的哞哞叫。
两人同时回神,卫长昀错眼看去,就见村里的刘大叔赶着自家牛走过来,心里一惊,连忙揽着姜宁肩膀往边上躲。
“小心!”
成年水牛生得高壮,牛蹄子一蹶,泥水全溅在卫长昀身上。
鼻息间,姜宁闻到卫长昀身上常年带着的墨香。
很淡,却萦绕不散。
姜宁微微抬眼,正好能看到卫长昀的额头,眉头微蹙,额上挂着水珠。
心上那一团笼着的雾色散去,逐渐明朗,如同雨后山色。
他声音轻却坚定地开口,“长昀。”
卫长昀答应了声,倏地发现他俩如今的样子,有些越界,立即往后退开一步。
“我——”
姜宁上前半步,抬手推了一下伞柄,拨正倾斜的伞面。
对上卫长昀不解的眼神,他轻笑道:“我们回家。”
卫长昀眼里的困惑散去,不自觉握紧了伞,声音微哑道:“好,回家。”
姜宁挪了下位置,和卫长昀并肩躲在伞下,肩上的背篓被卫长昀接了过去,单挂在左肩。
他搓了搓手和小臂,垂眼盯着脚下的路。
“怕我生气?”
卫长昀怔愣,老实道:“嗯。”
姜宁偏过头看他,“为什么?我又不凶,更不会打人,怕什么?”
卫长昀听出他的玩笑之意,也放松了许多。
指腹在伞柄处细细摩挲,“怕你不理人。”
姜宁“噗嗤”笑出声,眉眼弯着,“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卫长昀立即摇头,只是抿了下唇。
“好吧,那天我是有点生气。”姜宁努嘴,“哪有你这样的,变脸比天还快。”
前一刻还给他撑伞,吃他剥的瓜子,下一秒就不认人了,说什么全凭他做主,起身就走。
“我只是想到了大哥,他走之前,我与他最后一面是吵了一架。”卫长昀一急,停下侧过身解释道:“原本你不必委屈来到这个家的。”
不必担起一家人的生活,更不用起早贪黑去镇上出摊。
要是运气好一些,说不定能得一良配,日子也能蒸蒸日上。
可昨天朱红提起那话,他却没办法忽视心底那一丝庆幸,若大哥没有坚持,那他便不会与姜宁认识。
姜宁沉默了会儿,“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卫长昀“嗯”了声,他俩接着往前走。
“我……”卫长昀顿了顿,“有愧于大哥。”
他如今的庆幸,显得当初他的反对像是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世事就是这般不讲道理,此一时彼一时,他想,若他日能在九泉下相见,再向大哥道歉。
姜宁轻沉默了会儿,瞥向卫长昀,“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卫长昀神色微顿,提醒姜宁小心脚下,“怕你真的和我疏远了。”
他这话说得并无半点讨好的成分,不过是陈述心中所想。
“你这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却又想得明白,倒是奇怪。”
姜宁瞥他一眼,“不过,这次原谅你了,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
要一个惜字如金,还有些内敛的人,说出这一番话,想也知道是难得。
姜宁望向被雨雾笼罩的山,山色空蒙,就像是走进了画里。
他们就这么并肩走着,那句话后,并未再有其他话。
卫长昀心中仍有些忐忑,余光不时扫向身边的姜宁,他少有这么迫切的时刻,想知道对方心里是如何想的。
一路走到院子外,抬头就能看到堂屋门口的家里人。
朱红和小小、小宝站在那儿,担心地往外看,见到他们后,抬起胳膊挥手。
就在卫长昀推开时,姜宁忽地开了口。
“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祭拜你父母和大哥吧。”姜宁转头看他。
卫长昀胸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横冲直撞,令他错愕地愣在原地。
对上姜宁清亮的眼睛,干净又澄澈。
慢慢的,他心中那股团着,没有出口的感情,生出了一丝苗头,轻而易举被他抓住,一点点将数月累积着的感情抽丝剥茧般理了清楚。
原来,真的是喜欢。
也不只是喜欢,还有欣赏、敬佩、尊重。
卫长昀道:“好。”
姜宁歪了歪头,“那回家?”
卫长昀心中一松,目光落在姜宁脸上,带了几分柔软。
“嗯。”
卫长昀推开院门,和姜宁并肩走了进去,一直到屋檐下,才收了伞。
早拿了干帕子等着的朱红,见他俩身上都淋湿了,上前用帕子给姜宁擦脸和头发,“怎么淋得这么湿?一冷一热的,容易着凉,快擦擦。”
说着,又转头去看卫长昀,“你也去换身衣服。”
姜宁一张脸都被朱红用帕子包起来,眉目清隽。
偷瞥了眼卫长昀,谁知被抓个正着,四目相对,有些尴尬,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红看他俩还有功夫笑,不免念叨,“还有闲心笑?小孩子家家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姜宁脑袋从帕子里钻出来,“好了好了,马上就去换衣服,不让您操心了。”
“就会卖乖。”朱红嗔怪看他一眼,拿开帕子,“去换吧,我给你们去泡点姜茶。”
姜宁:“谢谢阿娘,阿娘最好了。”
卫长昀拿着帕子,“谢谢婶子。”
朱红被他俩弄得没了脾气,无奈摇摇头,沿着房檐去厨房了。
大人走了,小孩可还在旁边。
姜宁抿了下唇,抬眼望向卫长昀,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面上带笑,看着他轻轻点头。
姜宁一怔,而后轻咬了嘴唇,不禁笑起来。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是不会骗人的。
第63章 “宁宁。”
一碗热乎的姜茶,口感略有辛辣。
平时喝觉得难以下咽,在潮湿的雨天反倒是能接受,小半碗入腹,便觉周身暖和。
姜宁头发没干,松松束起,用一块布垫着披在肩后。
捧着碗坐在那儿,小口小口抿。
卫长昀进堂屋时,带来一片阴影,落下又散开。
额前和鬓边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拿起桌上另一只碗,挨着姜宁坐下。
姜宁抬起眼,对他笑笑。
也不知道是笑什么,就是突然心里高兴,所以嘴角就不受控地上扬了。
见状,卫长昀怔然看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片刻后他才回神,有些赧然地移开视线,“雨势小了些,入夜前应当会停。”
他一只手握住碗,喝了两口,“明天去吃酒,能舒服些。”
提到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唔”了声,“贺礼我想了想,包一个五十文的红包,再加一盒油饼,应当差不多。”
卫长昀点头,“已是不少了。”
“那就行。”姜宁第一回送贺礼,不知轻重,听卫长昀这么说,放下心来。
往后送礼,便可照着这个来送。
亲近些的就再多加点,要是关系远了,那就一样便是。
“对了,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姜宁看卫长昀面不改色大口喝茶,也学着喝了口。
结果一口下去,脸都皱起来,立即嫌弃地放下碗,“前些天秋哥儿跟我说,王邦有意无意在村里打听易安楼的事,我猜他还在惦记酸汤的方子。”
卫长昀眼里滑过笑意,听到正事,又立即收敛,“你是想请君入瓮?”
姜宁狡黠一挑眉,“明天去吃酒,他肯定也去,到时候我们提一句,加上没人在家,我看他怕是忍不住。”
钱财面前,多的是人突然失智。
没办法,诱惑太大,冒险一试说不定就发横财了。
“那配方要如何作假?”卫长昀好奇道:“他可能会拿去卖给别人,或者自己做了去卖。”
“改一改配比,换一换原材,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姜宁冲他眨眼,“反正不害人,但保证他卖不出去,到时自有人来收拾他。”
王邦那样的人,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拿到配方后,多半是卖给别人拿快钱,到时做出来不对,人家也不会放过他。
要是王邦认了这亏,不再找他麻烦,他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可若是王邦以此找茬,那就怪不得他了。
入室盗窃一罪,可够受的。
“入室盗窃轻则鞭刑,重则流放。”卫长昀仿佛知道他的心声,语气平静地开了口。
姜宁翘起嘴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光对上,两人默契地笑起来,总有种小时候背着大人做坏事的感觉。
还没高兴多久,姜宁觉得鼻子痒,立即偏开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姜茶要趁热喝。”卫长昀拿起他的碗,递过去。
姜宁有些抗拒,可一看卫长昀的表情,只好接过来,勉强喝了口。
他真的很讨厌姜,仔姜都不行,觉得味道更重了。
洋姜除外。
“好辣。”姜宁连着喝了两口,鼻子是通气了,但嘴里一股味,“就剩一点儿,不喝了吧?”
卫长昀凑过去看,都还看不到碗底,“真的很难喝?”
姜宁点头,“嗯。”
卫长昀盯了姜宁一会儿,“那就不喝了。”
见姜宁露出的笑,垂眼时跟着笑起来。
姜宁瞥一眼碗,努嘴问:“连人都不知道叫了。”
正放碗的卫长昀一愣,没看姜宁,假装没听到。
“不想跟之前一样叫,那叫我一声哥总可以吧。”姜宁觑着他微红的耳朵,故意说。
卫长昀没动,手还搭在碗上,“不过半年罢了。”
“半年也是大,你——”
“宁宁。”
姜宁后半句话倏地卡住,眼睛瞪大,脸颊飞快烫起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卫长昀嘴里说出来,便带上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咬字很轻,语调也不一样。
就像是耳语似的。
朱红从外进来时,瞥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仿佛没瞧见一样进了屋。
姜宁回过神,心虚般喝完了剩余的姜茶,“阿娘,晚上弄什么吃的?”
