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奏效


    “这是怎么了!”见盛锦水脸色越来越白,林妙言忙起身上前,“阿锦?”


    盛锦水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无碍,就是有些累了。”


    虽是这么说,可林妙言清楚她刚糟了一劫,如今尚在病中,哪敢掉以轻心,忙高声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过来!”


    两人房内私话时,红桥就守在门外。


    闻言忙推了门进来,见盛锦水难耐地紧拧眉心,也顾不上尊卑礼数,将人扶起后对林妙言道:“林小姐恕罪,夫人有些不适。若您无甚要事,不如改日再来。”


    大概是真的急了,她的措辞直白了许多。


    好在林妙言如她一般,全副心思都在盛锦水身上,对此并未感到冒犯,反与她一道将盛锦水扶到榻上。


    “大夫来了!”去请孙大夫的小丫鬟提着药箱小跑进房内。


    林妙言自觉地退到远处,让出床榻边的空位。


    丫鬟们如临大敌,动静自然闹得大了些。


    林妙言的贴身丫鬟本被安顿在偏厅,听到响动怕是自家小姐出事,忙快步过来。


    红桥的心思都在盛锦水身上,此时才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让人送客。


    送林妙言离开的丫鬟连连致歉,目送着人都安然上了马车才回到院里。


    见凉风小筑如此待客,随林妙言而来的丫鬟不免在她耳边嘀咕,“小姐,这家下人也太没规矩了。您是贵客,亲自登门竟如此怠慢,也就是在奕州,若是在中州……”


    “若是在中州又如何?”不等丫鬟说完,林妙言就冷了脸色。庆幸如今是在自家马车上,没让旁人听到这番话。


    她冷着脸,蹙眉看向对方,“是不是久留县里,我又太过和善才让你忘了规矩。别说今日阿锦已成了萧家大少夫人,便她只是个寻常商贾,也不是你们随口置喙的!”


    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小姐会为此开口训斥自己,丫鬟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当即敛眉认错,“奴婢知错了。”


    “如此踩高捧低,就算让你回到中州也只会给家里招来祸端。年后你就继续留在清泉县,先好好学学规矩!”林妙言是真的动了气,心道忘了规矩倒是其次,丫鬟明知她与盛锦水交好,竟还在此煽风点火,简直是不知所谓。


    再想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如此,若盛锦水真随萧南山回了中州,只怕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回去时林妙言憋了一肚子气,盛锦水倒是安稳。


    光怪陆离的梦做了


    许多,再次陷入其中时,反倒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梦中的她身着翠绿衣裙,看样式该是随崔馨月嫁入侯府之后的事了。


    本就白皙的肤色,被嫩芽般的翠色衬得愈发娇艳,犹如三月春色明媚动人。


    只是再美的颜色落在她板正肃然的脸上,都会失去蛊惑人心的力量。


    此时的盛锦水年近二十,虽做丫鬟装扮,却已有自梳的打算。


    夜色里,她如往常那般提灯走在迂回不见尽头的长廊里,手上烛火忽明忽暗,和着渐渐急促的脚步声,将人间照得仿若鬼蜮。


    一片黯淡里,她听到了被深刻在记忆里的笑声。


    来人步伐不稳,一手搭在小厮肩上,仰起脸时笑得放肆,“简在帝心又如何,还不是个短命鬼。时也命也,就算没死在奕州,也迟早会被自己逼死。”


    幽微的火光映在那人脸上,照出一双狭长的眸子。他的眼神滑腻阴冷,像极了盯上猎物时的蛇目。


    就算是众人口中的端方君子又如何,还不是会在醉酒后先出原形。


    剥去精心打造的伪装,其实内里早就腐败不堪。


    对上那双阴毒的眸子,盛锦水只觉遍体生寒。


    她畏惧地连退数步,濒死的绝望再次袭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在梦里。


    “阿锦!快醒醒!盛锦水你听到没,赶紧醒过来!”


    梦魇里,有人一声声不知停歇地呼唤她的名字。


    堵塞的呼吸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盛锦水猛地张开双眸,大口吐着气。


    “醒了就没事了。”孙大夫吐出口气,稳稳拔出扎在穴上的金针。


    温热的泪不知何时从眼尾滚落,将本就苍白的容颜衬得愈发楚楚可怜。


    仰躺在榻上,盛锦水怔了许久才缓慢眨动眼眸。


    她昏睡的突然,孙大夫施针时,红桥就已让人告知成江。


    成江听到消息后只犹豫了一瞬,循着本能寻了萧南山,并未惊动他人。


    此时盛家人还蒙在鼓里,守着盛锦水的唯有萧南山。


    等呼吸平稳了些,盛锦水才有余力思考其他事。


    上次与他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盛锦水清晰记得,是在回云息镇的大船上。


    他们遭遇了执刀人,他伸手握住抵住自己的刀尖,锋利的刃划伤掌心,温热的血洒了一地。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眸里,尽是极力克制后的癫狂。


    可在萧南山眼里,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盛锦水是他珍藏的宝物,要日日探望,时时记挂心上,若是离了一日,那便是茶饭不思,寤寐思服。


    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动的不仅是心绪,更是他的性命。


    过了许久,盛锦水才好似回过神来。


    她缓慢地眨动眸子,随即偏过头去,望进对方幽深不见尽头的眼底。


    “萧南山?”许是才醒来,她的嗓子沙哑,声调拖得格外绵长。


    萧南山努力压下心底的狂喜,可发颤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我在。”


    听到这声压抑后的回应后,含在眼里的热泪刹那奔涌而出。


    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滚落。


    原来你在……还好你在……


    盛锦水有许多话想同他说,可一到嘴边全成了不成调的呜咽。


    见她哭得隐忍,萧南山立时慌了手脚。


    本还克制着不敢靠近,如今也不顾上许多。


    他倾身上前,宽大的袖子兜着清冷的熏香将对方笼在怀里。


    熟悉的淡香抚平了她的不安,等感到眼下一片凉意时,萧南山已经不受控地伸手,曲起的指节抹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


    衣袖滑落,不经意间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腕。


    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若说盛锦水从前懵懂,如今回想起梦魇中人的狂悖之言,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初见时的救命之恩,或许就是萧南山求死时意外结下的因果。


    只不过她这个横冲直撞的闯入者无知无觉,糊涂打乱了因果,造就今日的机缘。


    盛锦水抽噎了下,似嗔似怨,“你的苦肉计奏效了。”


    话出口的刹那,萧南山先是一怔,随即就是难以自持的欢喜。


    压抑的情绪终是有了宣泄的出口,他颤着手想要更多的触碰,好确定眼前一切不只是自己的臆想。


    而在短暂的狂喜后,不安再次袭来。


    患得患失的念头灼烧着他的思绪,最终只能无助地看向盛锦水,妄图猜透她的想法。


    萧南山极少露出这般呆愣的神色,好似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突然遇上大赦天下,被劫后余生的念头占据前,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真的奏效了?”他迟疑着反问,却忘了这是在不打自招。


    盛锦水挑眉,戏谑与水光同时含在眼里。


    两人四目相对,她一眨眼,凝结成的泪珠正顺着脸颊滑落。


    萧南山顿时乱了手脚,盛锦水却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她被自己逗笑,萧南山抿唇,此时的他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见心上人又哭又笑的模样只剩下手足无措。


    “阿锦。”他低低唤了一声,随即无奈叹气,温柔地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盛锦水吸了吸鼻子,少见地露出几分属于女儿家的羞态来。


    她与萧南山的相遇,是历经两世仅有的一次,珍惜是必然的。


    可要细论,他们的心意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


    “还有什么是你未曾说过,却该告诉我的?”


    阿锦果然还是那个阿锦。


    短暂的羞恼过后,她便还是心智坚毅,运筹帷幄的盛老板。


    若说之前萧南山还不愿让盛锦水知晓自己的身世并纠缠其中,此时的他只想坦白。


    他固然能成为参天的大树,为对方遮风挡雨,可盛锦水到底不同其他女子,与受爱人无微不至的爱护相比,她更想与对方携手,风雨同舟。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生母的事吗?”提及生母,必然就要提及他的父亲。


    盛锦水已隐约猜到一些,没多犹豫便点了点头。


    此时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萧南山沉着嗓音缓缓道来。


    “明面上,我是萧家的大公子。我的父亲是萧家现任家主,而我的母亲,则是安国公府的嫡幼女。在旁人看来,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就缠绵病榻,不久于人世。而她去世后,安国公府也因今上打压逐渐没落。”


    萧南山说的这些,虽从未听闻,但并不难窥见其中艰辛。


    刚入崔府时,崔馨月在她眼中犹如天上明月,被温养在金风玉露里。父母疼爱,兄长关切,嫁的夫婿也是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


    可真当嫁给世子,进了侯府这个富贵窝,她才明白什么叫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一两月,崔馨月就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


    顶着世子夫人的头衔,她生生泯灭了自己的脾性,处处谨慎事事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为崔家为侯府带来灾祸。


    盛锦水抿唇,提及崔馨月就难免忆起从前。


    当初放自己离开,她何尝不是冒了巨大的风险。


    贫寒百姓要为温饱生计劳碌,而如萧家、安国公府这般的钟鸣鼎食之家便要为延续父辈荣耀而奔波。


    各自看来,只要活在世间便有难言的苦楚,只是一些能让人感同身受,一些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萧南山一顿,抬眼看向眸光闪动的盛锦水。


    她是有大智慧的女子,所以自己不过起了个头,对方就立刻猜中其中隐情。


    第152章 第152章释怀


    萧南山轻笑一声,一时让人分不清其中在意更多,还是释然更多。


    苦肉计奏效了,对上盛锦水无比专注的眼神,他继续道:“可就在决定到奕州前的几月,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活在家主精心布置的骗局里。”


    萧家家主再娶的这位夫人同样出身世家,除了面上情,她对萧南山这个继子并无多少真心。


    对此萧南山心知肚明,不过大家


    族中向来如此,他本就是清冷的性子,除对幼弟偶尔的歆羡与怅然外,并不怎么在意。


    何况连萧南山都以为自己生母早逝,生父再娶,更遑论他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就这般浑浑噩噩走到终结时,向来对自己严苛但也疼爱的父亲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舅舅,虽无记忆但心中却常怀留恋的母亲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


    顷刻间,对他来说本就脆弱的世界坍塌湮灭,陌生的让人迷茫。


    本不是追根到底的性子,可此事关乎生身父母,便是萧南山再淡然处世也难以释怀。


    可等真入了局,才发觉此事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我的生母也是萧家人,她曾是名动中州的才女萧静姝。”萧南山一顿,“听闻我有六七分像她。”


    就算未曾言明,盛锦水还是感到他提及生父生母时的不同。


    萧南山本就是极其出众的相貌,可以想象当年的萧静姝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见他如此,盛锦水的心软成一团,温热的手掌覆上冰凉的指尖,给予无声的力量。


    “至于我的生父,他是今上第七子。”大概是汲取到了足够的温暖,再开口时萧南山嗓音低沉,已恢复之前的平静坦然,“与余下几位皇子相比,他是宫人之子,出身低微,并不得看重。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相知的,只知在我出生后不久,生母便溘然长逝,而他则自请去了边州。”


    边州十八载,等再回来时,不仅他换了模样,中州也换了天地。


    此间种种,萧南山早起了疑心,也就是为了寻求真相,他才千里迢迢来到奕州。


    而萧家愿意放人,也是因着争储凶险,想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之所以来奕州,是为了见张惠的姑母,也是她曾经的乳母。”提及萧静姝,萧南山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可惜我来得太迟,张惠姑母早已去世,只留下尘封的书信。而书信上所言确如我猜想的那般,我并不是什么萧家大公子,而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听他云淡风轻说起自己的出身,盛锦水的心跟着泛疼。他提过自己名字的由来,或许其中曾有许多美好的祝愿,可当更深的隐情展露人前时,这些美好除了让人唏嘘便再无意义。


    “人人都有过去,萧南山,过去不是你所能改变的,”盛锦水开口,初听像是苍白无力的安慰,可当望进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眸里时,萧南山信服了,“别用他们的过去束缚折磨自己。”


    微张着唇,萧南山眼底尽是动容。他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脆弱的让人心疼。


    更像个委屈的孩子了。


    盛锦水轻叹一声,她还是太心软了,“萧南山,需要我抱你吗?”


