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愿诸位皆能平安无虞,……
天色渐晚,从院子看向远处,山色几乎快要和天色连成一片。
姜宁按捺不住玩心,去厨房拿了火折子,“天都快黑了,我们去放灯吧?再晚些去,路都要看不清了。”
说话时,不自觉看瞥向坐着没动的卫长昀。
意思一点没藏着,就是在问他。
姜宁问完,小小和小宝眼睛一下睁圆,齐齐转头,巴巴看向卫长昀。
卫长昀有一瞬怔然,抬眼,对上姜宁眼里的期待。
笑意滑过眼底,“那走吧。”
起身时,揉了揉旁边弟妹的脑袋,“去拿灯,我们去河坝那儿放,水浅一点。”
姜宁收起竖着的耳朵,也把自己的灯拿上。
出堂屋时,看朱红要回屋,停下问:“阿娘,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朱红摇了摇头,“我就不跟你们去凑热闹了,正好歇会儿,有些乏了。”
姜宁没有勉强她,只道:“那你好好休息。”
等朱红进了屋,姜宁才拎着灯走到兄妹三人身边。
“走了。”
卫长昀提着灯笼,问:“婶子不去吗?”
姜宁摇头,倒没觉得什么,毕竟有代沟,加上忙了一天,“她有些累,想在家休息。”
卫长昀点头,伸手去牵小宝,“那我们趁早去,能早些回来。”
“河边人多吗?”姜宁自然牵起小小,捏捏她手指,逗得她咯咯笑起来。
卫长昀走在前面,手里的灯照着路,“不多,家里有年轻人的才喜欢去。”
上了年纪的,都在家里温酒喝,再跟人唠唠,不放灯。
“原来放灯还是年轻人的活动。”姜宁说着,低声提醒小小注意走,别摔了。
到了夜里,去河边的路不好走。
要走过一片片田地,沿着田埂一直走到河边的土路,才能河坝上。
姜宁看向远处,只见暗色的夜幕下,田间、地里零星有灯光亮起,如同萤火一般。
原本只是好奇、贪玩的心思,奇异地被眼前这一幕压下,只剩下平静。
耳边的蛙鸣、蝉叫,也不觉吵人了。
“在看什么?”
听到卫长昀的声音,姜宁回过神,才发现已经从田间走到土路上。
他笑了一下,瞥过卫长昀手里的灯,又手里的,抿唇笑着道:“看星星。”
卫长昀似有所感,抬眼望向远处。
夜色中,灯火点点,天上一片星光,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前面不远就是河坝,天再热一点,白日里会有人去摸鱼和螃蟹。”
路宽一些,四个人可以并排走。
姜宁和卫长昀走在外侧,两小孩被他们护在中间。
“看来你小时候是真经常去。”姜宁打趣,忽地好奇起来,“大人们不管吗?”
他小时候去河边,一准挨骂。
不止他,村里小孩,哪怕会水性的,夏天去河边玩,被家里大人知道了,都得挨顿好的,至少是竹笋炒肉。
“管。”卫长昀提醒他注意坑,“小心,前面有坑。”
姜宁绕过地上一个大坑,过去时才发现,里面还有块石头。
要是不小心踩上去,脚得养半个月。
“五六岁还好管,主要是怕大人。”卫长昀眼神微怔,看眼姜宁才道:“十岁左右,正是贪玩的年纪,又不服管。”
姜宁听出些端倪,心里又好奇,又觉得不该往下听。
心里毛毛的,连吹来的风都比刚才凉。
“所以,往年夏天也出过事。”卫长昀没明说,但姜宁却听懂了。
全天下的河加下来几十万条,大大小小的湖泊更是数不胜数,连井都能淹死的,更何况是一条河。
这可不是人工造的景观河,下边是水泥,没淤泥、暗流。
水性再好的人,哪怕在这条河边住了几十年,也会有栽跟头的时候。
更别说小孩了,被淹了,基本就等于没了。
“你水性一定特别好。”姜宁没接话,岔开话题,“是不是要到了?”
卫长昀“嗯”了声,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句。
小河村临河,村里大多人水性都不错。
平时钓鱼、打水也不只能到河坝上来,沿着田埂也能到河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以前砌的石台,全是长条大石头压实了。
选的河段都比较浅,水势也缓,不涨水时,能站四五个人。
到了河坝,人不多,算上他们家四个,也就十来个人。
他们选了一个平坦些的地方,石头平整,能站住人。
不然带了两个小孩,万一有什么岔子,那才是后悔莫及。
“哇!”
小小捧着自己的灯,看见水里倒映出的光,好奇伸手戳了一下,一圈圈涟漪散开,光也跟着散开。
“二哥二哥,我的也要点!”
姜宁蹲在她旁边,灯放在地上,“火折子在我这,灯给我,我帮你点。”
小小一听,立即转过来,“宁哥哥,你真好!”
卫长昀放稳灯笼,正好听到这句话,捏了捏她脸,“机灵鬼。”
小宝长得圆润一点,蹲下来后,就听小小又哇了一声,手里捧着的荷花灯亮了,立即不干,嚷着他的小船也很好看。
姜宁头一次体验带小孩出门是什么感觉,力不从心。
手还有点痒。
“好好说话。”卫长昀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他头顶。
小宝立即收起耍赖,乖乖捧着灯到姜宁面前,“宁哥哥,你帮我点灯吧,小船灯可好看了,二哥还画了龙。”
姜宁掀起眼,瞥向卫长昀。
原来家庭地位高的,是这位啊。
不过别说小小和小宝,卫长昀板起脸的样子,是挺唬人的。
上次在姜家,卫长昀把姜大志都唬住了,那种一辈子都颐指气使的人,可不容易。
“好了。”姜宁吹了火折子,小心盖上,“拿稳些,别一会儿烧了手。”
小宝立即点头,“知道了。”
姜宁正打算伸手去水里洗洗,就见卫长昀不知道从哪儿也拿出一只河灯。
卫长昀两只手把河灯捧到他面前,眼神真挚又专注,“烦请嫂嫂帮忙,也点一下灯。”
姜宁噗嗤笑了声,“你也小孩啊?”
想到自己才来时,把卫长昀当成小孩看,现在不过两月余,全然是另一幅模样。
说来,按照实际年龄算,他比卫长昀年长两岁来着。
只是不知生辰,姜宁是正月出生,如今十七岁半。若卫长昀生在九十月,那也就差半岁而已。
“尚未弱冠,便算不得成人。”卫长昀顺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
弱冠不过是礼法中的冠礼,虽是男子成人的意思,却不意味着在弱冠之前,男子不能成家。
成家早的,十七八就已经婚配。
姜宁打开火折子,轻轻吹了下,火苗一点点冒出来,另一只手护着,替卫长昀点了河灯。
一盏很普通的河灯。
样式简单,不过四方的形状,也未写有字或者描了画。
姜宁收了火折子,拿起自己那盏灯,留意了眼小小和小宝,“你不许愿吗?”
他的灯上写了岁岁平安、亲友顺遂。
每次许愿都是这个,还有一个暴富都是在心里默念,把身份证号带上那种。
生怕神仙活太久,听岔了,给他调剂了。
卫长昀摇头,“许愿一事,重在心诚,不写也没什么。”
“那你这不叫许愿,叫自我激励。”姜宁看向河面飘着的灯,应该是从上游下来的。
一条河几千里长,经过无数地方,蜿蜒来到这儿。
千里之外的心愿也顺流而下,不知道会在哪儿停下,又会飘到哪里。
姜宁收回目光,垂下眼,“这河会流到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节,他有些想家了。
卫长昀淡淡道:“五湖四海。”
他轻笑了声,“去它该去的地方。”
闻言姜宁略有惊讶,又觉得不意外。
“那你呢?从几岁起就进了学堂,一日复一日的苦读,没想过考状元?”
他刚上高中那会儿,还想过考清北。
所以,考状元应该也是一样的吧,不是为了日后前程如何,就是一种念想。
“我说没有,是假的。”卫长昀失笑,“天下的读书人,参加科举,就是为了殿前夺魁,金榜题名。”
他虽出身乡野,又无大儒为师。
可这道再难,不也让他入了学堂,拜了孔圣。
姜宁没想到卫长昀一点没遮掩,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天下文人士子,十年寒窗苦读,本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入仕为官。
多少古今文豪,都免不得为了不能入仕而失意,更遑论其他人呢。
入仕再出世,那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少年意气,未来可期。”姜宁无意识转着灯,笑着拍了拍卫长昀的肩,“我看好你哦。”
好熟悉,怎么觉得有一点点耳熟。
连口音都变了。
卫长昀:“……”
“嗯。”
不过眼下比起科举,先把十五两银子挣到手再说。
日子得一点点过,脚踏实地才行。
“宁哥儿?!真是你们啊!”
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姜宁和卫长昀齐齐转头看过去。
是赵秋,旁边还有两人,看着……
像是王子书和王子修兄弟。
“你们还没放灯吗?那一起啊!”赵秋上前,举了举手里的灯,“我们在路上碰见,就说来河坝,人会少些,还宽敞。”
王子修年纪比小小和小宝大不了多少,立即到他俩旁边蹲着,互相欣赏花灯。
姜宁和赵秋挨在一块说话,只剩卫长昀和王子书站着,看对方一眼,又各自移开。
姜宁余光扫见,想起上次的事儿,心下了然。
“难得聚一块,一起放灯吧。”姜宁喊了一声,“放灯祈福,大家一起才好玩。”
卫长昀点头,走到三个小孩旁边,单膝蹲着,低声嘱咐他们注意别踩滑。
王子书拿着灯,就在赵秋旁边站住了,没挪地方。
赵秋不知道王子书失踪三天的事,好奇问姜宁,“你许什么愿?”
姜宁弯腰把河灯往河里轻轻一放,手指拨动水面,等他们的灯都放了后,才两手交握在胸前,表情多了几分虔诚。
他看向河面上几盏样式不一的灯飘在一处,光映在水面,粼粼而动。
“我希望身边人都能岁岁平安,健康顺遂,还有——”
“一夜暴富吧!一夜不行,三夜五夜也行。”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姜宁身上。
“……”
卫长昀指尖一动,推了推停住不动的灯。
“愿诸位皆能平安无虞,如此山水滔滔而行。”
第52章 强迫人跟自己婚配,哪有……
端午一过,姜宁和卫长昀在筹备小吃摊之余,除了忙于农事,卫长昀还得去镇上给人摹石刻拓本。
石刻拓本并非易事,是件精细活。
卫长昀摹好的字,得先给买家过目,可行了才能拿给石刻师傅。
石刻师傅更是仔细再仔细,生怕不小心刻坏了,一整块石料都得报废。
故而,会先在材质一般的石料上练刀,练好了,才会真正落刀。
卫长昀从书铺取了要临摹的帖子,拿回家中后,在与石料大小一样的纸上摹写。
不止是要临摹字迹,更要算好字的大小和排版,以免石料刻不下。
“怎么样了?”
姜宁放下背篓,手里攥着素帕,一边擦汗一边走进堂屋。
卫长昀闻声抬头,悬着的手腕一顿,移开笔尖后,稳当放下,“不太满意。”
姜宁走到桌旁,侧身看去。
他看过原帖,是豪放、潇洒的草书,笔锋犀利,笔走龙蛇一般的字迹,的确不好临摹。
这样的字,别说旁人来学,就连本人自己都不一定写得出一样的。
虽说他觉得卫长昀写的已经很好,但他书法不怎么样,堪称潦草,看不出门道来。
“那就有灵感时再写。”姜宁收起帕子,去一旁倒了两杯水,递给卫长昀一杯,兀自喝了起来。
“正好你得空,我们去王木匠那儿看看。”
卫长昀接过杯子,抿了口就放下。
转头看向姜宁,“这几日,家里的事又落在你身上了。”
“你跟我还客气啊?比起在桌前一站一天的写字,还不如让我去山上摘野果。”
姜宁咕噜喝完水,顿觉凉快了不少。
卫长昀收起笔墨和纸,瞥向堂屋门边的背篓,“去山上了?”
“嗯,离得近嘛。”姜宁点头。
今天卫长昀要摹帖,姜宁吃过早饭,趁着凉快就去了地里。
活倒不多,就除除草、松松土,把爬完了的藤蔓扒拉到豆架上,再给坏掉的虫叶剪掉。
三块地绕了一圈,看着长势良好的作物,姜宁心情大好,就顺势进了山。
算算时间,上次那棵杨梅也该熟了。
吃着酸不酸另说,摘回来泡酒也不错,逢年过节小酌一杯,或者有客人来,那也有酒招待。
“尝尝?”姜宁抓了一把,手伸到卫长昀面前,“我吃过了,比上次甜不少。”
不是人工栽培的杨梅,很难红到发黑。
这会儿五六颗红透了的杨梅,团在姜宁手心,果肉粒粒饱满,淡淡的果香飘开。
卫长昀拿了两颗放进嘴里,是比上次要甜了不少。
“你摘了这么一筐?”卫长昀问完,想到什么,上下打量着姜宁,“爬树了?”
姜宁挑眉,强行压下心虚,“那不然我怎么摘得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树有多高。”
追着小鸡玩了一圈的小小和小宝满头汗回来,呼哧呼哧地喘着。
“爬树?谁爬树了?”