“给你做炒豆干。”朱红放下东西,“前几天放在灶边烘着的豆腐块,已经能吃了。”
柴火豆腐干,放在灶台上用余热烤烘,没几天就能脱水成豆干。
口感有嚼劲,翻炒时不会散开,和干辣椒一块炒,饱腹又下饭。
“那把之前晒的蕨菜也泡水炒了吧。”姜宁瞥眼卫长昀,起身,“我去帮你,正好能晾晾头发。”
卫长昀坐在原处,目送他们出去。
等看不见人了,他才收回视线,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那一声若是让外人听到,姜宁的名声怕是要生生毁在他手里,比现在还要糟-
六月十六,宜嫁娶。
小河村人家不多,一家几口人算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口人。
人少喜事一年也办不了几次,这回铁柱娶亲,先不说从哪儿接的媳妇,光是看热闹的就不少。
三十多岁才成家,那可是少见得很。
要么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要么就是身体或者脑子有问题,讨不了媳妇。
老根爷是个脾气火爆的,年轻时就凶狠,老了也是一身戾气。
连着几个孩子夭折,就活了一个还有缺陷,哪能脾气好得了?成日喝酒,喝了酒在家里骂骂咧咧。
吉时定在了傍晚,一大早的,邻里邻居就去帮忙。
村里办席都这样,没钱请人来置办,就各家帮忙操持着办了。主人家就自己准备食材,管人三顿饭,等办完席再把没用完的食材给分一分,倒是方便。
卫长昀习惯早起,洗漱过后,在房间里温书。
等姜宁起了收拾好,再一起去地里干活。
这一阵天气热了,地里庄稼都长得快,除草、浇水、松土和打虫叶都比之前要频繁。
稻田里也得时不时去看看,里面有鱼苗,得兼顾着喂鱼,还有把长了虫的稻秧拔了。
从地里回来,卫长昀去木棚下边干活,砍竹筒晒着,又修补鸡圈。
姜宁和朱红一起选菜,先把明天去摆摊用到的菜选出来。
吃酒回来就可以着手准备,明天一早才来得及做,不然去到镇上就太晚了。
“红包和油饼拿上了吧?”朱红抻了抻衣袖,又去帮小小理衣服,“宁哥儿,好了吗?”
姜宁在屋里答应了声,过了会儿拿着红包出来,“油饼在厨房灶上。”
“我去拿。”卫长昀放下挽起的袖子,“屋里的门都记得带上。”
姜宁点头,反手带上门,把绳索系上。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了门,带上院门时,还特地从里面把院门闩上。
“宁哥哥,新娘子好看吗?”小小牵着姜宁的手,一蹦一跳问:“一会儿可以去看吗?”
姜宁被问住,求救地看了眼朱红。
朱红笑道:“可以去看,不过得等到拜堂后,小孩子进新房里闹,是好寓意,老人家都说是多子多孙多福气。”
被卫长昀牵着的小宝也抬起头,“那有糖吃吗?”
卫长昀捏了下他手指,“卫小宝。”
小宝立即扁嘴,“婶婶都说了,是福气!成亲是要讨糖吃的!”
“办喜事,肯定有糖。”朱红温温柔柔道:“小孩子去讨糖,人家都巴不得。”
姜宁在一旁听着,心想,那成亲结婚的大事,过了上千年,各地习俗虽有差异,但是在传宗接代、多子多孙多福气这件事上,还真是统一啊。
他真想问问,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非得生。
喜欢孩子愿意生就算了,养不好又养不活的,生了大人小孩都遭罪。
为了要孩子结婚,那就更是本末倒置了。
半炷香的功夫,一家人就到了老根爷家外面。
平时他们都不常在村里走动,加上住得远,早出晚归的,碰到其他人也难。
所以姜宁一直觉得村里人也就那样,比起高中去食堂打饭差远了。
这会儿乌泱泱一群人,院子里摆满了桌席,连路都被占了,还摆到了外面来。
来帮忙的人进进出出,拿着碗、端着菜,夹着饭菜香味的炊烟四起。
姜宁恍然间怔愣起来。
好多人啊。
“哎哟,卫家的来了。”
“找位置坐下吧,这还没开席呢。”
“还真是来吃饭的?也不知道勤快点,早点来帮忙。”
“年轻人这么懒是不得行的,还是要眼里有活。”
姜宁听了几句,懒得搭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点不走心。
闲言碎语这东西,对他的攻击力为零。
没办法,他天生就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
半点气不着。
“宁哥儿,这边!”
赵秋喊了一句,朝姜宁招手。
姜宁听到声音,看过去,“阿娘,我们去那边坐,正好跟秋哥儿他们家一桌。”
朱红看着姜宁,眼里带着心疼和担心。
姜宁冲他笑笑,“日子是自家过的,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朱红点头,“嗯。”
小小和小宝等不及,看到王子修和杨修远,撒开大人的手跑过去。
卫长昀走在姜宁和朱红身后,要入座时,姜宁回头看他一眼,他立即会意,点了下头。
他视线往周围扫了眼,很快发现了王邦和王栓父子。
进来时,他们就看到王栓娘在帮忙的人群里,所以王邦父子肯定在。
“看见了就行,别往那边看。”姜宁低声提醒,“一会儿他肯定会凑过来。”
卫长昀“嗯”了声,挪了下凳子。
赵秋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姜宁余光扫向那边的王邦,故意左顾右盼地打量了圈,才凑到他旁边。
“钓鱼。”
第64章 她是被人卖来的!
鱼是要钓的,酒也是要吃的。
热闹的酒席上,姜宁好奇地八卦起来。
“秋哥儿,你们来得早,见过新娘了吗?”姜宁悄声问:“人是从家里接过来了吧。”
成亲应当是要接亲的,提前接过来,到了吉时再拜堂。
不然这山高路远,卡着时辰接进门肯定不现实,除非离得近。
赵秋抓了一把瓜子,“就瞥见一样,年轻比我还小,但生得是挺好看。”
闻言姜宁一脸惊讶,下意识看向那边招呼客人的老根爷和铁柱叔。
虽然人不可貌相,也不该以外貌和智商去评价一个人的品行,但老根爷是上哪家说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
更别说,这村里都知道这家里不好相与。
谁家正经人会把自家孩子往这儿嫁?那半点好讨不了,日后全是一槽子烂事。
“不过我有听说,这新娘是……”赵秋顿了顿,又靠近了些,“是家里逼着嫁过来的。”
姜宁微怔,啧啧两声。
这不就是强娶强嫁么?可真行。
刚伸手去抓瓜子,旁边一只手伸来,是一捧剥好的瓜子。
姜宁偏头,对上卫长昀的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谢谢。”
卫长昀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
姜宁转回来和赵秋继续八卦,忽地想起来,他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一样是被姜大志逼着嫁人。
“我瞥着那新娘子,昏昏沉沉的,估摸都不清醒。”赵秋轻轻地扔下一句爆炸信息。
姜宁吃瓜子的动作一顿,“这不犯法了吗?”
“可要是她父母喂的药,县府也顶多糊弄过去。”赵秋摇头,“可怜得很。”
姜宁“嗯”了声,听着不是滋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了多少人。虽说门当户对也许是生活的保障,可感情也得是基础才行。
一桌的赵秋父母和朱红聊着天,不免聊起了赵秋的婚事。
上次陈三那个无赖闹出的事,到现在赵秋父母都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
赵秋听见了,立即说自己还小,不着急。
趁着他说话时,姜宁环顾一圈,没看到王三叔一家,连杨二爷一家都没来。
“三叔和二爷他们不来吗?”
“老根爷人浑,早不往来了。”
姜宁心想,那他们也不该来。
不过张婶那天来说酒,多半是以前人家也来过礼,他们得回礼。
他还想再问,就发现王邦又从他们旁边晃过,脖子伸得老长。
好几次了,故意的。
“长昀,我得回家一趟。”姜宁忽地道:“早上太忙,东西忘收了。”
卫长昀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没收?快开席,你去了回来赶不上。”
“可……”姜宁左右瞄了眼,扫过王邦,“是酸汤,上次不是放错料浪费好多,我就写了下来,怕自己忘,也方便我不在的时候阿娘能帮着做。”
卫长昀敛着笑意,正色道:“我收到厨房柜子里了,丢不了。”
姜宁面露担忧,犹豫问:“真的?”
卫长昀“嗯”了声,又道:“等这边吃完饭,我们就回,耽误不了多久。”
“嗯。”姜宁勉强点头。
话才说完,姜宁拿起杯子,借着遮掩,余光一扫,果然已经看不到王邦人了。
人为财死。
果然,有钱能让人失智。
姜宁叹了口气,眼里滑过狐狸般的笑意,给卫长昀使了个眼色。
卫长昀拿起杯子,喝了口,掩住上扬的嘴角-
开席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小孩子起哄地嚷嚷着,大人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负责炒菜的胖大叔,掂着勺子,一锅菜一锅菜地出锅,往盘子里盛。
帮忙的婶婶们,端着木盘子,一桌一桌地上菜。
按照办酒的习惯,一桌十个菜,两个荤菜七个素菜,再加一个汤。
桌面还有瓜子,和自家酿的酒。
大火炒的菜就是香,才上桌,筷子就都伸了过去,几下就夹完了。
姜宁端着碗,看卫长昀和朱红都顾着给两小的夹菜,用胳膊碰了碰。
“小孩吃不了多少,一心想玩,你们吃。”
卫长昀示意小小先把饭吃了再去玩,回过身来,“吃得惯吗?”
姜宁点头,“这菜还是得有锅气,吃着才香。”
卫长昀道:“你做的也好吃。”
姜宁半点不谦虚,“那当然。”
朱红和赵秋离得近,听到了立即笑出声,倒不是笑别的,是他俩这样跟从小就待一块玩似的。
关系看着亲近,却又很坦荡。
菜上得快,大家吃得也快。
老根爷走在桌席间,难得没跟平时一样拉着脸,劝这个劝那个,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吃得快到尾声时,新房门口忽地传来一阵起哄声。
姜宁擦着嘴转头看过去,好奇问:“怎么了?”
卫长昀顺着他视线看,“是铁柱叔。”
“那不是新房——”姜宁想到什么,看向身边赵秋,两人眼里都是惊讶。
“去看看。”
赵秋“嗯”了声,跟着站起来。
长辈们看年轻人去凑热闹,都坐着没动,笑着说小孩喜欢凑热闹。
卫长昀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这次到家里来说吃酒,得还礼,他也不大吃席。
看了眼去看热闹的姜宁和卫长昀,见没什么,便挪开了眼。
新房门口围了一堆人,姜宁和卫长昀在边上占了个位置,垫着脚往里看。
铁柱叔从小就有些愚钝,脑子先天不太好。
长大了也还是不到十岁的心智,憨憨傻傻的,穿了一身红,乐呵呵地笑,衣襟上还有水擦过的痕迹。
“新郎着急见新娘子,哟哟哟,谁教的啊?”