    闻言,萧南山的眸子一点点瞪大,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没得到回应,盛锦水也不气馁,径自向前倾身,双手环着他的腰,将侧脸贴在胸膛上,闭上双眼感受他快了几分的心跳。


    此时的萧南山只觉自己拥有了驱散阴霾的一束光,而盛锦水,则在进行一场豪赌。


    近一盏茶的功夫里,两人都没开口,只尽情享受着眼前静谧又温馨的时光。


    等起伏的情绪逐渐平稳,盛锦水才离开他的怀抱,问道:“过去无法改变,那以后呢?”


    “从前我无知无畏,”萧南山沉寂的眸子里有了光彩,伸手拂过她柔顺的长发,眼底满含情意,“如今我想为你,也为自己而活。”


    听闻他的心意,盛锦水心中熨帖。


    即便如今,前世仍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尖刺,“那我们不去中州,好不好?”


    她绵软又带着撒娇的请求,别说眼下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萧南山,便是早前的他也不会拒绝,“我们会一直留在云息镇,和从前一样。”


    盛锦水笑了笑,并未逼着他立誓。


    生长在锦绣堆里,即便此时萧南山信誓旦旦,绝不回转也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并不惧怕未来可能遇见的艰难险阻,只怕遭遇风雨时两人离心,分道扬镳。


    此时萧南山的承诺,更像是盛锦水给自己的一个借口。


    有了这个借口,即便前世苦难再现,她也有理由一往无前。


    “水匪之事可有消息了?”盛锦水抬起双眸问道,“我们何时能回云息镇?”


    说起水匪,早前他就与袁毓想过许多法子。


    如今再听盛锦水提起,即便袁毓觉得凶险,执意反对,萧南山也不想再等了。


    “年关将至,我想于凉风小筑设宴,请君入瓮。”


    闻言,盛锦水思虑片刻,道:“只怕他们不会相信。”


    “信与不信,他们都会选择铤而走险。”萧南山微顿,“有些事非是我要瞒你,只是尚未查实,我和袁毓都没把握。”


    萧南山连身世这么大的秘密都已和盘托出,再追究那些微小事就没必要了。


    “我明白。”盛锦水点头,未有与他秋后算账的打算。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萧南山如实道:“唐睿曾对佩芷轩纠缠不休,如今他已身亡,再想细查便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可不管是唐家人还是梁家人,都对他与水匪勾结之事不甚清楚,不过袁毓在细细审问梁青雪后倒是发现了一点可疑之处。”


    盛锦水瞪大双眸,听他细说。


    见她乖巧的模样,萧南山脸上神色不觉柔和了几分,温声为她解惑,“方姨娘和梁青雪给他的银钱对不上。”


    “多了还是少了?”盛锦水忙问。


    “多了些,但也不过百两。”萧南山回道,“就是因为算不得多,所以才迟迟没有查出端倪。”


    盛锦水沉吟片刻,“前几日审问内鬼木犀,我也发觉了件稀奇事。”


    “是什么?”萧南山顺势问道。


    “木犀说曾有个姓贾的商贾寻到她,只要盗得香方,对方便会为她赎身,娶她为妻。”话到一半,盛锦水突然想到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贾氏商行!”


    “之前我们就疑心过贾氏商行,怀疑他与唐睿有所勾连,还让怀人去查探过。”萧南山道,“怀人在奕州施展不开,该是寻了袁毓,可却没有查出些什么。”


    盛锦水心头一跳,悄声问,“你怀疑袁大人?”


    “不如都试一试。”袁毓对中州的忠心,萧南山从未怀疑过。


    若是他对自己动了杀心,有的是机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只不过事实摆在眼前,总要试上一试才能安心。


    内鬼之事暂且不论,水匪扮作商贾与唐睿合作,却是十有八九错不了。


    既然如此,请君入瓮势在必行。


    “好,我帮你。”见他拿定主意,盛锦水也不多劝,“可我们该用什么由头设宴?”


    “品香宴。”萧南山淡淡道,“如今我的身份不是秘密,不说奕州的乡绅


    富户,便是因真鹿书院暂留在此的世家子都有不少把拜帖递到了凉风小筑。只不过都被袁毓打发了,他们见我不成,其中还有不少人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这些盛锦水闻所未闻,萧南山将人在羽翼之下,不忍她经受一点风霜雨雪,自然也不会任由闲杂人打扰。


    “今日林小姐才来探望过,正好以我心绪难安,喜好热闹为由广发帖子。”盛锦水明白他意思,可也有自己的顾虑,“既是请君入瓮,品香宴就要办得热闹,邀请的宾客定然是少不了的。可人一多意外就多,就怕一个疏漏误伤无辜。”


    盛锦水的忧虑,萧南山却是从未放在心上。


    世上值得他在意的人与事就那几样,此时想与他结交攀附的人哪个不是因为有利可图。


    总不能事事如意,让他们占尽好处,却一点都不肯付出。


    不过面对盛锦水时,他是不会说出心中所想的。即便心中藏污纳垢,再是不堪他也不想在盛锦水脸上看到一丝失望。


    “此事不必担心,郑管事是萧家人。便是袁毓不可信,他还是可信的。”萧南山给她吃了枚定心丸,“暗中将凉风小筑的人手换成萧家人便是了。”


    这些事盛锦水并不了解也不擅长,她不是个独断专权的人,见此便将人手上的事都交由萧南山安排。


    萧家大公子萧南山与妻子在水匪手下劫后余生的事,奕州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听闻过萧南山的大名,但中州萧家却是如雷贯耳。


    钟鸣鼎食,世代显贵。


    尽管经历今上打压,沉寂许久,可在奕州这地界,依旧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若说萧南山暂住凉风小筑只是让人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要设宴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奕州都沸腾了起来。


    寻常百姓没有门路,自然不会奢望参宴。


    可奕州的豪绅大族却不这么想,早在传闻之初便派了不少人打听。


    与佩芷轩有所牵扯的人家不多,含蓄的还只是暗地里打探,放肆的早就亲自登门了,为此梁家和李家都是不堪其扰。


    第153章 第153章宴前


    凉风小筑要办品香宴的风声已然放出,再想躲懒却是不能了。


    奕州的高门,别说盛锦水,便是萧南山都没听闻过几个,因此拟定宴请的宾客名单就成了重中之重。


    两人在房里正头疼呢,就听红桥禀告有客来访。


    自放出设宴的消息,不速之客已少了许多。就算有看不清楚情势,自顾自备了重礼上门的,也一概不予通融,只好言好语地将人请走。


    今日红桥亲自来禀,看来登门不会是寻常宾客。


    “来的除了梁家香铺的梁老板,还有南北星货的李氏兄弟。”她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来做什么?”盛锦水原是不解,随即恍然,“多半也是为了品香宴,只是怎的一道上门了。”


    “他们在奕州经营多时,想必对各家有所了解,不如见上一面,好过我们在此头疼。”沉吟片刻后,萧南山提议。


    余光瞥见手边堆叠的空白请柬,盛锦水也十分苦恼。见他如此说,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心道总算能清净一会儿了。


    似是瞧出她想躲懒的小心思,萧南山的唇角不觉弯了一弯,软声道:“不如阿锦去见梁老板,李氏兄弟就由我来?”


    有他为自己分担,盛锦水哪有不应的道理,笑着与他道了谢。


    不多久,萧南山便起身前去外院见客,梁青絮则是被请进了内院。


    对盛锦水与梁青雪之间的旧怨,奕州不少人家曾有所耳闻。即便如今再听闻梁家的当家已与盛锦水冰释前嫌,又有了生意上的往来,不少人仍是踟蹰不前,生怕与梁家深交会开罪萧南山。


    这样的大事,梁家自然也听说了,族中甚至为此吵翻了天,扬言要捉了在庵堂里清修的梁青雪去向盛锦水负荆请罪。


    不过唐睿与水匪勾结之事尚是机密,除梁青絮,梁家无人再知梁青雪已被关押至州府大牢。


    为免族人一时冲动真去庵堂捉拿了梁青雪,梁青絮只能厚着脸皮亲自登门。


    从前梁家人对女子当家仍有疑虑,如今却是提都不敢再提。


    若不是梁青絮当机立断,缓和了与佩芷轩的关系,只怕如今梁家上下还在为开罪萧家而惴惴不安。


    是以此次梁青絮登门,必然不会空手而来。


    她还没发话,家中长辈就做主开了香铺库房,从中挑拣了些名贵香材,一并送去凉风小筑。


    坐得久了,盛锦水索性起身到院中等人。


    远远的,她瞧见梁青絮和杏春打头,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正两人一组抬着硕大的木箱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木箱被放在院里,安置时不慎扬起地上的尘土,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里边沉甸甸装着的必定是好东西。


    “这是?”盛锦水走近,目瞪口呆地瞧着堆了满院的木箱。


    就算自家香铺库房差点被搬空,梁青絮脸上也没露出肉疼的神色,反倒笑道:“都是梁家为盛老板准备的赔罪礼。”


    见她仍称自己为盛老板,盛锦水心中熨帖不少。


    外人眼里,她与萧南山云泥之别,因此总将她看作对方附庸。


    可在生意场上,她只想做盛老板,与萧家权势地位全无干系的盛老板。


    “我与梁家本就没什么仇怨,如今合作也算顺利,何必如此?”盛锦水摇头,心情复杂。


    若梁家是真心赔罪也就罢了,可眼下这情景显然不是。


    “我也不想的,只是家中几位姐姐姐夫说什么都要让我带上,”梁青絮一摊手,“生怕我空手而来,连凉风小筑的大门都进不去。”


    啼笑皆非地瞧着不知该如何处置的香材,盛锦水叹了口气,“无功不受禄。”


    与之虽算不上推心置腹,但对盛锦水的脾性,梁青絮自觉还是知晓一二的。


    她想了想,开口劝道:“听闻凉风小筑要设品香宴,广邀宾客鉴香品香。既然是品香宴,香自然是重中之重,不是我夸海口,整个奕州唯有梁家才有如此之多的名贵香材。本来依着香铺如今在奕州的名声,怕是收不到凉风小筑的请柬,如今我想以香材做敲门砖,与盛老板一道办这品香宴!”


    若今日梁青絮如梁家人所愿,登门送礼只为讨好“萧夫人”,盛锦水未必理睬。可若是想一道办品香宴,那么她确实被说动了。


    见她意动,梁青絮趁势道:“经营多年,梁家亦存有从外搜集的香方,其中甚至有外邦提取香露的法子。只是梁家只卖香材并不制香才致宝物蒙尘,若香方能在品香宴上大放异彩,也是梁家的机缘。”


    盛锦水心里自有杆秤,既是互惠互利的事,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她不再犹豫,点头应下,“此次品香宴便有劳梁老板了。”


    梁青絮眼中神采奕奕,爽快应下,起身告辞时连脚步都轻盈了几分。


    她走后没多久,萧南山也回来了。


    见他空手而归,盛锦水疑惑道:“如何了?”


