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捡漏
说话间,蒋府外传来阵阵喧闹声。
熏陆好奇心重,探出车厢回望。
马车行得慢,这才得以让她看清全貌。
原本稍显清冷的府门外重新热闹了起来,受邀而来的宾客鱼贯而出,脸上神色却多是不愉。
“就算将来长留中州,蒋家也不该如此行事。”红桥唏嘘开口,“今日将有头脸的人家得罪了个遍,除非往后有大造化,否则再难在奕州立足。”
阵仗越大越叫人好奇,若蒋家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蒋夫人可就没余力对付梁青雪了。
盛锦水沉吟片刻,让熏陆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之后,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在奕州,蒋家本就势大,此次中州之行更是人尽皆知。
懂行的静观其变,一知半解的溜须拍马,余下的则在等赴宴宾客说嘴蒋家赏花宴是如何的穷奢至极,谁也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乐子。
尤其是受邀而来的宾客们,无端受了一肚子气,明面上虽没说什么,私下却是将蒋府上下骂了个遍。
不过这样的不满到第二日便消散大半,甚至成了对蒋夫人的同情。
翌日,盛锦水等人正在花厅用午膳,小厮打扮的熏陆就如阵风般跑了进来。
红桥最重规矩,远远瞧见她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姿就下意识地皱眉。
熏陆刚进门就对上她不赞同的眼神,脚步一顿,举止娴静了不少。
好在盛锦水没计较她的无礼,见她气喘吁吁仍不改脸上笑意,便知昨日交待的事成了。
见红桥和寸心都在,兔子般跳脱的熏陆不敢造次,乖巧立在一边,打算等盛锦水用过膳再回禀。
倒是盛锦水不在意这些,放下筷子让人给熏陆上了茶水,等她喘匀气后开口道:“说吧,刚好拿来下饭。”
得了准许,熏陆当即放下茶盏,眉飞色舞地说道起来。
“昨日您吩咐后,我与表少爷、吴家姑爷当即去找了货郎,”她口中的表少爷和吴家姑爷就是盛安云和吴辉,“让他们放出消息,蒋家在赏花宴上用的熏香是小四合香,而小四合香就是咱们佩芷轩的四弃香。
四弃香价格低廉,起初没多少人信,只以为货郎们是打着蒋家名头卖货,觉得蒋家重面子,想来不用多久便会澄清,可没成想向来雷厉风行的蒋家迟迟没有出面。”
偏在这时,又出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夫家做典当生意的王夫人在闹市买了香丸,言说这就是自己在蒋家赏花宴上闻到的香气,且佩芷轩的香丸更胜一筹。
若王夫人的背书还只是让人将信将疑,昨日晚些时候出的另一件事就坐实了猜测。
梁家香铺的十一小姐梁青雪被扣在了蒋家,她的夫婿唐举人亲自登门要人不成,最后还是请来十小姐梁青絮,蒋家这才将人放回去。
“此事一出,传闻甚嚣尘上。都说梁青雪利欲熏心,拿低廉实惠的四弃香充作名贵熏香,将见识短浅的蒋夫人骗得团团转。不过咱们佩芷轩的名声倒没受多少影响,反倒出了大风头,早前准备的香丸也已卖得七七八八。单颗香丸的价格虽比之前更为低廉,但薄利多销,昨日和今早卖的都快赶上佩芷轩一月的盈利了。”
奔波了一个日夜,但熏陆脸上不见丝毫疲色,反倒容光焕发。
盛锦水惊讶,佩芷轩一月的盈利可不少,这步棋还真是下对了。
盛安云和吴辉脸上也有喜色,香丸卖得好,他们和货郎的进帐也不会少。
唯有盛安安,片刻的喜悦后就是淡淡的担忧,“阿锦,此次蒋夫人丢了面子,可会来找你的麻烦?”
私下她听盛锦水说起过蒋夫人行事,虽只寥寥几句,但也能晓得对方并非善类。
“放心吧,阿姐。”盛锦水笑笑,“此时蒋夫人说不得还要多谢我呢。”
用过午膳,便有丫鬟来禀,有蒋家人递了拜帖上门。
红桥接过拜帖呈给盛锦水,随即问传话的丫鬟,“来的是谁?”
“来人自称姓叶,是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丫鬟恭敬回道。
听到这话,红桥难得嘀咕了句,“蒋家行事也太无礼了。”
无论盛锦水是何身份,都险些在蒋家出事。就算家中生了变故,蒋夫人也该亲自登门才是。
若是眼下没空,也可等料理好家事再来,如今只派了叶嬷嬷,实在是傲慢无礼。
“请人稍候片刻,我马上过去。”盛锦水倒对这些虚礼不怎么在乎。
见她起身就要走,盛安安忙伸手拉住,“我同你一道过去吧,万一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哪需照应,不过见自家阿姐一脸担心,盛锦水还是应了。
两人到时,叶嬷嬷正在前院喝茶。
蒋家礼数虽不周全,红桥却不能让盛锦水失了面子,一应茶水点心备得妥妥当当。
见主家来了,叶嬷嬷忙放下茶盏,笑容满脸地上前行礼,“林夫人,叨扰了。”
“哪里的话,叶嬷嬷请坐吧。”盛锦水开口请她坐下。
“不用不用,”叶嬷嬷赶忙摆手,“老奴站着回话。”
此前蒋家的请柬是让外院下人送来的,叶嬷嬷只知盛锦水借住在凉风小筑,此次亲自登门,才觉出其中的不凡来。
蒋家富丽堂皇,可到底少了底蕴,凉风小筑瞧着不显,却处处精巧,不似一般人家。
她心中忐忑,只觉得自家夫人失策,该亲自登门才是。
盛锦水闻言点头,不再言语。
“夫人本是想亲自登门的,只是昨日家中出了大事,这才遣老奴前来。”叶嬷嬷小心翼翼地开口,平日她虽时常一幅谦卑恭谨的模样,但这次却格外真心实意。
尤其是在进了凉风小筑之后,说话愈发小心谨慎。
“贵人事忙,叶嬷嬷不必在意。”盛锦水随意开口,倒叫站在面前的叶嬷嬷脑门冒汗。
她陪笑两声,再度开口,“您受了惊吓,我家夫人很是担心。特命人备下薄礼,万望您不要嫌弃。”
话音刚落,她就招手让同自己一道过来的蒋家丫鬟送上锦盒。
好在蒋夫人财大气粗,在送礼这件事上从不吝啬。何况盛锦水也算是帮蒋家揪出了颗毒瘤,此番说是登门致歉,倒不如说是来送谢礼的。
想到这,叶嬷嬷抬眸,小心打量对方神色,见她眼中并无不悦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来一回,双方既无生事的念头,也没继续交谈的意思。
叶嬷嬷待得局促,放下礼后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盛安安拍拍胸口,总算是安下心来,“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吓死我了。方才你说蒋夫人要多谢你,我还不解。如今瞧这位叶嬷嬷的言行,好似是有这个意思。”
见她疑惑,盛锦水解释道,“蒋夫人无缘无故散了赏花宴,受邀的宾客心生疑窦,总会想要打探一二。昨日蒋家宁愿丢了面子也不留人,出的事定然不小,自然不愿被人窥见。如今佩芷轩香丸的风头盖过此事,旁人理所当然以为蒋夫人散宴是因着梁青雪的哄骗,不会再去深究。
对蒋夫人而言,不识货只是小事,等她去了中州,众人只会歆羡,哪还记得这些小事?”
盛安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叹道:“阿锦,还是你想得深远。”
“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我也是听多了贵人闲谈,这才多思量几分。阿姐往后多听多瞧,慢慢的就都晓得了。”盛锦水开口宽慰,顺手打开叶嬷嬷留下的锦盒,“蒋家果真财大气粗,这副头面怕是不下百两。”
到底还是爱俏的年纪,盛安安闻言当即忘了其他,凑上前去看躺在锦盒里的头面。
头面用的是和田玉里的高青白,不如羊脂白温润,瞧着黯淡,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青。
可就算有瑕疵,那也是整幅的白玉头面,素淡清雅,价值不菲。
若无前世的见识,只怕盛锦水也会同盛安安一般惊得合不拢嘴。
蒋夫人的阔绰委实让家中女眷念叨了一阵,不过这阵过后,众人很快将之抛到脑后,再度忙碌起来。
梁青絮那还没消息传来,盛锦水却不能一直干等着。
为了梁家的事,她已在奕州停留许久,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想着年前不会再来奕州,她便想趁此机会给盛安洄和盛大伯他们带些土仪,再备些年货。
在给盛安洄挑选纸笔时不免想起远在中州的沈行喻和沈维楠,给他们也买了一份,让萧南山托人带去了中州。
萧南山早听她念叨过,可当瞧见小厮抬着两口木箱进门时,还是一愣。
盛锦水也不觉得兴师动众,十分有师娘风范地拉着萧南山细数自己准备的土仪,“他们与阿洄年岁相当,我就照着给阿洄准备的另备了两份。”
木箱最上层放的是笔墨纸砚,瞧着倒是寻常,可再下面的就叫人迷惑了。
“这是什么?”萧南山指着个松软的包袱问道。
“是枕头,枕套上没绣花,是我和阿姐闲暇时缝的,”盛锦水兴致勃勃地解释,“里面装了荞麦壳,说是有明目清脑的效用。荞麦壳仔细晒过,里面还放了些安神驱虫的
香材,偶尔拿去晒晒就能用许久。”
“你对他们倒是上心。”见她如此上心,萧南山酸溜溜地开口。
第142章 第142章尘埃落定
见萧南山在意,盛锦水失笑,不禁逗他,“许久未见,我还真有些想念,正思量着同阿洄一道去中州探望他们。”
心知对方在与自己玩笑,但听她提及中州时,萧南山仍是一顿。
盛锦水却未发觉一闪而逝的异样,只以为他还在吃味,笑着哄道:“逗你呢,给你另做了个,未曾假手他人。枕面上绣着翠竹,还用安息香熏过。”
想起故人旧事的恍惚在她明媚的笑里化为虚无,只余淡淡暖意。
忽而想起那日蒋家来人,赠了用高青白做的整套头面,萧南山顺势道:“母亲也有副玉做的头面,等土仪运抵中州,正好让人一并捎带过来。”
他极少在人前提及生母,因这每次都会让他回想起那段晦暗的过往。自毁的念头更是会借此疯狂滋长,以倾厦之力碾压求生意志,让他痛不欲生。
眼下,这样的情绪像是隔着雾气,虽未彻底消散,却已似许久之前的事了。
除文房四宝和荞麦枕,木箱还装进了酥月斋的点心,佩芷轩的香丸等。可以说是囊括了衣食住行,十分细致妥帖。
“既送了土仪,是不是该再寄封书信?”盛锦水偏头问一直陪在身侧的萧南山。
见她一双水润晶亮的杏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萧南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宠溺笑笑,“好,马上就写,写完和土仪一道送去中州。”
萧南山对盛锦水从来不会敷衍,应下后就去了书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盛锦水眸中笑意不散。
萧南山和沈行喻、林楠有段师生情谊,两人虽回了中州却时时挂念,常寄信来。
对此萧南山从未想过瞒着盛锦水,数封写着“夫子亲启”的书信被随手搁置在书案上,而他却始终没想过提笔回信。
今日萧南山应得干脆,未有难色,多半也是想他们的。
萧南山回信的功夫,一个面熟的丫鬟来禀,“夫人,门外有位梁夫人登门,说是来答谢您的。”
梁夫人?
盛锦水仔细回想片刻,还是没想起是哪位梁夫人。
她疑惑开口,“可知这位夫人姓名?”