“这还用教啊?不都天生会的。”
“铁柱这身子板,肯定能要小孩啊。”
说的话越说越难听,姜宁直接听不下去了,眉头皱得紧紧的,正打算走,就看到铁柱叔被一帮人推攘,直接撞开了新房的门。
村里房子本也不大,屋就更小了。
一推开门,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姜宁眼神好,就这么看了眼,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连赵秋叫他都没反应过来。
“宁哥儿!”
赵秋低低喊了声,拽他胳膊,“咱们不进去了。”
姜宁猛地回神,反手抓住赵秋的胳膊,“秋哥儿,你见过新娘娘家的人吗?”
赵秋不明所以,愣了愣,“……好像没,怎么、怎么了?”
“我——”姜宁欲言又止,脑子都要转不过来,“秋哥儿,你在这里盯着,千万别让他们对新娘做什么。”
赵秋一懵,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姜宁匆忙走开。
赵秋站在原地,往屋里看去,全都是凑热闹的人。
那盖着盖头的新娘,低着头,靠在床边,像是没有力气一样。
“长昀。”
姜宁飞快走到卫长昀旁边,拍他肩膀,“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卫长昀很少看姜宁露出这么方寸大乱的表情,什么都没问,立即起身。
院子里人多,又吵又闹的,说话声音轻点都听不到。
他俩走到院子外,姜宁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才道:“那新娘不对,根本不是什么家里人强逼她嫁过来的,是被、是被人卖来的!”
卫长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在镇上摆摊的时候我见过她,她有个姐姐,姐妹感情很好,而且听她们说话,家里也不可能把她嫁到这里来。”姜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心里又乱又怕,“就算是不疼爱她,把她嫁给别人谋财,以她们家的样子,也断不会往村里嫁不是?”
姜宁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房间那边看,“她看着就十四五岁大,比铁柱叔不止小了一轮,她……”
卫长昀眉头紧皱,“别急,我明白了。”
“你知道她家住在镇上什么地方?或者姓什么?”
永安镇虽不算大,可是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他在镇上念书时日不短,却也不可能都认识。
要是知道住在什么地方,或者姓什么,便好找到家人了。
姜宁茫然地看他,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那天小姑娘来买吃的,他也不可能问这些,要不是印象深,今日可能都认不出来。
“这样,我们去找老师。”卫长昀安抚道:“强掳良民买卖,是重罪。”
“可是……”姜宁看向院子,“这里怎么办?老根爷好不容易买了个儿媳妇给铁柱叔,会不会?”
姜宁没说完,但卫长昀已经明白了。
夫妻既已拜堂,则会行周公之礼。
“我去跟老师说。”卫长昀顿了一下,担心道:“你在这里,可以吗?”
闻言姜宁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这里去杨二爷家,也就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把事情说清楚,来回就一炷香。
卫长昀:“我会尽快回来。”
姜宁目送卫长昀离开,又快步回到院子里。经过桌子时,被朱红叫住。
刚才他们出去时,朱红就注意到了。
“宁哥儿,怎么了?”
“阿娘——”姜宁欲言又止,“你先带小小和小宝回家,我和长昀晚点回。”
朱红压住心里的疑惑,只是担心道:“宁哥儿,别让娘担心。”
姜宁“嗯”了声,“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回了。”
女生被拐卖到山里,给完全不认识的人当传宗接代的工具,姜宁做梦都想不到会碰到这事。
一想到看过的那些案件,他身上一阵一阵寒噤。
走到新房外,凑热闹的还在。
姜宁伸着脖子往里看,铁柱叔明显不懂,坐在旁边就笑,全是其他人起哄。
他脑子乱糟糟,又怕别人看出什么。
“宁哥儿?”
“什么、什么?”
赵秋怔了下,左右看看,却发现老根爷在往这看,莫名心虚地飞快移开眼,“你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姜宁轻轻摇了摇头,“等会儿我要做了什么,你别吓着。”
赵秋才觉出不对劲来,就见姜宁挤开人群,直接进了新房。
立即吓得轻喊了声,“宁哥儿!”
第65章 人还是得发疯。
姜宁脑子乱成一团,耳边又闹哄哄的,走进去的那瞬间,四周看来的眼神,跟箭矢一样,令他浑身不适。
无暇分辨是恶意还是揶揄,大概都有。
毕竟他没什么好名声,过门当天就克死了丈夫。
“卫大家的,你怎么进来了?”王栓娘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人家新婚,别给人带了晦气咯。”
其他人没出声,也没拦着。
倒是有人顺着开起了玩笑,话听着难听。
“你一个老妈子都能进,人家也是成了婚,咋不能进?”村头张家的夫郎道。
王栓娘道:“我老妈子?那也比克死男人的强,现在还是个生瓜蛋呢。”
一屋子人听了,全都笑起来。
“你们拿人家小夫郎寻什么乐子?姜家哥儿不就是来看看,还叫你们羞一顿。”
“笑完了你出来当好人?都是过来人,什么说不得。”
“就是就是,那铁柱身强力壮的,新娘子肯定服帖的了。”
“新娘子也看过了,都出去出去,别在屋里杵着了。”
“可惜这新娘身体瞧着弱,年纪又小,怕比姜家哥儿来时还金贵,怕是更干不了活。”
屋里坐着的人,挨着起身往外走。
经过姜宁身边时,刚才替他说话的婶子朝他点了下头。
姜宁攥了攥手,瞥见铁柱叔伸向新娘的手,心里一慌,瞥见旁边的茶壶,没工夫细想,手一掀,茶壶“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你们说够了吗?!”
才出去的人,和还在门口的,被吓了好大一跳。
纷纷转回头来看他,眼睛瞪老大。
“我们俩卫大是没了,得病走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们一个二个的,岁数不小,连人死为大的道理都不懂,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讲起闲话来,半年过去了,话还没让你们说够?”
姜宁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正准备喘口气,见王栓娘要开口,连忙抢了话头。
“你们个个都是长辈,说什么都拿辈分来压人,可我年纪小就该受着?话那么难听,我活该啊?菩萨转世都没这么好的脾性,今天还当着人家新娘子的面拿作践人,往后人家新娘不被你们说得更难听?”
姜宁一半是急了没办法,一半是真替姜宁这个人委屈。
村里头的闲话多,他能无视,可原先的姜宁呢?
碰到个姜大志那样的爹,来了这边又成寡夫郎。
心里有主意,想拉扯一家好好过日子,却天不遂人愿。
人生病没了,这事是遗憾,可能赖到他身上吗?
一个个的,说话那么难听。
“卫大家的,你这怎么生气了?不就是说了几句……”
“就是,大喜的日子,这么闹不好。”
“这不大家说着玩的,你也太不经说。”
姜宁气笑了,“这还是我小气了?那我这么说你们家男人哥儿媳妇,你们能受得了?怕是早给人一巴掌了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脸色更难看了。
姜宁觑一眼床边的铁柱叔,估摸是被他吓到,已经站起来杵在墙边。
“……”
挺高一个人,看着挺像个鹌鹑。
姜宁倒不至于针对铁柱叔,毕竟一个不到十岁心智的人,就算是知道成亲结婚,那也不可能自己去买个媳妇。
又不是那些未成年犯罪,欺负女同学的小畜生。
十几岁就敢杀人放火、抢劫掠人。
“吵什么?!”
门外一声怒斥,堵着的人群纷纷散开。
姜宁心里一紧,攥了攥手,看着老根爷走了进来。
村里再浑的人,看到老根爷都得退几分。
有些人还拿他来吓唬小孩,说你不听话,就送你去老根爷家里。
“谁在闹?”老根爷背着手,站在门口,浑浊又带着狠劲的视线在姜宁身上上下扫着,“卫大家的寡夫郎?”
姜宁仿佛动物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发怵,连喉咙都紧了。
“他们说我,我没闹。”
老根爷哼了声,回头扫一眼,“我儿子的婚房,你一个寡夫郎进来,无夫无子的,是想做什么?”
姜宁眼睛瞪大,听懂了他的话,火气一下上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怵不怵的事。
“为老不尊!我是看你家新娘不大好,才来瞧瞧,怎么,你家新娘见不得人?还是人家根本就不愿意——”
“砰”一声巨响,把姜宁后面的话全盖了过去。
姜宁不自觉吞咽了咽,看着被一掌拍得晃动的门,墙上还掉了些土屑。
好大的力气。
感觉能一拳打死一个他。
“她进这屋不是自愿来的,那你自己进这屋,是想替她进门?”老根爷啐了口,“滚出去,再乱说话,就让你给我儿子当小老婆!”
姜宁梗着脖子,怕是没那么怕了,但觉得恶心。
之前他还没觉得老根爷怎么着呢,顶多是脾气不好。
现在看,能做出这种买儿媳妇的事,还心思龌龊得很,果然不是什么东西。
老登!
老不死!
“我命那么硬,你不怕——”姜宁顶一句回去,“专克为老不尊的。”
“你这个小娃,口气不小,今天我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老根爷抄起旁边的一杆秤,就要往姜宁身上打。
姜宁一看,连忙躲开。
“我有爹娘,犯不着外人来说教,更用不上您这待晚辈心黑的人教。”
屋子里鸡飞狗跳的,外面的人一脸看热闹,也有人着急。
赵秋急得都快把地上踩出个坑了,左看右看,没看到卫长昀,也没见到朱红。
能劝住姜宁的,一个都没在。
他挠了挠脸,挤开看热闹的人群,“怎么了?我听见有人打起来了?”
赵秋一嗓子,喊得老根爷一愣,人立即看过来,他吓得喉咙发紧,僵在原地。
“原、原来是老根爷您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是闹新房闹的,怕铁柱叔和新娘置气了。”
赵秋娘没走呢,在外面看见,吓一跳,又劝不住。
姜宁看到赵秋,心里一慌,怕老根爷把他也记恨上,冲赵秋使了好几个眼神。
他溜得快,老根爷伤不到他。
旁边铁柱叔一脸茫然,又有点被吓到,喊了声“爹”,被老根爷一瞪,又缩了回去。新娘靠在床边,一点反应没有,昏昏沉沉的。
“哎!村长来了!”