    “他们正在偏厅默写。”萧南山老神在在地回道。


    一想到李氏兄弟争抓耳挠腮,默写人名的模样,盛锦水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瞧脸上却没一丝抓了壮丁的愧疚。


    不过,她对两人的来意仍是好奇。


    回来时,萧南山便已瞧见院中堆积如山的香材,隐约猜到梁青絮的意图。如今听盛锦水问起,回道:“早前凉风小筑闭门谢客,如今又传出设宴的消息。奕州许多人家便坐不住了,他们不敢到凉风小筑打听,生怕惹了嫌恶,在听闻南北星货与佩芷轩有生意上往来后如获至宝,差点踏破梁、李两家的门槛。李氏兄弟不胜其扰,这才亲自上门想向你要个准话。”


    盛锦水扶额,“我总算明白你为何自称‘林琢玉’,在云息镇时要隐姓埋名了。”


    见她开口时神色灵动,萧南山慢悠悠喝了口茶,“既是为请柬登门,此举不正好让他们如愿,合该谢我才是。”


    “你说的是,他们是该好好谢你。”盛锦水忍笑。


    自从萧南山身份曝光,与盛锦水说开后,他身上的沉郁之气便散尽了。


    平日非但言语温和,脸上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唯有一点,两人如今是真夫妻,新婚燕尔总想着亲近一二。


    无奈手上杂事堆积如山,而盛锦水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就如这品香宴,初衷虽是请君入瓮,她却是真的上了心。


    先不提设宴邀请的宾客,香方都是亲自筛选过的,若不是分身乏术,怕是连炮制香材,合成熏香都要自己来了。


    佩芷轩关了门,可被带到奕州的众人却没清闲下来。


    有盛锦水在,连萧南山都被指使着合了几味香方上的香,更别提其他人了。


    明日就是品香宴,正巧也是除夕。


    本不是设宴的时候,不过他们扯着中州萧家的大旗,无人会对此


    提出质疑。


    忙碌许久,做好了所有准备,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夜色中,小院外,成江在前提灯,怀人则跟在萧南山身后。


    受伤后,萧南山越发畏寒,从前他了无生趣,对自己身体自然也不怎么在意。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披着大氅,怀抱手炉,再没有比他更惜命的了。


    眼见就要踏进院子,萧南山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他忽而一顿,沉声问道:“韩家的请柬可送去了?”


    “送到了。”怀人眼观鼻鼻观心,同样压低声音回道。


    近日萧南山确实有了许多改变,可再怎么变,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他不愿盛锦水见到自己宛若沼泽阴暗不见光的一面,可让他就此放弃伤了盛锦水的人又实在不甘。


    既然如此,倒不如物尽其用,让人能死得其所。


    得偿所愿的萧南山轻点下头,大步迈进院门。


    房内灯火如昼,盛锦水还未就寝。


    此次春绿来时,以为要在奕州久留,带了不少盛锦水常用的东西。


    它们被妥善安置在箱笼里,只是最近事忙,她暂时没能空出手来收拾。


    今日突然想起,索性叫了春绿寸心和几个凉风小筑的丫鬟一道。


    本以为能独处的萧南山叹了口气,认命坐下,目光紧随她在房内来回游移。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盛锦水立在个此前从未见过的箱笼前沉思。


    春绿上前打开,取出放置在最上方的几本书籍略翻了翻,回道:“姑娘,都是些杂书,还有几本山川游记。”


    盛锦水垂眸看向分量不清的木箱,“先放着吧,等回云息镇的时候再搬出来,免得折腾。”


    春绿应了一声,正要将木箱合上,就听盛锦水改了主意,“还是都先搬出来吧,估摸着还要在奕州停留一段时日,闲时正好拿这些杂书打发。”


    丫鬟们忙应了声,一人一摞将杂书从木箱里搬出去,垒在桌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将杂物收拾的差不多了。


    房内丫鬟陆续退了出去,盛锦水洗净双手,在萧南山身侧坐下。


    提起茶壶,萧南山为她倒了热茶,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收拾起箱笼来了?”


    “早就想收拾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想起明日的品香宴,总有些忐忑。我们虽是借办宴之名捉拿水匪,可宴席做不得假,若办得太随意,岂不损了佩芷轩的名声。”盛锦水随手抽出几本杂书翻看起来,“心静不下来,就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盛老板言之有理。”萧南山笑了笑,双手奉上热茶,难得一见的殷勤模样。


    听他称呼自己一声“盛老板”,盛锦水很是受用。


    单手接下茶盏,浅尝一口,正要开口道谢,却是被手里翻看的杂书吓得惊呼出声,险些打翻茶盏。


    “怎么了?”萧南山忙接过茶盏,捧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见没被烫伤才松了口气。


    抬起眼眸正要追问她瞧见了什么,却见盛锦水平日红润白皙的肤色像是抹了厚厚一层胭脂,连耳朵都红得仿若滴血。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等看清书页上的是什么后,萧南山也是一怔,视线不觉游移到她唇上,喉结滚动了两下。


    第154章 第154章避火图


    见萧南山也看向自己手里的图册,盛锦水手忙脚乱地合上,心道她分明已将避火图收到了妆奁最底层,怎又和这些杂书收到了一处。


    “阿锦瞧见什么了,脸怎红了?”萧南山突然凑近,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脸上。


    大概是两人逐渐靠近的缘故,原本的凉意散去,满室的暧昧升温。


    被他直白的视线盯得双颊透粉,脸颊发热,盛锦水避重就轻道:“还能是什么,不都是些常见的杂书吗。”


    难得见她嘴硬的模样,萧南山只觉万分心动。在心里沉寂许久的亲近之意再度燃起,他不觉又凑近了些,近到能瞧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阿锦,”萧南山低低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拙劣的谎言,“方才你明明都瞧见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杂书,而是避火……”


    慵懒缱绻的声调钻进耳里,让盛锦水的身子不觉酥软了几分。


    可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回过神来,不顾双颊绯红,忙伸手堵住他即将吐出口的话语。


    “不许说!”凶巴巴的也很可爱。


    萧南山的心顿时软成一团,轻哼道:“好,我不说了。”


    得到保证的盛锦水这才将手放下,羞愤地想要起身离开,却又被一把扯了回去。


    眉目风流,清冷的眸子里正酝酿着不曾有过的欲、色。


    盛锦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避开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殆尽的炙热目光。


    尽管她早就想与萧南山做真正的夫妻,也并不抵触对方的亲近,可这也太突然了。


    “阿锦,你如此怕羞可如何是好,”萧南山起了戏弄的心思,轻轻揉捏着她的指尖,“连手指都红了呢。”


    盛锦水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抽回手嗔怒道:“萧公子不是正人君子吗,怎学了登徒子的做派,竟学会欺负人了!”


    “我可不欺负旁人,”萧南山喊冤,“我只欺负你。”


    如此不要脸,盛锦水哪是对手,红润的唇张合了几下,除了脸又红了些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已是夫妻,”萧南山却是乘胜追击,“所以阿锦,我能亲你吗?”


    哪有这样问话的,盛锦水抿了抿唇,垂下晶亮璀璨的双眸,似是无声的应答。


    身前落下一道阴影,呼出的热气好似离得又近了些。


    期待中,冰凉的吻落在了唇上。


    比起旖旎的想象,这个吻纯粹得只是双唇相贴,可就是这样珍视而又慎重的模样,才更叫人心动。


    卷翘的长睫如振翅的蝶翼颤动了两下,盛锦水缓缓闭上了双眸。


    冰凉的触感碾压着唇齿,鼻腔胸膛只余旖旎的芬芳。


    萧南山浅尝辄止,并未过多索取。


    等离远了些,盛锦水才睁开双眸,此时她双颊绯红,眸中氤氲着水光。


    带着凉意的指节擦过娇嫩的唇瓣,惹得她好似被风雨打动的花枝,又是一阵轻颤。


    果然是欺负的太狠了。


    就算如此,萧南山心里也并无歉疚,他收回手,静候盛锦水平复心绪。


    他想与之亲近,做真正的夫妻,可又不想两人之间的私密情事发生在如此仓促的时刻。


    “等回了云息镇,等让阿锦再对我习惯一些……”余下的话没说得太清楚,可盛锦水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不讨厌萧南山的亲近,若今日对方顺势而为,她大概也会顺从。可如眼下这般,克制又小心翼翼的触碰才更加难得。


    避火图再次被塞回箱底,这么一闹,入睡时盛锦水已忘了方才的忐忑。


    她窝在萧南山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心口暖得像是泡在温泉水里,安然睡到了天明。


    翌日,萧南山率先醒转过来,等天大亮才唤了盛锦水起身。


    昨夜睡得安稳,醒来时全身舒畅。


    盛锦水伸了个懒腰,才要开口就觉唇上传来一阵微小的刺痛。


    她的异状自然惊动了萧南山,坐在床榻边,萧南山凑近仔细瞧了一眼,忍笑道:“肿了。”


    明明就是始作俑者,竟还不知羞地取笑自己。


    盛锦水捂着嘴,气得抬手捶打了两下。


    见她气恼,萧南山老实了。


    单手扣住她的手腕,求饶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锦别生气了。现下我就去向孙大夫要消肿的药膏。”


    盛锦水刚想抿唇,又觉一阵刺痛,杏眸瞪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萧南山一眼,小声哼道:“还不快去,不许说是我用的。”


    “好好好,就说是我要用的。”等把人哄好了,萧南山才起身离开。


    他一走,寸心和春绿相继进了卧房。


    盛锦水也不急着梳洗,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揽镜自照。


    唇瓣确实肿着,却没她想象中的厉


    害,只比往日更红润艳丽些。


    春绿没经历过情事,见状仍是懵懂,心中就算疑惑自家姑娘何时开始在意相貌,也没直白地问出口。


    寸心却是不同,她早早被教导了男女之事,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见此立时明白过来。


    不过她不会拿此事羞臊自家夫人,不经意道:“今日设宴,公子命人准备了几套头面,夫人不如先拣选一番?”


    此时瞧着尚早,可盛锦水除了梳洗上妆,还要顾着品香宴的许多琐事。


    能拿来梳洗上妆的,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时辰,等萧南山取回药膏显然是来不及了。


    她想了想道:“先瞧瞧衣裙和头面。”


    大概越是天生丽质,越是对外貌不甚在意。


    眼见就要开宴,就连细枝末节盛锦水都已安排妥当,唯独对自己的衣裙首饰并不上心。


    好在萧南山不同,除了她的安危,最在意的便是这些。


    前次蒋家赏花宴,盛锦水还只是佩芷轩的东家,不好喧宾夺主,因此穿得素雅,一套珍珠头面虽是得体,但却已与她的身份不符。


    今次萧南山没了顾忌,拣选时挑的尽是些明丽张扬的颜色,与今下时兴的大相径庭。


    见此盛锦水挑眉,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喜好如此了然。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还算不错,手指轻点,盛锦水选了件石榴裙并一套嵌红蓝宝石的赤金头面。


    这般奢华鲜亮,若被中州的贵女们瞧见,怕是要笑她浅薄张扬不知收敛。


    平日图便利,她穿得俭省,难得一次自然是紧着自己的喜好来,不用在意旁人如何看待。


    能为盛锦水备下这些,显然萧南山与她想的一样。


    换上石榴裙,再次在铜镜前坐下,寸心拿起木梳,巧手为她梳起繁复的发髻。


    此时萧南山也取了药膏回来,他伸手制止想要动作的盛锦水,温声道:“别动,我来。”


    盛锦水眨了眨眼,余光瞥见他弯着腰,用蘸了透明药膏的指腹轻点在自己唇上。


    萧南山不曾理睬房里的丫鬟,只专注为她涂抹药膏,盛锦水却因他的肆无忌惮而羞红了脸。


    此时还未上妆的脸透出剔透的粉来,用完药膏的唇比平日油亮了点,瞧着竟比上妆后的容颜还要清丽几分。


    孙大夫的药膏果然有奇效,没多久,唇上的红肿就消了下去,看来是不会耽误开宴了。


    请柬上写的开宴时辰是未时一刻,可早小半个时辰,凉风小筑外便门庭若市。


    各家早早坐了马车前来,车队在巷子里排起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红桥和春绿站在大门处,一个指使院里小厮将空了的车马引到别处,另一个则上前来迎收到请柬的宾客。


