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过节
萧家的长辈?
盛大伯打了个酒嗝,醉意被冷风吹散,眼神顿时清明了许多。
他忐忑看向盛锦水,迈过那道坎后,他心里早已将萧南山看作自家人,与之谈笑也少了初时的局促紧张。
可萧家,那是远在中州,自己难以触及的存在。阿锦在他心里自然千好万好,但他怕别人觉得阿锦不好。
席间突然静了下来,盛大伯心绪不宁地端起酒盏,可没等沾唇又满心忧虑地放了下来。
“是该回去的,是该回去的。”他一连念叨了两次,像是在说服自己。
理智告诉他,盛锦水该随萧南山回去拜见长辈,可情感上,他明白盛、萧两家有着云泥之别,此行怕是不会轻松。
盛大伯欲言又止的神情并不难懂,萧南山立时猜到了他的隐忧,“大伯不必忧心,只是回去拜见长辈,拜见过后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得到他的承诺,盛大伯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模样。人都是有私心的,比起自己从未见过的萧家长辈,他自然更想萧南山随盛锦水长留奕州。
见长辈们说完要紧事,盛安洄才出声问道:“阿姐,那我呢?”
有关盛安洄的去留,盛锦水倒是想过。不过她不想幼弟成为只听自己安排的傀儡,因此问道:“阿洄想去吗?”
盛安洄双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想去!”
可话音刚落,他又迟疑道:“我听阿姐的。”
见他瞪着双湿漉漉的眸子,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盛锦水笑着点了点头。
除夕夜就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度过,子时一过,爆竹声就接二连三响起。
盛禾趴在自家阿爹肩头,困倦地揉着眼睛。
“小禾,要去放爆竹吗?”盛安洄上前问道。
盛禾立刻不困了,软软道了声“好”。
见两个大手牵小手的背影,盛安云眼角带着笑意,可盛锦水接下来要说的逐渐让他收敛了笑容。
爆竹声声中,无人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方才不便细说,可我思前想后,有些事还是要告诉堂哥,好叫你心中有数。”瞒着盛家人,是盛锦水的保护欲作祟。可她即将启程前往中州,之后便是山高水远,若出了什么事,总该有个清楚前因后果,能拿主意的人。
显然,盛安云就是那个要紧时候拿主意的人。
“我与南山之所以决定仓促离开,是因为接到了圣旨。”
盛安云本还笑着,闻言笑容一顿,险些惊呼出声。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他凑近沉声问道:“可是我听错了?阿锦方才提到的可是圣旨。”
“是圣旨。”见除了萧南山,众人心思都在放爆竹的盛安洄和盛禾身上,她才继续道,“老皇帝死了,最迟开春,新帝就要办登基大典。萧家有从龙之功,因此新帝才急召南山回去。”
对盛安云,除了那些皇家隐秘,其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奕州路远,消息传得慢些。昨日凉风小筑来了位从中州来的福德公公,他当众宣读了急召南山回去的圣旨。他是新帝特使,来得比驿差早一些,想必是新帝有意为之。”
盛锦水一番说得他云里雾里,脸上只余茫然。
揣度上意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若是没有前世侯府的岁月,只怕盛锦水也不敢断言。
“堂哥,我就不听你绕弯子了。”盛锦水肃了神色,“萧家如何,这段时日堂哥也是见识过的。而今萧家扶持新帝登基,有了从龙之功,与往昔相比更是贵不可言。眼下凉风小筑有新帝特使坐镇,暂且还能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但若我们走了,与南山沾亲带故的盛家人便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盛安云从来不是蠢人,经她这么一提点,立时明白了过来。
巴结或是利用,都是盛家人将来会遇到的事情。
“阿锦,我明白的。”盛安云也认真了神色,“我虽没读过几天书,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还是听过的,我会约束好自家人,不给你们添麻烦。”
都是自家人,盛锦水其实并不想与他们说教,只是有些事还是要防范于未然。尤其盛家人纯粹真诚,就怕有心算无心,遇上别有用心之辈。
“堂哥不必过于忧虑。”萧南山道,“若在奕州,遇事可寻袁毓。若回了盛家村,他鞭长莫及,云萝寺住持释尘与我交好,也可帮忙。”
过了子时,新旧交替,见孩子们玩尽兴了,一家人才各自散去。
房中烛火明亮,盛锦水坐在桌边,正擦拭着湿润的发尾。
见此,萧南山在她身边坐下,“阿锦,你真愿随我回中州吗?”
盛锦水松开发尾,抬眸看他,如实道:“说好以后万事商量的,不瞒你,我心里其实是不大情愿的。”
“既然如此,今日你为何……”萧南山不解。
盛锦水哭笑不得,“我不开口,难道真见你为我抗旨不遵吗?”
萧南山沉默不语,他原就是如此打算的。
任性,盛锦水在心里默默念了他一句。
“我自小便生活在云息镇,此时的中州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她缓缓道,可惜萧南山并未发觉“此时的中州”对手盛锦水代表着什么,“何况云息镇上有我辛苦置办下的产业,还有难以割舍的亲人,故土难离再寻常不过。”
她说的这些,萧南山从未感受过。
萧家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座华丽却虚无的黄金笼,而不是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人人对他毕恭毕敬,却又各怀心思。
所以与盛锦水朝夕相处的日子,是他最弥足珍贵,又十分纯粹的一段时光。
“对不起阿锦,我没能兑现承诺。”萧南山自责又愧疚。
盛锦水却是摇了摇头,“世上哪有两全之法,何况我们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见自己的开导并未让他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盛锦水索性提起另一件事来,“说起来,你们是如何发觉叛徒是何长秋的。此次成功捉拿执刀人,袁大人可有提过如何处置?还有你动手了解何夫人的事,他有说什么吗?”