“哟,秀才老爷也来了。”
“来干什么的?卫家小子跟着,不会是去告状了吧?”
“大小伙子就是跑得快,这边才说了他家人几句,就去告状,读书人也这么没肚量。”
……
卫长昀跟在郑大和杨二爷身旁,脸上着急,又不能直接抛下两位长辈。
看到新房门口围了一堆人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左右再看,不见半点姜宁的影子。
“人家办喜事,你们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都散了,该吃饭吃饭,吃完了就归家去,别待着了。”郑大年过四十,是南方人里少有的大高个,身材还魁梧。
穿了一件灰蓝色的长衫,扎着布巾,阔面大眼,看起来很有威严。
郑大在村里,就是人人都信服的人,哪怕是年纪比他大,也不会跟他过不去。
不说村里的赋税,就说田土分配,那都是要看郑大。
郑大让他们别看热闹,那其他人抓耳挠腮好奇,也只能先散了。
卫长昀往屋里看去,看到姜宁没事的那瞬间,长出一口气。
“谁来了?”
老根爷站屋里,冲门外看了眼,“这不文华吗?”
说完又瞥见杨二爷,眼神一下冷了,就当没看见。
郑大道:“老根叔。”
郑大名文华,是家里长子,跟铁柱叔同辈。
“来吃饭?晚了。”老根爷看向卫长昀,又瞥了眼站着没动的姜宁,“卫家的几个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闹婚来了?这姑娘是你家二郎看上的?”
杨二爷一听,手里拐杖往地上一杵,“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心里不清楚?还拿几个娃娃开刀?铁柱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都得恨你这个爹!”
老根爷一巴掌又拍门上,“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杨二爷气得脸红,正要上前理论,被拦住。
“老根叔。”郑大现在他俩中间,“先让几个孩子出去,铁柱也出去,这姑娘……”
他看向床边的新娘,“先让她在屋里躺着,那个赵家嫂子,麻烦你陪一下。”
赵秋娘正拉着赵秋说话,让他下次别那么冲动,就算帮忙,也不能这么莽撞。
“……这怎么了?”
郑大摇了下头,没多说。
赵秋娘再不知道内情,看着情况也明白了点,立即答应下来。
赵秋看她没空教育以自己,立即去找姜宁,“宁哥儿,走了。”
姜宁点头,看向门口的卫长昀,正要往外走,忽地想起什么,扭头看铁柱叔。
“铁柱叔,外面桌上还有喜糖,你吃吗?多着呢,你收起来以后也能吃。”
铁柱叔回过神,看了眼老根爷,没听他骂人,立即点头,“吃,吃糖,糖好吃。”
姜宁松了口气,跟着赵秋一块先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屋子,三个长辈也出来,没理他们,径自去了另一间屋子。
新房里,就剩了赵秋娘和新娘。
主屋门一关,里面的说话声小,是一点都听不见。
“伤着了哪儿?”卫长昀没离得太近,也放轻了声音,“我看地上——”
姜宁余光扫向那边找糖的俩人,摇头,“没伤着,就喉咙疼。”
卫长昀皱眉,正要问,就见姜宁仰起头笑。
“杯子是我摔的,喉咙骂人骂的。”
姜宁深吸一口气,“真痛快。”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创别人。
反正气的是别人。
第66章 “可是你救了一个人。”……
三个长辈在屋里说事,姜宁他们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待着。
反正天气好,也不冻人。
赵秋给铁柱叔找了点玩的,哄了他自己在边上待着,就找来姜宁和卫长昀这边。
“宁哥儿,你快交代,到底怎么了。”赵秋道。
今天这一跳又一跳给他吓得,可算是找着机会问了。
姜宁看向卫长昀,视线对上,短暂地交流后,才收回来。
“村长和二爷都来了,还那个样子,肯定是有事。”赵秋眯起眼,“是不是新娘……?”
把今天的事串了一下,赵秋瞪大眼,不敢相信地问:“买来的?”
他之前只觉得可能是家中父母贪财,逼着人嫁来。没曾想,是这样的。
姜宁点头,“我在镇上摆摊见过,她有个姐姐,很疼她,所以……”
“怕是从拐子那儿买来的。”
赵秋张着嘴,心里一紧,“县府那边说抓着了人,不过带头的跑了,人也卖出去了,是不是急了才卖在这附近,不然都是往远了卖,那样难找。”
卫长昀接过话,“是。”
他看眼姜宁,“南边往北边卖,北边的往南边卖。”
所以姜宁才这么急,顾不上想出什么两全之策,生怕新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占了去。
现在人还昏沉着,等清醒过来,怕是一条命都得折腾没了。
赵秋看着他们俩,好半天才呼出口气,“幸好,你们发现了,不然就成什么了。”
姜宁“嗯”了一声,心里也是慌的。
从发现新娘是有可能是拐来的,到刚才在新房闹一出,他脑子都是蒙的。
一直到这会儿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又后怕又松了口气。
幸好发现了,不然等生米煮成熟饭,或者哪天人疯了跑出来才看到,他可能会更难受。
“老师和村长会有办法的。”卫长昀看出姜宁的担心,出声安慰。
姜宁冲他一笑,忍不住又瞥了眼紧紧关着的主屋门。
隔着一道门,里边什么都听不到。
卫长昀没再说什么,只是想,他能做的事竟然这么少。
力所能及,哪怕尽力也只有这些。
赵秋打量他俩一会儿,看出些不对劲来,也不说话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偶尔搭句话,或者看眼自己玩的铁柱叔,收收院子里的东西,其他大多时候都瞄着主屋动静。
过了快半个时辰,屋里倏地响起一声碗碟摔碎的声音,紧跟着一声“滚”传来。
他们一下站起来,应激似的往里看去。
“滚!都给我滚!”
老根爷打开门,大声嚷道:“你给我滚出去!”
郑大扶着杨二爷,生怕他被推摔了,“你——!人家是良民,你这样是在助纣为虐!县府那边正在追查这件事,查到你头上来,那就是从犯!”
“什么从犯?哪里来的从犯!我钱花出去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老根爷怒斥一句,“都给我滚!”
郑大站在门口,“她是良民,还是个小姑娘,人家家里指不定急成什么样,换作是铁柱丢了,你不早就闹开了?”
杨二爷一脸愠色,恨不得拿手里的拐杖打人,“不管是谁家的姑娘,被人拐了卖给谁,都不能是卖给咱们村子!”
“你这开了例子,往后让其他家人怎么看?村里那么多还没成家的年轻人,以后谁家还敢把姑娘和哥儿嫁过来?”
郑大语重心长,“现在是买,以后是不是也要卖?”
老根爷脸色涨红,一时没说出话来。
姜宁他们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不免在心里点头。
现在是因为“不得已”买了人,那以后是不是会因为没钱、没粮就把人卖了?
自古来,卖妻典子的事发生得还少吗?
“县府现在正在缉拿人贩子,若是包庇,同罪论之。”
卫长昀性格正直,没有委婉,“罪责严重者,流放三千里。”
老根爷一看卫长昀,气不打一出来,尤其是瞥见姜宁。
“我们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别说你就是个童生,就算考上秀才,那这里也是我家,就得听我的!”
姜宁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铁柱叔有这么个爹,也挺可怜的。
还不如心智不成熟,要是成熟,得每天被气死多少次,还不能不搭理,得一辈子都跟前尽孝。
“长昀说的话有理。”郑大道:“如今事情知道的人就我们,先把新娘给安顿好,去镇上找到她家人,和里正秉明情况,你主动提供线索,县府不会追究,待县府把人带走,村里这边……”
村里这边才是难办的,酒席都办了,一个村都知道。
要是新娘没了,哪怕理由编得再天衣无缝,也免不了被人议论。
老根爷一下找到了发泄口,“新娘没了,村里人会怎么说我家铁柱?他是心智不全,但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人家骂他打他笑话他,他想不开了怎么办?我一把老骨头活不了几年,他以后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郑大犯了难,看向杨二爷。
杨二爷和老根爷同辈,不过年轻时就不对付,老根爷觉得杨二爷假清高,读了书就瞧不起人,一副都得听他的样子。
有次因为几句争执,他直接把一堆石头扔杨二爷家地里去,砸死了半块地的菜。
“不管什么理由,新娘都得还给人家里。”杨二爷一脸坚定,“村里问起来,就说新娘身子不好,回去养着了。”
老根爷根本不听,“养着?那总要养好回来的。”
“你领着铁柱隔一阵离开村子一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等一两个月,就说人走了,对方家里把彩礼退了回来。”
杨二爷道:“今天大家过来了,都知道新娘身体不好,知道后也就说几句,深究不了。”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没想到是这么解决。
心中不快,又知道如今要说服老根爷放人,只能这样。
或者,直接去报官。
但那样一来,老根爷招了还好,要是没招,大张旗鼓抓人,恐怕先惊动了人贩子。
真的不爽,买卖就应该同罪。
“二叔说得对,这个法子行得通。”郑大道:“老根叔,这事儿你真的听我一句劝,铁柱虽然心智不全,但也是个善良的,你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成了恶人。”
提到铁柱叔,老根爷脸色变了变,话梗在喉咙里,半天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会儿,他才绷着脸道:“骗我钱的是下坝村的孙老五,这姑娘就是在他们村里一户人家见到的,说是打小就这样,不知道是喂了药还是怎么,就这么不太清醒,但又能走又能坐。”
老根爷送了口,剩下的事,就是郑大这个村长去办。
姜宁和卫长昀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这样,听到这里时对视一眼,打算回家了。
赵秋母子也要走,不过还得去村长家带句话,让村长家的婶婶过来,帮着照看。
别人郑大也不放心,这事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自家人好些。
“长昀,你送二叔回家,我在这儿帮着收拾下院子。”
郑大看眼天色,“时辰不早,耽误了夜里看不见。”
他们过来时,这边酒席已经散了。
剩下的都是凑热闹的,或者留下来收尾的。刚才把人赶走,还剩些没收。
“院里我们收了一遍,余下的,有劳您。”卫长昀知道郑大的意思,没强行留下。
姜宁也不问,跟过去扶着杨二爷,在赵秋母子后面往院子外走。
走出院子的瞬间,姜宁不知道怎么,如芒在背,回了下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老根爷的眼睛,背脊倏地一阵寒噤,汗毛竖起来。
卫长昀察觉到他不对,问:“怎么了?”