    蒋家赏花宴已是奕州难得一见的盛事,但与今日的品香宴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赏花宴上来的多是商贾,官宦家眷自恃身份并不与之为伍,品香宴却不论这些,不忌商贾官眷全被请进了宴客处。


    今日请的都是些女客,萧南山并未现身,等宾客到齐,盛锦水才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旁人瞧见这些,只觉她飞上枝头变凤凰,行事不似以往的低调沉稳,而是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心,稍显轻狂。


    唯有春绿等人清楚,前呼后拥护着她的除了三娘子,便是个个身手了得的武婢。


    林妙言出身中州,在奕州时长居清泉县,平日就难得一见。盛锦水还未现身时,就数她身边围着的人最多。


    毕竟是世家高门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见身边尽是些谄媚之人,脸上虽未显出不耐,神色却比往常倨傲一些。


    可旁人以为这般才是贵女的做派,言行越发殷勤。


    林妙言耐着性子应付了一阵,见盛锦水现身立时推了旁人,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比起前次见面,盛锦水脸上已无病容。


    “从前就算穿得简素,依旧光彩照人。如今见你不过稍加装点,便是富丽雍容,顾盼生姿,不似凡间人。”林妙言松快地笑了笑,也没在大好的宴席上提及其他,只道:“从说起从前,我最爱你合的香,自收到品香宴的请柬后就日日期盼,可惜崔姐姐回了中州,否则今日就能一道品香茗茶了。”


    “知你记挂着崔小姐,此次特意为她留了些新合的兰花香。”与林妙言一般,同她说话时,盛锦水也是最为轻松自在。


    两人之间相处自然,就像相识已久的老友,远没有与旁人时的冷淡傲然。


    不过今日盛锦水是主家,就算再不喜应酬也不能厚此薄彼。


    她与林妙言并肩而行,边谈笑边向宾客们走去。


    第155章 第155章品香宴


    受邀前来的宾客众多,全是盛锦水眼生的。


    此时身处高位的妙处就有了,若她只是佩芷轩的盛老板,想要融入其中必定要耗费一番心力,光是记下宾客的来历出身怕就要几日光景。


    如今只要在眼中透露出些许疑惑,便会有人主动报上姓名,以盼混个眼熟,再细致妥帖不过。


    既是主家,便要有主家的做派。


    她一路缓行,不管是谁到跟前都会应和两句,再不济也会回个得体的笑。


    不过宾客之间自有一套规矩,如官家女眷定会离她近些,而商贾们则自觉退远一些,不会争抢着上前讨嫌。


    但其中也有个例外,那就是在赏花宴上与盛锦水有过一面之缘,还在事后帮了她一点小忙的王夫人。


    王夫人夫家做的是典当生意,家业在众多宾客中不过尔尔。她本也未将这点微末恩惠放在心上,没成想盛锦水如此记恩,非但再次当众提起,还向她郑重道了谢。


    能与之攀谈已让许多人艳羡,何况是道谢。


    王夫人尚算沉稳,客气回道:“小事而已,劳夫人记挂心上。”


    不过在那之后,她就觉出了些不同来。不曾有过交集的商贾纷纷借口攀谈,就是往日眼高于顶的官眷们,也明里暗里地打探她与盛锦水的旧事。


    王夫人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起初还与人打着太极,到后来就只盼着快快开宴了。


    好在盛锦水也有此意,招呼过后就邀宾客们落座。


    品香宴设在内院,选了凉风小筑最大的院子。


    本还有宾客面上恭维,一边嫉妒她的姿容颜色,一边暗笑她穿戴庸俗招摇,不似高门贵女娴静素雅。


    可见了宴上陈设布置后,就再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了。


    品香宴上不见奢靡,反倒雅致考究,大到被拿来挡风的曲帐画屏,小到案上流烟的博山炉,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品,就连见多识广的林妙言都不禁啧啧称奇,心道萧南山果然将盛锦水放在了心尖尖上,竟如此大的手笔。


    在场多是同林妙言一般识货的,见此连手上动作都轻巧小心了许多。


    自从身份暴露,萧南山索性也不遮掩了,但凡手上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往盛锦水院里送。起初她也十分惊诧,后来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如今这份麻木被人看在眼里,反倒成了气定神闲,高深莫测。


    坐在上首,盛锦水缓缓开口,“想必诸位都听闻过云息镇佩芷轩乃是我名下的产业,香之一道上,不敢说浸淫许久,有所建树,只是心有所好,难免更上心些。”


    不管在场宾客是否知晓她钻研香方,醉心合香的初衷,场面话还是要说得漂亮。


    “当下时节,本不该设宴,只是无奈停留奕州,便想邀诸位前来一聚。”遭遇水匪之事算不得机密,奕州人人皆知,只是此中内情并未传扬出去,在场的也就听信了这番话,“宴席办得仓促,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盛锦水可以自谦,旁人却不敢真的“海涵”,争先恐后应答不敢。


    她说这番话时,韩初静也在,不过她是商贾之女,又不似王夫人那般被看重,因此只能坐在偏僻处。


    曾被自己轻视的人高坐首位,受人追捧,她心中愤愤,却由怕被有心人听见,只敢小声嘀咕,“惺惺作态。”


    “静儿!不可妄言!”此次随韩初静一道来的是她母


    亲,闻言骤然变了脸色。可到底是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见四下无人听见就歇了继续说教的念头。


    被训斥一番的韩初静眉心叠起,不服地轻哼一声,但也没再造次。


    今日来的各个言笑晏晏,可谁知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盛锦水心知自己不是银子,做不到人人喜欢,自然对宾客如何臆测自己的不怎么在意。


    不过心底再怎么想,见了她还是要前倨后恭,似乎也挺解气的。


    一开宴,便有丫鬟鱼贯而入,秩序井然地奉上茶水点心。


    “咦,这不是酥月斋的酥油鲍螺吗?”有人立时认出点心的来历,与身侧好友低语。


    她的好友也是好吃之人,闻言惊讶,“酥月斋,我怎从未听过这家铺子。”


    “一家新开的铺子,好似是从清泉县来的,”她解释道,“卖的都是些新奇点心,许多我从未在奕州见过,这酥油鲍螺是酥月斋的招牌。”


    听完她的解释,好友一愣,压低声音问她,“清泉县?云息镇不就在清泉县辖下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了然,看来酥月斋与这位萧夫人有些渊源!


    点心只是品香宴中极小的一环,盛锦水还未点明,就已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今日宴后酥月斋就会客似云来。


    宾客们品尝点心的功夫,席间已摆上香案。


    既是品香宴,制香必不可少。


    盛锦水起身,洁净双手,随即在香案前坐下。


    合香焚香,于她而言每一步都驾轻就熟。


    等她一起手,容貌与锦衣华服带来的光华已尽数敛去,唯有一双素手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引人注目。


    恰这时,一墙之隔的院落忽而传来轻扬缠绵的琴音,弹奏之人手法娴熟,琴弦在他指下恍若带来春信的驿使,点滴倾诉盎然的生机与爱意。


    盛锦水的手一顿,已猜到此时抚琴的是萧南山。


    心底再是惊喜,她的脸上都未曾显露分毫,只是起篆的手指愈发灵动轻巧,看似心情不错。


    忽而飘来的琴音自然引起了在场宾客的好奇,等博山炉里流烟四溢,林妙言神色舒展,率先道:“这是……东阁藏春?”


    “正是。”盛锦水盈盈一笑,回道,“佩芷轩本没这么大的手笔,这还多亏了梁家香铺。”


    香气散了一会儿就逐渐淡去,琴声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方才弹奏的是谁,非但技艺娴熟,选的曲子也十分应景。”林妙言意犹未尽,开口提议,“一道请来焚香弹琴,岂不是一桩雅事。”


    “此间都是女客,他不便出来。”虽未言明,但众人心知肚明盛锦水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林妙言后知后觉,小声感慨,“难怪就连祖父都对他赞誉有加,真不愧是萧家人。”


    盛锦水没再与她探究下去,伸手击掌,这回现身的丫鬟各个手捧木盒。


    “盒中乃佩芷轩所产香丸,分别是雪中春信、春消息及东阁藏春三味。”等木盒放置到宾客面前,她才高声道,“寒气渐消,春日将来,此三味香丸最是应景,还请诸位品评。”


    话音方落,丫鬟们就从盒中取出放置在最左侧的香丸点燃,雪中春信的梅花香气霎时四散,叫人如坠梦中。


    此时香案上的合香之物已被撤下,寸心上前施礼,随即坐下烹茶。


    这是特意为宾客交际准备的空闲,不过盛锦水仍坐于上首,众人只敢低声私语,场面一时有些拘谨。


    “夫人,”正这时,春绿上前在她耳边低语,“来的宾客都带着请柬,至于候在门外的车夫和马车也已查验过,并无异状。”


    请君入瓮这场戏实在不好演,既不能太松轻易让人瞧出端倪,也不能太紧真将水匪拒之门外。


    盛锦水平静地接过寸心递来的茶盏,状似不经意道:“南山那可有消息?”


    “公子请您借口离开一会儿。”春绿如实道。


    “也好,”想着自己在此,宾客拘谨不能尽兴,她点头应了一声,“让隐在暗处的侍卫们警醒些,千万别让水匪混进来。”


    等交待完,盛锦水起身道:“诸位自便,我去去就回。”


    宴席方才过半,主家就留下宾客独自离去实在于理不合,不过心中有再多计较,也无人敢在此时当众指责。


    盛锦水也不在乎她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只是在踏出院门时稍一犹豫,将三娘子留了下来。


    “我与南山一道,出不了什么事。院中都是女客,在外的侍卫多有不便,还要劳烦三娘子看顾一二。”盛锦水想诱敌深入,瓮中捉鳖,却不想拿院中毫不知情的宾客做饵,留下三娘子与几个武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三娘子知她心软,满口应下,让她放心离开。


    等人走后,三娘子索性跳上院墙,居高临下地盯着院中情景。


    高门大户的女子难得出门,盛锦水走后反倒放开了许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谈。


    韩初静抿着唇,脸色不怎么好看。


    大过年的,谁都不愿看到张丧气的脸。


    韩夫人见她冥顽不灵,懒得再费口舌,见通判何长秋的夫人就在不远处,立时上前与之攀谈。


    平日何夫人瞧不上韩家商贾出身,今日却格外热情,在提及韩初静时更甚。


    她远远瞧了韩初静一眼,笑道:“这才多久没见,静儿都长成大人了,该是定下亲事了吧。”


    韩夫人心念一动,隐约听闻何夫人的娘家外甥即将弱冠,从前家中想等他考上秀才再聘一位官家之女。可惜她娘家外甥委实不是读书的材料,迟迟不中,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若是与何家结成姻亲,对韩家来说可是件大好事。


    韩夫人压下唇畔笑意,应和道:“确该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与老爷膝下只有静儿一个,便总想着再留她一段时日。可总归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留得长久哦。”


    “不远嫁就是了。”何夫人应和一声。


    一个想借何家权势,另一个觊觎韩家产业。


    两人似是达成共识,相视一笑,半斤八两,谁也吃不了亏。


    第156章 第156章引诱


    与何夫人叙完话,韩夫人神清气爽,回来时见自家女儿仍是一脸无趣的表情也不见恼怒,反而细声劝哄道:“我的好静儿,不喜应酬就不喜,只别在此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等宴席散了,母亲再带你去打几套头面,我瞧萧夫人今日穿戴的就十分华贵,若让我们静儿换上,想必也不会差。”


    见母亲喜滋滋的模样,韩初静隐约猜到她的盘算,本就烦闷的心绪在她提及盛锦水时更是低到了极致,“母亲疯了不成,她不过一介孤女,穿得浮华俗艳也是为了以色侍人,竟让我学她!”