盛锦水一口气问了许多,萧南山抽回思绪,认真为她解惑,“能与执刀人联手,说明叛徒身份不低,且能时常出入袁毓书房、府衙案牍库等重点而不受怀疑。如此筛选过后,有嫌疑的就不多了。
那时袁毓派了人手紧盯各府,执刀人被擒后,有几家果然有了动作。抄家容易,就怕宴上仍有歹人藏匿因此两边一起动手。”
说到这,他的眼眸深沉了些,“只是没想到何长秋的夫人有如此身手,怪我还不够谨慎,连累你受了伤。”
盛锦水哭笑不得,“我都说了一点小伤,用过孙大夫的药后就愈合了。”
“至于执刀人,多半会在审问后押解回中州。”萧南山回道,“今日我对何夫人出手确实冲动了些,好在还有何长秋,她的生死也没那么要紧。”
见他神色不似嘴硬,盛锦水总算放下心来。
叙完话,早已精疲力尽的两人很快陷入了黑甜梦乡。
这个新年注定不会太平,翌日清晨,奕州衙门就贴了告示昭告百姓。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才大年初一,街头巷尾的年味就淡得好似消失了一般。
往来行人各个行色匆匆,脸上不敢露出一点笑模样。
盛锦水和萧南山也相继换上素服,开始料理余下的琐事。
眼下年节,佩芷轩倒不急着开业。
可此行还不知何时回来,产业总不能一直晾着,更佩芷轩投注了盛锦水所有心血,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阿锦打算留下谁?”萧南山见她愁眉不展,疑惑道。
盛锦水摇头,“我想将春绿留下,在奕州时是她留在云息镇看顾佩芷轩,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至于作坊,伴月和木大娘都能用,一个管外院一个管内院,只要各司其职也不会出事。”
“我真正烦心的是要带谁去中州。”盛锦水皱眉。
萧南山的身份注定了此行波折,中州看似繁华锦绣,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做起正事来都是一把好手,可规矩礼仪却学得马马虎虎。
高门大户不比寻常,若是不慎被人捉住短处,可就不是打几板子,发卖出去那么简单的了。
“越是北上,冬日越是难走。我们坐船缓行,正好能她们学学规矩。”萧南山提议。
盛锦水一拍脑袋,她怎么就没想到!
至于盛锦水的规矩礼仪,上辈子她在侯府多年,这些已如吃饭喝茶刻进心里,绝不会有失,自然不再提起。
而萧南山的想法更简单了,盛锦水聪慧,加之身边有他陪伴,需要时指点几句,已经也够用了。
定下随自己一道去中州的人选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盛锦水叫来几个丫鬟,一一吩咐下去。
如先前定下的那般,春绿与伴月等人留在云息镇,郑管事也会帮忙一二。而随她去中州的则是寸心,苏合和熏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盛锦水他们急急忙忙料理好琐事,已到了出发那日。
第162
章
第162章 远行
清晨的码头,寒风萧肃,除伶仃停泊的几艘商船外,最惹眼的就是两艘官船。
福德带着侍卫静候一侧,见盛锦水与萧南山正与盛家人话别。
他是新帝心腹,自新帝还是不得宠的七皇子时就随侍左右。
中州清楚萧南山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来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可还是在初见就轻易认出了对方。
先不提性情,光是傲然疏离的神态就十足像其生母。
还记得新帝收到奕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时欢欣雀跃的模样,恨不得立时昭告天下,二人之间的夫子关系。
在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若是萧南山愿意,太子之位定然会是他的。
可偏偏,他娶了这样一个妻子。
就算出身显赫也免不了以貌取人的毛病,盛锦水本就生得美艳娇媚,辅以那日华贵雍容的装扮,虽是得体但太过张扬,与中州时兴的清冷优雅委实格格不入。
再观之出身,一大家子庸庸碌碌,非但成不了萧南山的助力,只怕还会拖累他。
追随先帝多年,福德绝不是个自以为是的蠢人。
不用三日,他就已将盛锦水的来历出身打听得清清楚楚,同时也为她捏把汗。
中州可不只是富贵窝锦绣堆,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
福德心中感慨良多,却不知自己的所思所忧,盛锦水和萧南山从未放在心上,他们甚至没有在中州久留的打算。
盛大伯母和盛安安殷殷叮嘱了许多,眼看就要误了时辰,还是盛大伯一扬手,道:“行了,又不是不回来。让阿锦他们快些上船吧,别让大人们久等了。”
一行人上了船,本还满脸兴奋的盛安洄站在甲板上,瞧着渐行渐远的码头和小到几乎看不清的盛家人,心里突然涌起离别的愁绪,险些落下泪来。
此时的盛锦水没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让人扫兴,只让寸心递了锦帕给他擦泪。
“阿姐,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日高中!”囫囵擦了把脸,盛安洄突然抬起泛红的眸子,信誓旦旦道。
盛锦水因他突如其来的豪情壮志而疑惑,不解歪头。