姜宁:“……”
“去洗手,然后拿碗来装杨梅洗了吃。”
话题岔开得极其生硬,但哄小孩足够了。
一听有杨梅吃,小小和小宝听话地去洗手,又去厨房里拿来碗。
朱红端着篮子从菜园出来,“后边的菜长得好,不过四周的篱笆得加高下,鸡再长大点,就能飞进去了。”
“那过两天加高些。”姜宁朝朱红摊手,“娘,吃吗?”
朱红看他被染红的手指,嗔怪一笑,“你啊,心思要么在赚钱上,要么在吃上,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都跟个小孩一样。”
“那我是还小。”姜宁一点不害臊,心情可好了。
分完手里的杨梅,拍拍手转身回屋,“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过得舒坦比什么都好。”
朱红咬着酸甜的杨梅,轻轻摇头,眼里满是宠溺地去了厨房。
卫长昀笑了笑,拿起门边的背篓,放到堂屋的矮桌上。
等姜宁换好衣服出来,卫长昀捧着一把洗好的杨梅站在院里等他。
姜宁看见,也不客气,走过去就伸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手推车怎么样了。”
眼瞧着就要到月中,今天能取推车,去摆摊再快也要后天才行,得要一天准备食材。
天热了,食材放不久。
况且就算天不热,提前备好的,也不够新鲜-
到了五月中旬,天是真的热起来了。
走在村里的小道,树影重重,一路上都是斑驳的树影,风一吹,茂密的树叶唰唰作响。
村里的小孩都换上了单薄的衣裳,三五成群地在一块玩。
一眼望去,处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姜宁手里兜着杨梅,一边吃一边走,“其实我刚才把杨梅树踩断了一根。”
卫长昀手里还给他捧了一堆,听到后转头。
“太脆了,我这么轻都承受不了,也不能怪我吧,我很小心的。”姜宁十分认真解释,“也不知道家里石榴什么时候熟,对了,村里有人家种桃吗?”
不是寿桃那种,就艳红桃。
按照地理位置来看,应该是有的。
卫长昀看他手里的快吃完,手伸过去,目睹姜宁眼睛都没瞥一下,精准地拿走几颗。
“不知道苗哥儿那卖得怎么样。”姜宁思忖道:“要是卖得好,这两日就该来取酸汤了。”
上次他们摘了两背篓的毛辣果,腾出三个有椅子那么高的坛子来装,加起来少说有六十斤。
卫长昀前几日去镇上取书帖时,没去易安楼,只买了姜宁交代的东西回来。
倒也不打紧,如姜宁说的,要是卖得好,这一两日就该再来取酸汤了。
“嫂嫂喜欢吃果子?”卫长昀在姜宁把手再伸来时,问道:“后面菜园,可以种些。”
姜宁吃太多,酸了下牙,眯起眼。
“家里不有石榴吗?”
卫长昀愣了下,没再说这件事。
姜宁揉了揉腮帮,朝他看去,“我只是贪嘴,真正让我种果树,可不一定能种活,而且……”
他狡黠一笑,眉眼弯弯的,“去山上摘,你不觉得有意思吗?”
什么都搬到家里来了,可就没意思了。
偶尔去山里走走,发现些意外之喜。
卫长昀愕然,知道姜宁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道:“还是嫂嫂通透。”
“你呀,就是心思重,什么都想要周全,可事事哪有那么周全的。”姜宁拍拍手上的残渣,见他眉头还微蹙着,伸手两指轻轻一抹,“小小年纪,别皱着个眉了。”
卫长昀眼瞳倏然收紧,又在姜宁拿开手时恢复,除了一瞬的怔愣外,如果不是绷紧的心口尚未放松,全然看不出一丝异样。
“对了,小吃菜单我换了一下,今晚全上桌,你们帮我尝尝看。”姜宁一脸期待,“夏天,还是得卖开胃的。”
卫长昀敛下心思,垂了垂眼,笑着问:“嗯。”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王木匠家院子外。
王木匠听到声,从堂屋里出来,“来拿你们那小推车啊?”
卫长昀点头,走进院子,“正好七天,便过来看看。”
姜宁笑眯眯的,目光飞快扫了一圈,一下看见了放在院子里角落里的手推车。
“姜家哥儿的眼睛尖得很,都看到了,就过去检查检查。”王木匠乐呵道:“正好,我给你们多花了点心思,可拆卸的,不然这么大个东西,可不好搬。”
刚才姜宁是高兴推车做好了,这会儿就是又惊又喜,眼睛一下亮了。
“可以拆卸吗?”
王木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上面四根支柱都能拆下来,下面的隔板也都能拆,方便洗。”
卫长昀也意外地抬了抬眉,好奇地跟着走过去。
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夸,尤其是花了心思的,一夸心里能乐一年。
“哇!好厉害!”
“这个推拉轴也太丝滑了。”
“就这么装上去吗?”
“这样就好?”
……
在姜宁为主,卫长昀为辅的一句接一句的夸赞里,王木匠渐渐迷失了自我,等送姜宁和卫长昀离开时,还把剩的那点料子,给他们飞快钉了两条小板凳。
王木匠站在院子里,摸了摸后脑勺。
还得是识货的,不然都不知道他的厉害。
姜宁浑然不知,拿着两条小板凳,再抱着四根木柱,琢磨起了摆摊的选址问题。
“卫家的,你们这又是折腾什么呢?”王邦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站在一边凉嗖嗖地冒了句。
姜宁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卫长昀先开了口。
“和你无关。”卫长昀对王邦和王栓父子没半点好感,从前是,现在更甚。
若非没有证据,他定要把王栓扭送到县府。
“我好歹算你长辈,你这是什么语气?”王邦嘿了声,上前嗤了嗤,“不就是攀上了镇上的顾家,真以为是什么好货色。”
卫长昀眉头皱紧,“那你攀上的王家,又是什么?拿钱威逼女子入府为妾?”
话音刚落,姜宁眼睛瞬间瞪大,耳朵仿佛都立了起来。
王邦一噎,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词,“那又怎么了?好歹吃喝不愁,还有人养了呢。”
姜宁一脸嫌弃,“呸”了声。
强迫人跟自己婚配,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卫长昀冷眼扫去,“无耻之人,确实是巴不得如此这般。”
丢下这话,卫长昀转回来,对上姜宁的视线,“家里还有事,走吧。”
姜宁“昂”了声,斜一眼王邦,拿着东西往家走。
“你说,他怎么老盯着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歪心思了?”姜宁琢磨了下,“他要真胆子那么大,我们得防备着才好。”
不仅得防备,还得给人下个套。
让王邦父子主动钻进来,给一个狠的教训。
卫长昀敛眸,思忖片刻,“他应当是打酸汤方子的主意,这事儿村里没几个人知道是从我们手里出去的,镇上也只当是易安楼厨子做的,只有王邦悄悄盯着,能知道。”
姜宁哼了声,“他倒是胃口大,直接把主意打到方子上来。”
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蔫坏了。
他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一阵说话人。听着人不少,怪热闹的。
可是……
姜宁疑惑地看去,脸上浮起茫然,转头和同样表情的卫长昀对视一眼。
“我发誓,我真的只叫了秋哥儿来。”
卫长昀扫过院里的人,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
王子书不在私塾里待着,领着王子修一块来了。
比端午放灯那天还多了个杨修远。
约摸是跟着赵秋一起来的,两家离得近。
至于顾苗一家,更好解释了。
名义上是拿酸汤,实际上八成是顾苗起了玩心,所以才自己来,没让伙计过来拿。
“哎?他们回来了!”
姜宁听到这一声,头一次生出想要脚底抹油跑掉的念头。
第53章 他两只手像是在抱着对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姜宁一脸认真,转头跟卫长昀对视。
卫长昀迟疑了下,了然地点头,“正好,我也有。”
走是不可能走掉的,姜宁才挪脚,就被顾苗拽着胳膊迎到了家里,弄得他才像客人。
手里东西被接走,一下轻松了不少。
沈明尧迟了半步过来,抱歉地朝卫长昀点了下头,“又来叨扰你们了。”
卫长昀看向前面的姜宁,侧过头时,能看到弯弯的眉眼。
“既是朋友,往来本也是正常之事。”
沈明尧搭了把手,一块把推车柜子往里搬,放到院里的棚子下边。
“你拿的是什么?”顾苗好奇地问:“瞧着像个小摊,你打算把你之前卖土豆片的小摊换成这个吗?那倒是方便很多。”
总比放在背篓里卖方便,也宽敞得多。
姜宁比划了一下手推车,“是小摊,不过不卖土豆片,想卖点别的。”
顾苗一听有新的小吃,眼睛一下睁大。
旁边赵秋也凑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篮子,“我来的时候,看婶婶带着两小孩串签子,还闻到糯米香,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地里前,姜宁就让朱红帮自己把糯米蒸上,然后把土豆和莴笋切片,豆腐和竹笋切成拇指粗的条,肉都切成长片。
他回来时又摘了一些菌子,也一并都洗了。
姜宁擦擦手,看了眼一院子的人,心想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得干点活才行。
姜宁问:“想吃?”
赵秋和顾苗一块点头,等着姜宁下一句话。
“那去帮着串签子,一根签子不串满,到一半差不多。”姜宁分配完任务,又看了眼几个小孩。
“修远,你年纪最大,你领着他们玩行吗?喂小鸡,或者去后面菜园那片帮我挖点东西。”
顾今南拉了一下卫小宝胳膊,“你家的鸡,还是小鸡吗?”
“刚买来的时候小,现在大了一点。”卫小宝拍着胸脯,“不啄人,小小都敢喂呢。”
王子修挨着卫小小,悄悄摊开手,“小小,我哥给的,你吃不吃?”
卫小小摇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杨修远一听自己是哥哥,乖巧问:“要挖什么?”
姜宁从厨房拿了折耳根和苦蒜给他看,“就这两个,不拿锄头挖,手扯,扯不起来也没关系。”
杨修远接过来,小心拢在手里,“姜宁哥放心,我会看好他们。”
“等会儿玩回来,你要想看书,就跟长昀说声,他那儿也有书给你看。”
姜宁拍拍他的肩,“去吧,自己也注意安全。”
杨修远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觉得姜宁把他也当小孩哄了。
打发完几个小孩,姜宁叉腰站在那儿,琢磨着要怎么安排其他三个读书人。
大意了,要知道今天来这么多人,地里的草就应该晚点再拔。
“宁哥儿,是这样串吗?”
姜宁循声看去,顾苗举着一串土豆,串得……
就两片,也看出了一种七零八落的感觉。
“你看秋哥儿怎么串的,跟他那样就行。”姜宁看赵秋手里的,“我得弄糯米了,你们当晌午饭吃。”
顾苗立即去问赵秋怎么串的,两人脑袋凑到一块,倒是也熟悉了。
朱红端着一碗洗好的杨梅,迟疑了下道:“宁哥儿,这他们是客人,要不你带他们四处走走,我串就成了。”
姜宁看她担心,笑着解释,“就是串着好玩,新鲜着呢。”
就跟他小时候一样,每次过年过节,有点什么活都抢着做,就觉得新鲜。
他还因为这,帮过村里一个大爷家卖桃子。
可不是去店里或者摊上卖,就在桃子地旁边的公路上,用箱子搭了个小桌,摆几个桃在上边,自己带瓶水和小刀,支个红色的遮阳伞,一坐坐一天。
村镇的路都水泥路,车停了也不收罚单。
一条路上好些家卖桃子的,车里人下来尝了要买,就直接去地里摘。
不过姜宁也就卖了一个暑假,再生得白也晒黑了不少,捂了一个冬天才白回来。
朱红看了看桌边的两人,又看姜宁,“那我把这个送过去。”
“好,您啊,就是喜欢操心。”姜宁说完,想起还没安排的三个人,转头看去。
卫长昀搬了张凳子,正在捡豆子,其他两人自然跟着一块干活,闲聊起科举的事。
尽管离明年院试还有一年,但院试与乡试离得近,三年一次。若明年院试不中,再想参加乡试就要等三年。
姜宁听了两耳朵,只觉高考恍如隔世。
实际算来,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半年都不到。
瞧着三人认真的样子,姜宁摇摇头,回了厨房。
反正那些学科知识都学到了脑子里,或许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灶上蒸了糯米,一股饭香飘在厨房里,闻着就馋-
糯米蒸熟需要不少时间,从早上蒸到这会儿,姜宁都把要用的配菜和红油汤底做好了,才完全蒸软。
姜宁揭开锅盖,一股热气腾然升起。
他侧身等蒸汽散开,才走上前去,用筷子夹了一小坨,伸手捏着放到嘴里尝。
糯米软香,但又不黏糊,能看到米粒是一粒一粒的。
“好香啊。”顾苗站在厨房门口探头,“这是蒸的糯米吗?跟酿酒的时候一样。”
姜宁挽好袖子,洗了手,从柜子拿了个盘子出来,直接用手捏了几个小的糯米饭团。
“先吃几个小的解解馋。”
顾苗接过碗,伸手直接拿了一个,“那其他的是?”