    韩初静口不择言,韩夫人先是一惊,紧张地四下张望。好在盛锦水走后,宾客们的心思全在交际应酬上,并未听闻此番狂妄之语。


    她


    定了定神,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宴上,只怕一巴掌就要招呼到韩初静脸上了。


    韩夫人眉心叠起,沉声训斥道:“平日在家娇蛮任性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场合,还敢议论主家。”


    “本来就是!之前谁把佩芷轩放在眼里,眼下东施效颦地摆什劳子品香宴,倚仗的不还是萧家。”韩初静只觉委屈,“若我有萧家扶持,定然比她好上千倍万倍。”


    言语中的理所当然做不得假,韩夫人不知她是这么想的,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千倍万倍,你还真敢想,”韩夫人咬牙,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当下只想将她不着边际的念头扭转回来,“盛锦水能嫁入萧家,你当真以为她是好相与的!容貌手段,她样样不缺,光一个佩芷轩就够你学一辈子了,竟还妄想取而代之。”


    话音方落,她忽而冷静下来,怀疑道:“你别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韩初静轻哼一声,并不回话。


    可知女莫若母,韩夫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眉心紧叠,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道:“你的婚事,我和你爹早有打算。你给我老实些,不准胡来!”


    “打算,母亲说的该不是何夫人的外甥吧。”韩初静一脸嫌弃。


    见她如此叛逆不服管教,韩夫人只觉心力交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敢生事,就算我与老爷就你一个女儿也绝不姑息。”


    韩初静抿唇,韩夫人态度坚决,她就算不服也只能偃旗息鼓。


    论变脸,她也算其中翘楚,当即变换了神色,挽着韩夫人手臂软声撒娇,“我能生什么事,就是见母亲一直夸赞旁人,女儿吃醋罢了。母亲事事为我筹谋,我怎会不懂您的苦心。”


    她这手段在韩夫人面前屡试不爽,毕竟是亲生女儿,教训过后就是心疼了。


    儿女都是债,韩夫人拍了拍韩初静的手,松口气道:“你能明白母亲的苦心就好。”


    脸上露出羞涩得体的笑,在韩夫人瞧不见的地方,韩初静却是垂下双眸,敛起眼底的野心。


    就在韩家母女其乐融融时,一名丫鬟从旁经过。


    丫鬟脚底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身子向前一倾,手中热茶全泼洒了出去,茶盏正落在韩初静腿上。


    “呀!”茶水滚烫,韩初静疼得惊叫一声,没细想一巴掌就想招呼到丫鬟脸上。


    不知是她惊惧之下失了准头还是丫鬟敏捷,这一巴掌终究落了空,但闹出的动静还是引来身边人侧目。


    近处的几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韩夫人忙用袖子拂去茶盏,急道:“静儿,你没事吧。”


    韩初静黑着脸,冬日穿得厚重,起身扫去茶盏后她已感觉不到热度。只是无故被泼洒了一身热茶,又怎会高兴的起来。


    平日在韩家作威作福惯了,见自己一巴掌没落到丫鬟脸上,她抬起腿又是一脚踹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贱婢!”


    丫鬟顺势倒地,韩初静却是疑惑,方才自己踹到对方了吗?


    这般蛮横都是被宠出来的,韩夫人岂会不知。


    她暗道一声糟糕,往何夫人所在的方向望去,果见她眉心紧蹙,眼底除了惊讶还有嫌恶。


    “静儿!”韩夫人白了张脸,忙伸手拦住韩初静,在她耳边轻声道,“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


    韩初静方才醒悟过来,可丑态早被在场宾客尽收眼底。


    局面正乱,好在红桥听到了动静,快步上前。


    见韩初静的衣裙上留有水渍,当即训斥跪倒在地的丫鬟,“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向贵客道歉!”


    “奴婢知错,请贵客赎罪。”丫鬟双膝跪地,伏身求饶。


    韩初静抿唇,一时没有开口。


    她自然不想放过对方,可众目睽睽之下,方才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了。


    红桥看出她的难处却不解围,直到韩夫人做主将此事揭过,她才表明态度,“此事是我凉风小筑御下不严,宴后必会给韩小姐一个交待。”


    不提萧家,光是凉风小筑背后所代表的袁毓就已是韩家不敢开罪的。


    对红桥的答复尚算满意,韩夫人歇了继续追究的念头,开始思索如何在何夫人面前补救。


    红桥笑了笑,此情此景倒让她回想起了蒋家赏花宴那日,就是不知眼前这位韩小姐是否也如自己一般。


    韩家没了声响,红桥也不能继续晾着她们,提议道:“韩小姐湿了衣裙,不若随我去换一身?”


    高门世家讲究,赴宴不会只备一套衣裙,商户出身的韩家却是没有的。


    “韩小姐与我家夫人身量相似,”似是瞧出了韩夫人脸上的为难,红桥凑近小声道,“夫人好客,待我禀明前因,想来不会吝啬新衣。”


    有了红桥的承诺,韩夫人忙不迭应下。


    只是在她想要陪同韩初静一道去时,却被拦了下来。


    “请韩夫人宽心,凉风小筑不周在先,定不会怠慢韩小姐。”


    闻言,韩夫人仍是放心不下,可再想开口时却被韩初静抢了先,“母亲放心,左右不过几步路程,我去去就回。”


    女儿都这么说了,她再执意跟去反倒显得小气,只能悄声叮嘱道:“谨慎些,不可任性。”


    韩初静笑着应是,瞧着天真甜美,叫人忘了她方才的狠厉。


    等出了院门,她立时收起笑容,冷凝的视线落在红桥背上,像是想将之烧穿一般。


    三娘子等候的地方偏僻,早将眼前这幕收入眼底。


    韩初静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她怕红桥吃亏,一跃就要跟上,却见同样躲在暗处的怀人朝她摆了摆手。


    三娘子了然,看来萧南山早有打算。


    韩初静随红桥离开宴客的院子时,盛锦水正坐在萧南山房里吃茶享用点心。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宴席方才过半,她就被萧南山唤到了此处。


    问有什么打算时,他又故作神秘,不愿解惑。


    萧南山笑了笑,只道:“时辰差不多了,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盛锦水眨了眨眼,只觉他话里有话,好似有些危险。


    只是不待她追问,萧南山就起身独坐在书案前,只留画屏后的盛锦水和春绿愈发疑惑。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了道细缝,一个鬼祟的人影敏捷地钻了进来。


    难道是执刀人来了?


    盛锦水还没来得及担心又觉不对,来人身形纤细,怎么看都不像男子。


    隔着绢做的画屏,房内景象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眯起双眸,她正想看得仔细些,安静坐着的萧南山突然开口了,“你是谁?”


    来人身姿窈窕,被质问也不见慌乱,而是碎步走到书案前,盈盈行礼,“小女姓韩,是今日受邀参宴的宾客。”


    等她走到近前,盛锦水也认出了来人,眼前笑得娇媚的女子除了韩家小姐韩初静还能是谁?


    平日见她,不是故作天真无邪,就是眼里藏不住的算计,这般小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倒是头回见。


    可她与萧南山并非初见,前次可没如此,眼下怎就转了性了。


    她正疑惑,就听身后传来极细微的响动,盛锦水偏头望去,只见成江不知何时翻窗进了房里。


    他以手抵唇,朝两人摇了摇头。


    冬日寒风一吹,盛锦水眨了眨眼,只觉意识清明了不少。


    这时,萧南山又开口了。


    “既是宾客,为何不在宴上。反倒避开下人,独自前来?”疑惑问出口时,他的声调情绪并无起伏。


    这样冷静平稳的声调听在韩初静耳里,既无质问也无怒气,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询问。


    她心里,忽而燃起一股希望。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悄然潜至男子房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是为了什么?


    此时萧南山并未命人驱赶自己,反倒明知故问,这不就是无声的邀请吗。


    看来就算人人称道的萧家大公子,也不过是血气方刚,贪花好色的普通男子,有美人投怀送抱,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安放在书案前的香炉里插着线香,缥缈的烟气散开。


    烟雾缭绕中,韩初静上前一步,软声道:“小女倾慕公子才学,不敢肖想名分,只愿为奴为婢,常伴公子左右。”


    “哦?”萧南山挑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此情此景,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


    画屏后的春绿和成江纷纷偷觑盛锦水脸色,却见她无奈叹了口气,小声道:“他可真恶劣。”


    盛锦水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萧南山。


    果然,韩初静话音方落,萧南山就慢悠悠地开口问道:“韩姑娘想要如何伴我左右?”


    以为心愿得偿的韩初静勾起唇角,又向他近了一步。


    媚眼如丝,直勾勾的没有一丝掩饰,随即在萧南山戏谑的眼神中脱下外袍。


    第157章 第157章以身犯险


    一件又一件,等韩初静衣衫褪尽,露出不着寸缕的手臂时,萧南山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冷眼旁观。


    画屏后的盛锦水却是皱眉,猜测他究竟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让自己上演一场当众捉奸的戏码,再让韩初静名誉扫地吧?


    想到这,她摇了摇头,太荒唐了。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萧南山突然起身,抬手打落香炉,缭绕的烟气霎时消退。


    韩初静只着单衣,本就冻得瑟瑟发抖,此时被萧南山的举动吓了一跳,愈发不安。


    好在下一刻,她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大门猛地被人踹开,许久未见的执刀人再次现身。


    比起前次见时,他瞧着憔悴了许多,看来盛锦水的那一箭并不是毫无作用。


    执刀人现身时,韩初静正背对着他。


    到底还未出阁,她清楚自己的举动有多放荡不堪。只是今日见到盛锦水的排场,实在难消心中嫉妒羡慕,便就将脸面和教养踩在脚下,为自己博一个不怎么体面的前程。


    若眼下只有个萧南山,她还能说服自己,可突然多了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她又衣衫不整,心中的那点算计立时成了笑话。


    韩初静惊叫出声,一时忘了去捡地上散落的衣裙,抱臂将自己蜷成一团,蹲在地上不住颤抖。


    眼前情景有些


    可笑,萧南山倒不见慌乱,镇定地抽出藏在暗处的长剑,冷睨执刀人。


    在执刀人眼里,此时女子衣衫不整的模样不啻于白日宣淫,而散落在地的衣裙又属于盛锦水。船上时萧南山就为救人甘愿自伤,如今擒住盛锦水也就相当于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短暂的利弊权衡之后,执刀人伸手揪起失声尖叫的韩初静。


    有时看来再漫长不过的事,其实不过一瞬。


    等制住了人,执刀人就后悔了。


    盛锦水可不是一般女子,就算被刀架着也面不改色,绝不会如此一惊一乍。


    等再细看,被自己捏住咽喉的果然不是盛锦水,而是个涕泪横流的陌生女子。


    “没用的东西!”他气急败坏地将人推开,顺势一刀落在韩初静背上。


    韩初静就是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被擒住时三魂七魄就已去了大半,如何承受得住执刀人毫不留情的一刀,当即跌倒在地,背上血流如注。


    恰这时,敞开的大门外,袁毓率先冲了进来。


    见到他们,执刀人便知接应自己的人已插翅难飞,而自己今日怕是也要交待在这了。


    袁毓的脸黑如墨汁,先是居高临下的睨了眼昏死过去的韩初静,确认萧南山无事后才看向持刀人,冷声道:“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不怪他有此一问,凉风小筑内有萧家人手层层守卫,外围又有奕州驻军。


    可就是如此还是让执刀人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若不是怀人提前相告,只怕他此时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地带人守在外围。


    明眼人已经猜到其中出了叛徒,何况是袁毓,只是想到背叛之人可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不愿相信罢了。


    “袁大人,”怀人提醒,“等捉住了人再审问不迟!”