“昨日阿禾还与我撒娇,说自己从没去过中州,问我中州好玩吗。我也没去过,一时答不出来,他就想随我一道去。”盛安洄认真道,“可此行我也是借了阿姐姐夫的光,因此不敢应下。不过我想过了,等过了乡试就能到中州参加会试,到时就可以带上阿禾了。”
萧南山扬眉,险些被他仔细谋划的模样逗笑。
“要是知晓小叔叔的如此为自己着想,阿禾定然高兴。阿姐也很高兴,我们阿洄长大懂事了。”盛锦水轻拍他的脑袋,在他得意地扬起嘴角时道,“都随我来,有件要紧事要交待给你们。”
盛锦水神色认真,几人见了不再做声,随她进了舱室。
此次出行坐的是官船,不似往来于清泉县与奕州的船只那般逼仄。
主家围坐桌边,寸心等人垂手而立。
“从前在云息镇,你们虽也见了不少世家贵女,但她们大多性子和善并不难相处。此次前往不同以往,恐怕之后要常在高门大户间走动,因此在船上这段时日,南山托情福公公请了位教养嬷嬷,教导你们规矩,免得不慎冲撞贵人。”在她们面前,盛锦水极少摆出主家的做派,更多时候是以佩芷轩的东家自居。
见她神色郑重,她们哪有不应的道理。
三人之中,寸心见多识广,自小学的就是服饰人的本事,此前有田嬷嬷管教,规矩礼仪早学得七七八八。苏合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也不用过于担忧。
唯有熏陆,向来跳脱,比起红装更爱做男子装扮,好在苏合管得住她,暂且也不用担心。
比之她们,真正让盛锦水不知如何开口的还是盛安洄。
打发寸心她们随教养嬷嬷去学规矩后,盛锦水看向了一无所知,眼神澄澈的盛安洄。
“阿洄,有件事阿姐思前想后不知如何与你开口。”盛锦水为难道。
见她如此,盛安洄眨了眨眼,没心没肺道:“阿姐有什么话尽管与我说,便是骂我,我也受着。”
“咳。”盛锦水轻咳一声,继续道,“阿喻的本命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盛安洄不解,“沈行喻啊。”
“好,接下来是我与你说的第一件要紧事。”盛锦水道,“阿楠并非姓林,而是姓沈,只是他比阿喻小了一辈。”
看着自家阿姐神情严肃,盛安洄不禁笑出声来,“阿姐,我还以为你要与我说什么要紧事呢?我猜是阿楠觉得自己阿喻明明年岁相近,却莫名小了一辈这才改姓的?”
盛锦水眼含同情,摸摸他的脑袋,心道他要是一直这么天真就好了。
“不是的,”她摇头,“沈乃国姓,阿楠本名沈维楠,原是皇孙。如今他父亲,也就是曾经的七皇子登基,眼下他已是皇子了。”
盛安洄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阿楠是皇子?那阿喻呢?”
“他是端王世子。”一个又一个消息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
见他久久没回神,盛锦水和萧南山对视一眼。
之所以选择此时告诉他这些,便是想着路途漫漫,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他想明白。
到最后就算无法释怀,盛锦水也不强求,或是闭门苦读,或者折返回奕州都随他心意。
只是此事谁也劝说不了,只让由他自己想开。
曾经的玩伴朝夕间就成了皇室宗亲,天潢贵胄,不怪盛安洄难以接受。
官船出行,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大半时候都在水上,饶是水乡长大的盛锦水都觉得自己的骨头快酥了。
好在福德虽催得急,但也妥帖细致。
每行两三日请人下船整修半日,一行人这才熬过了接下来的日子,赶在开春前到了中州。
抵达中州这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堤岸两侧垂柳依依,游人往来如织,小贩们挑着扁担在人群里穿梭,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先帝算不得贤明,若不是前几任明君兢兢业业,哪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他的驾崩除了让年节蒙上一层阴影,好似并无其他变化。
盛锦水站在甲班,眺望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一时间百感交集。
“夫人,福公公差人来说,再过半个时辰船就能靠岸了。”苏合上前回禀,在她身侧的熏陆老老实实,没了往日跳脱。
经过教养嬷嬷不分昼夜的耳提面命,她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盛锦水点头,问道:“阿洄呢?”
“小公子现下正在舱室读书。”
平日不见他如此刻苦,如今反倒越发好学了。
萧南山看出了
盛锦水的担忧,提议道:“我与阿洄说,若不想见他们,不见就是了。左右是他们隐瞒身份在线,阿洄气恼合情合理。”
他理直气壮地开口,浑然忘了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
盛锦水摇头,“若真不想见,依他的性子半道就会折返。多半还是想见的,只是怄气罢了。此事交由他自己做主,我们先别插手。”
萧南山对她言听计从,闻言不再劝说。
半个时辰后,官船靠岸。
盛锦水随萧南山下船,做了许久鹌鹑的盛安洄也总算从舱室里出来了。
码头人头攒动,不过见他们一行人是从官船下来的,身边又有太监侍卫开道,纷纷避让开来。
自然也有好奇的,不过也只敢拿余光扫过,只在心中疑惑又是哪家的贵人出行。
此行福德的任务除了宣读旨意,便是带人回宫拜见新帝。
他正要上前,就听远处传来一道跳脱的声音。
“夫子!萧夫子!”