“糯米饭和钵钵鸡。”姜宁不卖关子,“钵钵鸡还得等一会儿,汤弄好了,那些串得泡半个时辰。”
顾苗听得一头问号,端着碗出去,放桌上招呼其他人来吃,好奇问卫长昀什么是钵钵鸡。
卫长昀才收拾好院里晒的辣椒,听后摇了摇头,下意识往厨房看去。
他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几个小孩玩累了,这会儿一人拿了一个饭团,安静地排排坐在院子里。
卫长昀端着辣椒进了厨房,正好见姜宁把糯米倒在盆里,一股糯香弥散开。
“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糯米饭。”姜宁拿筷子把糯米饭搅散,“你帮我倒一下酱油,我喊停就停。”
卫长昀“嗯”了声,把干辣椒放到柜子下层。
姜宁挪开些,给他腾位置,“注意别倒多了,不然咸。”
卫长昀小心地拎着壶,壶嘴倾斜,酱油慢慢流出来,“嫂嫂是打算卖着个?”
“我想过了,卖饼肯定不如别人生意好,因为大家都在卖饼。”姜宁抬抬手臂,示意他可以停了。
“不如卖点新鲜的,还能吸引一波客人。”
虽说不知道能不能长久,可眼下他们就是得挣钱,也顾不上以后的事。
何况家里的收入也不能全指望酸汤鱼的分成,那就等于坐吃山空。
酸汤鱼的热度能维持三五个月,那他们能挣三四十两。
可这一波过去了呢?
镇上人就那么多,哪怕只有这一家店,也不会有人天天都来吃,久而久之,就是正常招牌菜的收入。
小吃摊能摆多久是多久,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小吃,怎么着也算个稳定的家庭收入了。
“嗯,嫂嫂考虑得周全。”卫长昀明白其中意思,便道:“世事不能指望旁人,当得自己把握。”
“帮我舀两勺猪油。”姜宁抬抬下巴。
卫长昀从油罐里舀了两勺猪油,放到糯米饭里,就看姜宁换了勺来搅匀。
“那何时去镇上摆摊?”
“后日吧,明天不得准备一下。”姜宁算算日子,“正好你那幅帖不是摹得不满意?明日说不定就有想法了,到时你帮我支好摊,就正好去书铺。”
到时不管是卫长昀先忙完,还是他这边先卖完,都不耽误事。
卫长昀目光落在姜宁身上,眼底情绪微动,有一瞬的怔愣,又很快恢复。
视线移到那双手上,停了片刻才移开。
姜宁没听到他声音,看向他,“怎么了?”
卫长昀摇头,轻轻笑了笑,“这旁边的小菜,是吃糯米饭的时候吃吗?”
旁边的灶台上,摆了好几个小碗,都装了菜。
有炸花生、葱、折耳根、炒土豆丝和莴笋丝,还有一碗油泼辣椒。
“包着吃。”姜宁看了眼盆里的糯米,都拌匀了。
他往外觑了眼,低声道:“第一份先给你尝。”
说着,正要上手包糯米饭,袖子忽然从手臂往下滑。
“长昀,帮我挽下袖子,快。”姜宁连忙举起手,生怕碰到吃的,“袖子松了。”
卫长昀伸手,拉住姜宁的袖子,一层一层往上卷,直到手肘处。
手指不经意会碰到姜宁的手臂,哪怕是夏天了,皮肤微凉,所以触感异常明显。
他微垂着眼,等挽好一只,又去给姜宁挽另外一只袖子。
“宁哥儿,菜都串好了,是拿过来——”赵秋端着一篮子串好的菜,站在厨房门口。
他、他是不是眼花了?
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姜宁两条胳膊都抬起,卫长昀又正好站在他面前,他两只手像是在抱着对方。
听到赵秋声音,他转头答应,“你拿进来吧,放在那盆红油汤里就行。”
说是钵钵鸡,汤底没用熬出来的鸡汤,他只能用鸡蛋熬了,再把鸡蛋捞出来。
赵秋愣了愣,低咳一声,垂着头从他们旁边飞快经过,背着身把串都放到盆里。
几下放好,他就逃似的离开厨房。
姜宁视线被卫长昀挡了些,也没留意,“对了,苗哥儿还没说这次要多少酸汤,一会儿记得问。”
卫长昀给他挽好了袖子,退开一步,“沈兄提了一句,这回他们来,想要五十斤。”
姜宁捏糯米饭的动作一顿,转头对上卫长昀眼神,“五十斤?”
那不就是……
两千五百文!
姜宁缓了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糯米饭,现在一层糯米上刷了油辣椒,然后放上配菜,最后再盖一层糯米。
捏把捏把,递给卫长昀。
“呐,姜宁牌糯米饭,第一份给你。”
卫长昀擦了下手,拿了片菜叶垫着接过来,在姜宁期待的眼神下,咬了第一口。
有点辣,可很香。
糯米的清香里混着油香,又被配菜的味道中和,是一种吃了还想吃的满足。
姜宁看他表情,就知道味道肯定差不多。
别的不说,他做油辣椒的水平不是吹的,比他爸都厉害,他家从来不买外面的油辣椒。
什么老干妈、老干爹都不买。
“这一半没碰过,你要尝尝吗?”卫长昀道:“第一份,本该你吃的。”
可以用筷子分成两半。
姜宁挑了挑眉,“不介意?”
卫长昀怔住,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失笑道:“不介意。”
是姜宁,他不会介意。
第54章 一股很淡的清香,被夜风……
糯米饭油香,里面的小料配菜被油辣椒浸透,吃着鲜味十足,又开胃、又瓷实。
拳头那么大的一坨,能抵半天饿。
几个小孩吃得一嘴油,吃完眼巴巴地看向姜宁,还想再吃。
姜宁把一碗杨梅递过去,“别惦记吃了,一会儿还有别的呢。”
顾苗和赵秋比几个小的还兴奋,打发他们自己在院子里玩,反正乡下的院子,不缺玩的。
卫长昀和沈明尧、王子书去了堂屋,正在看他摹的那幅帖。
姜宁领着赵秋和顾苗在院子的树荫下乘凉,一人端着一碗杨梅,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你那酸汤鱼,卖得可好了。”顾苗也不嫌杨梅酸,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秦叔说,按照做鱼的办法,也可以再煮点别的吃的,反正好吃,客人就愿意来。”
姜宁一愣,而后笑起来,“苗哥儿,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易安楼还能盈亏持平了。”
顾苗不解地问:“为什么?”
边上赵秋都听懂了,道:“说你家秦掌柜厉害。”
姜宁噗嗤笑了声,惹得顾苗拿杨梅核往他腿上扔,“你又取笑我。”
提到了酸汤鱼,顾苗就顺势把来拿货的事说了。
“这次得要五十斤,钱我都带来了。”顾苗把钱袋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姜宁,“不过有件事,你看这货怎么送?我们让人来取,那估摸着有些招摇,要是你们自己送的话,就得你们自己跑一趟。”
五十斤说沉也不沉,但带上坛子,那份量也不轻。
拿了货,又从村里过,让人看到,不要半天就能给传出八百个说法来。
姜宁接过钱袋,放下碗,专心数钱。
“没事,你让人来取吧,以后都让人来拿。”
顾苗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觉得太招摇了,财不外露。”
“村里大多人都是过好自己日子,哪有功夫天天盯着别人家的事,干活做事都不够的。”
姜宁抬了下眼,“无非就那一两个人眼红罢了。”
顾苗听得糊里糊涂,但听出了点什么,往堂屋看了眼,“你是说,有人盯上你和我家的生意了?”
姜宁点头,也没想瞒着。
“宁哥儿,那天我在村里碰到王栓,他还打听你家的事来着。”赵秋在一旁说道:“我装不知道没说。”
姜宁皱眉,“他没为难你吧?”
“没,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当狗叫了。”赵秋性子软些,碰上烦人的,躲了就是。
那日王栓说什么去提亲,就是嘴欠,谁知道他家安哥儿不是个脾气好的,凶着呢。
“没事,过不了多久,他就该狗急跳墙了。”姜宁也没仔细数,把钱袋收起来。
“他就是眼红你的人吧?”顾苗眯起眼,靠在椅子上,“我爹说,心术不正的人,路是走不远的。”
姜宁笑,“这话倒是不假。”
赵秋也“嗯”了声,觉得颇有道理。
堂屋里的三人,各自拿了笔,正在摹写。
卫长昀抬眼朝院里看去,目光都落在姜宁身上,看他在那儿数钱,眼神柔软,才看向正玩闹的几个弟妹。
“长昀?”
“怎么了?”
“明年院试若我们三人都能中,便一同去参加秋闱,要是还能一起参加春闱就好了。”沈明尧放下笔,“听闻京城里,处处热闹,许多文学大家都住在那儿。”
京城一篇好文章传到他们这地方,都要好些时日,若是能亲眼目睹行文过程,此生无憾。
王子书听得心驰神往,不由附和点头。
唯有卫长昀只是一笑,并未说什么-
腌了一个多时辰的钵钵鸡被卫长昀端到桌上,飘着油的红色汤底,上面还撒了芝麻和葱花。
想不好吃都难。
吃这个都用不上碗,直接拿着串吃就行,就是得小心汤汁滴到衣服上。
“宁哥哥,这个看着辣,其实不辣。”
“就是麻嘴。”
“怎么有一股鸡汤的味道,这么做,都腌入味了。”
你一句我一句,全是好评,除了沈明尧不太能吃辣外,都觉得拿到镇上去买能行。
姜宁看这反馈,知道小吃摊的生意怎么做了。
等人都送走了,一家子收拾收拾准备睡觉,明天得准备菜,连两个小孩都兴致勃勃的,要帮忙。
这一阵天热,姜宁从院子里打了水,兑了一些热水就回屋里关了门擦身。
不擦不行,总觉得一身汗,黏糊糊的,他受不了。
姜宁刚擦完,换好衣服,就听见门被敲响,他愣了一愣,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往门口走。
门打开,看见是卫长昀也不意外。
这个时辰了,朱红和小小、小宝睡得早,就他俩还醒着,家里也没其他人。
要有其他人来敲门,他得怀疑是灵异事件。
“怎么了?”
卫长昀到嘴边的话,在姜宁出现在眼前时,倏然收了回去。
就想卡壳了似的,完全忘了怎么说。
姜宁颈侧和耳边的头发都有些湿,估计是擦的时候没留意,蹭到了。
身上衣服也没拢紧,只是恰好拢着。
一股很淡的清香,被夜风一吹,悄然散开。
约摸是姜宁自己弄的皂,不知道是花香还是什么叶子的味道。
“我是在问嫂嫂,明天早上一起去地里,两个人一起做能轻松些。”
姜宁想了下明天的事,其实他一个人也能做,但卫长昀要一起去的话,那就再嚯嚯一下那棵杨梅树了。
一棵树能结上百斤,野生的,不摘白不摘。
“正好,我们再去摘点杨梅。”姜宁欣然答应,回身去端盆,卫长昀侧身让他出去,“你先到屋里等着,我也跟你商量点事。”
卫长昀呼吸一促,等姜宁错身走过,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屏息。
他微微皱起眉,目光看向姜宁的背影,察觉他要转身,立即收回视线,先一步进了门。
姜宁倒完水回来,轻轻带了一下门。
“你坐着啊,又不是让你罚站。”姜宁看卫长昀杵在那儿,哭笑不得。
卫长昀依言坐下,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起。
姜宁跪在床边,探身把钱罐拿下来。
卫长昀抬眼,正好看到那一截被带上去的衣摆,倏然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姜宁抱着钱罐回到桌旁,寻了一块布铺好,这才把钱倒出来。
做小吃摊,花了八百多文,不是个小数目,都能买一匹布做几身衣裳了。
前阵子才攒下的二两多银子,算上今天顾苗给的,和卫长昀石刻摹本,堪堪四两多。
离十五两还差不少,哪怕到时候易安楼分成多一些,也不过是将将够。
卫长昀一愣,问道:“这是?”
“家里的钱虽然都是在我这儿,我在管,可钱是大家一起挣的,自然要跟你交个底。”
姜宁也是第一次管账,才知道当家做主这事儿一点不好做,“十五两相当于是给阿娘买和离书,本该是我一人出的。”
朱红是他母亲,若非他的缘故,也不会想到和离这事儿。
不管和离的原因是什么,他既提了这个事,也该他担着。
卫长昀蹙眉,没去数钱,“嫂嫂这是何意?”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比平时要冷一些,仿佛回到了两人刚认识时。
姜宁怔住,抬眼看他,“我只是想,如若没有这件事,那十五两够添置不少东西,如今花了,还得再挣。”
“要分得这么清楚吗?”卫长昀道:“我以为……”
以为他们早就无需分你我。
姜宁看卫长昀表情,还是有些懵,试探解释道:“可和离这件事,本是阿娘和姜家的事,如今是一家人,但我想——”
要是自己能出就好了,也不用花这钱。
后边几个字,姜宁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一下意识到什么,不管是不是朱红和姜家的事,可现在一家人的是他们。
“长昀,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见外。”姜宁道:“我只是怕自己头脑一热,冲动了些。”
比如在姜大志把朱红带回去前,他就想过拿钱买个和离,也没商量。
再比如他想做个小吃摊,也没考虑多的,就做了。
当家做主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现在运气好,结果都不错,那万一日后出了岔子呢?
这会儿他倒是想明白了,得有个人商量着来,互相提醒,免得弄到不可收拾。
卫长昀没看姜宁,看向那些铜钱。
过了片刻,他才伸手,一文一文地捡起来,放到钱罐里,“我明白。”
姜宁懊恼地揉了揉耳朵,“你明白什么了?”