姜宁回神,发现老根爷没在看自己,坐在门槛儿,跟郑大说话。
刚才是错觉?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送杨二爷回了家,又跟赵秋母子分开,姜宁和卫长昀才回了家。
早早回来的朱红,一看到他们,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宁哥儿,长昀。”朱红上前一步,“……没什么事吧?”
姜宁不想让她担心,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大家一起看热闹,我跟秋哥儿多说了几句。”
朱红听完,看向卫长昀。
姜宁:“……”
他的信誉已经这么低了吗?
卫长昀接受到他的眼神,思忖后,点了头。
朱红见状,这才放了心。
这边安抚了朱红,等人回去做衣服了,他俩心虚地溜到了厨房。
“你说,真就这么放过了老根爷?他那话说得像自己是受害者,可是他分明也有罪啊。”姜宁撇嘴,“县府还要记他的功,不追究买人的事,想想要是离县府近就好了,直接报官。”
村子远了,都没有衙门。
连抓人都不方便。
卫长昀打开柜子的门,“若不这样,今日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坏人不会只犯一次罪,迟早会受到应有的刑罚。”
姜宁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突然想念起了电话报警。
虽然不一定瞬间就到,但半小时内出警现场,应该都可以。
卫长昀侧身让开,“可是你救了一个人。”
姜宁心一下定住,“什么?”
“你救了一个人,这件事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脸上,“不是吗?”
姜宁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中郁闷散了许多。
望向卫长昀的眼神,笑意明晰。
卫长昀见他笑了,才道:“假的方子被人拿走了。”
姜宁挑眉,“……他是不是傻?”
方子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怀疑啊。
卫长昀关上柜门,“人为财死,相信富贵险中求罢了。”
姜宁摇头,“等着吧,没几天就该来事了。”
第67章 “什么?你编的?”……
新娘是拐来的这件事,不知道郑大怎么从中调解的。
过了不到半个月,卫长昀和姜宁从镇上回来,给杨二爷家送东西时,就听说解决了。
他们原本便是为了救人,如今人得救,倒也心安。
更何况,下坝村那边的孙老五,连带几个盘踞在永安镇周围的人贩子也被抓了起来,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此事就此揭篇,往后不许再提了。”杨二爷身子骨比初春那会儿好了很多,人看着精神。
卫长昀拿起桌上整理好的书,放回书架,语气里透出些冷淡,“我明白了。”
杨二爷教了他多年,怎会不明白他的不满,便摇了摇头,叹道:“不只是为了平息这件事,保全村里的名声,也是为了不让他去找姜家那个孩子。”
那日喜宴,姜宁为了救人闹了好一通。
他们知道姜宁为什么闹,旁人却不知道,若是再提,难免会议论到姜宁身上去。
提得越多,老根爷那里就越过不去这个坎。
卫长昀听到外面院子里姜宁跟杨修远说话的声音,余光扫过,顿住的手指轻轻扶了一下书。
理好书,他才转过身,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老师放心,我们不会找他的。”
“这次买的书收好了,按照您的习惯来的,好找些。”
卫长昀顿了下,“时辰不早,我们便不打扰了。”
杨二爷失笑,道:“回吧,如今家中大小事有姜家那孩子做主,你从旁帮衬,也能好好温书了。”
卫长昀抿了抿唇,“幸得有他,否则家中没有今日。”
杨二爷盯着他,卫长昀未有半点闪躲。
师生二人,隔了一辈,向来亲如祖孙,此刻却无声地对峙着,直到杨二爷一声叹息,才结束。
卫长昀退开一步,向杨二爷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老师多年教导,长昀告辞。”
院子里,姜宁正跟杨修远说话,两人猜字谜玩。
余光扫到卫长昀走来,立即转头,“书都放好了?”
卫长昀点头,拎起一旁的背篓,“回家吧。”
姜宁“嗯”了声,走过去,“回家做饭吃去,想了好几天的水煮肉片,今天就弄这个。”
上次煮汤,姜宁放了几片肉到汤里,因为做了蘸水,蘸着吃特别香,他还多吃了一碗饭。
白水肉就着蘸水再好吃,也没水煮肉片来得香。
微辣的底料,配上发出来的豆芽,土豆片、莴笋条,再来点豆腐皮、笋,下饭又好吃,还不会跟吃火锅一样热。
“嗯。”卫长昀点头,跟杨修远说了声,便和姜宁一块往外走。
知道事情解决了的姜宁,心情明显不错。
回家路上都在琢磨以后的事。
“天越来越热,肉和菜也放不住,我想钵钵鸡可以继续卖,但糯米饭就撤了,换成饮子,具体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姜宁两只手都没闲着,“炸土豆片和霉豆腐倒是可以继续卖。”
其实小吃摊的生意不是天天都好,偶尔有些天只能挣一百文出头。
撇开成本,利润就几十文。
姜宁知道,小吃摊的生意能长久,但生意好坏全靠运气。
易安楼的酸汤和分成,如今是家里的固定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要花钱的事,一家子能过得宽裕。
但他想得多,卫长昀要回去上学,那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十几两、几十两都能花。
更别说若是院试或者乡试中了,去赶考的路费和生活费,少说也要二三十两。
需要置办的其他东西也不少。
再说了,他自己也想日子过得好些。
身上衣服季季有新的,吃肉是不用算日子的,家里亮亮堂堂,阿娘和弟妹出去时,身上穿的都夸好。
“会累吗?”
姜宁一愣,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卫长昀顿了顿,道:“要忙地里的活,要每日一大早去镇上出摊,还得掺和进些乱七八糟的事里,会不会累?”
会的吧。
他这话不像是在要一个答案,更像是替姜宁不值。
姜宁蓦地笑了一声,两只手背起来,虚虚地搭在一起。
“累啊,怎么可能不累。”
卫长昀皱起眉,还未说出什么,就被姜宁转过来时,脸上的笑晃了眼。
“可我还挺高兴的。”姜宁站在高一些的地方,可以微微低着头看卫长昀。
“过日子没有不累的,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但每次有收获就特别开心。”
不是什么没苦硬吃,就是单纯的获得感和满足感。
第一桶金到手那天,他做梦都在笑。
解决了朱红和姜大志的和离,他连着好几天一个人屋里,都无意识地哼着小曲。
酸汤、小吃摊、救人……
哪怕现在想起来,他都还能乐得嘴角压不下去。
姜宁收了一点笑意,“我不知道二爷和你说了什么,但我就挺喜欢现在这样。”
累归累,可是不操心啊。
下地干活,对着长势不错的豆苗、辣椒和花生土豆,总比对着职场里天天压榨员工的老板强。
正常下班都是错,得无条件加班。
对甲方和客户,再无理的要求也得答应。
他姐那会儿回家,饭桌上光听吐槽了。
员工加班到十二点,领导搁办公室打游戏还开语音,美名其曰陪你加班。
不知道人以为你月入三万五,实际到手三千五。
碰到垃圾一点的公司,拖延工资,上个班还得倒贴伙食费和交通费。
姜宁越想越觉得,种地摆摊没什么不好,反正饿不死,还有房住。
“老师没说什么。”卫长昀摇头,“他只是说家里还好有你,我才能好好温书。”
姜宁信他说的,转回身去,“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打小念书,会因为偶尔烦了,就放弃吗?”
言罢,走了两步又迎着光回头看他,“走了,快回家,我都饿了。”
卫长昀直直看他,点头道:“我也饿了。”
姜宁等他上前来,才重新迈开步子,并肩往家里走-
七月初一,姜宁和卫长昀没出摊,一块去了易安楼。
一是结上个月的分成,二是说酸汤的事。
午时不到,两人一块从厨房后院进了易安楼。他俩一月里来得不多,只有月初月底会多来两趟。
楼里伙计和厨子,都认得他们。
“姜老板和卫公子来了?东家和沈爷都在。”
“谢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这就上去了。”
姜宁和卫长昀向人道谢,而后便径直往二楼去。
他俩有一阵没来,上到二楼时才发现大堂的布局改了不少,连二楼的桌椅都重新安放,比以前多了几桌,倒也不显拥挤。
敲响房间的门,听到里面答应了,他俩才进去。
顾苗抬头对着姜宁一笑,道:“宁哥儿,就知道你这个时候来,我都让厨房备好午饭了。”
一旁的沈明尧起身,给他俩倒了茶。
“这一阵,家里可都好?”
姜宁和卫长昀朝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方才坐下。
“一切都好。”卫长昀接过茶,道了声谢后,把姜宁那杯挪到他面前。
姜宁啜了口,看向顾苗,“苗哥儿,你上次说酸汤的事,是怎么回事?镇上有别人家也在做?”
顾苗放下账本,点了下头,“对,倒不是有很多人,就一家食肆,在东街那儿。”
沈明尧补充道:“才开不久,是东街王家开的。”
东街王家?
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姜宁看向卫长昀,见他也看来,灵光一闪,道:“东街王家,平时大家是不是称呼一声员外?”
他一问,就见顾苗和沈明尧点头。
真是碰了巧了,王邦这人果然是懒,连生意头脑都没有,直接把方子卖给别人,图一笔快钱。
卖给谁不好,就卖给了他的本家,还是他干活的东家。
“那食肆,你们去过吗?卖了还是没卖。”姜宁松了口气,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卖了你们也别急,肯定不好吃。”
顾苗一头雾水,“我们还没去呢,听说这一两日挂牌,我还跟夫君说,要不找个生面孔去探探底。”
好吃不好吃倒是其次,跟他们的酸汤有没有差别才重要。
他们自打知道这件事起,心里信得过姜宁,所以就担心是不是自家的酸汤被人偷学去了。
看姜宁,姜宁不急。
看卫长昀,卫长昀也是气定神闲喝茶。
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啊?
姜宁喝完一杯茶,感慨来得久了,喝茶都喝出些辨别能力来了,可不是牛饮解渴。
虽然,是挺解渴的。
“别担心,那方子是我瞎编的,压根不能吃。”
顾苗和沈明尧同时瞪大眼,“什么?你编的?”