人潮之中,沈行喻一边蹦跳着,一边激动地朝他们招手。
他身边的沈维楠还算克制,但脸上也是灿烂的笑。
两人皆是再见故人的兴奋,可苦了他们身边侍从,拼命将人潮隔开,生怕有人不长眼冲撞了人。
好不容易两人挤到近前,沈行喻和沈维楠对视一眼,犹豫过后还是拱手行礼,“夫子。”
“嗯。”萧南山点头,随即侧身,露出方才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盛锦水。
从前是叫一声盛姑娘的,如今她与萧南山成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阿锦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既遵我为夫子,也该遵她为师娘。”
沈行喻没想到当时自己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他脸颊微红,偷瞄了眼盛锦水,小声道:“师娘。”
沈维楠抿唇,也沉声叫人。
盛锦水微笑,一一回礼,“世子,殿下,许久未见了。”
听她如此称呼,两人都知身份是瞒不住了,纷纷看向唯一没开口的盛安洄。
盛安洄抬眸,与他们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他没理人,侧过脸去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最初相识时,盛安洄就知两人出身富贵,因此事事敬着,从不相争。
直到日渐熟悉,隔阂才彻底消除,他也真将对方看作知心好友,时时书信往来,互送土仪。
见他如此态度,沈行喻先是心虚,随即气恼,上前道:“盛安洄,你是幼稚鬼吗!”
第163章 第163章当街打架
幼稚?
自从阿姐口得知真相,盛安洄就一直与自己较劲。
一边觉得他们隐瞒身份事出有因,自己不好过多苛责。一边又觉得三人相处多时,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同,他们回到中州后仍不愿坦诚相待,显然是没将自己当作朋友。
就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船上这段时日他心里备受煎熬,直到临近中州,心底那杆秤却仍未分出高低。
猝不及防的重逢,盛安洄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先行回避。
没成想沈行喻竟恶人先告状,竟好意思开口挤兑他幼稚?
一路的难过煎熬仿佛成了笑话,盛安洄顿时恶向胆边生,双手推开凑上前来的沈行喻,气道:“你才幼稚!”
话一出口,反倒将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坐实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要是平日有人敢与沈行喻动手,身边侍卫早就上前将人拿下。
可盛安洄如今是萧南山的妻弟,不看僧面看佛面,犹豫一阵,他们终是在对上萧南山冷若寒霜的眼眸时歇了插手的心思。
事实上,沈行喻也不需要帮忙,稳住身形后立即出手,揪住了盛安洄的衣领。
到底是孩子心性,心中有气当场便发作了。
本想任由他们自行解决的盛锦水一愣,等回过神来时已被萧南山护在了身后。
此时再想劝架已经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滚做一团,竟当街打了起来。
他们的身手半斤八两,打起架来更是你扯头发我揪耳朵的没有章法。
饶是老成持重的沈维楠都傻眼了,一会儿去拽盛安洄拉扯着沈行喻头发的右手,一会儿又让沈行喻松开揪着盛安洄耳朵的左手。
他忙前忙后,累得气喘吁吁仍是收效甚微,甚至受了牵连,没多久也与他们滚做了一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船,带着随从侍卫本就受人瞩目。
如今这么一闹,更是成了码头独特的风景,凡是从旁经过的都要驻足瞧个热闹。
“这……萧公子您看?”福德想让人侍卫拉架,可又怕没轻没重的伤了几位祖宗。
眼见瞧热闹的行人越聚越多,萧南山也觉得不成样子,弯腰提起沈行喻的后领,沉声道:“老实点。”
若是侍卫阻拦,他或许还要挣扎一二,可发话的是萧南山,沈行喻扑腾两下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老实了,余下两个也就听话了。
盛安洄和沈维楠尴尬地对视一眼,默默松开了自己的手。
方才还是神采飞扬的小公子,眼下却比村口小童还要邋遢狼狈。
他们不管不顾打成一团的时候,盛锦水本也是生气的,如今见他们可怜兮兮的模样,气倒是消了,就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一笑,萧南山的脸色也好了许多,松开沈行喻的后衣领,放了他自由。
拍拍身上的灰,盛安洄心里也是后悔。
从前在医馆做学徒,他任打任骂,哪有矫情的时候,眼下不过因一件小事被蒙在鼓里,何必计较。
这么想着,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正与同样小心翼翼的沈行喻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瞪大眼眸震惊于对方蹭得和花猫一样的脸,一时没忍住,竟相继大笑起来。
既然是孩子脾性,气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盛锦水挑眉,问道:“和好了?”