卫长昀声音平平地开口,“各过各的。”
姜宁牙都痒了,恨不得咬一口什么,又没办法像之前一样理直气壮说话。
谁让他说错话了,理亏在前,都不好发作。
“我没有。”姜宁正色道:“我若要各过各的,还让你跟着掺和什么?”
卫长昀“嗯”了声,继续数钱。
姜宁搬着椅子往前一挪,凑近了道:“卫长昀,你再这样,我也生气了,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他是想自己担着,可不也没真的自己折腾,完全瞒着卫长昀吧。
花的不还是两人一块挣的。
只是想到白给姜大志十五两,心中到底不服。
他们起早贪黑,一天忙活一二百文、三五百文的,就给姜大志送了去,怎么能不气?
“嫂嫂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卫长昀把钱数了大半,看向姜宁,“时辰不早,早些休息。”
姜宁还没说完,卫长昀就站了起来,神色微冷,却也和往常并无多少差别。
卫长昀朝姜宁拱手见礼,“长昀不叨扰了。”
姜宁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又觉得别扭,便看着人出去,还贴心给他带上了门。
他竖着耳朵,听到卫长昀走远的脚步声,再是很轻的关门声,瞥向桌上的铜板,叹了口气。
姜宁把钱收回去,放回床头的柜子。
吹了屋里的灯,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情有些烦闷。
怎么就生气了呢?
就算是他错了,那就不能说他几句,然后不生气吗?大不了他认错嘛。
姜宁心里顿生出些委屈,用脸蹭了蹭枕头,趴着时,这阵脸上养出的肉,隐隐鼓起来-
姜宁和卫长昀冷战这事,第二天就被家里其他三个人看了出来。
小小和小宝不懂,也不敢问,变得乖了不少。
朱红倒是想问,可她一开口,姜宁就打岔,想问也问不成,只能看着两人各忙各的无声叹气。
地里还是两人一块去,东西也是一块做,就是不说话,闷头做事。
山里摘回来的杨梅,被姜宁拿了一部分泡酒,一部分做了酸梅汁,剩下红透的,就直接饭后水果吃了。
中途易安楼的人来了一趟,两个伙计,抬走了两坛酸汤。
村里其他人虽好奇,可以往也有镇上来收菜、收豆腐的,看了个热闹,讨论几句便没说了。
小吃摊正式出摊那天,还是跟王三叔家借了驴车。
一路上,三句话都没说。
到了摆摊的地方,姜宁和卫长昀把东西卸下来,又摆好,挂了小吃摊的菜单价格牌,就算正式开张了。
姜宁把竹筒放到下边柜子里,抬头时,看向卫长昀,“你去书铺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只是装装东西,收点钱。”
卫长昀把手里的酸梅汤放到推车台面,挪了一下位置,“我把炭盆点着了再走。”
姜宁欲言又止,最后看他蹲在那儿生火,把话咽了回去。
“驴车我去书铺时,牵去易安楼。”卫长昀道:“你收摊早就去那儿,我那边完事了,过来见你不在,自会去那儿接你。”
姜宁“嗯”了声,低头摆弄自己的东西。
糯米饭还是用油纸来包,分成大份和小份。钵钵鸡就用竹筒,按一根签子来卖。
酸梅汁也是用竹筒,一罐一文钱。
卫长昀把炭盆生好,放到装糯米饭的陶盆下面,“你留意着,别烧着周边木头了。”
姜宁刚想说知道,就听卫长昀说“别烫着手”,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郁闷了两日的心情,总算有一些松快。
“我又不是小孩,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姜宁整理好东西,“你快些去书铺吧,别耽误了。”
卫长昀擦了擦手,把帕子挂好,正要拿上背篓离开,又不太放心。
停在那儿,看着姜宁道:“你一个人,多注意,要是有人来找茬,顾好自己为重。”
姜宁忍不住失笑,抬眼看他,“知道了,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卫长昀也知自己啰嗦,没再说了,就拿上东西走了。
目送卫长昀牵着驴车离开,姜宁叉腰站了会儿,往街道上去看,深吸一口气。
“走过路过来看看了,新鲜的糯米饭、钵钵鸡和酸梅汤,便宜又好吃!”
第55章 “好甜的。”
姜宁摆摊还在原来那位置,熟脸。
这一吆喝,路过的人都看过来,有的直接围上前,问他卖的是什么。
土豆片和麻辣椒面都卖得好,他这有一阵没支摊,这会儿一来,还有人问有没有土豆片的。
姜宁一听,心想还好准备了,虽然不多,但就得这样卖。
就跟吃好吃的一个道理,吃个八分,心里还惦记,下次就还想再买来吃。
“你这是卖的什么?糯米饭自家不都能蒸吗?还卖五文一份呐。”
“五文一份太贵了,都能买三个鸡蛋了。”
“钵钵鸡,这什么啊?看着辣,好吃吗?”
姜宁都习惯了,挺多人来问了也不买的,一点不在意,就张罗着给买了的人装上。
“您拿好,土豆片脆,别用力捏,趁这会儿吃,放久容易软。”
半大的小孩接过去,笑呵呵地跟姜宁道谢。
姜宁也回了一个笑,让他慢点走,叮嘱他别摔了。
旁边等着的小姑娘,指了一下用布盖住大半的钵钵鸡,“这个辣吗?我想尝尝这个。”
姜宁看她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掀开布道:“不算辣,你要不要先买一两串尝了再看?”
小姑娘点点头,从袖袋里摸了两文钱,“怎么卖呀?”
“素的一文,荤的两文。”
姜宁道:“你可以自己拿,用这个装。”
小姑娘听可以自己拿,立即挑选起来,选了一会儿,才拿了一串菌子。
“给你。”
姜宁接过一文钱,收到木匣子里,“当心别弄到衣服上。”
“谢谢啊!我先尝尝。”小姑娘也不走远,就在小吃摊旁边站着,低头小心吃起来。
小吃摊生意不算差,糯米饭也有人买走了几份。
吃第一口时还略带疑惑,等第二口时,已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做小生意就是这样,有雪球效应,一旦发现这家的生意好,有不少人围着,哪怕不买也要过来凑个热闹。
只要味道不差,符合大多人的口味,生意只会越卖越好。
“小哥哥,你这个钵钵鸡?好吃啊!不是那种表面裹了一层的味道,都腌透了。”
姜宁把刚装好的糯米饭递给客人,接过钱时,听到刚才那姑娘又凑到了摊前。
“阿姐!你快过来,我要买这个,好吃!”
姜宁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约摸十八十九的女子走过来,显然是眼前姑娘的姐姐。
“什么东西?都跟你说了,不要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容易闹肚子。”小姑娘阿姐说着,看向姜宁。
她愣了下,而后道:“你之前也在这里摆摊吧?”
“土豆片和辣椒面都是我在卖。”姜宁也不介意她的话,“今天卖的是糯米饭和钵钵鸡。”
“要是觉得辣,还有酸梅汤。”
小姑娘阿姐笑了笑,“果然是会做生意的。”
姜宁笑笑,“那要尝尝吗?荤素都有。”
小姑娘拉住自家阿姐的手,撒娇道:“可好吃了,买嘛买嘛,回家也给阿爹阿娘尝尝,阿娘最喜欢吃辣了,肯定喜欢。”
“那个糯米饭也带一份,闻着好香。”
“下不为例。”小姑娘阿姐点了一下她额头,“好了,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买完就回家。”小姑娘乖乖答应。
姜宁把布又拉开了一些,让她自己挑,转头去问糯米饭要不要糖,微辣还是中辣。
小姑娘阿姐说不要糖,辣一点,家里能吃。
等他一份糯米饭包完,那边钵钵鸡都被拿走了大半,一个竹筒装不下,又拿了两个。
算下来,这一单就挣了四十文。
姜宁接过铜板,放进匣子时,听着声音,嘴角就压不下来,“谢谢照顾,好吃下次再来买啊。”
“小哥哥,你别换位置,下次我再来买。”
“好,我答应你。”
小姑娘阿姐看她一副跟谁都自来熟的样子,牵着她手,还帮她拿着吃的,看眼姜宁,回身时,低声叮嘱她要有防备心,不要觉得谁都是好人,容易被哄走。
小姑娘咬着肉,含糊不清的答应,也不知道听清了没。
摆摊闲的时间不少,没生意的时候,姜宁就坐在小板凳上编草帽玩。
到了夏天,去地里越来越热,太阳毒得很。
哪怕是起早点,要不了多久太阳就明晃晃挂着了。
姜宁不习惯戴斗笠,觉得太沉了,脖子酸,所以打算自己编草帽,轻巧些。
晌午过后,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一点酸梅汤和备着的十几串菜,糯米饭倒是一点没剩,姜宁中午还给自己来了一份。
也给卫长昀留了一份,放在炭盆旁边,用余温热着。
“小公子,你这……还有吃的卖吗?”
姜宁正低头收摊,琢磨着在这等会儿,卫长昀那边应该也差不多结束,到时候他俩一起去取驴车。
听到声音抬头,发现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手里捏着一文钱。
“大爷,您想吃什么?”
“都行,您看能买什么就给我老头子。”
姜宁看着他布满伤痕的手,一看就是干活的人,手指粗粝,皮肤上很多皲痕。
“那您等下,我给您装一份吃的。”
糯米饭老人家不好消化,吃不了。
钵钵鸡有些辣,好在备着的那些都只是煮熟了,还没泡过红汤,老人家能吃。
有荤有素的,再弄一罐酸梅汤,应该差不多。
姜宁利索地把剩下那几串都热了热,装到竹筒里,又打了一罐酸梅汤。
老头没站在摊前,像是怕影响到姜宁生意。
站在一旁,略显局促的等着。
姜宁装好后,抬头时,视线移了一下,侧身把手里的三罐竹筒都递过去,“您就在这儿吃吧,吃了再走。”
“我这……一身脏得很,耽误你做生意呢吧。”老头不好意思地问:“我还是去别处吃,这钱你拿着。”
姜宁倒不推诿,接过一文钱,放在了桌上。
老人家既然要买,那他强送,怕是令人心里更过瘾不去。
“给您的这份正好是卖出去的最后一份,还得谢您帮我收了摊。”姜宁把东西挪开了一些,“就在这儿坐着吃吧,不碍事的。”
老头连声答应,就坐在了小吃摊旁边。
姜宁继续编草帽,不时抬头往去书铺那条路看眼,怕错过卫长昀。
一直到申时二刻左右,卫长昀才回来。
卫长昀走上前,把背篓放下,“晒着了吗?”
姜宁努嘴,把编了一半的草帽放进他的背篓,“可晒了,上午还好点,到了下午,太阳都往这边照。”
卫长昀失笑,着手收拾东西,“怎么不去易安楼?”
“虽然苗哥儿说了可以去他那,但总去也不太好,又不是自己家。”姜宁看着他收拾,偶尔搭一把手。
“对了,这车就放这儿能行吗?”
“没事,夜里有人巡逻,不会有人抢一个空车。”卫长昀把东西一样样分好类,装进背篓。
“明天可以晚些来。”
今天因为要把推车一块拖来,所以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就从村里出发。
“今天全卖光了。”姜宁不知从哪弄了一根链子,在推车腿上斜角穿过,正好绑在身后的桥栏上。
锁上后,除非拆了锁或者车,根本挪不走。
卫长昀看着他锁车,才知道昨日姜宁去铁匠那儿是为什么,原来是买这个。
“好厉害。”卫长昀把背篓拎起来,“备了那么多也能卖完。”
姜宁:“……”
这三个字听上去,怎么像阴阳怪气呢?
他瞥向卫长昀,见他夸得一本正经,嘴角不住往上扬,“你日后夸人,要是都像这般,怕是要遭人记恨。”
卫长昀不解,“为何?”
“听着不像夸人。”姜宁如实说。
卫长昀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那我日后向嫂嫂多学。”
刚背好背篓的姜宁,觉出一点不对劲来,扭头看他,“你……”
卫长昀替他扶了下背篓,看见被压住的衣领时,指尖微动,忍住了想要帮忙理的念头,收回手。
“那日,是我不该与你置气。”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太阳没那么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俩背着背篓,走在去易安楼的路上,周围人家已经有炊烟飘起。
姜宁其实没怎么在想那晚的事,毕竟卫长昀比他还小一岁,两个不成熟的人,闹别扭太正常了。
他都高中了,还能因为过年谁去街上跑腿,跟他哥他姐闹别扭呢。
“我也没说清楚。”姜宁看他一本正经解释,摆摆手,“本来就是一家人,有的话是不该说。”
听着就听见外的。
况且,还是他自己提的,是一家人,还管着卫长昀。
卫长昀微垂着眼,而后又扫过姜宁被白日里晒得发红的脸,“往后,我……”
“自是都听嫂嫂的。”
“别呀!”姜宁瞪圆眼,“我也有错的时候,咱们俩互相听吧。”
卫长昀郑重点头,“好。”
姜宁狐疑看他,总觉得这个好和他理解的好不一样。
说话间,两人都没注意,已经到了易安楼门口。
又碰上了在门口揽客的伙计,见着他们,立即凑过来,让他们去后院牵驴车,还说今天东家不在。
姜宁和卫长昀向他道谢,去了后院,牵上驴车,直接往村里回。
出了镇口,姜宁和卫长昀就坐到了车板上。
不是赶集日,离永安镇越远,路上的人就越少。
姜宁晃着腿,手里拿了一根草,忽地“哎呀”了一声,连忙侧身去翻背篓。
“差点忘了,给你留了一份呢。”
刚才收拾的时候,他顺手就放进了背篓里,直接忘了这回事。
卫长昀看眼前面的路,才往他手里扫了眼,“糯米饭?”