“那夫人只说自己姓梁。”丫鬟如实回道。
姓梁的,盛锦水只认得梁家的梁青絮和梁青雪。
可再细想又觉得不对,梁青雪嫁给唐睿,外人只会称她唐夫人,而不是梁夫人。至于梁青絮就更不可能了,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呢。
多想无益,盛锦水让丫鬟带路,“先去见人。”
人来得突然,且不是主家相熟之人,丫鬟自然不敢将人领进后院,这位梁夫人便如先前拜访的叶嬷嬷一般,留在前院等候。
进门第一眼,盛锦水瞧见的就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请自来的梁夫人正在前院喝茶,她生了张讨喜的圆脸,安坐时自有股娴静淡雅的气质。
檀口微张,女子吹开茶汤浮叶,刚要将茶盏递到唇边就觉有人正盯着自己。
而在她身后侧,则站着个纱巾覆面的丫鬟,额头双颊皆有丑陋的疤痕。不过她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背脊始终挺直,目不斜视。
望着眼前的“梁夫人”,盛锦水一时没回过神来。
等对方放下茶盏,走到自己跟前才讷讷开口,“你成亲了?何时成的亲?”
随即又觉得不对,短短时日,怎来得及成亲。
再说她仍姓梁,怎么瞧都不像是出嫁了的模样。
“几日未见,盛老板这就认不出我了?”来人低低笑着,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十姑娘就别与我玩笑了,”盛锦水无奈,望着眼前挽着妇人发髻的梁青絮满心疑惑,“丫鬟来禀时,还在想是哪位梁夫人要见我,却怎么都想不到是你。”
“是不是吓了一跳?”梁青絮喜滋滋地开口。
历经许久,眼下终是得偿所愿,叫她怎能不高兴。
“看来梁家的事是解决了。”盛锦水坐下,邀她详谈。
梁青絮点头,收敛起笑意,点头回道,“有些波折,不过都顺利解决了。陶管事也回了香铺,眼下正忙着准备给佩芷轩的香材呢。”
听到她说梁家的事解决了,陶管事也回了铺子,盛锦水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脸上神色松快不少。
只是梁青雪的下场和她作妇人装扮的缘由还要再问清楚。
“与唐家结亲后,十一愈发有恃无恐。她行事荒唐,只知争权夺利,并无多少经营的才干。平日仗着父亲宠爱,与方姨娘在香铺里安插人手,同唐睿成亲后更是把独占香铺的心思搬到了台面上来。”说到这,梁青絮叹气,“梁家之事你也晓得,后宅不睦,姐妹间又多有龃龉。等十一和她那夫婿插手进来,便更是一团乱麻了。
好在此次有你相助,我终于等到了机会。蒋家赏花宴后,家中就知出事了。”
说到这,她免不了发出一声轻嘲,“父亲年岁渐大,每日想的都是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已许久不管铺子里的事了。这次十一闯了祸,倒让他醒悟过来,若再不出手管着,怕是不等他生出儿子,梁家就要倒了。”
梁老爷幡然醒悟,可错已铸成,再说其他也是无用。那时最要紧的就是平息蒋夫人的怒火,挽回梁家香铺的声誉。
可他本就没什么天赋,且多年未打理过铺子生意,前前后后忙碌了半日才连夜遣人去将辞去的老管事们请来。
因倾轧被迫离开的不只有陶管事,等梁老爷召来管事们问清来龙去脉,才知自家铺子早已危如累卵,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他本就焦头烂额,见过管事才知平日极为孝顺的女儿女婿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当下就被气病了,一直卧床到今日。
“梁家香铺风雨飘摇,几位姐姐姐夫暗自算账,都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顺理成章地将我推了出来。”梁青絮一笑,“可他们不知,此举正中我下怀。翌日我便只身前往蒋家,那时十一欺瞒哄骗蒋夫人之事已闹得人尽皆知。登门后我不过问她做了什么,只承诺蒋夫人将人送到庵堂,再由蒋家派人看守。”
盛锦水点头,梁青絮行事处处戳中蒋夫人的软肋,难怪她会爽快放人。
“十一回来后,陶管事联同余下几位老管事一道求见了父亲。父亲被姐姐姐夫们伤透了心,只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人都在为自己为夫家谋利,却从未想过梁家和他。再看家中只余我与小十二还未出嫁,小十二尚且年幼,担子自然就交到了我手里。”大概是不习惯妇人发髻,她本想触碰青丝,手落到鬓边才恍然想起少女时梳的发辫早已被妇人髻所替代。
手中有了权力,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
以陶管事为首的老管事尽心尽力,梁青絮更是雷霆手段,接手香铺后
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铺里的毒瘤都清了出去。
梁家香铺名声仍在,她虽隐在幕后,但背靠赵记广结善缘,与之合作多年的商户都愿给这个面子。
为谢她出手,蒋夫人也给了些便利,再有近日声势愈发浩大的货郎们帮腔,困局须臾便被扭转。
梁青絮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喝了口茶,盛锦水却是催促,“后来呢?”
“后来?”梁青絮摇头,“眼见梁家香铺好起来了,我那些姐姐姐夫们可坐不住了,到父亲面前说我终究是女子,迟早要出嫁,倒不如趁父亲身体康健,从外孙中挑拣几个聪明伶俐的养在身边。父亲耳根子软,被劝了几句竟也动了心思。”
盛锦水听得直皱眉,从前她处境艰难,但至少有家人为自己着想。
梁青絮可真是生在了豺狼虎豹窝里,每步都走得不易。
“我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岂能让他们如愿。”回想起那时众人神色,梁青絮不禁扬眉,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来,“我在父亲病榻前发誓,愿自梳终生不嫁。姐姐姐夫们若想让外甥们继承家业尽可送来,过继后改名易姓养在我膝下。我一开口,他们就都不敢言语了,唯有父亲觉得这是两全之法,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从前梁青絮步步算计,盛锦水见她心思深沉未想与之深交。
可在这件事上,她敬佩对方的果决,“梁老板智勇双全,令我钦佩。”
这句夸赞,格外真心实意。
“不管是赵记还是梁家,盛老板都是大主顾,我自要登门与你解释清楚。”看神色,梁青絮颇为受用。
不过她也没完全沉溺于眼前的成功,忽而压低声音道:“盛老板可晓得梁青雪知晓了蒋家什么秘密,竟让蒋夫人如此大动干戈?”
盛锦水摇头,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但瞧梁青絮的模样,她该是晓得的。
“此事似是对蒋夫人十分要紧,若是被她发觉你在窥探,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晓得,但见她出手时毫不手软,我也要未雨绸缪。”梁青絮解释,“蒋家势大,我不会像十一那般自己往刀口上撞,只远远打探了一番。”
“宴后的第二日清晨,蒋府后门便有盖了草席的牛车往城外去,看去的方向多半是乱葬岗。随后蒋府有流言传出,说是个唤作霜翠的丫鬟急病死了,主家嫌晦气让人一早就将尸身拉走。此外,蒋府还以家中人手太多,不便带去中州为由,发卖了几个丫鬟。”
第143章 第143章额头吻
房内烛火摇曳,盛锦水取下钗环,解开发髻,一头长发披散,沐浴过后的发尾微湿。
见她坐在凳上垂眸思索,萧南山上前,为她披上外袍,取来巾帕擦拭发尾。
“我自己来。”盛锦水开口,想取走他手里的巾帕,却被避开了去。
“在瞧什么?”手上动作不停,萧南山随口问道。
闻言,盛锦水收回手,由他继续,“今日我见了梁青絮,她说赏花宴翌日,蒋家便以府中人手众多,不便带往中州为由发卖了几个丫鬟。”
萧南山放下巾帕,顺势垂眸,扫过她随手搁置的宣纸,纸上写着的正是被蒋家发卖出去的丫鬟姓名。
梁青絮才接管梁家,能动用的人脉有限,查到这些已十分难得,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在扫过其中一个名字时,萧南山眸中寒光闪过,随即移开视线,不经意地开口,“若真如蒋家所言,此举倒合情合理。可阿锦仍是忧心忡忡,难道是这些丫鬟有问题。”
盛锦水才要解释,却在开口刹那顿住,在蒋府时她以身犯险,事后更是特意叮嘱过红桥几人,让她们务必守口如瓶。
如今要对萧南山说起,免不了一阵心虚。
萧南山却好似没瞧见她闪避的目光,追问道:“怎么了?”
盛锦水叹了口气,心道早前不该隐瞒的,如今为难的还是自己。
迟疑片刻,她还是如实道:“蒋家发卖的人里,有个叫红翠的丫鬟……”
三言两语,盛锦水就道明了前因后果。
话音落后,房内落针可闻。
盛锦水小心抬眸,偷觑萧南山脸色。
“你生气了吗?”她试探着开口,绵软的声调让萧南山紧绷的心弦立时化为一潭春水。
他伸手,温柔而珍视地拂过对方发顶,“怎会,我只是忧心你的安危。让幕后之人现身的法子有许多,今后遇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别再以身犯险了。”
“好。”盛锦水轻轻应了声。
对她,萧南山能做的只有殷勤叮嘱,并不会强势地左右决定。
可对旁人,便不会如此和煦了。
“方才提到的叫红翠的丫鬟,你可是对她起了疑心?”
盛锦水点头,“霜翠嘴严,抵死不愿透露自己受谁指使,红翠却是稍加威吓就招认了。那时我只以为二人不同,霜翠有把柄在梁青雪手里,而红翠是拿钱办事,她会反水是意料中事。可见过梁青絮,我方知梁青雪以为是我与她二人合作,设局诱骗。
在蒋府时,我确实抱着请君入瓮的念头,可那是顺势而为,不是刻意做局。若真如梁青雪所言,此事背后仍有人在推波助澜,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还是要早做打算。”
萧南山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事关窍就在红翠身上。”
“可连梁青絮都没查到她离开蒋家后的行踪,我在州府的人脉远不如梁家,”盛锦水苦恼,“只怕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到底要回云息镇,也不知春绿和郑管事是否彻底清除内鬼,她实在没余力继续耗在州府了。
萧南山的手自发顶落下,食指弯钩,在她鼻尖处轻刮了下,“明日我去寻袁先生,他在奕州多年,自有门路,说不得能查到些什么。”
多个帮手多条路,总归萧南山与旁人不同,盛锦水也不与他客气,闻言点头。
“睡吧,明日还有一堆事。”萧南山牵起她的手,引着人回到床榻上。
他们一行在中州停留的时日比预想中的长了许多,盛锦水早想着回去了,今日已备齐土仪,若无意外明日午时便能离开。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盛锦水不觉露出笑来,肉眼可见地欢喜了些。
她在床榻边坐下,见被放在床头的荞麦枕不觉拍了拍,开口催促萧南山,“快来试试枕头。”
紧赶慢赶,也只赶制出三个枕头来,尤其是给萧南山做的这个,又是刺绣又是熏香,花费了好一番功夫,盛锦水甚至因此没来得及给自己再准备一个。
如今见了亲手做的荞麦枕,一脸期待地望向萧南山。
萧南山就坐在她身侧,偏头看安稳放在床头的两个枕头,一个就是平日睡的,另一个枕面上绣着翠竹,靠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安神香味。
“怎不给自己做一个?”萧南山问她。
盛锦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来得及,等回去再做。”
萧南山闻言不再多说,等她脱鞋上了床榻,吹灭烛火躺在她身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当感觉身侧有人躺下时,盛锦水还是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她前世是崔馨月的陪嫁丫鬟,既是陪嫁,免不了要在主家跟前伺候。怕她们这些个未出嫁的丫鬟不懂规矩,在侯府闹出笑话。
崔馨月出阁前,崔家曾命管事嬷嬷教导她们房中之事。
嬷嬷怕她们听了会起不该有的心思,遂说得十分粗浅,但再粗浅盛锦水也晓得,行了周公之礼,圆了房的夫妻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她与萧南山早已互表心意,要做真正的夫妻。所以每到入睡时,她都忐忑不安,时常胡思乱想,偏偏对方定力十足,从未主动提及。
可今夜似有些不同。
盛锦水仰面躺在床榻上,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一阵砰砰的心脏跳动声。
身边有热源凑了近些,她紧张地揪紧衣摆,脑中一时闪过管事嬷嬷的嘱咐,一时又闪过大伯母在她耳边嘀咕的那几句。
“阿锦?”萧南山开口,声音离得极近。
盛锦水的呼吸不觉急促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个极大的决心,猛地翻过身去,红着脸颤声问萧南山,“今夜,我们要做真正的夫妻吗?”