闻言,沈行喻和盛安洄又是一阵扭捏。
“对不起阿洄,是我们错了,不该瞒你的。”谁也没想到,这次是沈维楠先开的口。
盛安洄不好意思,小声道:“你们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不该这么小气,一直揪着不放。”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看向沈行喻。
沈行喻撇嘴,哼哼唧唧道:“方才我也不对。”
耽搁许久,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心道小祖宗们可算是消停了。
眼见时辰不早,福德上前道:“公子夫人,先随咱家进宫吧。”
“福公公,暂时不用进宫了。”不等萧南山开口,沈维楠已替他回道,“父皇体恤夫子,言说赶路辛苦,先回家拜见长辈,择日再听召进宫便是。”
火急火燎地将之召来,眼下人到了,反倒开始近乡情怯起来。
福德没明白今上的意思,但也不会瞎琢磨,既然沈维楠代为传话,他恭敬应“是”,回宫复命就是了。
萧南山对此安排不置可否,既然不必进宫,自然要先回萧家拜见长辈。
沈行喻和沈维楠身份特殊,并不适合此时上门。
既已冰释前嫌,盛锦水就不再拘着盛安洄,由着他们上了同一辆马车,自己则与萧南山独处。
没了三个半大少年插科打诨,耳根子终于是清净了。
而盛锦水在这片清净中,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
除了云息镇,中州便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故地重游,盛锦水以为自己会怅然会感慨,可就是没想到自己竟会紧张。
她肃着张脸,紧抿唇瓣,僵直的上身在摇晃的马车里巍然不动。
萧南山觉察到她的不安,“阿锦,你若不想回萧家,我们就在外赁一处宅子暂住。”
“没有的事,”盛锦水也觉得自己太紧绷了,随口提起其他,“与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名义上,萧家家主还是萧南山的父亲,不过此时只有他们二人,盛锦水也就没将那个称呼说出口。
萧家立世百年,旁支不计其数,主支却是人丁凋零。
主支一脉除了家主萧士铭就是早逝的萧静姝。萧士铭前后娶了
两位夫人,原配出身安国公府,对外声称育有一子,便是萧南山。她病逝后安国公府逐渐没落,早已在勋贵遍地的中州没了声息。
萧士铭的继室则是世家出身,姓梁,膝下唯有一子萧毅宁。
这些事情在奕州时,萧南山就已和盘托出。
他清楚盛锦水想听的不止这些,左右无事,索性细细道来,“家主平日不苟言笑,瞧着威严却并不固执,待我很是体贴,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虽未明言,但盛锦还是品出了其中深意。
萧士铭行事确实滴水不漏,待萧南山也是尽心尽力。可却偏偏忘了,孺慕之情是做不得假的,他心中将萧南山视作了“君”,那自然是体贴有余而亲近不足。
萧南山何其敏锐,怎会察觉不到。
说过萧士铭,他继续道:“梁氏世家出身,治家甚严,时常将规矩礼仪挂在嘴边。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平日并无交集。”
此时萧南山轻描淡写,盛锦水却知此事没他说的那般简单。
继室进门,见夫君对原配长子关怀备至,心中自然会生出许多念头。
寸心云叠之事在前,说梁氏没什么小心思她是不信的。
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后宅手段,萧南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压根没放在心上。
“梁氏之子萧毅宁,他的性子倒是外向,不过与我并不亲近。”大概是真没什么接触,说完这句他就再憋不出什么其他的来了。
萧南山本来就话少,愿意说一路为她解闷已是难得,盛锦水哪会挑剔,剥了柑橘塞一瓣进他嘴里,讨好道:“多谢夫君为我解惑。”
这一声夫君,萧南山很是受用,一时竟分不清是嘴里更甜还是心里更甜。
说话间,马车稳稳停下,是萧府到了。
盛安洄跳下马车,车厢里沈行喻掀起车帘道:“就送到这了,改日我们再喊你骑马泛舟,赏花听曲,可不准推辞。”
“不会。”盛安洄豪气地摆摆手,亲近的模样浑然像是忘了方才两人刚在码头打过一架。
前边,盛锦水也搭着萧南山的手下了车。
此时萧府正门大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上前,恭敬道:“大公子。”
“阿锦,这是府中管家萧顺。”萧南山温声介绍。
能做到萧府管家的,自然是萧士铭的心腹,大公子娶妻之事并未外传,萧顺却是一早就知晓的。
听闻这位少夫人出身乡野,与幼弟相依为命,经商为生。在他想象中,盛锦水不是生得娇柔妩媚,便是我见犹怜,否则哪能让自家谪仙般断情绝爱的大公子动心,甚至娶进家门。
如今见了盛锦水,萧顺才知自己的想象终究只是想象。
盛锦水有的可不止是好相貌,初见时她微微颔首,眸光从容清正不见局促,即便与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的贵女相比也不差分毫。
见萧顺久久没有开口叫人,萧南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顶着自家大公子冷若寒刀的目光,萧顺心中也是无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公子再是受宠,许多事也是逃不过的。
“家主尚在宫中,”他勉强挤出笑来,“夫人与二公子已在院中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萧南山一言不发,心知他只是听命行事。
可清楚是一回事,真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阿锦阿洄,随我去拜见长辈。”他神色淡淡,径直牵起盛锦水的手往内院走去。
与萧南山的怒气冲冲相比,盛锦水早就有所准备,并未因萧顺的无视而感到冒犯,一路走来甚至有闲心观赏起府中景致。
萧家屹立百年,住处并不似外人想象中的那般雕梁画栋,奢靡无度,反倒简朴古拙,别具匠心。
就是萧南山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些,让她来不及细细欣赏。
若说盛锦水和萧南山心思各异,让人捉摸不透,盛安洄的想法就很好猜了。