“这不是怕你不好好吃饭,或者吃得太少,所以留了。”姜宁掀开油纸一角,“还温的,你快吃。”
卫长昀正要说到家再吃,就被姜宁抢了话。
“我来赶车吧,反正这里路宽人少,出不了事。”姜宁把糯米饭递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状卫长昀没再推辞,把赶车藤条递给姜宁,“松松牵着就行,不然勒手。”
姜宁虽然也在村里长大,可新农村跟现在差别挺大的。
他连牛都没放过,别说赶车了。
心里觉得新鲜,一脸玩心起了的模样。
卫长昀拿着糯米饭,吃一口,看一眼,见姜宁玩得挺开心,犹豫了下,从背篓里一包东西。
“今天书铺掌柜给的。”
姜宁闻言看去,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什么?”
卫长昀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打开,“是酥糖,掌柜知道我家里有弟妹,所以……”
姜宁听明白了,嘴角上扬,“给我的啊?”
就两块,比铜板大一点。
看着是挺好吃的。
卫长昀盯着他,“嗯”了声。
他不怎么会哄人,但糖是甜的,所以用糖哄姜宁开心,应该是可行的。
姜宁伸手拿了一块,直接放到嘴里,笑得眼睛弯弯的。
“那我不客气了。”
抿掉表面那一层糖酥,里面是硬糖。
被他抵到腮帮,脸颊变得鼓鼓的,姜宁背着光看向身边正吃糯米饭的卫长昀。
光正好打在他脸上,本就清俊的眉眼,变得更明晰。
“另一块你吃吧。”
说完,姜宁又补了一句,“好甜的。”
第56章 “我呸!”
忙起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
家里有朱红照看后,姜宁和卫长昀多少省了不少心。
一来两个小孩有人照顾,还是自家人,心细。
二来早出晚归一天,回到家还能吃上口热的饭菜,不用自己忙活。
小吃摊生意不错,食材新鲜、摊面干净就赢了一大半,再加上价格实惠,几乎每天刚到晌午,东西就能卖完。
偶尔有剩下的,他也不着急,坐在一旁,手里不闲着,反正要等卫长昀一起回家的。
书铺那边,除了之前接下的两家,碰巧有一位回乡的商人,要给家中老宅重新翻修。
生意做到了南方临海的地界,出手大方。
全部算下来,竟是给了三两银子。
书铺掌柜一向喜欢卫长昀这样的后生,便把他之前存在书铺的字给了对方看,看完就拍板定下,让卫长昀替他作一篇千字孝德文。
大意是他在外多年,不敢忘祖宗训诫,仍感怀家乡人情,年年有祭,亦心有内疚,少有亲自侍奉父母膝下。
卫长昀书念得好,自然也写得一手好文章。
但他不自负,也少有自满。
一篇文章白日里难有时间写,便回到家中时,等忙完了夜深时,一个人在房间里写。
写一篇以彰孝心的文章,对卫长昀来说不难。
幼时父母离世,如今兄长离世,虽他还未科举上有所作为,却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六月的第一天。
姜宁和卫长昀难得有一日早起,先是吃过早饭,又把厨房里的东西一一盘算清点后,才坐进堂屋。
姜宁从房间抱出攒钱的罐子,走进堂屋,看向卫长昀和朱红。
连小小和小宝都乖乖地坐在一旁,俨然是家庭会议的场景。
“昨日去镇上时,去了一趟柜坊,换成了银子。”姜宁放下陶罐,“和姜大志约定的日子是今天,所以咱们点一点钱,就该过去了。”
卫长昀拿住写好的三份和离书,“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今日去了,若双方无异,便签字画押,各自留存一份,另一份我会交给里正。”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了一眼,便开始数钱。
易安楼那边的分成,一共是七两二。
加上这一阵天天去镇上卖小吃的收入,加起来正好有十二两。
“加上长昀从书铺那儿赚的,十五两够了。”姜宁看着桌上的碎银,“家里还剩下这些。”
小吃摊不比之前赶集才去卖点小东西,成本多了不少。
尤其是采买食材,净利润反而不如之前了。
好在收入比之前多,倒也挣了不少。
朱红瞪大眼,吃惊道:“还剩下这么多?”
小小和小宝扒着桌沿,瞪圆了眼睛,只觉得好厉害。
“还有三贯多,这一阵可以歇歇了。”姜宁把剩下的钱放回去。
深吸一口气,“可以去姜家了。”
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去姜家。
日后生老病死、生辰嫁娶,都再不会有往来-
姜大志歪歪斜斜地坐在凳子上,瞥一眼姜宁和卫长昀,见两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又去看朱红。
夫妻二十多年,如今却是相看两相厌。
朱红别开脸,不愿意看他。
姜大志摸了摸鼻子,问姜宁,“十五两呢?我看到钱才画押,不然你们骗我怎么办?”
姜宁拿出钱袋,扯开抽绳后,放到桌上,“这是十五两,看清了吗?看清了就在和离书上画押。”
站在姜大志身后的兄弟俩,一脸震惊。
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十五两,全家人一起挣,都不知道要挣多久。
姜大志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想去拿。
姜宁按住钱袋,抬眼瞪他,“画押,不然一个子你都别想要。”
“你这什么语气?!我还会抢吗?”
“那可说不定。”
对姜大志,他一点耐心都没有。
什么语气?对不配当人的,当然就是这个语气。
姜大志咬牙切齿,但碍于钱还在姜宁手里,又不好发作,只好接过和离书。
“……这和离书,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姜宁刚想骂他,被卫长昀拦住。
“坎子村里亦有能识字的人,不管是村长还是谁,大可以请人来看。”
卫长昀按住和离书一角,“我们不介意等。”
姜富贵一听,连忙道:“爹,这要是请人来看,那不就都知道了吗?可不兴这样!”
“那爹自己看,不就是认字吗?爹也能认。”姜万贯揣着手,“几个字认不全也没事。”
姜大志一拍桌子,怒道:“都给老子闭嘴!”
这事儿迟早是要知道的,隔壁村的那寡妇可还等着和他成亲呢。最迟年底,就把人接过来。
不就是认字,还能有什么不认识的?
他就是不会写,认倒是能认。
只是卫长昀一个读书人,要是在和离书里,弄一些弯弯绕绕的,他看不出来,被坑了就不划算。
卫长昀作势要抽走和离书,“你签还是不签?”
姜大志连忙压住,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和离书上字迹端正,他倒是都看懂了,读着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拿着和离书,背过身又再看了一遍。
姜宁皱眉,看姜大志一副生怕吃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好人和坏人还真不一样,连脑回路都不同。
他跟卫长昀拟和离书时,半点没想过在这上面做手脚,只想着撇干净关系,日后不会再有任何纠缠。
姜大志倒好,自个还往坏处去想。
不愧是一肚子蔫坏的人。
“你到底签不签?不签咱们就去官府,大不了我们拿着银子去别处过日子,也没人认识了,随便怎么说。”
姜大志一听他要反悔,立即转回来,“谁说我不签了?”
卫长昀拿起笔,看向朱红,“婶子?”
朱红终于看了眼对面的姜大志,而后朝卫长昀点头,“写吧,我立即画押。”
卫长昀轻点头,在三份和离书的落款处都写上两人名字,而后标明时日,待两人画押后便可生效。
姜大志半点留念没有,飞快在红色的油印泥里按了一下,随后印在自己的名字上。
刚按完,就伸手去拿钱袋。
姜宁看向朱红,等她一按完,这才松了按住钱袋的手,扫了一眼姜大志。
“阿娘,去收拾行李吧。”
姜宁收起余下两份和离书,递给卫长昀,“我们回家。”
姜大志一听收拾行李,拍开姜富贵和姜万贯的想摸钱袋的手,“去,盯着她收拾,别带走家里东西。”
朱红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大志,“你——”
到底是多年操持,在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竟是这般结果。
姜富贵挠了一下后脑勺,“娘,这爹说的。”
“你怕什么?现在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走了,去屋里看着。”姜万贯嗤了一声,一想到家里有钱了,说不定就能娶媳妇了,心里就乐。
“我呸!”
朱红忍无可忍,只觉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都喂了狗,竟然连病钱都要省来给家里买肉。
她喝着糙米粥,这父子三人吃着肉喝着酒。
凭什么?
姜宁正想开口骂姜万贯,让朱红这一“呸”给堵了回去。
朱红勤俭持家,对自己更是苛刻,几乎没买过什么东西,连衣裳都没有几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东西便都收好了。
姜宁替朱红拎着包袱,拉着人就往外走,半点不想在姜家待着,三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爹,以后娘真的不回来了?我喜欢娘做的饭。”姜富贵站在院子里,挠着头,回头问姜大志。
他觉得娘在挺好的,有人做饭洗衣服,而且脾气好,以后他要是病了,都没人照顾了,也不会有人问他难不难受。
姜大志揣着钱,从袖袋里摸了些铜板,一人给了十文。
“看你那点出息了,有了钱,钱能生钱,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吗?过几天就给你们说媳妇去。”
一听能娶媳妇,连靠在门上的姜万贯都站直了。
姜大志懒得管他们,揣着钱就往邻村去了。
比起姜家,心里大石头落地,姜宁他们的心情可就轻松多了。
谁知才走到村口,碰巧遇上了姜二伯扛着锄头走来,应当是干完活要回家去。
看见他们三个,姜二伯不由想起了之前的事。
“宁哥儿,你们这是……”姜二伯瞥见他手里的包袱,愣了愣,忍不住道:“这要拿着行李,是要久住啊?”
朱红不欲说这件事,只垂着眼点了下头,“宁哥儿那边忙,我去帮衬着。”
姜二伯觉得不对劲,可一想离了这家也好,免得遭罪。
只是这一家人分开了,感情就淡了。他那个堂弟是个浑的,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这什么时候回啊?”姜二伯道。
姜宁拉过朱红,笑着道:“我那儿可忙了,还要照顾两个弟妹,没经验,离不开阿娘。”
“二伯,你这才干完活,快些回家歇着吧。”
姜二伯一听他话,就知道没句实在的,无奈笑道:“你这孩子,变得这么机灵,算了,我也不多问,你们自己明白就成,下回来家里玩啊。”
“一定一定,谢谢二伯上回帮忙。”姜宁乖巧点头,“那我们先回了?”
“路上慢些啊。”
姜二伯说了一句,正要走,想起什么停下,“你家二郎那双弟妹还小吧?”
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卫长昀道:“二伯这是何意?”
姜二伯左右看了看,叹道:“前两日听说是丢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被人牙子拐的,两天了还没找着。”
什么?
人牙子!
知晓这件事,回家的一路上,姜宁和卫长昀心里都揣了心事,朱红也面露担心。
山里的树层层叠叠,山路更是弯弯绕绕,这半大的小孩要是真被拐走了,怕是就难再找回来了。
第57章 不然,卫长昀为什么是这……
杨二爷家。
卫长昀进屋时,杨二爷正被小小和小宝哄得开心。
抬头看到他,问了一句“都解决了”。
“嗯。”卫长昀点头,道:“还算顺利。”
朱红和姜大志要和离的事情,姜宁和卫长昀并未瞒着杨二爷,还在上门时询问过一二。
和离之事,不论放在谁身上,都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
他和姜宁尚且年轻,其中许多事自然是要请教长辈,思来想去,只有杨二爷。
“顺利便好。”杨二爷起身,“你等我片刻,我去给你拿本书。”
卫长昀依言留在堂屋,朝小小和小宝招手,“今天在这儿听话吗?”
小小牵住他手,撒娇道:“听话,二爷爷夸我们乖。”
小宝跟着附和道:“我今天很乖。”
卫长昀摸摸他们的头,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屋门口。
杨二爷手里拿着两本书,失笑道:“两个孩子可比修远小时候乖多了,不过修远如今心思稳重了许多,还是在学堂里长大了。”
“这套书你拿回去,认真看完,看明白了再和从前一样,写一篇文章给我,不限长短,有疑惑、不解之处,到时一并和我说。”
闻言卫长昀怔住,并未客气推脱,上前一步道:“多谢老师。”
杨二爷虽与他隔辈,却是他实实在在的恩师。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杨二爷摆手,坐下道:“当初你退学之事,我未说什么,是知道你家中情况,又了解你的秉性,故而不劝说你。”
提到退学的事,卫长昀垂了垂眼,没有辩驳。
“但学业不可荒废,你苦读多年,不可辜负自己。”杨二爷定定看他,“身为你的长辈和老师,都要告诉你。”
卫长昀点头,“老师放心,我定不会荒废学业,这些时日也不曾落下功课。”
“嗯。”杨二爷捋了捋胡子,“你是个有主意的。”
看卫长昀面露赧然,笑了笑,“回家去吧。”
卫长昀“嗯”了声,让小小和小宝跟杨二爷道别,刚要往外走,忽地想起什么。
“今日去坎子村时,听、听姜家的堂伯提起,附近村子有孩童走丢两日未归,担心有人贩子。”
杨二爷一听,表情变得严肃。
“这可不是小事,村里的孩子不少,得提前让大家都防备着。”
“我是想去村长那里一趟,写个告示也好,挨家挨户地走一趟也罢,总要让大家知道这事。”
卫长昀牵着小小的手,“从您这儿去,也不远。”
杨二爷叹了声,“那就你走一趟,等你叔婶回来,我再跟他们说,要是谁不知道,他们也好提个醒。”
卫长昀道:“那我就先走了。”
从杨二爷家离开,卫长昀领着小小和小宝去了一趟村长郑大家,也是赶巧,人家正好要出门。
他才把话一说,郑大立即变了脸色。
天一热,小孩都在屋里待不住,要么在院子里玩,要么就去村里、河边玩。
一出去就一天,大人都在地里,也照看不过来,要是真有人贩子存心拐人,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发现。
消息通知到了,卫长昀也没多待,就直接回了家-
“回来了?”