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
这丝迟疑没能逃过敏锐的萧南山,此时他已适应深沉的夜色,借着近在咫尺的距离,隐约瞧见对方灿若星辰的杏眸。
此时此刻,与其说这短暂的迟疑是不愿是抗拒,倒不如说是她对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的忐忑和期待。
“阿锦。”萧南山的心一热,喟叹一声将她揽入怀里。
既是做真夫妻,他自然也想圆房。
可方才,望着对方纯净无垢,即便不安也不退缩,全然信任的双眸,他的欲、望还是让位于了理智。
温热的手掌顺着背脊轻抚,像是要拂去她所有的不安与害怕,萧南山的声音沉沉的,在夜色里有着让人心安的能力,“阿锦,我们来日方长。”
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心空了一块。
一时之间,盛锦水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听到这话时,到底是什么滋味。
因方才的动作,两人贴得极近,盛锦水甚至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轻浅呼吸声,吹出的热气呼在脸颊上,让人红了耳朵。
犹豫片刻,盛锦水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环住对方的腰,让自己的脸枕在他的臂弯里。
前所未有的靠近,让两人心里默契地升腾起股别样的情绪来。
珍视几乎占据了萧南山的所有心房,他揽着盛锦水就像揽着无价之宝。
轻轻的吻落在额头,不同醉酒那日克制到极致的占有和掠夺,这个吻温柔的如三月春雨,润物无声却又烙印清晰。
“睡吧。”
一吻过后,卸下所有防备的盛锦水闭上双眸,度过了重生以来,最为安稳平静的一晚。
翌日一早,凉风小筑便忙碌了起来。
不过多停留了段时日,要带走的东西不知怎的就比来时多了一倍不止。
院里,红桥和寸心领着丫鬟小厮仔细核对要带上船的行李和土仪,忙得热火朝天。
前来送行,被请进房里饮茶的袁毓却是满脸愁苦,开口劝道:“这几日出了许多事,你们怕是还没好好逛过州府吧。不如再多留几日,让我再尽地主之谊!”
“谢过袁先生盛情,只是年关将至,家中只留幼弟,我和阿姐堂兄甚是挂怀,想着早些回去。”袁毓毕竟是萧南山好友,萧南山不好拒绝,盛锦水便帮着开口,将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见她推辞,袁毓还想再劝,可惜刚一张嘴,萧南山便轻咳一声,让他将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行李都有定数,就算袁毓再在心里祈求,一行人还是在午后到了码头。
眼看是留不住人了,袁毓只能道:“独留幼弟一人在家确实不好,不如年后带着他一道来州府。好让我再尽尽地主之谊,若他想在州府读书,我也能帮着聘得名师……”
对方实在太过热情,便连盛锦水都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人就在眼前,她真想问问萧南山,手里是不是有他的把柄,值得袁毓如此鞍前马后。
“好了。”萧南山开口打断,“到该来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再来。”
若在平日,袁毓定然是歇了念叨的心思。可眼下人都要走了,他还怕甚,正想着多唠叨几句过把瘾,就见对方眼风扫来,他只能收声,说起另一件事,“蒋家之事我已派人追查,一有消息便会告知。”
盛锦水面前,萧南山礼数周全,开口道谢,“多谢袁先生。”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袁毓站在岸边,无奈看船扬帆起航。
等他回了衙门,换上官袍,提笔正要处理公务,就见通判连滚带爬地进了书房。
“何大人,何故行此大礼?”袁毓搁下笔,随口道。
何长秋却无意与他玩笑,急道:“出大事了大人!水匪劫船,杀了蒋家上下,无一活口!
“此事当真!”听清后,袁毓收敛神色,眼中只余震惊。
“千真万确!”何长秋急得直冒汗,“兵马都监陈大人已点齐人马,前去捉拿。”
袁毓起身就往外走,“此事不能走漏风声,即刻让人封锁消息,奕州不能生乱!”
“是!”何长秋忙应道。
眼看到了府衙大门,袁毓脚下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此时水匪该在全力躲避朝廷追捕,而蒋家是在前往中州的路上遇到的水匪,万幸与回云息镇的方向不同,否则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第144章 第144章钓鱼
冬日昼短夜长,车马行到码头时已过午时。
等船起航,在水道畅行,天已昏沉,临近黄昏。
站在甲板上抬眸远眺,远处水面开阔,在天地尽头融于一线。灿金光华落下,像是在层层荡开的鳞状波纹上洒下耀目磷粉。
不知何时,船家戴着斗笠,倚杆垂钓。
没多久水面便浮起一串气泡,船家抬杆,鱼尾在水中划出细线,鲜活的河鱼跃水而出,八字尾鳍在半空勾勒出银色弧度。
大概是在州府找到了出路,盛安云和吴辉的心情不似来时茫然忐忑,竟也有闲心欣赏起两岸景色。
怀人见他们兴趣盎然,起身向船家借了钓竿。
到底是在水乡长大的人家,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
盛安云见萧南山独自旁观,怕他无趣,索性将手里的钓竿递过去,“来比比?”
萧南山挑眉,欣然接过。
“比试有输赢,不如添个彩头?”见他接招,盛安云玩笑道。
萧南山点头,“好,大哥想要什么当彩头?”
听他随盛锦水喊自己大哥,盛安云挠挠头,方才一时兴起,眼下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辉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帮着开腔道:“自家人也不用说那些虚的,我听安安说起奕州的三套鸭很是美味,今日收获最少的就请大家饱餐一顿!”
盛安云双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这个好,从前在县里就听说钟味楼的三套鸭是奕州一绝,可惜一直没舍得,这次不管输赢都要尝尝滋味!”
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此事定了下来,盛安安无奈摇头,“大哥和吴辉就罢了,妹夫怎也跟着一起胡闹。船才行了多久,这就又惦念上州府的吃食了。”
也幸好他们都有分寸,没在彩头上信口开河。
“这样也好,免得他们路上无趣。”见萧南山手忙脚乱地甩竿,盛锦水眉眼弯弯,脸上全是笑意。
大概是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注视,萧南山转过身,恰与盛锦水四目相对,“阿锦,今晚吃鱼。”
盛锦水并不打击他的热情,点头称好。
见二人眼波流转,眉目传情,盛安安不觉啧啧两声,开口逗道:“还是咱们阿锦最有本事。”
盛锦水不解,歪头瞧她。
“妹夫不苟言笑,平日瞧着就是个
锯嘴葫芦,”盛安安伸出食指晃了晃,眼神揶揄,“也只有在阿锦面前,才会化成那绕指柔。”
盛锦水被她说得耳根通红,只能佯装生气,“哪有像阿姐这般取笑自家姐妹的!”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见人羞恼,盛安安撒娇似的拉着她的手轻晃,笑着赔罪。
盛锦水哪里会真的计较,见她喜笑颜开,早逃脱了之前阴霾,心中欢喜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片刻后,两人再受不住寒凉的夜风,相携回了船舱。
离去前,盛锦水还特意问过萧南山。
不过那时他颗粒无收,宁肯抱着手炉,披着大氅,在夜风里发抖也不肯离开。
难得见他起了争胜之心,如孩童般固执,盛锦水无奈,叮嘱几句就随他去了。
到用晚膳的时候,盛安云和吴辉满载而归,反倒是在其他事上无往而不利的萧南山仍是一无所获。
提着满桶的鲜鱼,盛安云和吴辉晃悠着经过盛锦水和萧南山的舱室。
此时舱门敞开,盛锦水和盛安安正坐在桌边。
“琢玉呢?”不见萧南山,盛锦水开口问道。
向来厚道的盛安云噗嗤一笑,不禁调侃道:“莫不是妹夫他得罪过河神,忙活了半日竟连尾拇指肚大小的鱼都没钓上来。”
盛安安见他笑得没心没肺,皱眉道:“你们怎也不劝劝。”
“劝了劝了。”盛安云沉声回道,“真别说,他还挺倔。”
一旁盛锦水听得哭笑不得,起身道:“我去寻他。”
天色渐暗,伸手不见五指。
白日两岸宜人的景色在此刻换了面孔,像极了蛰伏的巨兽,与黑夜融为一体。
整个水面,恍惚只有一艘大船独行,船上挂着的灯笼似是风烛残年的老叟,在夜风吹动下颤巍巍地左摇右摆。
盛锦水从船舱里出来时,萧南山已收了钓竿。
他负手立在船头,身前是凝眉提灯的怀人,微弱的火光落在侧脸,将他照得恍若鬼魅。
“琢玉?”盛锦水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试探着开口叫人。
听到动静的萧南山回头,火光映在正脸,刹那间就将他从鬼域带回了人间。
盛锦水松了口气,继续问:“出什么事了吗?”
不等两人回话,她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身就见成江和两个船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见盛锦水也在,成江一顿后道:“公子夫人,是奕州驻军,他们想要登船。”
“奕州驻军?”看神色,萧南山对成江所言颇感意外,“领头的人是谁?”
“说是兵马都监陈佩。”成江拿不定主意,“公子,要将人放上来吗?”
“来了多少人?为何登船?”萧南山凝眉追问。
与成江一道过来的船工却是对视一眼,普通百姓最怵的就是官府,如今听来的还是驻军,神色越发不安。
方才若不是成江阻拦,只怕此刻他们早就将人放上船了。
“分坐的小船,约莫百人。”成江回禀道。
驻军深夜行船,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萧南山沉吟片刻吩咐道:“只让陈佩上来。”
成江点头领命,神色匆匆地带着两名船工离开。
“琢玉?”来的虽是官兵,但盛锦水受这诡异的气氛感染,眼中不安逐渐满溢。
“无事。”萧南山温声回话,看神色并无异样,“夜里行船,偶会遇到官府查验,都是例行公事。”
水上确实有这个规矩,何况近日水匪猖獗,官府谨慎些也是寻常。
“夜里风大,先回舱室等我,”见她信了这番说辞,萧南山继续道,“查验完后我就回去。”
盛锦水握上他泛着凉意的手,直到掌心热度传递给对方,才犹豫着点头道好。
回握她的手腕,萧南山贪恋着刹那的温暖。
“去吧。”松开手,他再次催促。
直到对方背影消失在眼前,萧南山才回过身去,静候成江音信。
盛锦水忧心忡忡,站在舱室外深吸一口气,直到让人看不出破绽才进门去,在盛安安对面坐下。
此时盛安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她独自回来,惊奇道:“妹夫还没认输?”
不想让阿姐担心,盛锦水含糊道:“难得他有兴致。”
盛安安了然,为她将茶盏斟满。
茶水从壶嘴倾落,刚倒满半盏,一股巨大的冲击就让盛安安浑身一颤。
茶壶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茶水也随之洒落,有几滴溅在盛安安手背,烫得她惊呼出声。
船身遭到撞击的瞬间,盛锦水就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稳住身形。可到底力不从心,她的身体因惯性前倾,肚腹更是狠狠撞上桌沿,疼得她白了脸色。
等如涟漪般不停摇晃的船身终于平稳了些,盛锦水也顾不上疼,踉跄上前扶起不慎摔倒的盛安安。
“阿姐,没事吧。”
盛安安咬着唇,只对她摇了摇头。
盛锦水见状一愣,等将人扶起,才发觉对方手掌不知何时被碎瓷划伤,瞧着鲜血淋漓的。
抽出锦帕,盛锦水沉默着裹紧她的伤处。
“阿锦,这是怎么了?”唇上血色尽失,盛安安的声音里已隐约带着哭腔。
盛锦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要出声安抚,就被门外传来的喊杀声打断。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盛安安抿唇,无措地抬眸。见她六神无主,盛锦水越发冷静,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
在这瞬间,幽深的长廊似是竖起了无形的屏障,将方才明晰可辨的打斗声隔绝在外。
舱室一片寂静,倾倒的茶盏外,茶水流了满桌,水滴从桌沿落下,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是落在心上,规律的让人发疯。
盛安安眼里含着泪,想开口问个究竟,可又怕有人询声而来。
她们以为过了许久,可其实不过眨眼功夫。
盛锦水当机立断,转身就要合上舱门,正这时盛安云和吴辉竟相携而来。
“方才船身晃动,可是撞上了什么?”将渔获送到后厨之后,两人就各自回了舱室。只是他们的舱室在最深处,只隐约听到些喧闹声,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若真只是撞上什么就好了,盛锦水在心里道。
“去船尾!”