他鹌鹑似的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没了与好友道别时的明媚,只余即将拜见长辈的忐忑。
萧南山心中再不悦,规矩也是要守的。
三人在门外停下,等丫鬟通禀后才迈进会客的花厅。
第164章 第164章试探(末尾小修,不看……
厅堂内,梁氏上座,左手边则是她的独子萧毅宁。
也不知两人方才谈论了些什么,梁氏眉目舒展,眼底带着淡淡笑意。
不过等萧南山走上前时,她已收敛情绪,那抹笑像是从未在脸上出现过一般。
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梁氏与萧南山并无多少交集。
初嫁进萧家时,她也想过与之亲近,可惜萧南山连对萧士铭都颇为冷淡,更别提她这个继母了。
久而久之,梁氏逐渐歇了成为慈爱继母的打算。
等到萧毅宁出生,更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独子身上。
如今萧毅宁年岁渐长,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念头也逐渐冒了头。
萧南山为人淡漠,亲缘浅薄,可该他做的倒是一样不曾落下。
“母亲。”他上前,行了一礼。
盛锦水和盛安洄见状,随他一道向梁氏见礼。
梁氏与萧南山再生疏,也是萧家的主母。
他在外娶亲之事,萧士铭早就提起过。
如今见他携妻归家,梁氏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边欣喜于萧南山的擅作主张,庆幸他娶了个出身微寒,对往后仕途并无任何助力的妻子。一边又担心萧士铭因此偏心,也为萧毅宁聘一位门第不显的妻子。
可心中再是百转千回,面上梁氏也没让人瞧出端倪。
“快些坐下,人总算是回来了。你不在中州这段时日,家主心里可一直记挂着呢。”见完了礼,她才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可惜今日他进宫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即便暗潮涌动,几人面上都未曾显露分毫。
萧南山点头,并不接话。
他向来如此,梁氏不以为意,只是不着痕迹地给萧毅宁递了个眼神。
萧毅宁撇嘴,他其实对这位长兄很是畏惧,不过母亲有命,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叫人,“兄长。”
对他,萧南山的态度还算和缓,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一家人心思各异,勉强客套过后就再无话可说。
既然萧士铭未归,这时候梁氏该开口让人回去安顿了。
可她心里好奇被萧南山带回的盛锦水和盛安洄,迟疑后问道:“这两位是?”
对萧南山未向自己表明盛锦水身份之事,梁氏颇有微词的同时又不禁在心里猜测,他是如自己想的那般觉得妻子身份低微,羞于启齿,还是觉得继母无足轻重,不必言明。
萧南山抬眸,神色一如往昔,偏梁氏从中瞧出了一丝嘲讽。
她确是明知故问,问话时心里甚至闪过一丝隐秘的兴奋,可对方眼里的了然又让她反感。
再怎么说,她也是萧南山的继母,萧家如今的夫人。
萧南山似乎在她眼底发现了那抹怨气,淡淡道:“久未归家,等父亲回来我一并陈情。”
梁氏本想发作,可转念一想,萧南山的婚事既无媒人说和又未禀告家人。自己只是继母,就算想借故发作,也动不了他的根基。
可等萧士铭就不一样了,做了多年家主,他骨子最重礼仪规矩,定会因此重罚萧南山,到时自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想罢,梁氏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吹散浮叶,随即勉强压下嘴角笑意,越发期待萧士铭归家。
几人面面相觑,此时更是较劲似的谁也不出声,最后还是萧毅宁坐不住了,小声道:“母亲,今日我与同窗约好了,要出门踏青的。”
他开口时,梁氏正在心里琢磨萧南山会如何向萧士铭陈情。
见她迟迟未应答,萧毅宁稍稍抬高音量,又提了一句。
梁氏这才回神,恨铁不成钢地瞄他一眼,随即道:“看我光顾着高兴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大家定是累了。
南山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可直接住下。我让后厨备些酒菜,稍后为你们接风洗尘。”
“不必了,”萧南山抬眸,拒绝了她的提议,只道,“父亲若是回来,劳烦派人告诉一声。”
梁氏一顿,心下不悦。
可她作为长辈,总不能当众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为难,只能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态,笑着道了声“好”。
萧南山起身告辞后,带着盛锦水和盛安洄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见到怀人和成江,一直闷头跟在阿姐姐夫身后的盛安洄才拍了拍胸口,惊奇道:“真吓人。”
“胡说什么呢。”盛锦水回头,不赞同地紧叠眉心。
盛安洄挠头,小声辩驳,“没胡说,方才见萧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确实吓人。”
“怎可私下妄议长辈,小心祸从口出。”不管萧南山与梁氏相处得如何,明面上对方是他的继母,自然也是盛安洄的长辈。
赶路时见他难过,日日闷在船舱里,这才少了些管教。如今盛锦水只觉得后悔,暗恼自己怎光记得让人教导寸心她们规矩,却忘了盛安洄才是此行最大变数。
被长姐训斥过后,盛安洄也觉得自己不该口无遮拦,小声道了歉,瞧着老实不少。
不过此时也不能全怪他,自小在乡野长大,盛安洄习惯了遇事嬉笑怒骂,肆意率性。哪像世家高门里时刻被拘束的贵人,连笑时该露几颗牙齿都讲究得紧。
今日又是赶路又是围观打架,铁打的身子都该觉得累了。
见盛安洄诚信认错,盛锦水也不再揪着不放,随萧南山一道回了他的住处。
这回,她特意放慢步子,留足精力打量眼前的院子。
萧南山的住处开阔,不过相比宅中其他景致,略显萧索了些。
“我向来喜静,也不爱花草,这才显得冷清。”曾经的萧南山了无生趣,心中自然不喜生机勃勃的景象,也不会费心思打理庭院,“阿锦若是觉得乏味,不如在院中种些花草?”