姜宁坐在院子里乘凉,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看到兄妹三人回来,支起了头,“晚上吃辣子鸡,我还弄了茄子和豆腐,黄瓜也摘了,晚上吃顿好的庆祝下。”
小小松开卫长昀的手,小跑着扑到姜宁旁边,扒着他胳膊,“辣子鸡是什么鸡?小鸡吗?”
小宝站在院子里,跑到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水喝,“什么小鸡啊,才不是,是辣的鸡。”
朱红回来后,一直在屋里收拾东西。
这会儿听到声音,走出来,“外边天热,别跑那么快,看看,热得一脸汗,脸红扑扑的。”
小宝撒娇卖乖道:“婶婶,我可热了。”
“二哥只抱妹妹,不抱我。”
姜宁正剥瓜子喂小小,噗嗤笑了一声,又觉得这话无意中点了自己。
手里剥的瓜子,一半给小小,另一半让小小给小宝送去。
卫长昀在旁边拿帕子擦了擦脸和脖子才走过来,抬手胡噜了一下小宝的后脑勺。
“又告状?”
“我小孩子,应该告状。”小宝理直气壮地瞪他,“婶婶,宁哥哥,二哥欺负我!”
朱红在一旁笑,不管他们小孩子闹腾。
小小吃着瓜子,又接过卫长昀给的黄瓜,吭哧吭哧吃着,笑嘻嘻地看热闹。
姜宁干脆也从椅子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用扫把扫干净。
“对了,过会儿我们去趟田里,看看秧苗长得差不多了,就得放鱼苗了。”
“那正好有几天没给地里浇水,一道去了。”卫长昀扯了一下衣服,“我去拿桶。”
“吃了饭再去,灶上已经热着了。”
姜宁拦住他,“去姜家忙了一早上,不累啊?”
卫长昀挠了下头,少有地露出一点青少年时的呆愣,“忘了,那我先把这套书放回屋里。”
前一阵太忙,手里的活都要算着时间做,生怕耽误了后边的事。
事情一拖,其他的也会跟着一直拖,到最后就变成完不成了。
今天突然闲下来,倒是有些不习惯,还反应过来。
“趁饭还热着,我跟你商量点事。”姜宁一点不见外地跟着去了卫长昀屋里。
农历的六月,就是公立的七月。
已经进入盛夏了。
家里的钱还有三两多,看着是不少,但离正月还有半年,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花钱,不可能就不挣了。
易安楼那边下个月的分成肯定没这个月多,以后每月能有个三五两已经是多的了。
“苗哥儿那往后的分成,按一个月三两算,到年底能有十八两,这是多的。”
姜宁进屋就坐下,目光跟着卫长昀挪动,“听着不少,但家里还得花钱。”
卫长昀转过身来,问道:“那嫂嫂是想?”
“小吃摊的生意得接着做,不过每日可以去晚一些,定一个时间,不管卖没卖完都回家。”
姜宁反坐在椅子上,胳膊叠在一起,下巴靠上去,抬眼看卫长昀,“家里也有不少活,总不能不做。”
虽说做生意赚了些钱,也看到了这挣钱法子的可行性。
但家里的地也不能荒废了,等收成时,也是好大一笔财富,况且,哪有不种自家地的。
摆摊做生意,高收益也高风险。
总有生意差的时候,不能完全依赖。
“那每日可以巳时再去镇上,到时候约摸午时。”卫长昀坐下来,“家里的活,也有时间做。”
姜宁点头,掰着手指跟他商量,“你的笔墨要添置,家里五个人的衣裳要扯布做,好在阿娘会做衣裳,不用多花钱。”
卫长昀接过话,“买石灰刷墙,棉花也要买一些,加上从前的一块弹被子。”
“还要再买一头驴。”
家里的被褥都旧了,盖着不暖和。
虽是夏天,可到底是山里,一入夜,风吹着、雨下着,就觉得冻人,还是得盖薄被。
好在棉花耐用,新的加上旧的一起,拿到太阳底下晒过,再重新弹过,就能蓬松起来,也就暖和了。
姜宁被他抢话弄得一愣,随后笑出声,干脆趴了回去。
“长进了啊,长昀。”
“跟嫂嫂待在一起久了,自是要长进。”卫长昀同他一起开玩笑。
姜宁抿唇笑着,不再往下说,只是眼里分明写着还有话。
卫长昀朝门外看去,朱红进出厨房,身后跟了两个小的,听着是在问人贩子是什么。
收回视线,他问:“嫂嫂,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姜宁蹭了蹭脸颊,欲言又止。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太好,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你说的,你我二人商量着来。”卫长昀也不逼问,只是道:“事情成与不成,该是后话。”
姜宁看向卫长昀,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可靠。
才短短三个月,竟是……真不一样了,像是变了个人。
“我是在想,能不能请工匠来家里重新盖个茅房。”姜宁说完,咳了一声,“我知道要花不少银子,可那样也方便些。”
要不是目前手里的钱不够,他都想把房子重新翻修一下。
不弄现在这个土房了,砌砖房,屋顶要瓦的,然后篱笆改成院墙,厨房也翻新一下,全部用砖砌,打吊柜和斗柜。
卫长昀整理桌上纸张的动作一顿,“此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不是觉得自己挺能挣,也能挺花的。”姜宁抿抿唇,“还挺喜欢折腾。”
去地里的时候,村里那些人都说,他一个嫁过来的哥儿,成日领着家里人折腾。
卫长昀低笑一声,把纸张放好,“手推车是嫂嫂画的,这次也一样?”
姜宁“啊”了声,“你就答应了?”
“方便全家的事,为什么拒绝?”卫长昀侧过身来,对着姜宁,“不过家里院子不大,几间房就占了大半,厨房和杂物棚又各自占了一边,只剩下鸡圈那儿的空地,跟后面菜园。”
姜宁眼里一点点漫上笑意,“还是菜园旁吧,辟一块地方出来。”
他歪着头,枕在手臂上,“前院我还想弄别的呢,你说种花怎么样?去山里挖几株兰花,再牵点藤萝,到时候藤架搭起来,在下面乘凉可舒服了。”
卫长昀听着他说,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底愈发柔软。
姜宁倏然抬眼,猝不及防探进了卫长昀眼底,顿时怔住。
他的心忽地怦怦乱跳,越来越快,脸上也越来越热,有一种被窥探到了真相的慌乱。
和发现那双眼里并没有出现猜疑、讨厌后,生出的欣喜。
是不是有一日,卫长昀知道他的来历时,并不会觉得他在骗他。
是的吧。
不然,卫长昀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第58章 为什么会觉得姜宁刚才那……
行动派遇上实干派,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前一天去田里放了鱼苗,第二天就打听好了砖和工匠的价格,第三天摆摊时,就顺道先把石灰和布买了。
上午出门背篓里满满当当,回来时,东西也装了不少。
从村子里走过,见着的都要打趣他们一句,还没过年,怎么就买这么多东西。
姜宁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口就瞎掰。
“都是些碎玩意儿,运气好便宜捡漏。”
“这不家里屋顶还漏水,再不补补,雨季到了可过不下去。”
“几十年的房子,墙面太脏了,不刷刷,碰到人在院子外,都不好意思叫人进屋坐。”
卫长昀在外时,向来话不多。
旁人看来,他就摆出一副都听姜宁的表情,或者点头附和,任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日子是自家关起门来过,姜宁爱折腾,一天捣鼓这儿捣鼓那儿,卫长昀这个小叔都不说什么,他们一外人,也只能打趣而已。
“秋哥儿,你这是要去哪?”
正挎着篮子要去地里的赵秋听到声回头,看见是姜宁,就停在原地等他俩过来。
人到跟前了才说:“去地里摘点菜。”
赵秋瞥眼两人肩上的背篓,惊讶问:“你们这是打算把店搬空啊?”
姜宁忍俊不禁,难得听赵秋揶揄人,“要搬空,那不得叫上你一起。”
说着,朝卫长昀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把东西拿出来。
卫长昀把一方用布包着的东西交到姜宁手里,顺手替姜宁拿开被压住的头发。
姜宁拿着布包,递给赵秋,“正好碰到你,就不再多跑一趟,这是给你的。”
赵秋不解,正迟疑着,姜宁就把东西硬塞到他手里。
“打开看看。”姜宁眨眨眼,期待道:“我可挑了好久的。”
他这么一说,赵秋就更糊涂了。
打开布包,就见一把梳子,样式素净,但能闻到一些香味,是木头带的。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有梳子呢。”赵秋没拒绝,只是问。
姜宁悄悄松了口气,“上次去你家,我看你梳子断了两根齿,今天去逛时,看见就买了。”
赵秋抿抿唇,垂眼看了看梳子,而后抬眼,“就断了两根,不还能用么。”
“秋哥儿生得好看,头发也好,梳子当然也要好的。”姜宁伸手揽住他肩膀,“我来小河村后,你帮过我的,我都记着呢。”
不管是他还没来时,赵秋对姜宁的暗中照拂。
还是他来后,赵秋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又在忙时,替他照看小小和小宝,尤其那日在村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姜宁对旁人伶牙俐齿,轮到亲近的人身上,说谢谢不知怎么就有几分变扭。
思来想去,送东西还好些。
不是有一句话叫,钱在哪里爱就在那里。
赵秋拿着梳子,想了片刻,笑起来,“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宁哥儿。”
姜宁拿开手,“真怕你不收,我还得劝你。”
看了眼远处的田地,“那你快去地里吧,我们回家了。”
和赵秋分开,姜宁和卫长昀径直往家里去,没留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王邦。
王邦看着他们走远,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
“谁啊,吓我一跳!”
王邦换上一副带笑的表情,觑一眼走远的姜宁和卫长昀,“这卫家的两个小娃,又在折腾什么?一路过来都听到人说。”
“买了不少东西,又是布又是肉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扛着锄头的中年男人道:“之前还说姜家那个哥儿是个丧门星,一进门就克死了卫大,现在看,倒是有点能耐,哄得卫家三个小的全听他的话。”
“布和肉啊,那是得不少钱。”王邦摸了摸后脑勺,“不耽误你干活,走了走了,人家的日子可好过,我们日子可难着呢。”
男人不认同道:“人各有命,卫家以前日子不好过,那也不好些年了。”
王邦听后,什么都没说,背着手走了。
人家看他这样,也懒得再说什么,扛着锄头往地里去-
姜宁推开院门,朝木架旁的朱红喊道:“阿娘,我们回来了。”
卫长昀落后几步走在后面,等他进去,回身把院门关好,跟着进了院子。
“今天生意还行,就把之前说的东西买了。有不少东西呢。”
“对了,扯回来做衣服的布,我跟长昀商量后,选了两种色,尺寸问过店里掌柜,后我们一人一身衣裳。”
姜宁一边说,一边把布拿出来。
五个人要做衣裳,哪怕有两个小孩,布叠在一起看着也挺厚。
在堂屋玩的小小和小宝听到声音,一下扔了手里的竹棋子,一脸兴奋地跑了出来,踮起脚往背篓里看。
小孩子都贪玩,心思都写在脸上。
从前小小和小宝就盼着卫长昀每次回家,因为能有糖吃。
如今便也喜欢姜宁和卫长昀去镇上,期待着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什么东西,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每次只要姜宁和卫长昀一出门,他们就巴巴地盼着人回来。
“二哥二哥,今天买什么了?”
小宝扒着桌沿,仰头问。
卫长昀正要说,就看他想去摸布,伸手拦住,“洗手了吗?”
小宝不好意思地缩回去,“我去洗手。”
旁边小小倒是乖巧,却也眼巴巴地盯着他俩,一脸期待,“宁哥哥,你们今天累不累呀?”
姜宁笑着逗她玩,“累啊。”
小小立即伸手给他捏捏手臂,“那我给你捏捏,这样你就不累了,婶婶都夸我厉害呢。”
正在理布的朱红看了姜宁一眼,知道他是在逗小孩,无奈地摇摇头。
“小机灵鬼,这是给你们买的糖糕,拿去吧。”姜宁从背篓里翻出糖糕,“有四块,你和哥哥一人两块,一天吃一块,知道吗?”
“知道!我会盯着哥哥的!”小小接过糖糕,扯了扯姜宁袖子,“宁哥哥,你低一点。”
姜宁不解,但依言低下头。
小小拉着他胳膊,踮脚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宁哥哥和二哥辛苦了!”