突兀的声音响起,几人闻声侧目。
不知何时,怀人已提剑跑至近处。他衣衫凌乱,脸上蹭了黑灰,瞧着有些狼狈,剑刃处滑落的血滴更是洒了一路。
情况危急,他来不及解释,再次狰狞喊道:“去船尾!”
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盛安安惊恐了脸色,不等几人提醒,怀人已在尖叫声中转过身子,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让站在他身后想要偷袭的人瞬间人头落地。
眼前情景,不用他再多解释,几人已瞬间明白过来。
盛安云和吴辉依着本能将女眷往船尾方向推去。
盛锦水和盛安安也不矫情,提起裙摆就往怀人所指的方向跑去。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泛着凉意的刀刃几乎贴着盛锦水的脸落下,直停在眼前。
她小退半步,下意识将盛安安挡在身后,眸中映出冷刃上面色苍白,却强装镇定的自己。
“倒是有几分胆色。”来人黑衣蒙面,音色沉郁。
话音刚落,在执刀人身后又出现了一张熟面孔,对方眸里闪着阴冷的光,怪笑道:“就是她。”
第145章 第145章水匪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道便缠上盛锦水脆弱的脖颈。她的身体随之后倾,窒息的痛苦霎时占据所有感官,粉白的脸更是憋得通红,眼角甚至被逼出几滴泪来。
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动恻隐之心。
偏偏掌控生死的执刀人视若无睹,只将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盛锦水视作蝼蚁,眼神玩味地落在她倔强的眸子里,如猎人般居高临下,看她像被疾风骤雨打落双翅的蝴蝶,拼尽全力却也只是垂死挣扎。
“阿锦!”盛安安离得最近,她惊呼一声跪地去扯执刀人的衣摆,却被他一脚踹到心窝,喘息不能。
吴辉和盛安云来不及思考,上前扶住盛安安,抬眸怒视执刀人,和他身后小人得志的唐睿。
见他们无能为力的模样,执刀人像是找到了欺凌弱小的乐趣,抬脚又是一踹。
好在此时怀人上前,用剑挡住那一脚,不过他手中长剑也因此震落。
执刀人虎口粗粝,五指遒劲有力,盛锦水纤细的手掌不断拍打他的手腕。被对方捏着名门,她声不成调,只能从喉间挤出愤怒的低哼,一双眸子仿佛淬了火般,在对方抬脚时就恨不得将人烧穿。
手中有剑时尚不是对手,如今长剑脱手,怀人更是难以与之匹敌。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以身挡住去路。
没人比他更清楚盛锦水对萧南山的意义,方才不敢开口点明盛锦水身份,怕的就是眼前这幕。
两方对峙,倒是给了执刀人仔细打量盛锦水的机会。
“生得不错,难怪能把萧南山那小子迷得乐不思蜀。”
他生得魁梧,一脸虬髯不修边幅,
凑近时盛锦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腥甜气息,让人恶心欲呕。
盛锦水没有余力细究对方口中的“萧南山”是谁,只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回想起在州府听到的种种传闻,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水匪……”猜测脱口而出的刹那,她身后再次传来整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兵刃相接后,尖锐刺耳的撞击摩擦声。
利刃穿过身体,发出的是如同刀砍破瓜般的脆响。
厮杀近在咫尺,盛锦水却因背对众人,无法看清全貌,只能靠执刀人和唐睿难看的脸色猜出一二。
是救兵来了?
不等松口气,掐着盛锦水纤弱脖颈的五指再度用力,逼得她呛咳连连。
“大王,是真的奕州驻军。”方才一直躲在执刀人身后的唐睿惊恐道。
驻军来得如此之快,执刀人并不意外。若袁毓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中州那几位也不会放心让萧南山留在奕州。
比起唐睿的一惊一乍,执刀人倒是沉得住气。
或者说与那些被奕州驻军如砍瓜切菜般收割的手下相比,他觉得盛锦水的恼怒和恨意更有欣赏的价值。见对方明明逃脱不开,眼里却燃起希望,执刀人觉得甚是有趣,开口慢悠悠回道:“说老子是水匪也没错。”
真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见他还有兴致回话,唐睿忍不住腹诽。
也就在这时候,执刀人终于想起正事,手稍一松将盛锦水环在身前,顺势抬起长刀架在她颈窝处。
刀刃锋利,不过轻轻一碰就在脖颈处处划出血痕。
盛锦水吃痛,却只是紧咬唇瓣,垂眸将到嘴边的闷哼生生忍下。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子,越可怜越好。”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倔强模样,执刀人越发满意,哈哈笑道,“要是能让萧南山心软上一时半刻,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至于以命换命,执刀人推己及人,压根不信萧南山会做出这般愚蠢至极的事来。
“叫驻军收手,让出路来。”
他拿捏着盛锦水的性命,怀人不敢懈怠,一挥手让驻军放了生擒的水匪,自己则侧身让出道来。
见妹妹被劫持,盛安云哪还坐得住,心知自己位卑力弱还是沉声对吴辉道:“你看好安安,我去找阿锦。”
怀人接过盛安云帮自己拣起的长剑,心知他无自保之力,正要开口拒绝,却见他抹了把脸,咬牙道:“阿锦是我妹妹,还是在我眼前被人劫走,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今日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去,否则到了下面也无颜面对五叔。”
见他心意已决,怀人晓得再劝无用,何况情势危急,也没功夫再耽搁。
让驻军递了把佩刀给他,匆匆交待道:“保全自己。”
盛安云点头,与他一道追了上去。
舱室外的长廊,盛锦水来回走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令人沉闷压抑,入目所及只有见不到尽头的黑黑绝望。
腥甜的血味在窄仄的空间里不断发酵,浓重得让本就嗅觉灵敏的盛锦水作呕。
“快些!”执刀人却不管这些,推着她的肩膀向前,眼中隐有兴奋。
盛锦水白着脸继续往前走,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物件,垂眸一扫,却见满地断臂残肢和浸泡在血里,被主人丢弃的刀剑。
直到走出船舱,她脑中还是会闪过方才的画面,只觉一阵恍惚。
在甲板上厮杀的人马没有立刻发现他们的到来,执刀人挟持着盛锦水,夜色中如猫头鹰般炯亮的双眸扫过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不远处的萧南山身上。
隔着重重驻军,萧南山神色如常,仿佛眼前如炼狱般的景象对他毫无影响,更触动不了冷硬的心肠分毫。
见眼前乱成一锅粥,执刀人径直抬脚,将唐睿踹了出去。
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让他一个踉跄,险些死于刀下,好在及时稳住身形,闹出的响动也终于引起了萧南山的注意。
望过来的眼神依旧冷漠,甚至带着些睥睨众生的傲然。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在触及到盛锦水映着水光的眸子时,闪过了丝清晰可见的仓皇。
“停手。”
再开口时,萧南山的异样情绪已全然消散,眼底只余看向死物的寂静。
占据上风的驻军一停手,还活着的十余名水匪立即后撤,将执刀人团团围住。
陈佩皱眉,退到萧南山身侧,疑惑道:“公子?”
“水匪挟持的是夫人。”成江护在萧南山另一侧,见陈佩不明所以地追问,只能开口替自家公子解释。
陈佩大惊,只觉棘手。
夜风寒凉,灯火幽暗,万事万物隐在夜色里,让人猜不透彼此心思。
执刀人眯起双眸,他能找到立于驻军之后的萧南山,却看不清对方脸色,自然也无法捕捉到几人间的低语。
“夫君就在眼前,快些求救,让他来救你。”
蛊惑似的沉郁声音在背后响起,盛锦水抿唇,心里却冷哼一声,只觉可笑。
若一时的退让示弱能换得生机,她绝不会犹豫,眨眼就能把自己的脸面踩在脚底。可就是对眼前形式心知肚明,盛锦水才知自己若真依执刀人所言向萧南山求救,也不过是换得片刻的喘息,最终还是免不了被一锅端,任他摆布的结局。
即便重活一世,明白活着才是一切的道理,她还是剔除不掉骨子里吃软不吃硬的任性。
无视仍架在脖颈处的刀刃,盛锦水冷静的不似方才及笄的少女,不咸不淡地开口,“眼下船上都是官兵,该着急的是你才对。”
执刀人挑眉,好似觉得有趣,揪着她不知何时散落的发髻往后一扯,迫她抬起下巴,仰脸看向自己。
“性子烈,嘴巴也不饶人,”执刀人啧啧两声,“若是可以,还真想饶你一命,可惜啊谁让你是萧南山的夫人呢,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盛锦水吃痛,眨落睫上泪珠,脆弱的脖颈擦过刀刃,险些再次留下血痕。
“谁派你来的?五殿下还是九殿下?”声音响起的瞬间,挡在萧南山身前的驻军纷纷避让。仿若闲庭闲步般,他在距离水匪们几步远的距离停下,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其实藏在袖下紧攥的拳头早就暴露了真实情绪。
“谁派我来的有甚要紧,”执刀人轻笑,“夫人瞧着细皮嫩肉,吃不了什么苦头。若萧大公子怜香惜玉,不如拿自己来换夫人如何?”
等萧南山走到近处,彼此神色在微弱的烛火下展露无遗。
“九殿下性子急躁,最是沉不出气,此事不像他的手笔。”萧南山并不与盛锦水对视,也没理会执刀人的阴阳怪气,径自继续,“反倒更像五殿下的,他行事向来缜密,早早将人遣至奕州蛰伏,不怪袁毓灯下黑,被你们用障眼法糊弄了过去。”
执刀人一笑,眼中兴味盎然。
他松开盛锦水,似乎很想看一场夫妻反目的戏码,低声蛊惑道:“真是可怜,看样子你的夫君并不是很想救你啊。”
“近来有关奕州水匪的传闻甚嚣尘上,看来也是你们做的了。”萧南山背手面对执刀人,不疾不徐道,“五殿下想要那个位子,钱和人缺一不可。所以劫掠商船的同时,你们还打着中州旗号四处派人笼络人心。我记得五皇子妃娘家姐妹众多,其中该是有与蒋家小少爷年岁相仿的,你们就是以此为饵让蒋家舍弃数代基业,举家迁至中州的吧。
蒋家以为自己英明择主,有的是从龙之功。可实际却是上了贼船,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此时再让内应动手,伪造蒋家遭水匪劫掠之事,声东击西引走袁毓和奕州驻军。你们以为趁此机会将我悄无声息地绑走,就能为五殿下再添筹码?
可惜啊,你们不仅被袁毓发现,还错估了两件事。”
背后筹谋被他尽数洞悉,饶是执刀人也对他所言多了丝兴趣。
“哪两件事?”开口同时,他用余光扫了围在身边的亲信一眼。
萧南山甩袖上前,信步迈进水匪们的包围。
这次,他在与盛锦水四目相对时不再闪躲,而是连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量道:“当年他能为权势弃我生母,自然也能为权势弃我。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和唾手可得的至尊高位,是你会如何选?”
执刀人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这是你们错估的第一件事。”萧南山又近了一步。
“第二件呢?”执刀人皱眉,开口追问。
“这第二件嘛……”萧南山脸上突然露出渗人的笑,猛地伸出手来。
执刀人被他毫无征兆的发难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挥动长刀,却在动手刹那感受到了股阻力。
凝眉细瞧时才发觉萧南山这个疯子竟直接用手掌握住了刀尖,鲜血霎时如泉水喷涌而出,洒落满地。
“阿锦!”