“就王家的一个帮工是村里的,一直惦记着我挣钱的法子,秋哥儿说他一直打听,我就放饵钓鱼,让他偷了去。”
姜宁冲他们一笑,“长昀还陪着我一道演了出戏。”
卫长昀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迎上两人好奇的眼神,点了下头。
顾苗:“……”
天塌了,他一直以为卫长昀是个比沈明尧还不解风情、恪守礼教的古板性子。
原来他走眼了。
沈明尧担心问:“那方子人吃了会怎么样?”
姜宁卖关子道:“反正人死不了,不过——”
“误打误撞,那王员外生抢别人家姑娘当小老婆,也活该他这次赔个够。”
最好和王邦狗咬狗,两人一块去官府坐大牢。
“宁哥儿,你真厉害。”顾苗发自肺腑地说道:“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一肚子坏水。”
姜宁不可置否地点头,不露声色地用胳膊碰了下卫长昀。
卫长昀看他:“?”
姜宁手指在杯上点了两下。
卫长昀:“。”
懂了,要加茶。
姜宁见他给自己添茶,一脸无辜辩解,“可不是我要害他们,随手写着玩的东西,自己偷了去,也不问清楚,出了事可怪不到我这儿来。”
是吧。
又不是他亲口说,橱柜里那张纸能做出酸汤。
第68章 怕不能护你周全。
“什么?!”
“嘘嘘,小点声!”
姜宁揉了揉耳朵,往后仰了仰,往门口看去,生怕刚才有人经过,被这动静吓到。
拿起杯子,瞥眼目瞪口呆地顾苗和沈明尧,低咳了声,视线飘开。
他都说了,是“随手”写着玩的。
那当然就是……得玩玩。
“天,宁哥儿,你可真是做大事的人。”顾苗发出感慨,重新拿起筷子,“我都不敢想,到时候王家食肆的场面会多难看。”
姜宁抿抿唇,伸筷子夹了菜,“多难看不知道,但肯定臭。”
过了最开始的震惊劲儿,顾苗一双眼睛滴溜转着,“那一会儿,要不要假装超不经意地去看看?”
“超经意也行。”姜宁咬下排骨,发现还挺好吃,又夹了一块,“看热闹,人之性也。”
顾苗赞同地点头,谁不爱看热闹啊?
不过远一点看,免得被误伤。
他俩聊得起劲,旁边的卫长昀和沈明尧也打开了话题,从科举聊到了近日的买卖人口案。
镇上消息比村里灵通许多,在他们知道前,镇上就先听到风声了。
“县府抓了快十个人,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离县里远,又都靠山,藏起来容易,要不是下坝村那人招了,县府怕也不能这么快抓到。”
沈明尧叹了声,“如今世道,虽不是太平盛世,可朝廷还在,各地流寇、山匪也并不嚣张,怎就做出拐人买卖的事。”
卫长昀问道:“县府那边,何时审问?”
沈明尧摇头,“这群人一进去就招了,全都签字画押,现在县府的公文正派完各地,寻回那些被卖的人。”
“只望被拐卖的无辜之人,都能早日寻回。”卫长昀垂了垂眼,不欲再说此事。
移开视线时,恰好看见姜宁吭哧吭哧埋头吃饭,神色软了几分。
四个人吃过午饭,这才拿出账本,对起了这个月的账。
六月酸汤鱼虽然不如上个月单日卖得好,但整月算下来,因为多出了一旬,收入比上个月多。
一共是卖了七百多斤鱼,收入是一百一十四两,给到姜宁他们的分成是六两八百四十文。
算清楚后,顾苗连带着把过两天要去取的五十斤酸汤的钱,一并给了姜宁。
加起来是九两三百四十文。
“对了,正好有一事要跟你说。”姜宁把八两碎银放到钱袋里,递给卫长昀收着。
剩下的特地换成了铜板,用布袋装好了,压在背篓最下面。
顾苗把账本给沈明尧,“怎么了?是又有什么好吃的?”
姜宁:“……”
好吃的是有,但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
顾苗嘿嘿笑了下,“你说吧。”
“是酸汤的事。”姜宁想起之前的打算,如实道:“酸汤的原材村里已经被我们摘了不少,但这果子只有夏秋两季有,一旦入冬,就收不到了。”
“能多做些吗?酸汤能存放不少时日。”顾苗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是没那么大的缸,易安楼里有的事,只是……”
搬来搬去不易,成本要增加不说,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或者磕坏,就白瞎了上百斤的酸汤。
旁边沈明尧怕他没说清,姜宁误会了,补充道:“苗儿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和秦叔商量过,到冬天可以多卖一些,上小炉一边煮一边吃。”
“冬天寒气重,想来这么卖是可行的。”
姜宁闻言,有些惊讶地“啊”了声,随后笑起来。
他转头与卫长昀对视了眼,才道:“我和长昀来,就是想到这一点。”
卫长昀接过话,继续道:“我们带了一些果子来,你们可以去附近的村里收,寻村里去摘,还是自己招人去摘都行,半个月去一趟,到时我们再来,直接在后院里做。”
“只是你们成本难免要增加,原来一斤是五十文,现在价格你们看——”
“不不不,你这五十文说起来都便宜了。”
顾苗和沈明尧打断他的话。
“这两月我们核对了账,就拿上个月说,楼里挣了一百多两,算上成本、伙计的工钱,其实余下不少,你却只拿了六两多。”
顾苗想了下,“虽说书契定下了,可要是我们都同意,改了也不是不成。”
姜宁没想到顾苗会这么说,怔了怔。
商人逐利,哪怕有人情在,可谁也不会主动给人送钱。
“苗哥儿,你是个实在人,我也不瞒你,我和长昀商量好了,书契一年作废,到时楼里的分成也不必给我。”姜宁拿着杯子,见对面坐着的两人震惊。
“那酸汤的价格还是不变,五十文一斤,分成利钱也不变,一百取六。”
顾苗为难地看他,又和沈明尧对视,“那你这不是亏了吗?”
“哪亏了?你当时愿意信我,可帮了我大忙。”姜宁给卫长昀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说话。
卫长昀:“……”
他拿起茶杯,敬对面两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长昀记下了。”
顾苗和沈明尧慌忙拿起杯子,回敬他们-
到了晌午,姜宁和卫长昀去街上买了东西,打算回村。
从西街往东街走时,他俩特地去小吃摊旁收拾了下,确定锁还在,又擦了擦台面。
旁边有人经过,问他们明天来不来摆摊,还说有没有什么新的小吃。
姜宁笑着说要是有了,一定挂个大招牌告诉大家。
姜宁和卫长昀把摊位收拾好,东西重新归置了下,这才往东街走。
过了正午,天没那么热,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卫长昀瞧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像是在看热闹,想起姜宁那个秘方,“那方子上,你写了什么?”
姜宁转头,眨眼冲他神秘笑了笑,“就瞎编的,那些食材凑到一起,特别难闻。”
卫长昀好奇能有多臭,“那天我看了你写的方子,好像和我们用的材料差不多。”
“差不多,不过毛辣果换成了普通的洋柿,酒换成了白开水,还多加了一味……”
姜宁说着忽然嗅了嗅,觉得有股臭味,“哪儿来的味道,酸臭酸臭的。”
“好像是有臭味。”卫长昀看了一圈,发现刚才围着的人群,哗啦全散开。
人一散开,那股酸臭味瞬间跟着四散,整条街上都是那股味。
“天,什么味?谁家的潲水桶翻了?”
“谁家的潲水能不能处理干净,这一条街都卖吃的,这谁来了还有心思吃啊?”
“王员外?是你家飘出来的味!赶紧去厨房里看看,我们这怎么做生意?”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默契地躲到了一边,绕着王员外家的食肆走。
太臭了。
像一个月没处理的潲水打翻,被太阳晒得更臭。
“还加了一点豆腐卤水。”姜宁飞快说了声,食肆门口瞥去,“卤水是可以做泡菜水,但不能泡这些。”
“丢了这么大的脸,这下王邦肯定跑不掉。”
卫长昀顺着他视线看去,又被熏得受不了转回来,“恶有恶报罢了。”
“太臭了!回家回家,再闻一会儿,今晚我都不想吃饭了。”姜宁捂住口鼻,“早知道不弄得那么臭了。”
卫长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帕子,“才洗的,还没用过。”
姜宁接过来,直接按住鼻子,皂角的香味掩过了臭味,瞬间舒服了不少。
算是活过来了。
快走出街口时,姜宁往王家食肆又看了一眼。
别说做生意赚钱了,怕是连店都开不下去,臭味都腌透了。
他俩回村时,在路上碰到了老根爷,远远地看见,两人就绕到另一边,等人走到岔路口了,才往前走。
“村长还真厉害,能说服他把人放了。”姜宁紧了紧背篓的带子,“我还以为得花钱。”
卫长昀自是知道他说的什么,“那姑娘家里不止给了老根爷在孙老五那儿的十两银子,还多给了三十两。”
姜宁瞪大眼,“三十两?!”
那这一下子就花了四十两,还是给了卖自家女儿的人,那心里得多憋闷。
要不是有老根爷这样的买家,和利欲熏心的人贩子,哪来的这些事。
这不是花了多少钱的问题,要是给别人的感谢费,那不说四十两,就是一百两也给得开心。
偏偏这钱落到差点害了自己家的人手里,还得赔笑脸,就像一根刺似的。
“我说呢,怎么那么痛快放人,原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姜宁嗤了声,“就怕他本性难移,心里又憋着什么坏,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去。”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往前走,没注意到卫长昀听到这话后,落后了两步。
卫长昀的视线停在姜宁身上,想起了那天杨二爷的话,皱了皱眉。
“拐来的姑娘有风险,他说不定就拿着人家给的钱,去贪财的人家里说亲,再骗个儿媳妇。”
姜宁自己给自己说气了,踢一脚石头,“要我说,他——”
发现卫长昀在发呆,他疑惑道:“长昀?”
卫长昀走上前,轻摇了下头,“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憋着坏,你一个人时当心些。”
姜宁不傻,一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嗯,我会小心的。”
看卫长昀眉头还皱着,开解道:“不是还有你吗?”