小姑娘亲完就跑,抱着几块糖糕,笑得咯咯咯的,听着就开心。
姜宁眼睛瞪大,等小小跑远了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背影,心里一片欣慰。
朱红把布折整齐,见姜宁还愣愣的模样,不由失笑,收起布,“我把布拿去放着,顺道给他俩量一下衣长。”
姜宁怔怔地“啊”了声,等朱红都进屋了,才彻底反应过来。
难怪说女儿是小棉袄,这话一点不假。
他那些堂哥堂姐、表哥表姐里,有结婚的,怪不得心里都想要个女孩。
“以后我会跟她说的。”卫长昀见姜宁的表情,以为他不喜欢,便道:“她是女孩,我们平时都忽略了一些引导,日后会注意的。”
小小出生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兄弟三人生活。
哪怕他们三个再心细,对小妹的照顾多少都有些考虑不到的地方。
幸好小小从小听话,才长得这么好。
姜宁惊讶,“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喜欢。”
卫长昀理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道:“我以为你不太喜欢这样……亲近的举动。”
难道他误会了?
可是以前姜宁瞧着就不喜欢和人贴近,更别说毕竟亲脸颊,哪怕是小孩也很亲昵。
“才没有。”姜宁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卫长昀这种错觉,“我只是对不亲近的人,才会保持距离。”
“小小那么乖,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很喜欢你。”卫长昀松了口气,解释道:“她把你当成真正的兄长,也很依赖你、崇拜你。”
姜宁微微抬起下巴,骄傲道:“我这叫人格魅力。”
不是他瞎说,他的确是打小就招人喜欢。
“长昀亦是如此。”卫长昀看着姜宁,心念一动,忽地语气严肃说了一句。
闻言姜宁眼睛微微睁大,后面开玩笑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竟是说不出口。
耳后起了一片热意,蔓延至了颊边,整张脸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因卫长昀这一句话,烧了起来。
姜宁不敢去看卫长昀,眼神四处乱瞟,“先把东西收拾了吧。”
卫长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轻地“嗯”了声,将石灰拿到一边,备着明天再用。
晌午的太阳有些炙热,两人沉默地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偶尔说一句话,就几个字,眼神是一点不敢对上。
姜宁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一抬眼,看见卫长昀那张脸,脑子里就是那句“亦是如此”。
是崇拜他、依赖他,还是——
喜欢他?
姜宁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至于真的迟钝到连旁人对他好都不知道。
可是他和卫长昀是兄弟啊,之前都说明白了,他们俩就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好。
卫长昀为什么会喜欢他?
“嫂嫂,这些……”
“啊!什么?!”
卫长昀:“……”
疑惑地望着姜宁,“怎么了?”
姜宁尴尬地抿着唇,心想自己可真能瞎想,家人之间也可以喜欢的啊。
“宁哥儿,你那儿忙完了吗?忙完了就过来,我一起把你的衣长也量了。”
朱红声音从屋里传来,姜宁一听,立即放下手里东西,“收拾好了,我就来。”
卫长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一归置好,打算先拿去厨房,“你先去量衣长,剩下的我来就好。”
姜宁心乱成一团麻线了,摸不到线头,只能点头,“那你收拾完这些,记得把墨拿回屋里。”
闻言卫长昀点头,拿上东西往厨房走。
姜宁看了一眼他背影,呼出一口气,蹙眉进了朱红和小小的那间屋子。
院子里,卫长昀有条不紊地收拾。
整理下来,买的东西虽不少,可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卫长昀把东西都收拾好,又把背篓放到杂物棚下边,这才拿上墨回了自己屋子。
桌上还有翻开的未完看的书,他把书签夹到书页里,合上后放回架子上。
坐下后,取了写到一半的纸铺开,打算把昨夜没写完的部分补齐。
研磨提笔,才写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盯着纸发呆。
卫长昀困惑地皱起眉,仿佛要把纸看穿。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觉得姜宁刚才那样,有些可爱。
第59章 “阿娘,长昀,好像有人……
在姜宁叹第三次气时,旁边的赵秋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侧过身看他。
“宁哥儿,你怎么了?”
赵秋一脸疑惑,问完后也不急,耐心等着姜宁开口。
姜宁一开口,差点又叹口气,被赵秋瞪了回去。
“我……就是有一点点奇怪,心里想不明白。”
昨天卫长昀那句话,在他脑子里徘徊了一宿,不管梦见什么,最后都能变成那句话。
但仅限于此,旁的是一点没有。
今天一早,姜宁推开屋门,和卫长昀迎面撞上,他还不知道说点什么,卫长昀如常地和他问好,反到让他更不明白了。
所以,那话的意思,其实和小小、小宝是一样的?
不知道怎么,知道后他心里的别扭一点没少,反而更郁闷了。
赵秋看他纠结得快把手里的衣服扯成团,干脆坐到旁边干燥的石头上,脚放到水里晃着。
试探问:“是……因为你家小叔?”
姜宁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不知道是被河水凉的,还是被他话惊的,眼睛瞪得圆乎。
“什、什么?”
赵秋往后撑在石头上,扭头看他,“你平时又不喜欢叹气,碰到什么事都一脸难不倒你的样,想来想去,只有卫长昀能让你纠结,就像上回你病了。”
姜宁讷讷地“啊”了声,手撑在身旁石头上,“很明显吗?”
“不算是,是我眼神好使。”赵秋聊胜于无地安慰了句,“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吗?那现在……”
“什么没有、有的,我就是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引导错了。”姜宁琢磨一夜都没想明白,更不可能说得清楚了,“是不是在旁人眼里,我和长昀的关系有点太亲近了。”
闻言赵秋“噗嗤”笑出声,歪着头看他,“你终于意识到了?”
姜宁讪讪笑了笑,虚心求教,“秋哥儿,我不瞒你,从被王栓推到水里后病了一遭,我觉得咱们虽然是哥儿,但跟其他男子并无什么区别,要在一个屋檐下还避嫌,更奇怪了。”
赵秋眼里浮起惊讶,可又觉得姜宁说得对。
哥儿和其他男子比起来,不就是多了一颗痣,然后能生孩子吗?那要不生,还能有差别?
“是有点奇怪。”赵秋大概是跟姜宁待得久了,接受得快,“我娘说,一般人家的哥儿都是要干活的,下地、上山一样不落下,还有会打猎的,只有有钱人的哥儿才娇养呢。”
“那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娇养啊。”姜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秋怔了下,笑着点头,“有钱人家,连小猫小狗都娇养呢。”
姜宁心情好了不少,晃了晃腿,看着水里像两根白萝卜的脚,乐得不行,“其实阿娘也问过我,和长昀关系好,旁人胡说怎么办,我那会儿就说,别人说什么我又管不着。”
“那现在呢?”赵秋知道他没说完,问了句,“喜欢吗?”
姜宁仰头望着天,天空湛蓝,云也很白,能看到云层慢慢移动,“顺其自然。”
老实说,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情。
懵懵懂懂的,尚不知道是所谓的青春萌动,还是互为依靠一时产生的情绪。
“再说了,我都想不明白,他应该也不明白。”姜宁回头对赵秋笑,“他天生聪明,可那是读书的事,这事儿有得想呢。”
赵秋听得糊涂,但他也未有过喜欢的人,所以给不了建议。
“那就像你说的,顺其自然,等到该明白的时候,就明白了。”
“管他的,先把日子过好了再说。”
姜宁往后一靠,直接躺在石头上。
喜欢这事儿,不是他一个高中生要考虑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烦恼再多,不如挣钱多多。
姜宁转过头,对上赵秋逐渐清朗的眼神,不知怎么,一块笑出声来。
夏天可真好,树长得茂密、草色青绿,山间的花也开得很好。
最重要是,天气也好-
卫家的院子里,一大早下锅煮的糯米,煮到这会儿,终于糊成了一锅粘稠的汤汁。
姜宁从河边回来,把手里的桶放到地上,朝厨房看去。
“阿娘,糯米煮好了?”
话音刚落,卫长昀从厨房走出来,视线对上,姜宁只怔了怔,便笑起来。
卫长昀看他笑,神色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快煮好了。”
姜宁擦了擦绳子,把衣服拧干了抖一抖,才往上挂。
“那等吃过午饭,咱们就开始刷墙,先刷三间睡觉的屋,再刷堂屋,这样开着窗户一天,晚上睡觉时能晾干。”
就算里面没干透,外边也差不多。
不趁着这几天天热粉刷,等雨落下来,又要潮好几天。
卫长昀在厨房里洗过手,是干净的。
弯腰拿起桶里的衣服,帮着晾起来,“糯米糊是要和石灰拌在一起?”
姜宁“嗯”了声,“这样能维持得久些,不然下雨天气返潮,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脱了。”
想到什么,又补一句,“加点糯米熬成的汤汁,粘性强,蹭到不容易弄到衣服上。”
不然就家里两个小孩,一天下来,衣服全是蹭到的石灰。
卫长昀会意,侧身抖了抖衣服,发现水没拧干,又拧了一遍才抖开晾上。
“刷完后,得禁止他俩在墙上乱涂乱画。”
姜宁忍不住笑,眼睛弯弯地看向卫长昀,“他俩闹起来,我就说是你说的。”
卫长昀也不反驳,点头,“嗯,我说的。”
姜宁微微垂了眼,在心上纠缠了一夜的郁闷和躁动,此刻跟着吹来的风一块,被熨得妥帖、平整。
午饭是朱红做的,煮了面,还炒了腊肉酸菜臊子。
面条加汤,再浇上浓稠的臊子,放点辣椒提味,一碗面没多会儿就见底。
姜宁和卫长昀呼噜吃完,就拎了一个桶,在厨房外研究糯米浆和石灰的比例。
弄一回,就在厨房外的墙上刷一次。
一直到姜宁觉得差不多接近了,才各自拿了一把自制的刷子,拎着桶去了朱红和小小的屋里。
房间提前收拾过,挨着墙的东西也都挪开了,实在挪不开,也都用东西挡着。
姜宁正要上手刷,忽地想起什么,“等下,我去拿个东西。”
卫长昀点头,老实站在原地等。
没多会儿,姜宁拿了两顶草帽回来。
“戴上这个,不然一会儿头发弄脏,可比衣服难洗多了。”姜宁递给他,发现卫长昀手上都是石灰浆,干脆道:“你低点头,我给你戴。”
卫长昀乖乖低头,感觉到姜宁靠近,身上很浅的皂角香,就这么散开。
“帽檐朝上翻,这样就不挡眼睛了。”姜宁给他戴好,退开随手给自己戴好,“好了。”
卫长昀直起身,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草帽。
姜宁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拿着碗,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开工!”
卫长昀心里那点微动,一下消散。
白色的糯米石灰浆,刷上墙,才刷完第一道,就能看出效果。
灰扑扑的土房,原先白日里太阳照不进来,就觉得暗。现在刷成白色的,一下变得亮堂许多。
大半个下午,姜宁和卫长昀啥也没做,光刷墙了。
看起来就四间屋子,十六面墙,实际上一道墙得刷两遍才能完全显色。
等全都刷完,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姜宁累得胳膊发软,直接躺在院里的椅子上,不想动弹。
“刚兑的糖水,喝了会好一些。”卫长昀端着杯子走来,在姜宁旁边坐下,“干得挺快,我刚才去婶子他们屋,瞧着已经干了。”
姜宁接过杯子,发现手还抖,眼睛死死盯着,“早知道就分两天干了。”
抿了一口,嘀咕道:“没被淹死,差点累死。”
卫长昀没听清,侧过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姜宁立即打哈哈,岔开话题,“明天去地里摘毛辣果时,得再去买点豆腐,之前做的霉豆腐,卖的还挺好。”
卫长昀知道他刚才说的不是这话,但姜宁不说,他便不问。
“那可还要去采买些辣椒?”
“去集市上买吧,反正便宜,家里这点用完,正好后天赶集就能买。”姜宁拿着杯子靠回去,“酸梅汤卖不成了,但钵钵鸡和糯米饭都卖得不错,得想想办法。”
当时卖酸梅汤,主要是想着一文也是钱,而且搭着钵钵鸡卖,这不就是想喝水旁边就是缸。
现在山里的杨梅早就没了,不卖酸梅汤,总得做点别的。
“夏天山里野果多,虽然没有杨梅,但或许可以找到其他的。”卫长昀坐的凳子,手搭在膝盖,上身微微前倾。
说话时,侧过头看姜宁,“不是嫂嫂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宁挑眉,“那我还说了什么?”
卫长昀没想到姜宁会这么问,愣了愣,“还说……”
发觉那双眼底狡黠的笑意,福至心灵道:“天道酬勤。”
姜宁神色微顿,忽地笑起来,抬起手背挡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向槐树茂盛的枝叶。
卫长昀低笑出声,也仰起头看向槐树。
这棵槐树年纪很大了,卫长昀记得他小时候,树已经这么大。每年一到花季,清甜的槐花香就会飘满整座院子,风吹时,地面和屋顶落地了一地白色的花。
他那会儿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早上推开窗,窗台那儿就会堆起一座小山。
姜宁不知道卫长昀想到了什么,他却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暑假。
每到夏天,他喜欢拿着一根冰棒,去房顶躺着吹风,比吹风扇舒服。
太阳被树荫挡了大半,鸟叫蝉鸣,还能看到其他家院子里晒了什么好吃的,或者谁家小孩又挨打了。
“长昀。”
“嗯?”