温热的血溅落在盛锦水脸上,饶是早就知晓对方打算,她还是有瞬间的失神,等回过来神来才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去。
第146章 第146章脱困
天旋地转间,盛锦水撞进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嗅着鼻尖熟悉的冷香,凝固的血液好似在这瞬间重新流动起来。
蓬勃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她被人护在身下,脊背抵着冷硬的甲板,视线穿过深色大氅,见执刀人正面目狰狞地举起长刀。
眼看刀刃处闪烁的寒芒越来越近,双手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
盛锦水伸手环住萧南山的颈项,几乎是在长刀落下的瞬间,银镯上的机关启动,短箭如流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耀目的细线,深深扎进执刀人的肚腹。
阴沟里翻船指的就是此时的他,执刀人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娇弱女子竟也有如此狠辣果决的一面。
短箭上的倒刺深嵌进腹部,他一咬牙,反手握住箭柄,将箭身拔了出来。
倒刺带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霎时鲜血直流。
这还只是外伤,更要命的是倒刺上不知涂了什么,即使他当机立断,将短箭拔了出来,身体还是因药效站立不稳,眼前一阵阵地发晕。
见他如此狼狈,盛锦水刚想松口气,就听怀抱自己的萧南山闷哼一声。
尽管萧南山一动手,在旁观察形势的陈佩等人就立刻冲上前去。
可夜色之中,刀剑无眼,他们到底还是慢了半步,不知何时泛着寒光的冷刃砍在他肩背处,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阿锦……”萧南山含糊地唤了一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盛锦水被护得密不透风,脸抵着萧南山的胸膛,对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听得不算真切。唯一肯定的是在外界重归寂静前,有重物接连落水的响动。
片刻安静后,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被寸心和熏陆搀扶起身。
哐当一声佩刀落地,盛锦水循声望去,半个时辰前还在与萧南山打赌玩笑的自家堂哥正白着一张脸,万分惊恐地盯着倒在脚边的尸身。
方才趁乱砍伤萧南山的就是此人,尽管发髻散乱,半张脸泡在血水里,盛锦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死的是唐睿。
夜风吹过,却始终吹不散浓重的血腥味,她僵硬地收回目光,垂眸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此刻的盛锦水就像是易碎的琉璃,稍大些的动静就能让她分崩离析。
“夫人?”寸心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
事发时,她和熏陆正在备膳,因此逃过一劫,并未遇到水匪。
等听到动静想要查探的时候,奕州驻军刚从船尾登船,她们被勒令留在原地。直到遇见盛安安和吴辉,才从他们口中知晓此事,一解禁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没成想见到的竟是眼前这幕。
盛锦水的心乱成一团,手脚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她自然听到了寸心唤自己的那声,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连最简单的回应都做不到。
盛锦水和萧南山这对夫妻,一个魂不守舍,一个失去意识。
遭此大劫,陈佩说什么都不敢放他们回云息镇了。
眼下能主事的竟只剩怀人和成江。
两人对视一眼,成江点头,上前对陈佩道:“请陈大人即刻送公子与夫人回奕州,如今水匪头子跳水逃生,生死未卜。以防万一,还需一队人马随我到云息镇接回夫人亲眷。”
见萧南山受伤,陈佩心里发苦,还不知如何向袁毓交待,闻言哪有不应的道理,当即点了一队人马随成江坐小船离开。
奕州兵马督监陈佩是袁毓心腹,不仅才干出众,在杀人埋尸上也颇有建树。
不到半个时辰,水匪尸身便被处置妥当,连甲板和船舱内的血迹都被清理的七七八八。
坐在凳上,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盛锦水的身体这才缓慢回温。
舱室已被清理干净,燃上熏香,再闻不到一点血腥味。
她抿了口茶,等能开口时问道:“琢玉,不,该叫他南山……”
再度回想起生死瞬间,盛锦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萧南山。
短暂的沉默后,她才低低问道:“他呢?伤的重不重。船上没有大夫,要先回奕州吗,还是云息镇?”
她越是平静,盛安安越是不安。
劝慰的话已说了许多,但她就是听不进去。
方才驻军清理甲板舱室的时候,她就披着斗篷缩在角落,反反复复只问萧南山如何了。
如今半个时辰过去,竟还没回神,盛安安怎能不心疼。
她抹了把脸,红着眼眶耐心哄道:“船上没有大夫,万幸怀人懂些医术,说妹夫只是受了皮外伤,将养段时日就好。”
这次,盛锦水终于听了进去。
她抬眸,看向盛安安的眼里多了丝神采,千言万语凝在那双潋滟的眸里。
从水匪登船时便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她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因惊惧凝结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盛安安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正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却见盛锦水身子一软,竟径直倒向自己。
这回不仅是盛安安,连房中伺候的寸心和熏陆都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接住。
极致的紧张过来,盛锦水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上一刻还是崔馨月身边安分守己的陪嫁丫鬟,下一刻就赤脚奔跑在细雨绵延的夜里。在以为自己终于抵达黑暗尽头时,眼前光团闪过,她又被拖进了冰冷的河水里,被漩涡裹挟着溺毙在水底。
“啊!”
绝望的窒息感不停上涌,在她觉得难以呼吸时,求生意志终是胜过一切。
盛锦水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
“阿锦!你终于醒了。”盛安安一脸惊喜,不等她回应便转头急道,“快请孙大夫!”
方才苏醒过来的盛锦水还有些茫然,片刻失神后才迟钝地看向盛安安,哑声道:“我睡了多久,他呢?”
盛安安道:“离你昏死过去已有五日了,其间你迷迷糊糊醒过几次,却总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至于她口中的“他”,盛安安当然晓得指的是谁,可这段时日发生的许多事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所以在面对这个简单至极的问题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好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连串的脚步声。
“锦丫头醒了?!”人未至,声先到。
盛锦水还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孙大夫就已健步如飞地迈进大门。
在他身后,则是背着药箱的盛安洄,和步履匆忙的盛大伯母。
一家人许久未见,再相见时盛锦水已面色苍白地在床榻上躺了五日。
盛安洄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此时也无人嘲笑他孩子气的举动,若是可以,反倒想与他一道大哭一场。
孙大夫肃着张脸为盛锦水诊脉,围在床边的盛家人心中忐忑,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他诊完脉,盛安洄急急开口问道:“阿姐怎样了?”
“身体康健,没什么大碍。”孙大夫挥挥手,“我开张方子,喝两日就好。”
收了药箱,孙大夫转头就要去开方子。
见他要走,盛锦水来不及细思,开口追问:“他的伤如何了?”
孙大夫一顿,回头看她。
两人目光才一触及,盛锦水就匆忙移开视线,孙大夫见状轻叹了一声。
“皮外伤,至少要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到底是自己看顾到大的孩子,孙大夫难免偏心,“只是南山自幼体弱,他母亲……对他没什么别的期盼,只望他康泰长安,有南山之寿。”
见盛锦水目光闪躲,他忍不住为萧南山说话,“许多事,南山也是身不由己。等你好些了,让他亲自向你解释吧。”
孙大夫走后,重归寂静。
盛家人见她心神不宁,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能忧心忡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开那个口。
还是盛锦水回过神来,不想让他们为自己神伤
,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阿洄和大伯母怎么来了?”
话一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
不管执刀人是否如萧南山所言听命于中州,在外人看来,她是萧南山的妻子,而盛家人又是她的软肋。在奕州,若有人还想对萧南山出手,盛家人首当其冲。
“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盛锦水自嘲一笑,脸上满是失落。
盛大伯母哪晓得她心里的惆怅,皱眉道:“确是个蠢问题,你们出了这样的事,我和你大伯怎还坐得住,自然是要来照看的。”
这话听似责怪,实则满是关怀。
自父母亡故后,已许久没人对盛锦水说过这样的话了。
盛安安帮着开腔,“爹娘和阿洄得到消息连夜就过来了,阿爹不便留在房里,在大哥那呢。”
闻言热泪滚滚落下,盛锦水满腹委屈,唯有面对真心关爱自己的长辈时才肯吐露一二,“大伯母,我不该来奕州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见她哭得可怜,盛大伯母的心早软成一团。
以为她是被吓着人,暗自又将杀千刀的水匪骂了一遍。
历经两世,盛锦水总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冷硬,可事到临头才发觉,她以为的百毒不侵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经不起丝毫的改变和摧残。
没人比她更清楚,越是花团锦簇的高门,内里越是一团腐朽。
对以后,她心中惶惶不知所措。
旁人或许觉得她杞人忧天,可前世在侯府的身不由己如梦魇般纠缠不休。本以为逃过的宿命经历几番轮转,又回到了最初。
愁绪无人可诉,便只能借着劫后余生的由头大哭一场。等明日抹干了泪,她就还是众人眼里坚不可摧的盛锦水。
屋内几人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袁毓却是叹了口气,斜睨执意下床的萧南山,“你说你又不敢见她,何苦来这一遭。”
萧南山沉默,只静静望着扑倒在盛大伯母怀里,哭得无所顾忌的盛锦水。
片刻后,他开口问道:“袁毓,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这问得委实奇怪,袁毓虽疑惑还是如实回答,“谁人不知萧家大公子玉洁松贞,怀瑾握瑜。”
“你错了,”听到这样的回答,萧南山嗤笑一声,嘲讽道:“我没有高洁的品性,只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俗人罢了。”
第147章 第147章避而不见
再是紧绷的心弦也该有松弛的时候,发泄过心中郁结,盛锦水的失态和崩溃仿若昙花一现,眨眼间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她越装作若无其事,越是叫人放心不下。
翌日,皱眉喝下由盛安洄亲自熬的苦药,又火速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她的脸上才多了丝血色。
见她喝药时视死如归的模样,盛安安不禁摇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把装着蜜饯的小碟往跟前又推了推。
论起来,盛锦水的身体并无大碍,清醒后便能下床。不过是家中长辈心有余悸,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格外上心。
喝过药,又让房中下人尽数退下,盛锦水只留下盛安安与自己说话。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即便她再不愿回想,还是要过问清楚的,“堂哥如何了?”
听她提起盛安云,盛安安叹了口气,苦笑道:“果然瞒不住你。”
盛锦水无事,以盛家人对她的在乎程度,就算计较着男女大防,也不该只有盛安安和盛大伯母前来探望。
稍一细想,其中缘由并不难猜。
“那日见唐睿动手,大哥一时间慌了手脚,没细想就拿刀冲了上去。谁知这么巧,长刀不偏不倚的捅到了唐睿的要害处。”盛安安抿唇,“袁大人说他此举并非故意,算作过失。再说唐睿,他身为举人却勾结水匪,已是罪大恶极,就算杀了他,依律大哥也不必受罚。”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在此之前,盛安云不过一普通货郎,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萎靡几日在所难免,只盼着他在家人陪伴下早日振作。
“是我对不住他。”盛锦水垂眸,眼里闪过一丝自责。
不管是水匪之事,还是唐睿之事,在她看来,盛家都是无辜受了自己牵连。
“说什么傻话。”见她自责,盛安安并不赞同,“哥哥护着妹妹天经地义,怎会是你对不住他。等见了大哥,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也别露出愧疚的神色来,否则他该更难受了。”
不管是对盛安云还是盛锦水,之前的事都已成了难以逾越的心槛,唯有时光流逝,才能泯灭些它留下的痕迹。
缓缓吐出口气来,盛锦水还是没能将心里的另一个疑惑问出口,退而求其次道:“难得来州府,大伯与大伯母住得可还习惯?”