这个提议让盛锦水心动,点头道:“过两日,等清闲下来再说。”
话音才落,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就小跑着进来禀告,“大公子,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来了。”
萧南山点头,对小厮道:“带她过来吧。”
王嬷嬷跟着成江入内时,萧南山和盛锦水已用上了茶水点心。
梁氏身边的嬷嬷求见,盛锦水本想回避,不过萧南山坚持,还顺手给她带了本解闷的话本。
有寸心忙前忙后,盛锦水左右无事,索性陪他闲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手翻看起了话本。
王嬷嬷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萧南山正襟危坐,盛锦水却是歪斜着身子,一手托腮,一手翻过书页,瞧着懒散。
被梁氏看重,说明王嬷嬷也是个重规矩的人。
她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见此,萧南山的脸也冷了下来,将茶盏重重搁置,问道:“何事。”
王嬷嬷被突兀的撞击声惊得回神,赶紧行礼道:“回大公子,夫人见您院中都是小厮,怕照顾不周,特拨了几个丫鬟供您差使。”
萧南山不会用梁氏的人,开口回绝,“不必了。”
对他的反应,王嬷嬷并不意外,只是在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正要将人带回去,却听方才一直翻看书页的盛锦水开口了,“慢着。”
正要告退的王嬷嬷一顿,抬眸看向盛锦水。
萧南山本就寒霜似的脸又冷了几分,“王嬷嬷,规矩忘了吗!”
“大公子恕罪!”王嬷嬷被他的怒火吓得一激灵,忙藏起眼底轻视。
她怎就忘了,再是小门小户出身,眼前女子也是大公子带回来的,自己不该直视对方。
再怎么说,盛锦水也在侯府后宅摸爬滚打过,怎会猜不出她的心思,笑笑道:“嬷嬷,错啦。”
正疑惑,王嬷嬷就听她轻描淡写道:“你该求我恕罪才是。”
额上冒出一滴冷汗,王嬷嬷心道盛锦水自进萧家大门后就规规矩矩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不成想气性如此之大。
萧南山不悦,“没听到吗?”
此次领命前来,王嬷嬷代表的是梁氏的脸面,让她开口求盛锦水饶恕,心里自然犹豫。
可就在她想着要如何开口时,向来惫懒,不愿理会闲杂琐事的萧南山竟开口了。
到底还是服了软,王嬷嬷赔笑道:“说的是说的是,还请您恕罪。”
见此,盛锦水没再揪着她不放,反倒让人将在门外等候的丫鬟带进来。
没多久,十个面容姣好的丫鬟就依次站在厅中。
胆小的垂眸敛目,胆大的就拿余光扫过主家衣袖。
“此次夫人为您将丫鬟都备齐了,里边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余下的都是粗使丫鬟。”
王嬷嬷回得小心翼翼,而梁氏的目的早在这些丫鬟入内时就暴露无遗。
盛锦水挑眉,装模作样地问萧南山,“萧大公子觉得如何?”
“我用不上。”见她眼中满是戏谑,萧南山无奈回道。
盛锦水开口,替他接下烫手山芋,“既然如此,就都交由我使唤吧。”
左右正缺人手,既是梁氏亲自送来的,也不好驳了长辈面子。
萧南山点头,顺从道:“全听夫人的。”
两人你来我往,只当王嬷嬷不在。
本以为今日会无功而返,不成想盛锦水竟将人留了下来。王嬷嬷猜不透其中深意,只能尽快向梁氏复命。
笑纳了梁氏送来的丫鬟,几人又忙活半日,终是在日头西落前将行李收拾妥当。
此时,前院也传来消息,萧士铭不仅回来了,还要设宴为萧南山接风洗尘。
萧士铭与梁氏不同,梁氏设宴是为试探,其中并无多少真心,因此可以不用理会。
可萧士铭相邀,就不好再推辞了。
盛锦水换了身更为得体的衣裙,出来时间萧南山直勾勾的瞧着自己,不解道:“怎么了?”
“见阿锦好看,想多看几眼。”便是调笑的情话,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能让人信服几分。
盛锦水挑眉,“就没其他想问的吗?”
萧南山笑了笑,回道:“知我者,阿锦也。今日心中确有不解,还请夫人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盛锦水也起了玩心,扬起下巴对他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萧南山认真了神色,“今日为何收下梁氏的人?”
对他的疑惑,盛锦水不算意外,回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我正缺人手。夫人贴心送来,做晚辈的当然要笑纳。”
萧南山愈发不解,“阿锦要人手做什么?”