姜宁笑意还挂在脸上,只是眼里多了些认真,道:“你有想过,日后做什么吗?”
卫长昀诧异道:“嫂嫂是指什么?”
“就是,再年长一些,不考虑家里的话,你想做什么?”姜宁说完,忽地发现有点傻,摸了摸鼻尖。
“我瞎问的,你——”
“去书院。”卫长昀截断他的话,望向远处的山,“听私塾的严先生说起过书院,那儿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厉害,见识不凡,六艺更是了得。”
姜宁托着脸颊听他说完,“那若是金榜题名呢?”
卫长昀神色一下凛然,沉默片刻后,才道:“接受朝廷任命,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姜宁呼吸一促,望着卫长昀轮廓明晰的脸侧,半晌后笑了。
“我相信你。”
少年一身清正之骨,他日定能不负今日所言。
卫长昀对上姜宁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曾低下头躲开。
他俩忙了一天,晚饭自然是做不了。
朱红心疼他们,做菜时都多加了油水,还都是他俩平时爱吃的菜,饭也多煮了一些。
到了夏天,越累越没有胃口。
姜宁草草填饱肚子,就打算去洗漱回屋躺着了。
谁知才出堂屋,就见院子外有亮光靠近,他眯起眼看过去,“阿娘,长昀,好像有人来咱们家了。”
卫长昀听到声,示意朱红不用担心,他出去看看。
“应该是村里有事,我去看看。”卫长昀走到拐角处,拿了一把秸秆,用火折子点燃,举着往院子里走过去。
姜宁不太放心,也跟了上去。
夜里风大,火焰被吹起,飘得有些高。
姜宁越走心里越不安,扯了扯卫长昀衣袖,“你说,是不是人贩子那事儿,不然……”
卫长昀眉头蹙起,下意识回头看向堂屋里的小小和小宝。
“长昀!”
“宁哥儿!”
两道声音响起,姜宁和卫长昀听出是赵秋和王子书。
外面的人走近了,真是他们。
“怎么了?大晚上的过来。”姜宁心里愈发不安,一边拉开门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赵秋和王子书进来,四人一块走到院子的小方桌坐下。
王子书灭了手里的灯笼,“今天我从私塾回来的路上,碰到被人贩子拐走的那家大人了,听说是去县府报了官,人抓着一个,但小孩已经被卖掉了。”
闻言姜宁和卫长昀对视一眼,心一块往下沉。
“这不是想起你家……”赵秋接过话道:“你们这段时间经常去镇上,家里虽有婶子照看,但也要多留意,听说这回的人贩子,男孩女孩都要,卖得远,多是去江南。”
赵秋话音一落,其他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尤其卫长昀,原本不笑时就冷然的一张脸,此刻阴沉沉的。
姜宁搭在桌上的手,悄悄收到桌下,轻轻碰了一下卫长昀,而后摇头。
“放心,我们会注意的,这一阵天热,忙了那么久在家休息也好。”姜宁朝对面两人道:“你们家里也小心些。”
赵秋和王子书没有多待,说了会话,便一起走了。
送走他们,姜宁看向卫长昀,“这一阵歇歇,正好你教我练练字,我那狗爬字,多少寒碜了。”
卫长昀抿着唇,没有说话。
“放心,不去摆摊,咱们家也不会揭不开锅。”姜宁凑过去,撞了一下他胳膊,“别忘了有酸汤和辣椒,月底还有分成。”
卫长昀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好。”
不止是担心家中弟妹,更是气愤。
姜宁往堂屋里看了眼,轻声道:“我知道。”
不过三个字,落入卫长昀耳中,便解了他此刻心中的症结。
第60章 “不知道这雨,多久才停……
拐孩子去卖的事,传遍了永安镇周围的几个村子,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家家都把孩子看得紧,不许一块出门玩。
小小和小宝互相有伴,平时就不怎么去村里玩,管起来容易,顶多好奇问两句,怎么外边路上人少了。
前一阵,还有人来找他们玩,去山里扒地瓜和找羊奶果吃。
朱红坐在堂屋门口,膝盖上放着篮子,正在做衣服。
一听他们问,下意识想哄孩子说山里有老变婆,专门来抓小孩。
坐在旁边的姜宁听得一哆嗦,立即出声阻止,“阿娘,别说老变婆,怪吓人。”
老变婆,西南地区老人家口中的妖怪。
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专门骗小孩吃。
姜宁小时候去外婆家,外婆哄他睡觉的睡前故事就是这个。
说他要晚上不睡觉,老变婆就会来抓他,等他睡着,就咬掉他的手指,第二天他爸妈就找不到他了。
流传更广泛的版本,是老变婆夜里变成了外婆,去了一户人家。
姐妹俩父母出去了,只剩姐妹在家。
妹妹看到外婆提着吃的来了,特别高兴,说要和外婆一起睡。外婆说姐姐大了自己睡,她要照顾妹妹。
入夜,姐姐一个人睡楼上,外婆和妹妹睡楼下,老房子的隔板有缝,可以看到楼下的房间。睡着不久,姐姐听到了啃骨头的声音,睁开眼睛往楼下看,就看到外婆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东西,埋头正在啃妹妹的手。
姐姐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从窗户爬了出去,在树上待了一夜。老变婆找出来,因为不会爬树,只能在下面打转,直到天亮,姐姐发现树下长了一丛活麻。
那之后,姜宁对老变婆就有阴影了,有一阵连起夜都得叫他哥陪。
不然他总觉得,老变婆在哪儿等着逮他。
朱红失笑,“多大人了,还害怕啊?”
姜宁皱皱鼻子,抬了抬胳膊,“多大了都害怕。”
童年阴影,可不是说说而已。
“老变婆是什么?”小小好奇心很重地问:“是老婆婆吗?”
姜宁示意她小心,别被凳子绊倒,“也可以是老公公,就是能自己变样子。”
小小瞪大眼,“那不就是神仙了吗?”
小宝从旁纠正她的话,“宁哥哥都说了,那是妖怪,妖怪才不是神仙。”
小小立即捂住嘴,放低声音,“那妖怪会吃人吗?”
卫长昀端着竹筛路过,听到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老变婆”这个不存在的妖怪,盯着姜宁看了几秒。
姜宁心虚地挪开眼,唯物主义者也有害怕的东西好吧。
再说了,他那现在也没那么唯物了,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
“妖怪当然会吃人。”姜宁说道:“不过这几天村子里防的不是妖怪,是人贩子。”
五岁大的孩子,可什么都懂了,还能记事。
树立正确的安全意识,得从小培养。
“什么是人贩子啊?”
“就是抢小孩的人,把小孩偷偷抢走,卖给别人做仆人,干杂活,有的还卖给有钱人家,当宠物玩。”
姜宁没夸张,直接道:“所以陌生人跟你们说话,问路或者让你带路,都不要理,给你吃的也别要。”
朱红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小小和小宝,怕吓着小孩,正要开口时,被卫长昀拦住。
卫长昀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
比起现在吓到小孩,总比日后被人贩子拐走,拐卖其他地方去,生死不明要好。
“好坏啊。”小小有些害怕,却又担心起来,“那被卖了,不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朋友了吗?”
姜宁“嗯”了声,“不止这样,还会挨打挨骂,饿肚子干活。”
小宝夸张地“啊”了声,“那也太惨了,都不给饭吃!”
闻言姜宁笑出声,看来得因材施教,吃不上饭对小宝最重要。
放好竹筛的卫长昀又走了回来,准备去厨房里把几个坛子搬出来。
刚走到姜宁旁边,就被叫住。
姜宁伸了一下胳膊,“长昀,帮个忙,袖子掉下来了。”
卫长昀上前,微微弯腰,伸手帮他把袖子撸上去,“下回可以拿根绳子扎一下,方便些。”
姜宁点头,“唔”了句。
“不是嫌你叫我帮忙,是怕我有些时候不在。”卫长昀说道:“那篇孝文碑刻还未完成,这段时间可能还要去镇上。”
姜宁耳根微热,低着头把毛辣果搅拌均匀,“我什么都没说。”
卫长昀:“你脸上写着。”
姜宁只觉得耳后那一片热,都要殃及脸颊,立即抬头,“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帮我把坛子搬来。”
这下卫长昀点头应声,去把几个坛子搬出来。
易安楼那边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哪怕没有第一个月火热,可酸汤在夏天实在开胃,哪怕不吃酸汤鱼,点一份其他的酸汤菜,食欲都好些。
昨日易安楼的伙计就又来了一趟,把空的坛子送回来,顺道把下一批的定钱带来。
“这一次要的六十斤,量不少。”卫长昀把坛子打开,看姜宁往里装。
“熟透的毛辣果被我们摘了一批,近一点的都摘得差不多,下次要去周边再看看了。”
进入夏天,毛辣果长得快,但他们也摘得快。
一株毛辣果能摘下十几二十斤,但成熟有先后,不是一整株都一块熟的。
就一株上,有的熟透裂开,有的才拇指大点还发青。
“不碍事,这六十斤够他们用好一阵。”姜宁拿着勺往坛子里舀,“过段时间,我们去找苗哥儿一趟,说说这事。”
大面积种植毛辣果肯定不太限时,要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那成本也不小。
得弄恒温的大棚来养,就算技术有,可利润怕是都覆盖不了成本。
卫长昀扶着坛子,“是说冬天不做这个?”
姜宁摇头,“自然不是,酸汤鱼或者是酸汤做的菜,都是热的,夏天再开胃,肯定也不如冬天卖来得好。”
“要么他们定量,要么得从别的地方收原材。”
只是一旦知道了原材是什么,他这个配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研究出来。
陈大厨掌勺多少年了,尝几口就能知道是番柿,只是不清楚怎么做的而已。
普通的番柿做不出这种味道,因为太甜,而且口感完全不同。
“这样一来,那这酸汤……”卫长昀听出姜宁的意思,“不保密了?”
姜宁收起思绪,抬眼看他,“天下哪有什么真正的秘方,日子久了,总会传出去的。”
易安楼不靠他这酸汤,有顾苗他爹和秦掌柜在,也能继续开着。
反倒是他,要不是碰巧遇上顾苗,顾苗也喜欢吃他卖的东西,还没有这个机会能赚到十几两银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也得有渠道不是。
所以,他都想好了,分成的事一年后就作罢,不用再给他分成。
通过易安楼来收原材,支出他来付,人力成本易安楼担着,他直接在易安楼里做,是多少斤就卖多少斤。
至于最后要不要告诉易安楼酸汤的做法,他目前也不知道。
“一切听你的。”卫长昀看他面上表情变化,道:“等忙完书铺的事,我们一起出摊。”
姜宁失笑,“放心了,没了酸汤,我们小吃摊生意也能养活一家人。”
况且,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按照最低收益来算,到明年春天,还能从易安楼那儿挣个三四十两银子。
虽不够修一座新房子,但翻新翻新家里,再添置些东西,供卫长昀回私塾上学,绰绰有余-
六月初的天,变得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已经乌云密布,大雨就要落下来。
“宁哥儿,先把衣服和被子收了。”
“这些辣椒淋不得,还有豆腐,湿了都得坏。”
“二哥,我帮你拿!”
卫长昀怀里抱着一摞东西,看姜宁从旁边走过,差点撞到小宝,连忙腾出一只手拽住他。
“小心。”
小宝一抬头,连忙让开,“哎呀,我拿凳子过去。”
姜宁不好意思地冲卫长昀笑,“你快进去吧,别淋着。”
“雨一时半刻还……”卫长昀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砸在手背上,溅开一朵很小的水花。
姜宁眼睛瞪圆,顾不得揶揄卫长昀,拍怕他手,飞快去收院里的东西。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一点儿都不能惦记。
紧赶慢赶的,到底是把东西都收进了屋。
衣服和被子被淋了一点,全都摊开搭在床头、柜子和椅子上晾。
辣椒和豆腐收得早,一点没淋着。
反倒是姜宁和卫长昀,收完东西正要进屋,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才想起鸡还在外面没回笼。
他俩一人戴着一顶斗笠,披上蓑衣,在院子四周赶鸡。
等把十只鸡都赶回笼子里,又盖好遮雨板,身上全都湿透了。
站在屋檐下看对方一身狼狈,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便沿着挂了雨帘的屋檐,回屋去换衣服。
雨下得大,瓢泼似的,砸得屋顶砰砰作响。
姜宁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坐在堂屋椅子里,捧着杯子看向外边院子。
见卫长昀走来,视野被他的身形挡住大半。
只能看到地上被砸起的水花,溅起来有小腿那么高。
“不知道这雨,多久才停。”
姜宁喝了热水,喃喃说完后,抬眼看卫长昀,“阿娘给泡的生姜水,驱寒。”
卫长昀跟着坐下,端起桌上的杯子,手心一片热意。
“怕是要到明日了。”
“那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姜宁往椅子里蜷了蜷,眯了眯眼,“雨声助眠。”
下雨天什么的,最适合睡觉。
卫长昀微垂下眼,“嗯”了声。
此刻的堂屋,变得静谧,只能听到雨声,和隔壁屋子里传来小小、小宝的拌嘴。
朱红偶尔会劝一句,也是带着笑意。
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午后,却是难得的悠闲。【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