    执刀人反应极快,发觉逃走无望后,他握紧刀柄就向萧南山冲去。


    眼见大刀劈头盖脸,萧南山却是不闪不躲,抬眸平静望他。


    难道有诈?电光火石间,执刀人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可刀已落下,再收手已是不能。


    就那刹那的犹豫,果然生了变故。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恍若袭船那日的再现。


    这次灵巧的短箭没再没入肚腹,而是不偏不倚地扎在他的心口处。


    画屏倒地,抬眼时执刀人再次见到了盛锦水。


    此时她一身锦衣华服,双目坚毅地望向前方,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腹部受伤,执刀人能拔出箭矢,泅水偷生。


    可此刻人在岸上,周围又都是驻守的侍卫,便是背生双翼也难逃一劫。


    品香宴的请柬发出时,他便猜到这是场鸿门宴。


    可中州局势已定,今日是逆转时局的唯一机会,他不得不来。


    箭上涂的仍是麻沸散,无毒却能让人晕晕欲睡。


    执刀人强撑几息,想趁机咬碎藏在齿尖的毒药,却被怀人洞悉,立时上前卸了他的下巴。


    屋内一片狼藉,盛锦水迈过倒地的屏风,先是皱眉瞧了眼还未清醒的韩初静,又瞧了眼镇定自若的萧南山,一时不知方才的混乱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韩小姐受了伤,先请孙大夫为她上药。”无论如何,总不能真让人死在品香宴上。


    韩初静和执刀人相继被抬了出去。


    袁毓心系叛徒,开口道:“今日受邀前来的官眷可还在院中?”


    “还在。”


    盛锦水点头,猜到要寻的叛徒就在这群官眷们的亲人之中。


    “执刀人已擒,叛徒却还未找到,我便不留了。”袁毓一拱手,匆匆离去。


    此时盛锦水才恍然大悟,皱眉看向萧南山,“今日之事,是否全是你的算计?”


    萧南山无辜地摇头,“既猜到官员中有人与水匪勾结,宴请官眷,顺势威逼都在情理之中,不能说是算计。”


    “我说的不是此事,”盛锦水没被他说服,继续追问,“我问的是,韩初静是不是被你故意引来的,还有方才执刀人动手时,你为何不躲?”


    “阿锦真当我是神算子不成,”萧南山轻笑,“谁能想到韩初静如此胆大妄为,非但孤身前来还在人前宽衣解带,方才我被她吓着了你也不知安慰,只会怪罪。”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盛锦水哼了一声,“反成我的不是了?”


    “不敢不敢。”萧南山赶紧求饶,随即正色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玩笑,方才我手中有剑,抵挡一阵等袁毓他们来救足够了。只是没想到阿锦如此紧张,竟不等他们就出手了。见阿锦英勇救我,我很是感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听了此番言论的盛锦水只觉震惊,记忆里冷淡如霜,万事不放心上的萧南山何时学会了这般油嘴滑舌的腔调,实在叫她不习惯。


    “休要胡说!”震惊过后,盛锦水回神,没再继续追问。


    见她如此,萧南山的唇畔多了抹浅淡的笑。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韩初静曾设计盛锦水,想谋害她的性命。萧南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依旧新鲜,如今她不就性命垂危,自食恶果吗?


    至于自己,萧南山看向盛锦水的眼神始终温柔,在船上时她被挟持,执刀人固然罪该万死,可作为罪魁祸首的他也难辞其咎。


    今日若不慎被执刀人砍伤,就是他时运不济,算是向盛锦水赎罪。


    好在他的阿锦舍不得,还是出手了。


    至于盛锦水失手的可能性,萧南山压根就没考虑过。


    见房内没再传出说话声,守在外边的怀人轻敲两下房门,得到首肯后推门而入,“夫人,宴上宾客吵嚷着要出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盛锦水皱眉,袁毓那还没消息,此时不能放宾客们离开。


    “韩母见韩初静迟迟未归,想去寻人却被守卫拦下。”怀人如实回禀道,“后见红桥独自回来就吵嚷起来,故而惊动了宾客。”


    执刀人虽捉住了,可叛徒是谁还没头绪,品香宴若是乱起来,头疼的该是袁毓了。


    盛锦水想了想,道:“主家不在,宾客难免慌乱,我去安抚几句,好歹先将事态平息。”


    “等等,”见她起身离开,萧南山忙道,“我随你一道去。”


    非常时刻,盛锦水没多想就点头应下。


    没多久,两人相携来到宴客的院子。


    来的都是女客,乱也乱不到哪儿去。


    只是发觉自己被围困院中后不免惶惶,三五相熟的聚在一处,眉宇间尽是焦躁。


    此时最着急的莫过于韩夫人,若只是被困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可独独少了韩初静,怎叫人不担心。


    见盛锦水现身,众人正要上前追问,却在瞧见她身后神色冷凝的萧南山后又有志一同地停下步子,不愿再做出头鸟。


    “阿锦,可是出什么事了?”林妙言倒没那么多顾虑,关切道。


    盛锦水还在思考如何搪塞过去时,萧南山已经开口吩咐,“红桥,带韩夫人去见韩小姐。”


    红桥领命,上前引着韩夫人离开。


    等人走后,院子里的焦灼不安非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愈演愈烈。


    对萧南山接下来的打算,就算盛锦水心里疑惑也不会出声打断,她对同样不解的林妙言摇了摇头,这时候相信萧南山就好。


    “就在方才,有水匪余孽潜入凉风小筑,”不经意间,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经查,助他们潜入的正是韩初静。”


    不提毫无准备的宾客,萧南山这番话,就是盛锦水也不免呛了下。


    韩初静行事确实荒唐,但她可没与水匪勾结。


    等韩夫人走后再行宣布,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萧南山此举实在让人想不通。


    “此时放行反倒危险,诸位不如稍候片刻,等袁大人拿下人后再各自归家。”这话看似商量,实则不容置喙。


    若方才开口的是盛锦水,说不得还会有人心存侥幸,拿捏着官眷的派头反驳。


    可眼下萧南山发话,又搬出了知州袁毓,就算心里再不甘愿,宾客们也只能将满肚子的牢骚憋回去。


    第158章 第158章自食恶果


    与其说是安抚,倒不如说宾客的沉默全因萧南山的威吓,总之眼下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见众人都乖乖听话,他才对盛锦水道:“我不便久留,等袁毓捉拿了水匪再过来。”


    他若留下,在场宾客只会愈加不安,盛锦水点头,道了声好。


    潜进凉风小筑的水匪和执刀人早已被捉拿,方才萧南山与盛锦水一唱一和,也不过是为了唬住宾客,免得再生出事端。


    叛徒自有袁毓去查,此刻他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没多犹豫,萧南山便去了安置韩初静的院子。


    甫一迈进院门,他就瞧见了孙大人,“人可醒了?”


    孙大夫点头,“醒了,听你的用了见效最快的药。不过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用如此烈性的药,醒来后怕是会不好受。”


    眼中嘲讽一闪而过,萧南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的小姑娘可是名副其实的蛇蝎心肠。”


    话音才落,从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声不断恍若泣血。


    怀人推开房门,萧南山抬脚迈了进去。


    床榻边,韩夫人正温声细语地哄慰着女儿,等听到动静才回过头去。


    只见萧南山了进来,她眉头一皱,立时起身挡在脱了外衫,露出背脊趴伏在床上的韩初静身前,怒道:“就算你是萧家大公子,也断然没有闯进女子闺房的道理!”


    萧南山神色淡淡,全然没有面对盛锦水时的温柔耐心。


    他在桌边坐下,冷声道:“韩夫人放心,我对你的女儿并无非分之想,不过有些事要审问清楚罢了。”


    “审问?萧公子怕是口误吧。”韩夫人不悦,“静儿在凉风小筑受伤,合该是你给韩家一个说法,眼下说什么审问,还妄图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就算韩家位卑力弱,也绝不容许如此糟践。”


    见她信誓旦旦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模样,萧南山只觉可笑。


    韩初静养成如今自私阴毒的性子,韩家人功不可没。


    “韩夫人此言可是代表了韩家?”萧南山并不恼怒,平静问道。


    见他如此,韩夫人反倒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此时退让,她还拿什么与萧南山谈判。


    “去寻袁毓,”得了肯定的答复,萧南山才出声吩咐道,“就说韩家已经认罪,韩初静勾结水匪,协助歹人逃脱是受韩家指使,并非她一人所为。”


    韩夫人愣神,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勾结水匪?还有协助歹人逃脱?”


    “静儿不过闺阁女子,连水匪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又怎会与之勾结!”此时她才回过神来,忙道,“韩家就更不可能了,休想构陷!”


    “构陷?”萧南山睨了她一眼,眼含嘲弄,“既然韩夫人觉得我是蓄意构陷,那又如何解释本应留在待客院中更换衣裙的韩小姐,与水匪相继潜入我房中呢?”


    韩夫人还想辩驳,可刚要开口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面露震惊地回头望向泪水涟涟的韩初静。


    韩初静生得清丽,虽不算一等一的美人,但也是被韩家捧在手心,千娇百宠地长大。


    她动辄打骂院中下人的毛病,作为母亲的韩夫人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在她心里,韩初静仍是孩子心性,脾气或许有些急躁,但都不算什么大毛病。


    如今回头审视,只觉眼前女儿面目狰狞,陌生得叫她不敢相认。


    “静儿,你告诉母亲,他说的不是真的!”韩夫人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勾结水匪,也没有放走歹人。”韩初静趴伏在床上拼命摇头,“都是他们构陷的,我的伤,对!我的伤可以证明,分明是歹人伤了我之后自己跑掉的,不是我放走的!”


    她摇头的动作大了些,不慎牵扯背后伤口,顿时疼得嘶哑咧嘴,连解释都变得语无伦次。


    韩夫人得了准话,看向萧南山。


    可惜对方并未理会她眼里的祈求,“韩小姐,你还没说清楚呢。既然你并未与歹人勾结,那么你们为何先后闯入我的住处?”


    问到要紧处,韩初静一僵。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萧南山抬眸,眼神如刀,凌迟般割在韩初静身上。


    此时她才醒悟,顿觉满腹委屈,“你设计我!母亲,我是被设计的!是他,是萧南山设计我。”


    “此话委实可笑,反正左右无事,韩小姐不如将我是如何设计的细细道来。”


    他们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韩夫人越听心越是往下沉。依韩初静的性子,要是真有道理早就说明前因后果,何必在此与萧南山掰扯。


    “我……我,”韩初静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此时竟还妄想含糊过去,“我换好衣裙后迷了路,误闯入一处院子,然后歹人就来了。”


    “听清了吗,怀人,让袁毓来拿人吧。”见她还不肯说实话,萧南山随口道。


    “你颠倒黑白,我都说了不是我!”先是受了伤,此时又受惊吓,韩初静再是嘴硬也扛不住了,如幼童哭得委屈。


    见她崩溃大哭,萧南山脸上不见动容,反倒多了些不耐。


    “颠倒黑白又如何?”此时他不再隐藏眼底杀意,阴恻恻看向韩初静。


    “我、我……”韩初静心下惶惶,磕绊着不知如何是好。


    韩夫人也明白过来,萧南山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韩初静,真相绝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若此时被扣上勾结水匪的罪名,不止韩初静,连韩家都要完了。


    她自以为的倚仗和底气犹如海市蜃楼,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唯有让韩初静说出真相才是出路。


    “静儿,你就说吧。”韩夫人转身坐回床榻边,握着韩初静的手祈求道,“只要洗清了与水匪勾结的嫌疑,其他都是小事。”


    萧南山步步紧逼,韩夫人又在一旁温声哄劝,韩初静再也抵挡不住,崩溃道:“我就是嫉妒盛锦水,她一介孤女凭什么跃上枝头变凤凰。我也不比她差多少,只要有机会,定会做得更好。所以、所以……今日我潜进卧房,脱了衣衫想要勾引……谁想到歹人竟在这时来了。”


    话到一半,韩夫人就冰凉了手脚,缓缓松开紧握对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震惊又陌生。


    女儿气性向来大,偶尔也有固执任性的时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韩初静会胆大妄为至此。


    见她终于肯说实话,萧南山淡淡道:“只是如此吗?有个人韩小姐若是见了,定能想起更多。”


    疑惑间,就见一个让韩夫人眼熟的丫鬟被侍卫押了进来。


    女儿有伤在身,侍卫却如入无人之境,她自然气愤。


    可惊怒之余,另一个更为熟悉的身影随之走了进


    来。


    “老爷!”韩夫人眼中一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时迎了上去。


    韩老爷却是一甩她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径直走到床前,眼见女儿躺在床榻上也不见忧,一张脸反倒因怒火涨得通红,“孽障啊!孽障!”