卫长昀心尖一动,替他扶了下背篓,一道往前走,“我总有不在的时候,怕不能护你周全。”
时至今日,他看着姜宁逐渐不再遮掩的与众不同,知道他有能力自保,遇到危险也会想办法脱身。
可力量的悬殊,还有人心的险恶,都是意外的根由。
他不想有意外发生。
姜宁耳尖发烫,别开脸道:“我答应你,一定小心,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卫长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嗯”了声后,便窘迫地清了下嗓子。
第69章 做凉面和凉皮。
前一阵忙进忙出不少事,姜宁和卫长昀算了算手里的钱,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已经有十二两。
有挣的,也有花的。
买了布和棉花,还添置了一口新的铁锅。
厨房里那些瓶瓶罐罐,用的盆和碗也都买了新的。
手有余钱,心里不慌。
他俩合计后,便打算在家休息两日再出摊。
姜宁起床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是小小和小宝在玩闹。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听了一会儿,发现两小孩是在说他多久才起床。
姜宁面上表情凝住,尴尬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睡懒觉怎么了?
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可惜了。
“叩叩。”
就在姜宁打算再眯会儿,睡到中午再起时,眼皮才合上,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嫂嫂,起了吗?”
姜宁从枕头里抬起头,莫名有些耳热。
自打上次他俩说了好些话后,“嫂嫂”两个字便很少从卫长昀口中说出来。
那一声“宁宁”,叫得有几分逾距。
私下里几乎没再叫过,但比起叫他哥,卫长昀又更能接受这个称呼。
“怎么了?”姜宁答应了声。
“灶上的菜快凉了,你是要这会儿吃,还是等会儿给你热?”卫长昀的身影落在门上。
少年初具成年男子的劲瘦,映在门上的模糊影子也能看得出来。
“我起了,一会儿就来。”姜宁抱着被子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别说,发质还挺好的,都没怎么护理,也不会毛糙或者分叉,甚至摸着还挺柔顺。
门外的人答应了声“好”,身影便从门上离开。
姜宁穿鞋下床,从柜子里拿了身衣服,打着哈欠收拾好后,走出屋子。
“我赢了!”
“哼!要不是二哥去叫,宁哥哥肯定睡到中午。”
“才不是,宁哥哥又不是小猪,只有小猪才睡到中午。”
……
姜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走到屋檐下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朱红正好从地里回来。
地里的豆子长得好,第一茬已经可以吃了,所以去摘了些回来。
不止豇豆和棒豆,还有辣椒、南瓜。
南瓜没长大也能吃,切成块和棒豆一块清水煮,蘸辣椒水特别好,还下饭。
“阿娘,你还摘了苦蒜啊?”
“嗯,路上看到就挖了两丛,还有你爱吃的折耳根。”
姜宁还拿着帕子擦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忽地想到什么,“中午我们吃点别的,不做饭了。”
朱红一点不惊讶,宠溺道:“你又想到什么好吃的了?”
“凉面和凉皮。”姜宁不卖关子,“这不是昨天买了些碱水面回来,正好能做。”
凉面简单,稍微煮一下,不能煮透,然后放到锅里蒸熟,再倒一点菜油拌匀就行。
凉皮就复杂了,得先揉面,揉完了还得洗,洗出来的面浆得均匀倒在盘子里蒸。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宁哥哥,什么是凉面和凉皮啊?”
“好吃吗?一定很好吃吧!”
姜宁拧干帕子,倒了水,“我做的有不好吃的?”-
午饭要吃凉面和凉皮,姜宁早上就随便对付了两口。
揉面、洗面的事儿交给了卫长昀,他先去蒸凉面。
配料的活被朱红揽了去,主要是切苦蒜、葱花和折耳根。之前做的盐菜还剩下些,也都切成丁。
卫长昀挽着袖子,看向旁边忙着抬蒸笼的姜宁,“能拿吗?”
姜宁利索地把蒸笼放好,“又不沉,拿得了。”
放好蒸笼,姜宁把锅里过了水的面捞出来,往蒸笼里铺了层纱布,等面的水沥干,才往里放。
姜宁一想到等会儿能吃上自己做的凉面凉皮,已经在咽口水,“我再炸点花生。”
卫长昀好奇,“要这么多配菜?”
姜宁坐在小凳子上,往灶孔里放柴,“多拌一点才好吃。”
说完想了想,抬头看他,“我是想,能行的话,小吃摊上可以卖这个。”
不止可以做辣椒油口味的,还有番茄酱汁味的。
如果卖得好,以后要能有自家的铺子,还可以做肉丁、鸡丝的。
自家的铺子?
姜宁手上动作一顿,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想要一间铺子。
可不说成本和租金,他们住在村里,来回也不方便。
卫长昀听他说了一半不出声,问:“怎么了?”
姜宁眨了下眼,回过神来,“长昀,我是在想,日后若是有可能的话,能不能在镇上盘一间铺子。”
属于自己的店铺。
想卖什么卖什么,赚的亏的都是自己的。
摆摊虽然也好,可总有一种居无定所的感觉,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言卫长昀一怔,片刻后才道:“平时出摊时,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哪儿有闲置的铺子。”
姜宁眼睛瞪大,半天没说话。
他虽然知道卫长昀不会反对,可是心里也有担心。
小河村是卫长昀的家,这里有他的过去,父母和兄长都在这里长眠,哪能说离开就离开。
在镇上开了铺子,就算还回村里,可时日久了,铺子后面隔个屋子出来住也是有的。
姜宁拍了拍手上的灰,“长昀——”
卫长昀往砧板上摔了摔面团,“小河村会一直在这里,我们也可以一直在这儿。”
话顿了顿,“但不是一定要在这不是吗?”
父母、兄长从小就让他读书,去学堂、去私塾,为的就是像杨二爷那样,参加科考,当个人人都敬重的秀才。
他们只能想到当秀才,他却看得更远,科考之路,远不止做个秀才。
读书人哪有不想要金榜题名的?
踏上科举之路,就迟早要离开故土。
姜宁对上他的眼神,低笑了声,“好。”
吃凉面凉皮,一定要有炸花生跟着拌,炸花生的油就是炒熟的菜油,多的装起来,其他的用来做油辣椒。
“我再弄点毛辣果酱,小小和小宝吃不了太辣的。”姜宁站起来,重新洗了洗手,“你也可以尝尝。”
卫长昀道:“我能吃辣。”
姜宁对他皱了皱鼻子,嗔道:“那你也不是小孩,能跟他们比吗?”
正说话,外面传来赵秋的声音。
“朱婶,宁哥儿在家吧?”
“在呢,厨房里正在弄吃的。”
话音刚落,赵秋就自个走到了厨房门口,探头朝里面看来。
姜宁看到他,抬了抬手,“进来吧,正好能帮我。”
赵秋看他是一点不客气,倒也不介意,走进厨房,打量了一圈,“宁哥儿,你家厨房重新弄过了?”
“嗯,这样看着利索些。”姜宁给他让了地方,“帮我把辣椒捣碎,和姜蒜一块捣。”
“回头我也让阿爹和阿娘照着你这个弄弄,看着是舒服些。”赵秋一边说,一边瞥碗里装着的辣椒和姜蒜,“你这又弄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不让你白干活。”姜宁擦干锅,往里倒油,“你怎么来了?”
赵秋拿着石杵往石臼里捣,压低了声音,神秘道:“今早我还在屋里睡着,就听到我娘在院子里说话。”
姜宁:“……”
铺垫这么长的唠家常习惯,在村里八卦中心,肯定地位不低。
姜宁好奇,“说什么?”
“我迷迷糊糊听到她和我哥说,天不亮那会儿,王邦被几个人抬了回来,鼻青脸肿的,请了陈大夫去看,伤得可不轻,差点连骨头都打断了。”
赵秋眼睛睁大,“我来找你路过他家院子外,都能听到徐婶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
王邦被打了?
虽然预想到了,可姜宁还是有些惊讶,那王员外家动作可真快啊,难怪能是员外呢。
没点子手段和魄力不行。
他抬眼和卫长昀看来的视线对上,一想到王邦挨打,就忍不住笑。
恶有恶报。
活该。
姜宁没打算告诉赵秋假秘方的事,怕到时候王邦不死心,还去找他的麻烦。
“他平时那么冲的脾气,村里除了老根爷,就数他最横,谁敢打他?”
赵秋摇头,“不知道,说是回村路上被打的,反正人是从路上捡回来的。”
姜宁怕一会儿说漏嘴,转移话题,“不管谁打的,都是替天行道,谁让他们一家平时那么横。”
“也是。”赵秋一想也有道理,正闻蒸面的味道,忽地想起什么,“说起老根爷,来的路上我还碰到他了,不知道从哪来。”
卫长昀揉面的动作顿住,视线看向姜宁。
姜宁愣住,飞快瞥了眼卫长昀,才道:“你碰到老根爷了?”
“嗯,背着手,也没见拿锄头镰刀的,我喊了声他也没理。”赵秋疑惑,猜测问:“他不是来你这吧?”
上次姜宁在老根爷家里闹了一出,把他家的喜事给搅黄了。
这段时间村里都在说,铁柱叔心智不全,娶不到媳妇都是老根爷做的孽,报应在孩子身上。
闲话是背着人说的,可哪有不透风的墙,早就传到人耳朵里了。
赵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宁哥儿,你——”
姜宁冲他安抚地笑笑,“没事,这一阵我也不怎么出门,出摊和去地里都有长昀一块。”
赵秋点点头,有伴就行,别落单到时候挨顿打。
姜宁把花生捞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他走到卫长昀旁边,背对着赵秋,没出声用口型说了句“别担心”,才道:“差不多了,你拿面团去盆里洗,就搓吧搓吧,跟洗衣服一样,别散开就行。”
空气安静了会儿,锅里油滋滋地响。
卫长昀眉头微蹙,不确定问:“……洗面?”
姜宁“啊”了声,“对啊,洗面。”
赵秋看过来,一脸怀疑,“面一洗,不就散了吗?还能吃啊?”