“若说习惯定是唬你的。”她的回避盛安安哪能瞧不出来,每次缓过劲来问的就是萧南山,眼下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早已漏洞百出。
可到底是心疼的,她没刨根问底的念头,闲话家常般说起些琐碎事,“被接来州府后,他们过的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也就前几日光顾着忧心,见你苏醒才回过神来,只道咱家几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何曾被这般尽心伺候过。
不过别看他们眼下念叨着不习惯,觉得拘谨,等回了村里又会将之当作一桩谈资,时时与亲友四邻说道。”
盛锦水知她在逗自己开心,应景地跟着笑了两声。可到底不算真心实意,瞧着有些勉强。
“眼下仍有水匪在逃,年关将至,就算不习惯也只能委屈你们暂留州府了。”盛锦水垂下眸子,等再抬眼时已恢复如常,“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了。”
这番话与其是说给盛安安的,倒不如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至于
萧南山……”盛锦水抿唇,眼下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琢玉”是不能再叫了,“对他,我也是一知半解,实在不知如何与你们解释。”
不说亲身经历过的盛安安等人,便是一无所知,被请来的盛大伯和盛大伯母,都隐约察觉出了异样。
只不过是连日来盛锦水昏迷不醒,这才无力探究其他。
他们虽没什么见识,却不是傻子。
自住进凉风小筑,受到无微不至又稍显拘束的看顾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盛安安心里也怕,在此之前她连县令都没见过几回,更别提高高在上,执掌奕州的知州了。
而就连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袁毓袁知州,都对萧南山毕恭毕敬,礼遇有加。
盛家人出身低微,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敏锐。许多事他们看得清楚明白,却偏偏装聋作哑,除了是怕盛锦水为难外,就是骨子里的谨慎作祟。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从前盛安安以为自己与吴家的分歧纠葛是天大的事。
如今再看,就算吴家长辈瞧不上自己,她也不用因此退让惧怕。因她有愿意为自己,也有能力为自己撑腰的家人。
盛家人自然是站在盛锦水身边的,可在面对的人是萧南山时,他们的意愿只是微弱的萤火,根本不值一提。
盛安安的唇角不觉落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彷徨。
见她如此,盛锦水赶忙道:“方才阿姐还安慰我呢,自己怎就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了。世间万事万物,总该有个道理可讲,否则这世道不就乱套了。管他是林琢玉还是萧南山,人还是那个人,等我见过他,问个清楚明白就是了。”
这番话看似是劝慰盛安安的,其实也是盛锦水拿来劝慰自己的。
早前她钻过牛角尖,如今想通也只用了一瞬。
重生以来,哪日她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不过是越在乎才越不愿面对,生怕重蹈前世覆辙。
可仔细想来,萧南山不是前世贪花好色,逼她只能以命相搏的纨绔,她也不再是被困在侯府后宅,身不由己的小丫鬟。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不相信萧南山,她也该相信自己没看错人。
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自婚嫁罢了。
前一刻,盛锦水还是颓丧的模样,后一刻便精神奕奕地开口,“阿姐安心,我这就去问个清楚。”
盛锦水猛地推开门,守在门外的成江和红桥神色一凛,齐声行礼道:“夫人。”
狐疑的目光自两人面上划过,盛锦水不解:“怎是你们守在外边,寸心和熏陆呢?”
红桥面不改色,“连守了几日,今早我见她们脸色不好,便让人先回去休息了。”
这倒不是假话,盛锦水醒来后最先想到的便是萧南山和盛家人,倒把身边几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差点忘了。
“是该让她们睡个安稳觉。”盛锦水点头,问成江,“春绿和苏合也来了?”
成江回道:“方才她们被郑管事叫去了,眼下临近年关,春绿做主提前关了佩芷轩和作坊,结清工钱后将下人一并带了过来。”
提到她们,盛锦水自然想起了内鬼之事。不过她要去见萧南山,暂时只能搁置了。
“我晓得了。”盛锦水点头,犹豫后才问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上,“你家公子,如何了?”
这话显得生疏,成江听后不免“咯噔”一下,在心里暗暗叫苦。
见他犹豫,盛锦水皱眉,“不是说受的只是皮外伤吗?”
成江脑子转得飞快,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有差错,“确是皮外伤,可公子的底子您是晓得的。平日都靠孙大夫仔细养着,旁人或许三五日就能好,可到公子身上就要十天半个月了。”
此话真假掺半,一时倒把盛锦水唬住了,急道:“我去看他。”
距离水匪袭船已过数日,于昏迷的盛锦水不过睁眼功夫,可对萧南山来说,却是被伤处反复折磨的几日。
一早,孙大夫就提着药箱来了。
进门也不说话,先是狠狠瞪了萧南山一眼,才老生常谈道:“短短几日你都下几回床了,这命还要不要了,不要早说,省得浪费我的好药!”
萧南山沉默,除了脸色比平日苍白一些倒看不出其他异状。
见他不死不活的模样,孙大夫越发生气,可骂他跟骂块木头般无甚区别,实在不够解气。这么想着他就瞧见了站在床边碍眼的袁毓,顺势将怒火发泄到了他身上,“不知他还受着伤吗,怎就由他使性子胡来!伤口都裂开几回了,五日还不见好,是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才罢休!”
袁毓苦不堪言,可哪个他都惹不起,只能开口求饶:“公子伤口又裂开了,您快些瞧瞧吧。”
瞧见萧南山背上里衣渗血,孙大夫不怎么高兴地哼了声,认命地提着药箱坐在床边。
他的伤口反复开裂,久治不愈,瞧着是越发触目惊心。
孙大夫叹了口气,手脚麻利地上药,嘴里还不停念叨:“你要是有锦丫头一半省心就好了,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倒是记得日日探望,连自己的伤都不管不顾,如今人醒了反倒避而不见。”
萧南山疼得脸色发白,汗如雨下,可就是忍着没哼一声。
直到孙大夫料理好伤处,他才吃力地回道:“我无颜见她。”
闻言,孙大夫一愣,“这些年锦丫头不容易,要强些也理所当然,但她并非不讲道理,你好好解释,她会明白的。”
“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似是觉得他的见解有趣,萧南山摇头,“外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富贵,她避如蛇蝎,偏偏我拥有的全是她最厌恶的。若是可以,我倒宁愿自己是一无所有的林琢玉……”
话音刚落,满室随之安静了下来。
在场几人心知肚明,方才所言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房内落针可闻,门外站着的人同样沉默。
见盛锦水一言不发,成江小心翼翼地唤道:“夫人?”
盛锦水抿唇,“他早知我要来?”
成江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有通风报信。
“苦肉计,”盛锦水轻哼一声,“要是从前还有些用。”
成江听她嘀咕,一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他正要传话,却见盛锦水一摆手,“我来过的事不必与他说了。”
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成江只一头雾水,硬着头皮上前,“公子,夫人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叮嘱我别告诉您她来过的事。”
孙大夫笑萧南山,“我就说你的苦肉计没用。”
一计不成,本该郁闷懊恼的。可瞧萧南山神色,并不像在乎的样子。
旁人都道他冷情,对人世对亲人,乃至对自己都没什么留恋。从前萧南山也这么以为,可如今越发觉得,他只是还未遇到自己在乎的人和事罢了。
就如同他生母那般,一生只燃烧一次,燃尽了便也就死去了。
第148章 第148章立威
见气氛不对,袁毓轻咳一声,适时开口,“有件要事,下官正要回禀。”
前几日盛锦水昏迷不醒,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自然无人细究。
如今人醒了,许多事也该有个章程。
“赏花宴翌日,蒋家就发卖了个叫作红翠的丫鬟,辗转几家后红翠被韩府买下,如今正贴身伺候韩家小姐。”
“韩家小姐?”萧南山抽回思绪,蹙眉问道,“韩初静?”
“正是。”袁毓点头。
短短几日,蒋家发卖的丫鬟就辗转了五六户人家,最终进了韩家,说其中没有猫腻怕是无人会信。
“若是她的手笔,我要亲自处理。”再开口时,萧南山已然起了杀心。
袁毓啧啧两声,心道韩家人实在没什么眼色,竟在此时招惹萧南山。
不过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若韩初静早知盛锦水身份,巴结还来不及,怎会推波助澜,歹毒地想要取人性命。
袁毓对韩初静,和养出韩初静这般小辈的韩家并无多少好感,自然也不会帮忙遮掩。
既提及韩家,自免不了近日在奕州引起轩然大波的蒋家。
袁毓叹了口气,蒋家早已站队,他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想杀鸡儆猴。可谁能想到有人做得比他更绝,为了钱财招惹蒋家也就罢了,在对方没了利用价值后又赶尽杀绝,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群水匪行事谨慎,来去无踪,在灭蒋家满门后便立即抽身。可惜唐睿死了,否则还能从他身上入手,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
唐睿,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见萧南山脸色不善,袁毓打了个寒颤,赶紧道:“他的家眷,连同被送到庵里清修的梁青雪都已关押。只是唐睿瞧着懦弱无用,行事倒有几分谨慎,连唐母都不晓得他何时与水匪勾结。”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萧南山对唐睿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心胸狭隘,与家中长辈妻妾早已生了嫌隙,就算有后招也绝不会与她们透
露分毫。”
袁毓聪明,立时明白过来,唐睿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而不管是唐母,还是家中妻妾子嗣,早在他决定与水匪勾结时就已决定抛下。
“还真是个狠人。”袁毓感慨,“就是可惜线索断了。”
“未必。”萧南山闻言却道:“你再派人仔细查验从佩芷轩采买香丸的商户,尤其是近段时日举止反常的。”
虽是疑惑,可眼下也无其他线索,袁毓没多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在他们商议水匪之事时,盛锦水已经迈出萧南山暂住的院子,在长廊下出神许久。
扪心自问,盛锦水自觉心肠不算冷硬,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
方才离去,与其说是看透萧南山的苦肉计,不如说是她怕自己心软,轻易原谅对方。
“南山……”口中呢喃着往日亲昵的称呼,盛锦水自嘲一笑。
从前只以为他姓林,未曾做过他想,如今知晓姓氏,才惊觉“萧南山”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前世虽困于侯府后宅,但萧家之名仍是如雷贯耳。
而今能传承至今的世家算不得多,萧家便是其一。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若将皇家与世家看作占山为王的老虎,二者之间势必要分出个强弱来。
盛锦水皱眉,仔细回忆前世种种。
今上年迈,朝堂上下更是沉疴宿疾积重难返,诸位皇子以命相争,最后是谁登上了那至尊高位?
她浑身一颤,猛地记起面对执刀人时,萧南山说的那番话。
五殿下还是九殿下?
狠狠咬着唇瓣,此刻她只觉眼前阵阵恍惚,最后的赢家既不是五皇子也不是九皇子,而是并无多少存在感的七皇子。
萧家势大被今上忌惮,七皇子却因出身低微而被厌弃。走投无路的两股势力一拍即合,最后是七皇子低调隐忍,暗中培植军中势力,携手萧家一举登上帝位。
在她死前,萧家仍简在帝心。
无论是在崔家还是侯府,下人们并不会谈论家国大事,盛锦水所能想起的也只是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而最让各府下人津津乐道的,除了萧家如日中天的权势,便是那位早逝的萧家大公子。
前世萧南山死得很早,盛锦水努力回忆其中细节,不过那时她恪守本分,性子又内敛,无人与她谈论这些,如今唯一能想起的也只有崔家小丫鬟曾唏嘘叹他英年早逝。
想到这,盛锦水一顿。
萧南山的命运似乎早已脱离原本的路,而这一切变化都源于她的重生。
为了自由,盛锦水向盛大伯求救,又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萧南山。
而他们之间的纠缠,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一想起往事,发散的思绪就有些止不住了。
回想这些的时候,盛锦水脸上并无多少情绪,以致让匆匆赶来的红桥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夫人?”