    若不是见她尚不能起身,只怕巴掌就要甩到脸上去了。


    韩夫人吓得不敢说话,但见这架势,其中显然有她不清楚的内情。


    韩老爷不发一言,顾自坐下,神情愤愤。


    韩夫人见状,在短暂的犹豫后没再回床榻边看顾女儿,而是在他身边坐下,


    被押送进来的丫鬟跪倒在地,颤抖着不敢抬头。


    “说吧。”萧南山轻描淡写地开口。


    “是!”跪伏在地的丫鬟忙道:“奴婢唤作红翠,原是蒋家的丫鬟,后来辗转几手,终被韩小姐买进了府。”


    “你缘何被蒋家发卖,又为何被韩小姐买进府的,都一五一十说清楚。”怀人提点。


    “赏花宴上,奴婢收了唐家银钱,领命泼萧夫人一身茶水。”大概明白唯有如实回话才有活路,红翠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分明,“但其实,奴婢就是韩小姐安插在蒋家的眼线。她时常拜访蒋家,初次见时就对奴婢嘘寒问暖,等熟识之后又会送些锦帕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作为回报,奴婢也会给韩小姐传递些无关紧要的内宅消息,以便她摸清蒋夫人的喜恶。


    那日韩小姐偷听到唐夫人和方姨娘要对萧夫人动手,命奴婢收下唐夫人的银钱替她办事。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应了下来,在宴上故意泼了萧夫人茶水。在那之后,我与韩小姐都以为萧夫人会命丧霜翠之手,可没想到萧夫人早已洞悉,轻易躲了过去,还将奴婢揪认了出来。之后奴婢就听韩小姐的吩咐指认了唐夫人,蒋家见此不愿再留奴婢,隔日一早就将人发卖了出去。奴婢辗转过几手,担心被卖到腌臜地方,趁机偷跑了出来,拿着韩小姐送的物件前去寻她。


    韩小姐本不愿认账,但奴婢以唐夫人之事要挟,她这才松口,买下奴婢。”


    红翠说完,眼里已含着泪。


    “本以为进了韩家就能安稳下来,可没想到韩小姐性情暴虐,时常以打骂下人取乐,这些都是奴婢近段时日受的伤,身上还有一些。”她直起弯下的腰,挽起衣袖让众人过目,只见她双臂布满淤痕,密密麻麻竟没一块好肉。


    赏花宴上,韩初静之所以推波助澜,就是为了让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盛锦水身死,何其莫名又何其阴毒。


    赤、裸裸的心思被红翠当众曝光,韩初静气得咬牙,凶恶道:“我救你出苦海,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贱婢果然是贱婢,你就该和蒋家人一样命丧水匪之手!”


    韩初静不断口吐恶言,就连她的父母都听不下去了。


    “够了,闭嘴!”韩老爷怒斥一声。


    韩夫人则是泪如雨下,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静儿,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是啊,为何?


    韩夫人的问题,韩初静自己也没有答案。


    若说她买通红翠,窥伺蒋家是为讨好蒋夫人,借此抬高身份。那么谋害盛锦水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她曾让自己当众出丑的仇,亦或只是嫉妒心作祟,见不得初时身份低微的香铺老板眨眼间就跃上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高枝?


    扪心自问,这些她或许在意,但又好似没那么在意。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好玩,就像她鞭笞院中下人那样,既刺激又能宣泄心中情绪。至于被她视作打发时间的玩物,动辄打骂的下人也好,盛锦水也好,他们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她的死活在萧南山眼里也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第159章 第159章骚乱


    “韩老爷。”怀人出声催促。


    此时真正决定他生死的萧南山却是连眼眸都不曾抬起,好似韩家在他眼里不过一群渺小卑弱的蝼蚁。


    此时的韩老爷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韩初静再如何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的放肆跋扈做父亲的岂会不知,不过从前觉得韩家势大,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而萧南山将他带到此处,可不止是为了撕下韩初静的遮羞布,让韩家蒙羞这么简单。


    今日,他给了韩老爷两个选择,舍弃韩家保全韩初静,或是全家上下倾尽前程保下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儿。


    韩老爷闭上双眸,心中天人交战。


    萧南山却是无趣地用指尖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是催命的符咒。


    片刻的安静,让因伤处疼得死去活来的韩初静终于有余力思考自己的处境,而韩老爷的沉默正一点点敲碎她的希望。


    她含泪的眼眸看向父亲,却见他眉心紧蹙,始终不愿睁眼与自己对视。她又去看韩夫人,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她清楚瞧见向来疼宠自己的母亲好似歉疚般瞥开眼去。


    这一瞬,韩初静是真的慌了。


    不顾伤重,她一边挣扎着从床榻起身,一边凄厉地哭喊,“爹,救我啊爹!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娘,你劝劝爹啊,快帮我劝劝他。我与蒋夫人结交,费尽心思攀附萧家全是为了我们韩家啊,你们一定要救我!”


    她不开口还好,如今为了活命竟主动攀扯,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了韩家。


    仿佛死心般,韩老爷沉沉叹了口气,揉了把泛红的眼眶,疲惫道:“是我管教不严,才致小女犯下弥天大错。我无话可说,她……任由你们责罚。”


    局面已定,眼见求饶无用,韩初静竟真从床榻上起身。唯一的希望破灭,她踉跄着往前扑去,背后伤口裂开,鲜血滴落洒了满地。


    见女儿脸色发白,面容狰狞地向自己扑来,做父母的到底不忍心,起身想要搀扶住她。


    韩初静搭着两人递来的手臂,指尖紧扣,好似要将尖利的指甲嵌入皮肤。


    “静儿你……啊!”韩夫人心疼的话还没出口,就见韩初静突然暴起,她张嘴一口咬在韩老爷脸上,凶恶地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韩老爷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只见韩初静不顾侍卫阻拦,疯了似的再次向他扑去。


    怀人皱眉,在引发更大的骚乱前一掌将人拍晕了过去。


    身子一僵,她像一摊烂泥滑落在地,再没了声息。


    房内霎时静了下来,怀人好似没瞧见韩老爷脸上的伤,一伸手道:“请吧。”


    夫妻俩最后看了眼昏死过去的韩初静,默默扶着彼此离去,只是离开时的背影佝偻,仿佛瞬息间苍老了许多。


    萧南山还不想韩初静死,命人将她抬回床榻。


    到底医者仁心,这回他没再唤来孙大夫,而是让丫鬟给她草草上了伤药。


    这里发生的一切,盛锦水并不知情。


    她不是同情泛滥的圣人,亦算不上睚眦必报的恶徒。


    不管韩初静受伤是否与萧南山有关,她与对方之间的恩怨都已因那道伤痕两清了。


    再之后,对方是伤重不治还是侥幸痊愈都已与自己无关。


    此时的盛锦水,重新坐回她的主位。


    兵马督监陈佩的夫人亦出身将门,出嫁前学了些粗浅的武艺,性情爽利,见此出声宽慰身边宾客,“咱们聚在一处,院外有侍卫把守,院内又有武婢看顾,总比落单后不慎落入歹人之手要好。”


    她讲得粗浅,但也确是这个道理。


    本因歹人而人心惶惶的诸位夫人小姐终是放下了心来,可这其中并不包括何夫人。


    早在韩夫人离开时,她就惴惴不安,双手绞着锦帕生怕自己受韩家牵连。


    “歹人抓住啦,歹人抓住了!”


    正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盛锦水觉得耳熟,一见果然是成江。


    盛锦水挑眉,隐约猜到萧南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果然,下一瞬,三娘子就在她眼前


    落下。


    而不远处,一道消瘦的身影突然袭来。


    环绕身边的武婢纷纷上前,将盛锦水护在身后。


    她被保护的密不透风,只能听见兵刃相接时的打斗声,和灵巧翩飞的身影。


    宾客们惊叫一声,四下逃窜。


    “都别乱!”陈夫人忙高声喊道,扶起摔在身侧的宾客。


    可在场的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客,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她的呼喊瞬间淹没在求救声中,无人理会。


    盛锦水被护着退了数步,一个踉跄险些向后摔去,好在林妙言就在身侧,忙顺手扶了一把。


    站稳后,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不知何时站在林妙言身后的何夫人面色阴沉,一双眼正阴鸷地看向自己。


    身体率先反应过来,等侧身拽过林妙言,盛锦水才脱口而出,“小心!”


    本只顾着前边的武婢们猛地回神,抽刀护在两人身前。


    “阿锦!”方才被搭救的林妙言忙看向她。


    盛锦水捂着被划伤的右臂,脸上不见慌乱,反倒冷静提醒护在身前的武婢,“她手上有兵刃。”


    混入宴中的歹人武艺出众,在三娘子和武婢们的围攻下依旧不改颓势。


    好在混乱并未持续太多久,武婢刚与何夫人缠斗到一处,袁毓就带着驻军鱼贯而入。


    男女大防在此时成了小事,有了帮手,饶是歹人武艺再是高强也只能束手就擒。


    同僚之中出了叛徒本就让袁毓十分懊恼,如今又生出事端,他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但还有一人,脸色比他还要阴沉。


    本以为安排许多人手就能万无一失,竟还是让盛锦水受了伤。


    萧南山沉着脸,周身裹夹着肃杀之气,直走到盛锦水身边才收敛一二。


    本还在关切盛锦水伤处的林妙言突然噤声,被他眼中杀意吓住,默默退远了些。


    盛锦水伤得其实不重,不过是在拉扯林妙言时不慎擦过何夫人的兵刃,锋利的刀刃划破衣料,最终在她纤细的小臂上留下一道不算明显的血痕。


    “只是小伤。”见他不发一言地盯着自己的伤处,盛锦水挽起袖子,“用过药之后连疤都不会留。”


    她说得云淡风轻,萧南山却不想善罢甘休。


    他深深看了眼那道刺目的血痕,走向已经伏法的两人面前。


    “是谁伤的阿锦?”大概是他问得太过平静,以致袁毓没有防备,随手指向何夫人,“是她,她是何家……”


    话音未落,几滴温热的血就溅到了他的脸上,将眼前染得一片血红。


    “啊!”


    本就惊魂未定的宾客相再次尖叫出声。


    不说他们,就连袁毓也没想到萧南山竟会当众拔刀。


    长刀穿胸而过,再抽出时已浸染鲜血。


    血珠自雪白的刃上滑落,坠地绽成朵朵血花。


    临死前,何夫人眼底仍是难以置信,唯有她清楚萧南山动手没有丝毫迟疑,就是冲着自己的性命去的。


    “你疯了!”袁毓咬牙,背着众人低声道,“这是忤逆谋反的重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事后该如何向中州交待!”


    “我自会请罪。”


    确定人断气后,萧南山才丢下染血的长刀,一脸平静地转身回到盛锦水身边。


    袁毓脸色愈发难看,他造的什么孽,抄了通判的家后还要为这位任性的萧大少爷收拾残局!