姜宁挑眉,“不仅能吃,而且还好吃。”
口感滑腻,清爽可口,加上配菜一拌,绝对夏天必备的小吃。
第70章 冬天洗澡时,只要在厨房……
面团揉好了,放在盆里用布盖住,醒个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开始洗面。
灶上的凉面还蒸着,炸花生和油辣椒备好,用碗倒扣盖起来,等着一会儿吃的时候再揭开。
夏天蚊子多,不得不防。
食物要是不干净,吃了容易拉肚子。
姜宁从厨房出来,又拿帕子擦了擦脸和手,“阿娘,小菜你切好了就放碗里,拿布盖着。”
朱红答应了声,拍拍小宝朝碗里伸的手,“玩得手脏,不能这么拿吃的。”
小宝嘿嘿笑了声,飞快跑开,“那我去洗手再来帮忙。”
跟在姜宁后面出来的赵秋见状,逗小孩玩,“是帮忙还是偷吃啊?”
小宝更不好意思了,直接躲进了堂屋里。
一旁的小小捂着嘴笑,仰着脸问朱红她可不可以帮忙。
朱红说家里馋猫不止一只,这儿还有一个。
“你家这院子,打理得可真好。”赵秋打量着那几丛花,紫色和红色的,叫不上名字,但攀在竹篱上,却很好看。
姜宁听见他的话,走到木棚下面,“你要喜欢,等会儿挖一株带回去,就贴着院墙种,要不了多久能爬满墙。”
“这么好养活?”赵秋好奇道。
“去山里时挖的,无人照看都能养活,何况还有人照料。”姜宁铺开一张粗纸,旁边放了两根炭笔。
赵秋正打算问他要做什么,就见卫长昀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把话咽了回去。
卫长昀擦了擦手,在姜宁旁边站定,“工匠那边问过价和工期,算上要用的砖,得三两银子。”
姜宁换算了一下,人工费是二百一天,有两个师傅,得做五天,那就是二两银子。
想不到四百块砖,竟然要一两银子。
难怪只有镇上的人才盖得起砖房,一间屋子得不少砖呢。
“那还行,要是砖不够,再添一些也无妨。”姜宁拿起旁边放的木尺,之前去王木匠那儿做的。
木尺不复杂,要不是为了尺寸精准些,自己都能做一把。
“嗯,只是砖得从村外拉进来,得多跑一趟。”卫长昀想了想,“还是盖在后院吗?”
姜宁弯腰在纸上开始打草图,“不了,得换个地方,毕竟加上了浴房,要是盖在后院,不安全。”
平时招贼不说,要是晕过去摔了或者睡着,喊了人都听不见。
“那盖在哪?”卫长昀左右看了下院子,只有厨房旁边那一块,之前是打算拿来种花的。
卫家的房子,进了院门正对着是堂屋和一间房,左边是姜宁的屋子,挨着厨房,右边是卫长昀的屋子,挨着木棚。
鸡圈就搭在木棚这边,只有厨房那边还空了块地方。
姜宁抬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就厨房旁边那儿,离得还近,提热水方便。”
离厨房进打水方便不说,要是有条件的话,还可以把厨房和浴房连通,做一个类似炕的取暖墙。
冬天洗澡时,只要在厨房生火,热气就能过去。
效果肯定不如暖气,那聊胜于无,总比冷冰冰的要好些。
至于茅房那边,他想好了,去山里挖一点兰花,在周围种一圈,再问问陈大夫,哪些草或者灌木能驱蚊,也种一些。
“嗯。”卫长昀点头,往厨房看去,“时间差不多,我过去把面洗了。”
“要用一个新的盆,放个大半盆水就行,那团面你就用力揉,跟搓小宝衣服一个劲儿就差不多。”
姜宁仔细交代,“最后洗完那一坨面留着,等会儿跟着一起蒸。”
那可不是废掉的食材,是拌凉面凉皮不必可少的面筋。
不过各地吃法不一样,西北那一片儿比较放面筋,西南这边只有靠近那一带的才放。
卫长昀挽好袖子,点点头,“嗯。”
等卫长昀走了,赵秋才凑到桌边,看姜宁在画的东西,“你们俩这一阵就在捣鼓这个?”
姜宁抬眼看了看他,接着用木尺画线,“浴房加上茅房,这样家里方便一些。”
“那你这是在画……什么?”
“我怕工匠师傅不知道我要的什么样,干脆画出来好了。”
姜宁一边画一边说,心想刚才的想法说不定真的能实现,反正就多砌两个烟道,让热气进到浴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再不济,还能拿来放换洗的衣服。
冬天洗澡最难受的不只是离开水的瞬间,还有换上冰渣子一样的贴身衣服。
姜宁越想越觉得可行,这不就相当于一个烘干机。
赵秋觉得新鲜,就守在旁边看。
“要是成功了,你家也弄一个,冬天暖和。”姜宁看赵秋一脸好奇,“给三叔和二爷家也修,他们上了年纪,还有家里有小孩,用着也舒服。”
闻言赵秋点点头,“好啊,之前你做的鱼,我娘还问来着。”
姜宁画好了一个房子的正面图,正琢磨剖面图怎么画,“家里还有,一会儿你拿一罐回去,放一点猪油,跟姜蒜一块炒熟,等酒味散了,再加水,其他就跟煮菜一样。”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不时往厨房看眼。
等卫长昀端着盆走来时,姜宁的图纸才画了一半。
不是工具难用,是他一个南方人,对炕的认知除了网络就是书里,里边的构造实在不是很清晰。
得边想边画,还得考虑现在厨房好不好改造。
“面洗成这样,可以吗?”卫长昀端着盆给江宁看,“会不会还不够?”
姜宁和赵秋往盆里看去,刚才的面团已经像块布似的。
“可以了可以了,你这手艺都能出师了。”姜宁夸得有点儿不走心,让卫长昀无奈一笑。
“那把面团捞出来,这盆水呢?”卫长昀手上都还是面浆。
姜宁拿着炭笔,“用布盖着放半个时辰就行,正好赶上午饭。”
卫长昀看眼图上的画,欣赏爬上眼底,“我先拿去放着。”
“对了,你看下蒸的面熟没熟,熟了就捞出来放盆里,我一会儿就去。”
姜宁看看自己的图纸,还算满意。
主视图、剖面图都有了,局部位置放大,加上平面示意,快赶上他爸以前拿回家来的房屋宣传单。
“宁哥儿,你也太厉害了。”赵秋由衷夸赞,“我都能看懂了。”
姜宁得意地挑挑眉,“图留着,等家里修好了没问题,就把图给你家照着修。”
赵秋重重点头,“那我先谢谢宁哥儿。”
姜宁放下笔,伸了伸胳膊,“跟我还客气啊。”
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堆事,他问,“你要不去那儿坐会儿,我先去把凉面拌了。”
见赵秋没点头,又问,“那跟我一块去厨房和后边菜园?”
赵秋“嗯”了声,“朱婶在做衣服,我去了打扰她,你总不能让我跟小小、小宝玩吧。”
两小孩,哪里是一起玩,是带小孩还差不多-
一个时辰后,面浆分层,上面是清水,下面是面浆。
姜宁小心地把布全部揭开,示意卫长昀往铁盘上刷油,薄薄的一层就好。
卫长昀挽着袖子,在铁盘上刷了一层,等姜宁叫停,便把铁盘放到蒸笼里,确定平整才拿开手。
姜宁小心端着盆,一点点往铁盘里倒面浆。
白色的面浆在盘子里漫开,铺了薄薄的一层,看不见铁盘颜色后,就厚度正好。
反复三次,拢共做了四盘。
盖上盖子,再往锅里倒出开水,用中火蒸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出锅。
赵秋探着脖子,仔细看蒸笼,“这样就可以了?”
旁边朱红也有些好奇,“平时蒸面、蒸饺子、馒头和包子都有,第一次知道面皮也能蒸。”
小小和小宝手里拿着果子,好奇归好奇,但没问。
姜宁正在一边弄凉面,蒸熟后放凉的面,再裹上一层油,比起煮熟的面,更劲道,也没那么绵软。
“马上就可以了。”姜宁心里也打鼓,拌匀了凉面,往蒸笼瞥去,“长昀,差不多可以拿出来了。”
不只心里打鼓,还有点心虚。
他的身份在这里,朱红虽然以为是他历经变故,又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变成这样。
可是朱红这性子,瞒着比说实话好。
卫长昀应声把蒸笼抬开,免得等会儿蒸过头了。
姜宁悄悄瞥了眼朱红,见她只是好奇地盯着蒸笼,放下心来。
管他的,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打开吧。”
姜宁捏着筷子,朝卫长昀道:“我觉得应该能行。”
蒸了四张,总不能一张能吃的都没有吧。
赵秋比他还紧张,直接抓着他胳膊,眼睛直直地看着蒸笼,一点不带动的。
卫长昀看他俩挨在一起,一个看起来就紧张,另一个看着故作镇定,不由垂眼勾了勾唇角。
打开蒸笼盖的瞬间,热气散开,里面蒸的东西笼在一片蒸汽里。
姜宁呼出口气,走过去拿手挥了挥,伸手就要去端盘子,被旁边卫长昀一把握住手腕。
“很烫。”卫长昀只是握住拦了他动作,很快放开,拿起旁边赶紧的纱布,“我来。”
姜宁视线往卫长昀身上看,又移开。
脸上不止是被蒸汽热的,还是怎么,只隐隐有些烫。
四盘凉皮一起被端出来,旁边还有蒸的面筋块。
姜宁拿筷子轻轻戳了下,沿着边缘挑开。
凉皮软乎还有弹性,碗底一半的厚薄正好,揭起来时,还能看出些剔透。
姜宁回头,对上几双期待的眼睛。
“成了。”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拿碗的拿碗,去端小菜的端小菜,一块拿到院子里的方桌上。
凉面放碗底,凉皮切成条放在上面,再放上黄瓜丝、豆芽丝,最后撒上苦蒜、葱花、折耳根和盐菜碎。
毛辣果酱和油泼辣子按照口味来选,其他的酱油和醋一起放。
齐活。
第一碗给了朱红。
朱红端着碗,顶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尝了第一口。
“好吃吗?会不会太辣?不会太面吧。”
“……”
朱红抬眼,笑得一脸温柔,肯定道:“好吃。”【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