听到动静,盛锦水偏头,周身的寂寥疏离被风吹散,眨眼恢复如常。
红桥小松口气,留她独自一人已是自己失职,好在对方并未计较。
定了定神,她劝道:“夫人,这里风大,不如先回吧。”
盛锦水点头,暂且将向萧南山兴师问罪的念头抛到一边。
佩芷轩是她的产业,更是她立足的根本。
与其暗自神伤,做个伤春悲秋的愚人,不如把精力用到该用的地方上。
“若春绿得空,让她来见我。”
红桥忙应了一声,拥着她往院子里去。
盛锦水要见春绿,为的自然是内鬼之事。
红桥得了吩咐,立时让人前去传话。
没多久,盛锦水就等到了春绿。
“姑娘!”见盛锦水神色清明,春绿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与其他丫鬟不同,春绿更像是佩芷轩的管事。
在盛锦水昏迷时,她既要忧心对方身体,又要压着佩芷轩不能生乱,已许久不得安眠。
如今见盛锦水安然无恙,神色霎时松快不少。
“这段时日辛苦了。”她的难处盛锦水很是清楚,“也幸好有你,我才能安心留在奕州。”
“为姑娘,为佩芷轩,这都是我该做的。”寒暄过后,最要紧的还是正事,“说来惭愧,分明有聂芳前车之鉴,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事已至此,盛锦水不想再追究她的失察。
何况有心算无心,连她这个东家都未察觉,更别提自己不在时独自撑着佩芷轩和作坊的春绿了。
“所以这次的内鬼是谁?”盛锦水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春绿惭愧,但眼下不是揽责的时候,她认真了神色,回道:“是木犀。”
盛锦水抿唇,眼前闪过木犀沉闷木讷的脸,“她认了?”
“认了。“春绿点头,“老范与阿爷年事已高,小满年岁又小,经不起舟车劳顿。除了他们,此行我将其他人都带来了。”
盛锦水抬眸,瞧着不解。
“是郑管事的提议,我听着确有几分道理,”春绿解释道,“将人都带来,是为了给您立威,好让他们晓得您才是主家。”
怕她误会,春绿将自己打算细细道来。
盛锦水点头,明白了郑管事的意思。
“将人都带过来吧,此事该了结了。”
屋内拥挤,红桥便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又竖起屏风,点燃炭盆为盛锦水驱寒。
怀抱手炉,端坐上首的盛锦水没怎么受冻。可跪在脚下受冷冽寒气侵蚀的几人就不好过了。
春绿和郑管事仿若门神,一左一右立于盛锦水身侧。
木犀神情麻木,素净的衣裙上沾染黑灰,发髻散乱,脸上留有未干的泪痕,瞧着委实可怜。
她被揪跪在最前边,离盛锦水不过两步远。
在她身后,则是伴月几个在作坊做工的下人。
伴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至于木犀手下的卓桂香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她心里发慌但又无人商量,只能余光偷觑伴月想让她拿个主意。
马巧兰瞧着也没好多少,她被冻得嘴唇发紫,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今日是来立威的,盛锦水告诉自己决不能心软。
余光瞥过木犀颓丧的脸后,她便不再开口,只用眼神示意春绿,可以开始了。
春绿肃着张脸,冷凝的目光落在木犀脸上,淡淡开口,“木犀叛主,为一己私利偷盗香方,连累佩芷轩。今日在此问罪,好让大家都瞧瞧叛主之人的下场。木犀,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才一直垂眸不语的木犀突然抬起头来,以为自己找到了救命稻草,哭着求饶,“东家,求您饶了我这次吧,我也是被迫的。”
她抽噎着为自己求情,“何况,何况我只透露了一张方子,那方子对佩芷轩来说不值一提,也不算酿成大错,您就饶过我这回吧,往后我再也不敢了。”
伴月在底下听得直撇嘴,心道她也就瞧着老实,原是个糊涂奸滑的,倒挺会慷人之慨。
始终得不到回应,木犀此时才算是真的怕了,嘴里不停念着求饶的话,只求盛锦水心软。
可她越是如此,盛锦水越是气闷。
等事情败露才想起跪地求饶,若无人发觉她是内鬼,让唐睿和梁青雪得逞了呢,那么跪地求饶的是不是就成她自己了?
木犀的嘴脸让盛锦水感到恶心,也没了来时安然高坐的从容。她随手将手炉搁置在桌上,极轻的一声却让不大的院子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发出一点响动。
“春绿,你继续。”
没想到盛锦水完全不听自己解释,木犀愕然,还想开口就被春绿打断。
“泄密叛主是大罪,若是从外聘来的,自然是要送交官府。”春绿一顿,视线扫过底下垂首发抖的几人,不疾不徐道,“但木犀不同,她是奴籍,生死都该由主家定夺。东家仁善,不会要人性命,照规矩杖责十棍发卖出去。”
木犀预想过自己会被发卖,但没想到春绿会提出杖责。她本就背着叛主的名声,若再被打十棍,在牙行的日子只会
更不好过。
“东家,我不是有意的。”木犀只觉自己被逼到了绝境,哭喊道,“我也是受了蒙蔽,那人说会放我自由,替我赎身我才帮他做事的。”
这可是她之前从未提及过的,春绿冷了神色,厉声道:“说清楚,你受何人蒙蔽!”
“他自称姓贾,是个商人,说只要我盗得香方,助他赚取足够的银钱便为我赎身,娶我为妻。”木犀嘤嘤哭着,一五一十道,“起初我也是不应的,但他许我前程,我总想着要为自己争一争。”
从前盛锦水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太过绝对。如今见木犀丑态毕露,只觉古人诚不欺我。
“争?”盛锦水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为什么争?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又用什么争?用他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木犀啊木犀,该说你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自私呢。”
说出这番话时,除了笑里一闪而逝的嘲讽,她脸上并未有过多情绪。
可就是这样,仍叫木犀无地自容。
仅剩的遮羞布就这样被当众扯开,露出内里的丑陋不堪。
她跪趴在地,蓦然放声哭嚎,不知是在哭自己的天真愚蠢还是自私自利。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心软,春绿上前,冷声吩咐,“拉下去杖责。”
凉风小筑的下人训练有素,甫一听命就将木犀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长凳早就准备好了,一出院门就能瞧见。
木犀被压在了长凳上,心中的侥幸灰飞烟灭。
她一边哭嚎一边挣扎,当板子落下时才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木犀杖责的地方就在院门外,离得不算远,伴月等人跪地等候时甚至能听到她的哭喊声。
第149章 第149章施恩
一开始,木犀还有余力哭喊,但没多久,动静便越来越小,只剩棍棒落在棍棒上的沉闷响动。
木犀受罚,跪地几人感到畏惧的同时又不觉松了口气。只以为内鬼被抓,她们也逃过了一劫。
可等了许久,盛锦水一直都没开口,瞧着不像有让她们起身的打算。
反倒是春绿,在听到门外声响逐渐止息后继续道:“你们是不是觉得罚过木犀,此事就算平息了?”
话音刚落,底下就起了骚动。可当春绿目光扫过时,却又无一人敢抬眸看她。
伴月咬牙,心中早已将木犀骂了无数遍。
卓桂香和马巧兰没有她的坦然,一个眼珠滴溜溜转着,一个竟低低啜泣了起来。
几人低垂着头,只觉从头顶划过的视线闪着寒光,如芒刺在背。
盛锦水手下没几个可用之人,因此在离开云息镇时,她将佩芷轩和作坊都交给了春绿打理。
可春绿只有一人,实在分身乏术。好在作坊运作自有一套章程,本以为不用过多干预便能运转自如,没成想还是让木犀钻了空子。
其中固然有四弃香香材易得,炮制手段简单的缘故,但其间存在的错漏也值得深究。
“作坊自有章程,既然木犀与伴月分管香册,那么更该查清楚木犀是从何处取得完整香方,又如何确定册子上的是何种香材的。”说出这番猜测时,春绿将尾音拖得极长。“瞧瞧究竟是有人保管不力,还是有人暗中相助。”
跪地三人都怕她怀疑到自己头上,纷纷摇头,直呼冤枉。
本以为三人里干系最大的伴月会是第一个开口的,没成想却被马巧兰抢了先,“东家,香册一直在伴月手里,平日连摸都摸不着。再说我不识字,就算给我香方也瞧不明白,更不可能把它泄露出去了!”
见她开口,卓桂香也赶紧跟上,急得成了结巴,“也、也不是我,我、我拿不到香、香册。”
她们说得都有理,盛锦水并未下定论,反倒问慢了两人一步的伴月,“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被抢了先机的伴月也不恼,如实道:“我知晓东家想从我与木犀之间提拔一人做管事,因此与她并不对付。香册我极少离身,但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只能向东家起誓,木犀所作所为我全然不知,也从未帮过她。
但我们之间曾有龃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顺水推舟,有意为之。可若是有意为之,在察觉端倪时就该向东家告密,而不是等到此刻,非但没讨到任何好处,还要受人怀疑。”
对她这番说辞,盛锦水不置可否,只道:“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此时认了,还能从轻发落,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还是无人开口。
“既然都不肯认,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闻言,三人脸上神色都有了细微变化。
片刻后,盛锦水才慢悠悠地继续,“伴月……”
话音刚落,马巧兰心上便是一松,抬起袖子擦去额角细汗。
这举动没能逃过盛锦水的双眼,即便早知是她在暗中助了木犀一臂之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的,“你保管香册不力,又未管束好手下人,此次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钱,要以此事引以为戒。”
不等众人反应,她又继续道,“至于马巧兰,因对伴月不满而与木犀狼狈为奸,时至今日仍不知悔改,就与木犀一并发卖出去。”
“东家?!”没想到自己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会被发现,马巧兰当即急得尖叫,“不是我做的,你们不能冤枉我!”
若说木犀如此行事是有私心在,马巧兰就是单纯的蠢了。
盛锦水被她吵得头疼,揉了揉眉心让春绿继续。
见她不适,春绿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等让人将马巧兰的嘴堵上后才继续道:“当真以为你私下做的那些无人知晓?木犀早已交待清楚,她是知晓你不服伴月管教才言语引诱,让你以为弄丢伴月的香册就能治她一个失察之过。却不想伴月行事谨慎,并未给你丢弃香册的机会,也正是她的谨慎,让木犀没能完全得手,匆忙间只取得了四弃香的香方。”
话说到这份上,马巧兰晓得自己再瞒不下去了。如今她也只能怪自己猪油蒙了心,怎就听信木犀的挑唆。
立威之后,该轮到施恩了,盛锦水压下不适抬手,“行了,都起来吧。”
伴月和卓桂香起身,瞧着低眉顺眼,乖顺无比。
“伴月虽是糟了算计,可确有失察之过,三个月的月钱还是要扣。”
这对伴月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本以为她会喊冤,没想到竟坦然接受,脸上并无一丝不快。
见她如此,盛锦水反倒疑惑,“你不觉得自己冤枉?”
“不会,”伴月摇头,瞧着没一点勉强,“我有错,确实该罚。”
盛锦水意外,眼底多了抹好奇,“木犀犯错,我非但要将她发卖,还让人仗责,不觉得这责罚太过吗?”
“东家仁慈,木犀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见对方看向自己,伴月定了定神,认真回道:“鸟雀尚知结草衔环以报恩情,何况是人。要不是被东家买下,我们说不定就流落到什么腌臜地方了。如今东家让我们吃饱穿暖,还能识文断字拥有一技之长,合该感恩戴德才是。分明是木犀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东家没将她打杀已是开恩,怎会有错。”
这番说辞掷地有声,马屁拍得甚是响亮,连郑管事都不禁侧目。
木犀和伴月是全然不同的性子,木犀低调木讷,极少言语,让人觉得忠厚可靠。
反倒是伴月,她爱钻营会来事,难免给人留下心浮气躁的印象。可真细究起来,她做事极有条理,至今不曾犯错,胜过木犀许多。
提拔伴月做管事,由她接管作坊是盛锦水与春绿、郑管事商量后的结果。
不过那时他们为的是恩威并施,借此举敲打余下几人,不曾想得长远。
如今看来,看似唯利是图的伴月实则胸怀锦绣自有计较,不似木犀一叶障目,如此短视。
收回打量的目光,盛锦水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今日起作坊便由你来管。”
伴月喜出望外,激
动道:“多谢东家!我定不会辜负东家的信任。”
即便表现得再强硬,盛锦水也不得不承认,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已让她心力交瘁。
该做的都做了,她懒得再应付,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她也正要起身回屋,却见春绿并未随大流离开,反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不解问道:“怎么了?”