    他板着脸看被驻军聚到一处的宾客,各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望向自己时满眼惊惧,像随时怕被自己灭口般。


    盛锦水也被吓了一跳,可对方抽刀是为了自己,便是心里觉得不妥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


    就这么刹那的沉默,让一脸郁色的萧南山如梦初醒。


    不顾旁人眼底的躲闪退避,他径自走向盛锦水身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阿锦,别怪我。”


    杀人不眨眼的明明是他,可此时脆弱得叫人心疼的又是他。


    “你一心为我,我怎会怪你。”闭上双眸,盛锦水陷在眼前不算温暖的怀抱里,“方才她手持兵刃要伤我时,我也很害怕。要不是运气好,只怕命丧当场的人就成我了。”


    “你是为我报仇,就算莽撞些也情有可原。”她故作轻松地开口,“只是以后不能擅作主张,我们是夫妻,往后再做决定要先同我商量,当然我也是。”


    萧南山不答。


    若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他还是会这么做,可又不想对盛锦水阳奉阴奉。


    没听到想要的回应,盛锦水闷在他怀里,再次确认,“好吗?”


    这次,思绪万千的萧南山终是点了点头,放开了她。


    袁毓将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重重叹了口气。


    他位卑力弱,实在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啊!


    心里正思索着该如何收场,领命守在门外的陈佩在此时大步跑来。


    不等喘匀气,就朝袁毓一拱手,“袁大人,中州来人了!”


    “来的是谁?”袁毓只觉自己脑袋嗡嗡直响,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咱家。”不等陈佩回复,一道尖利的嗓音就突兀出现,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袁毓面前站定,“袁大人。”


    而在他身后则是整齐列队,隶属皇家的近卫。


    旁人注意到的是他自称“咱家”及身后的近卫,而袁毓瞧见的却是几人穿着的素服。


    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隐秘的兴奋,只是瞬间的情绪消失得太快,没被任何人捕捉到。


    “原是福公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袁毓问道,“不知公公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


    被称为福公公的福德并不答话,只问:“萧家大公子萧南山可在?”


    袁毓侧身让开,露出隐在人后的萧南山和盛锦水。


    福德该是认得萧南山的,先快步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随即双眼一红,道:“还请公子接旨。”


    若是平日接旨,该摆上香案,备上香烛果品。


    只是福德来得突然,众人又才经历一场骚乱,一时之间竟无人想起此事。


    等福德从锦盒里请出圣旨,在场众人才纷纷回神,齐刷刷地跪下。


    盛锦水就跪在萧南山身侧,她低垂着头,想到福德即将宣读的旨意,认命似的阖上双眸。


    第160章 第160章旨意


    对于这道旨意,萧南山脸上并未出现太过意外的神色。


    宣读完后,福德合上圣旨,恭敬地用双手捧着,静候他起身接旨谢恩。


    可本该接旨的萧南山依旧跪地,只不过脊背挺直,在这间隙偏头看向垂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盛锦水。


    而旁人没听见动静,连头都不敢抬起。


    唯有袁毓大着胆子瞄了一眼,登时豆大的汗珠就从额角落下。


    而牵引着萧南山所有思绪的盛锦水,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前世新帝登基时,萧南山早已病逝,自然生不出这许多波折。


    而今他安然无恙,既然新帝选择与萧家合作,不管心里对他是如何想的,面上都不会难看。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盛锦水没想到这道旨意会来得如此之快,她对中州的畏惧来源于前世的死亡,而今好不容易过上另一种人生,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本以为心结已解,可事到临头,身体还是本能地替她做出抉择。


    尽管盛锦水沉默不语,可萧南山太在乎她了,便连她身上一点微末的变化都了如指掌。


    萧南山能感觉到她对中州怀有隐秘的畏惧,虽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他始终忘不掉对方向自己讨要一个承诺时,脆弱而又固执的坚持。


    回想起那日,萧南山收回遗落的视线,开口就要拒绝。


    袁毓咯噔一下,猜到他的意图,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一把拽住萧南山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


    此时的盛锦水也回过神来,见萧南山迟迟没起


    身接旨,轻声唤道:“南山……”


    萧南山没理会在另一侧死死拽着自己的袁毓,而是看向盛锦水,只见她也看着自己,眼眸里满是担忧。


    当众抗旨的念头到底是消了下去,萧南山抿唇,起身接过圣旨。


    “中州路远,陛下特命咱家护送公子与夫人北上。”福德笑眯眯开口,瞧着十分和善。


    此行已没了回转的余地,萧南山点头,“有劳公公,我们何时出发?”


    “上边催得急,”福德向上一拱手,提议道,“路上吃的穿的用的一应物什都已准备妥当,不若三日后启程?”


    萧南山没直接应下,而是看向盛锦水。


    福德眼观鼻鼻观心,将眼前这幕牢牢记在心上。


    三日确实赶了些,好在不用自己收拾行囊,抓紧些倒也来得及。


    见盛锦水没有异议,萧南山才回道:“好。”


    短短两个时辰,凉风小筑就接连经历几场骚乱。


    先是围捕执刀人与漏网之鱼,再是席上何夫人暴起发难,如今又接到中州传来的旨意。


    安顿好远道而来的福德,又命人安然送回众多宾客,饶是铁打的身子,盛锦水也觉得疲惫万分。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回到住处时,院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说笑声。


    盛锦水和萧南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疑惑。


    两人推开院门,就见一日未见的盛家人不知何时在院内支起了暖锅,此时正聚在一处叙话。


    盛大伯和盛大伯母正对着院门,自然是最先瞧见他们的,忙招呼两人过来。


    盛安洄也转过身去,笑着对他们道:“阿姐姐夫你们可算来了,别是忘了今日是除夕吧。”


    两人面面相觑,别说,他们还真忘了。


    对盛家人,盛锦水有自己的私心。她不愿家人涉险,对他们只说要在家中设宴,广邀宾客上门。


    盛家人向来体贴,见自己帮不上忙,又怕冲撞了应邀而来的贵客,索性在奕州逛了一日。


    只是他们不知,盛锦水怕连累家人,让萧南山安排了不少侍卫暗中跟随,还让佩芷轩余下的下人一道跟去了。


    一无所知地闲逛了一日,临近戌时一大家子方才回来。


    到底是除夕,见两人白日忙碌,便想着晚上聚到一处好好热闹一场。


    问过怀人红桥,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盛大伯母本想亲自下厨,可到后厨一看,全是些珍贵少见的食材,她自觉厨艺平平,不想浪费好东西,就在红桥提议下准备了暖锅。


    一大家子聚在一处吵吵嚷嚷地吃着暖锅倒也热闹。


    等盛锦水和萧南山落座,边上的盛安洄咬着筷子,好奇地四下瞧了瞧,开口道:“还真是巧了,去年的除夕也是和阿姐姐夫过的,不过那时还有阿楠阿喻在,说起来还怪想他们的。”


    盛锦水笑了笑,两人是特意从中州来见萧南山的,想来身份也不简单。


    正在给自己倒酒的盛大伯一听觉得不对,皱眉道:“去年除夕怎也是一道过的?”


    盛安洄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从锅里夹了一筷子羊肉塞进嘴里,没成想竟被烫得龇牙咧嘴。


    萧南山摇头,顺手给他递了杯水。


    盛安云轻咳一声,和吴辉先后向盛大伯敬酒,将此事略了过去。


    盛大伯也没想再计较这些,连喝了两杯水酒果然不再提起。


    盛安洄松口气,朝盛锦水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见他鬼精灵的模样,盛锦水实在手痒,一下敲在了他脑门上。


    盛安洄委屈巴巴,正要找姐夫告状,就见外人跟前谪仙似的姐夫十分烟火气地剥了五六只虾子放在阿姐碗里。


    笑得眯起眼眸,虽才被自家阿姐教训了一顿,但他还是觉得眼前这幕很好很好。


    剥完虾子,萧南山用锦帕仔细擦净双手,抬眼就见自家小舅子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他想了想道:“提前备好了年礼,只是近日事忙竟给忘了,阿洄帮我去取来吧。”


    一听有年礼可收,盛安洄当即放下碗筷,连暖锅也不吃了。


    没多久,他就从房里捧出了个分量不轻的小木箱。


    沉甸甸的木箱子被放在桌上,引得众人凑上前去。


    盛锦水也惊讶,问他何时准备的这些。


    萧南山难得露出得意神色,“阿锦说过的话我都牢记于心,今年更是早做准备。”


    木箱子里装的不全是精贵物件,盛锦水粗粗扫了一眼,萧南山的用心可见一斑。


    他给盛大伯夫妻准备的是养生的药材,阿禾的是纯金打的长命锁,盛安安的则是一支老参……


    唯有盛安洄收到的与众不同,经史子集笔墨纸砚,厚厚一摞占了木箱大半分量,让盛安洄翘起的嘴角复又落了下去。


    见他蔫头巴脑的模样,盛锦水扬眉,“几日不曾考校你的功课,也不知到奕州后是否懈怠了。”


    “没有懈怠!”盛安洄连连摆手,“这礼深得我心,来日必当孜孜不倦悬梁刺股,不负阿姐姐夫一番苦心。”


    油嘴滑舌的腔调惹得众人失笑。


    瞧着眼前面面俱到的年礼,盛大伯却是抿了抿唇,不安道:“这也太贵重了,让南山破费了。”


    “阿锦的家就是我的家,阿锦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亲人,这都是我该做的。”萧南山回道。


    到底是世家教养出来的的谦谦君子,只要他愿意,便能让人如沐春风。


    盛大伯母也道:“都是晚辈的一片孝心,推辞反倒不美。”


    见习盛安云顺势问起其他,“咱们都收到妹夫的礼了,阿锦的呢?”


    萧南山偏头,看向盛锦水的眼神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衣袖遮掩下,两人双手交握,盛锦水一顿,只觉手上一阵温润的触感。


    萧南山开口,“去岁就备好了,只是未曾交到阿锦手里。”


    闻言,盛锦水垂眸。


    掌心沉甸甸的,入手冰凉滑润,指尖摩挲过细小的纹路,猜是块难得的美玉。


    他说是早就备好的,想起去岁除夕时的情景,盛锦水眉梢微动,小声道:“你我平辈相交,我如今两手空空,可什么都没有。”


    “我有阿锦就好。”萧南山与她对视,明明是羞人的情话,可被他说出口时又无端让人信服。


    “咳,”盛大伯有些醉了,眯着眼眸瞧眼前才貌双全的一对,突然抹了把泪,絮絮叨叨开口,“要是五弟五弟妹能瞧见就好了。”


    提到故去的长辈,盛锦水和盛安洄眼里皆是闪过一丝失落,盛大伯母看不下去了,撞了身侧盛大伯一下,道:“你不也给阿锦和南山备了礼,赶紧拿出来。”


    “哦,对!”盛大伯如梦初醒,从怀里拿出个精致的荷囊来,“他们的都已经给过了,这个是给你们的。”


    盛锦水接过绣工精巧的荷囊,从里取出一柄食指长的银如意来。


    礼从不分贵贱,只看心意。


    盛大伯地里刨食,就算近年富裕了些,打上这么一柄银质的如意只怕也花费了不少银钱。


    “大伯,这……”


    刚起个头,盛大伯就猜到盛锦水接下来要说的话,连连摆手道:“大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晓得你们不缺银钱。思前想后,就只想大家往后日子过得和顺,万事如意。这才打了如意,他们也有,阿锦就别与大伯客气了。”


    “好。”盛锦水百感交集地点头道。


    此时一家齐聚,她本不想说扫兴的话,可留给自己的只有三日,许多事还是要提前交待清楚。


    “大伯,今日大家都在,有件事正要与大家说。”盛锦水并未提及圣旨,只道,“三日后,我与南山要启程前往中州。”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她,盛大伯还迷糊着,盛大伯母替他开口问道:“这么突然?”


    “是突然了些。”这次开口答话的不是盛锦水,而是萧南山,“此事怪我,自到云息镇后就未曾归家,此次便想与阿锦一道回去拜见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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