春绿对盛锦水来说是不同的,对方不仅是她前世的遗憾,更是新生的见证。
因此在许多事上,盛锦水对她多了许多包容与信任。
春绿犹豫,“姑娘,您还记得买下我和阿爷时说过的话吗?”
“自然。”盛锦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会放你自由,若是想要身契……”
“不是的!”话说到一半,春绿就急急打断,“我不是想向姑娘讨要身契,其实这次来奕州前,我就与阿爷商量过了。”
自从做了佩芷轩的管事,她稳重了许多,鲜少有如此急切的时候。
盛锦水并不催促,耐着性子听她继续,“姑娘,我不想要身契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盛锦水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绿一顿,等心绪平和后才继续解释,“我是佩芷轩的管事,可佩芷轩是什么地方,是姑娘您安身立命的根基。佩芷轩里有太多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秘方,我怕自己赎身后就再也帮不了您了。”
她的顾虑盛锦水明白,要不是当初遇到的是春绿,她未必会爽快承诺放人自由。
“你多虑了。”盛锦水安抚道,“就算恢复自由身,你依然是佩芷轩的管事。”
春绿抿唇,交心道:“我明白您对我的信任,与其他人相比,我和阿爷知晓的秘密只会更多,可您却只对我们许诺。我也想过以后,更明白佩芷轩是您的心血,只要做一日佩芷轩的管事,我便会牢记本分,绝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我虽舍不得您,也舍不得佩芷轩,可我到底只是个自私的人。今后的事此时不敢断言,可若我往后有了儿女,定是不愿他们再如我这般为奴为婢,身不由己的。”
盛锦水静静看她,眼前的春绿仿佛与前世重叠,只是比前世更鲜活,更有生命力。
“所以我想好了,只要我做佩芷轩管事一日,便绝不提赎身之事。”春绿一顿,“若有一日我想自由了,我便不能再做佩芷轩的管事,到那时还望姑娘应允。”
“你为我着想,我哪有不允的道理。”盛锦水温声回她。
本以为春绿心愿得偿,会如释重负,却不想她竟红了眼眶,眼含热泪,“姑娘,我若真的知恩报恩,就该许诺终身为奴,再不提赎身之事。可我太自私了,我怕自己身为奴籍难觅良人,又不想儿女继续为奴为婢,竟做不出永不赎身的承诺来。”
瞧着眼前垂泪的春绿,盛锦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上前环抱住她,喃喃自语道:“傻春绿。”
第150章 第150章有客至
此次内鬼之事,有郑管事提点,春绿处理的很是妥协,并未让盛锦水费什么心思。
可饶是如此,那日过后,她还是病恹恹地躺了两日。
孙大夫诊治过,她的身子并没什么大碍,不过从前吃的苦头被这段时日的辛劳激了出来。
在凉风小筑无所事事了段时日,别说盛锦水,便连盛家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乡野农户,猛地进了富贵窝,没享几天福便开始全身不舒坦。
最先坐不住的是盛大伯,就算是在盛家村,往年这时候家里的活计也忙完了。
本该是最为清闲舒坦的日子,却因他在凉风小筑而变得如坐针毡。每日犹如抱窝的母鸡,时常与老妻念叨着不如去码头寻个扛包的短工,也好过在这做富贵闲人。
盛大伯母也觉得遭罪,每次一出房门,就有三四个小丫鬟围着她嘘寒问暖。且她心思细腻,生怕做错什么让盛锦水丢脸,几日下来便也不爱出门了。
可屋子布置的再舒适,人也不能不出门啊。
几日下来,二老是愁云惨淡,瞧着竟比来时还要憔悴。
盛安安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不过她在佩芷轩做过工,总归见多识广些。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与自家大哥大嫂商讨了一番。
遭遇水匪之前,盛安云和吴辉就对今后日子有了打算。
如今被迫停留奕州,心想不如趁此机会布局,也好省下许多功夫。
能给小辈帮忙,盛大伯和盛大伯哪有不应的道理。
几人一合计,翌日便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可没想到第一日就遇到了难处。
“为何不让我们出去?”盛安云皱眉问道。
将人拦在大门口的门房也是为难,可他刚被叮嘱过,只能客气回道:“还请贵客见谅。”
门房姿态放得极低,晓得他也只是听命行事,几人并未刁难,只是心里难免犯起了嘀咕。
门口动静不大,可还是惊动了怀人。
他既然知晓,萧南山自然也知道了。
经过几日修养,萧南山肩背处的伤口总算愈合,脸上也多了丝血色。
他来时,盛大伯正一口一个“老弟”和门房套近乎,望他通融一二,放自己出去。
“我们也不干别的,就是第一次来奕州,想去见识见识,老弟你就通融通融吧。”
大概是盛大伯瞧着和善,门房也没了初时的小心翼翼。见对方与自己称兄道弟,大着胆子回道:“盛老哥,不是我不让你们出去,实在是得了上边的吩咐。再说外边乱着呢,眼下还是留在府里安全。”
“大伯。”
盛大伯原本还想再磨一磨,可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
回过头,竟是方能下床的萧南山。
从前,盛家人便有些怵他,如今见了他更是齐齐噤声。
只是比起盛家人,门房的反应就直接多了。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竟“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盛家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本就不敢开口的几人忙垂下脑袋,僵硬站在原地。
跪倒在地的门房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他怎就这么不识好歹,竟与盛大伯称兄道弟起来。
就算盛家人瞧着与他别无二致,可毕竟是萧南山的岳家,连袁毓来了都要客气几分,他何德何能这么随意!
饶是做惯了萧家大公子的萧南山也有些无奈,旁人如何与他无关,可盛家上下都是被盛锦水放在心尖尖上的亲人,今后也会是他的亲人。
想起释尘曾念他为人冰冷,不好亲近。
萧南山一顿,先是对门房道:“起来吧。”
门房如释重负,忙起身退到角落。
等再看向盛大伯时,他轻咳一声,在脸上挤出一抹淡的几乎察觉不出的笑容,温声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处?不如告诉侄婿,让我为您解忧。”
盛大伯已知晓他的身份不一般,但见他态度与作为林琢玉时并无甚变化,心中紧提的一口气也松了些,搓搓手道:“琢……不对,该叫你南山了,我在这待得实在不舒坦,就想去外边找点活干。”
目光扫过盛安云和吴辉,萧南山心中有了计较,“堂哥、姐夫也曾与我提过此事,眼下得空,不如坐下细细商讨?”
闻言,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
近日二人听多了有关萧家的传闻,对萧南山始终心存畏惧。如今见他耐心细致的模样,依稀回忆起三人倚阑垂钓时的光景,心中里的那点畏惧也消散了些。
想到这,盛安云瞧了眼依旧摇摆不定的自家阿爹,开口道:“阿爹,堂妹夫他见多识广,不如与他说说吧。”
主意是儿子女婿想的,见他们都是这意思,盛大伯终是点了点头。
萧南山与盛家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盛锦水并不知晓。
此时她正安坐房中,接过红桥双手呈上的描金拜帖。
红桥回禀道:“门外有位林姑娘递了帖子,说是求见夫人。”
若说此前红桥对盛锦水客气有礼是恪守本分,如今就是谨小慎微了。
有时低着头,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盛锦水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转变,可萧家到底是不同的。
扪心自问,若今日她是红桥,只会更加小心。
都是做过下人的,盛锦水公事公办地应了一声,接过拜帖展开。
她在奕州不识得什么姓林的小姐,所以在看清帖子上林妙言的名字时,并不算太意外。
见是熟悉的名字,盛锦水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便连声音都多了几分雀跃,“她人在何处?”
“正在外院的花厅候着。”红桥如实回道。
“请她到内院来吧。”即便知晓了萧南山的身份,盛锦水也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在旁人眼中到底是不同了。担心林妙言会受慢待,她紧接着提点了句,“林小姐是贵客。”
红桥本就妥帖,闻言赶忙让人去请林妙言。
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
“阿锦!”
人未至,声先到。
林妙言外向活泼,娇蛮却不任性,在盛锦水只是佩芷轩东家时就待她颇为亲切。此时开口唤她,亲昵如同往昔,让盛锦水不觉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
刚进门,林妙言见到的就是一脸春风和煦的盛锦水。
再是天真率直,她也是世家教导出来的闺秀,该明白的道理全都明白,只是平日不愿拘泥,拿规矩压人罢了。
从前亲近盛锦水,旁人只会说她平易近人,体恤弱小。
如今却不一样了,对方摇身一变,不再只是佩芷轩的东家,而是成了萧南山明媒正娶的妻子。
尤记得当初成亲时,她与崔馨月甚至还曾为对方添妆。
萧南山什么性子林妙言不清楚,可见对方礼仪周全,不遮不掩的态度,显然对这桩婚事十分认真。
中州世家林立,总会出几桩不怎么相配的姻缘。
但凡高嫁的,不是将姿态放得极低,就是趾高气昂,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鲜少有如盛锦水这般不卑不亢,客套之外多出几分亲昵的。
来之前林妙言就想好了,若她也如那些高嫁的女子般难以相处,自己便慢慢疏远,再不与之相交。如今见盛锦水始终如一,欣喜之余,心中那块大石也悄然落下。
此次上门递了拜帖,除她之外还带了两个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红桥守在门外,伸手将丫鬟拦了下来,“主子说话,还请二位暂且不要入内。若不嫌弃,不若去偏厅吃茶小憩。”
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虽没开口,但眼中已有不满。
红桥此举确实失礼,可今时不同往日,先不提虎视眈眈的水匪,万一盛锦水与林妙言交谈时提及萧家,那有些话就不适合下人们听了。
“小姐……”
听贴身丫鬟委屈开口,林妙言略一思索,头也不回地吩咐,“客随主便,你们吃茶去吧,不用守着了。”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与盛锦水说,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只管入内拉着盛锦水的手一道坐下。
红桥见状,送上茶水后也退了出去。
见屋内再无第三个人,林妙言这才道:“年关将至,书院学子们不是各自回家便是准备来年春闱。祖父怕我无趣,休沐后带我到了奕州,想着等过完年再回镇上。”
她一顿,似是犹豫,“谁成想刚下船就听到许多传闻,尤其是关于水匪和……萧家大公子的。”
说这话时,林妙言不忘偷觑盛锦水神色。
可惜她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性子,刚起了个头就“哎呀”一声,竹筒倒豆子般干脆利落地把心中所想尽数抖落了出来,“阿锦,你真的成了萧南山的夫人?那位中州萧家的大公子萧南山?”
盛锦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并不是因为她的追问。
“我也才知道,原来他姓萧不姓林。”
“啊!这、这……”听到这话,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林妙言也词穷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萧南山竟对阿锦隐瞒了自己身份!
念头一闪而过,林妙言欲言又止,生生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许多事,就算她与盛锦水都心知肚明也不能直言,否则会有挑拨之嫌。
见她着急上火的模样,不难想象对方脑海里已补全一出大戏。
唯一让盛锦水庆幸的是,林妙言的眼眸中并无同情或是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心。
世人眼中,如盛锦水这般出身低微的孤女能嫁给萧南山是高攀,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合该欢欣雀跃,感恩戴德。
也就是与她血缘相连的盛家人,还有眼前仍怀有赤子之心的林妙言会为她以后的处境担忧一二。
“若我记的不错,崔小姐的婚期也快到了,年后你可要回中州?”难得见面,盛锦水也不想对方因自己的事而愁眉不展,索性提起崔馨月,将话题引到她的婚事上。
“崔姐姐成亲,我本该回去的。”林妙言顺势开口,“可家中来信,让我陪祖父在清泉县再停留一阵,等过了年再说。”
提及家中,她的话也多了起来,“崔姐姐开春后就要成亲,本就没多少时日。若是年后赶路,我就怕祖父吃不消。”
“开春后就成亲?”盛锦水一愣,前世崔馨月分明是在盛夏时成的亲,如今怎变了?
该不会是她的重生除了影响萧南山,还影响到了崔馨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