“自然是做生意。”盛锦水答得理所当然。
第165章 第165章家宴
夜色朦胧,新来的大丫鬟在前掌灯。
萧南山带着盛家姐弟紧随其后,除此之外,便是低眉顺眼,十分规矩的苏合熏陆。
几人到时,萧士铭早已在此等候。
都说外甥肖舅,他与萧南山眉宇间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儒雅。
“南山。”许久未见,便是萧南山口中冷静自持,严肃板正的萧士铭都难掩激动,起身迎了上去。
左右仔细打量过后,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心中更多的还是惊讶。
从前的萧南山,眼底总是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冷漠,好似他只是红尘过客,不知哪日就会飘然离去。
如今倒像是回到了人间,眉宇间多了丝显而易见的烟火气。
收回打量的目光,萧士铭不动声色地看向落后半步的盛锦水,看来改变萧南山的就是眼前这名女子了。
不急着过问奕州种种,他侧过身去,招呼道:“都先坐吧。”
几人落座,围坐成圈。
萧家繁琐规矩甚多,平日用膳都是在各自院中,像今日这般尽数在此已是难得的热闹。
“袁毓八百里加急,我们才知你受了伤,眼下可有大碍?”坐下后,萧士铭首先过问的就是他的身体。
“父亲不必忧心,伤处早已痊愈。”萧南山回道。
闻言,萧士铭神色放松了些,“那就好,若早知你受了刀伤,陛下定然不会下旨急召你回来。”
这就是明晃晃地替今上说话了。
萧南山明白此中深意,并不接话。
倒是梁氏有些坐不住了,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陛下怎的急召南山归家。”
萧士铭睨她一眼,冷声回道:“圣心难测,不可妄议。”
在小辈面前碰了个软钉子,梁氏脸色一僵,不过眨眼功夫又恢复如常,装作不在意地笑道:“家主说的是。”
问过萧南山的安危,再就是另一件大事了。
“从奕州寄回的家书,我都仔细读过了。”刚起个头,萧士铭就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作为臣子,他希望萧南山娶一位能与之匹配的女子为妻。可作为亲人,他又想对方娶到心中所爱。
再是难以开口,他还是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娶亲了?”
“是。”萧南山点头,答得毫不迟疑。
萧士铭抿唇,“到底是婚姻大事,再怎么说也该先告诉家里一声。”
梁氏心中微讶,她早知萧士铭偏心,但没想到会偏心到这地步。如此大的事,竟也只怪萧南山没提前告诉家里。
萧南山起身,偏头对盛锦水道:“阿锦。”
盛锦水点头,随他起身。
两人在空旷处站定,神色郑重。
萧士铭正疑惑,就见向来桀骜的萧南山向自己深深一拜,“我与阿锦,三书六礼俱全,拜过天地高堂,于情于理都已是真正的夫妻。”
不待他回过神来,萧南山又道:“阿锦,见过父亲与母亲。”
盛锦水上前,依言拜过萧士铭与梁氏,随他叫人,“父亲,母亲。”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萧士铭皱眉,沉默不语。
而一旁的梁氏则在心里啧了一声,暗道萧南山好算计。
早些时候绝口不提,多半是怕她刁难新妇。
萧士铭为人正派,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拿盛锦水开刀,责罚的还是萧南山。
不过他越是如此,梁氏越是好奇,谁能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萧南山也有将一个人放在心尖尖上,处处为之筹谋的时候。
萧士铭喟叹,“你向来有主意,更清楚我管不了你。”
“恳请父亲成全。”萧南山执拗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哑迷,在场唯有知悉萧南山身世的盛锦水才能窥见其中深意。
萧南山的前程与未来,今上早有计较。
萧士铭给不了任何承诺,对这个养在膝下多年的外甥,他曾有过许多期待。
蛰伏多年,不惜赌上身家性命,除了盼望萧家长盛不衰,他还想了却萧静姝的遗愿。
分明是一对有情人,却因各自出身,朝堂争斗而天各一方。
比起萧南山从未见过的生父,萧士铭对他更为了解。
他是萧静姝的儿子,骨子里与她流着一样的血,就连执拗倔强的性子也是一般无二。
想到妹妹,萧士铭一顿,眼底哀伤流露,“若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想你得偿所愿。”
“多谢父亲成全。”与素未谋面的今上相比,萧南山更看重萧士铭,也更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梁氏收敛情绪,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眼下盛锦水的身份过了明路,对她和萧毅宁来说,这是好事。
本以为会引得阖府震动的一件大事竟就被这般轻飘飘地放下。
不说梁氏,就连被放过的盛锦水都有些惊讶。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不仅南山回来,还娶了新妇。”梁氏趁机开口,推了身侧木头似的萧毅宁一把,“阿宁还不去拜见大哥大嫂。”
这也算是认下了盛锦水的身份。
萧毅宁一怔,他是被中州的浮华之气浸淫久了,心里其实不大情愿认下盛锦水。不过父母在旁虎视眈眈,他只能起身,向两人结结实实一拜,安分道:“大哥,大嫂。”
“阿宁。”盛锦水笑着应了,对他道,“阿洄是我弟弟,与你年岁相当。”
本来兴致缺缺的萧毅宁突然来了精神,稀奇打量起盛安洄,“咦?竟然是你!”
盛安洄歪头,眼露不解。
“听说今日随大哥从奕州回来的船队里有个半大小子,不仅在码头冲撞了大殿下,还被端王世子套着麻袋狠揍了一顿。我们都在赌是哪家没眼色的小子,没成想竟是大哥的小舅子。”萧毅宁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听来的传言添油加醋一番,说得盛安洄像个无恶不作的凶徒。
盛安洄心思细腻,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轻视,辩驳道:“阿喻才没套我麻袋狠揍一顿,我们分明是势均力敌!”
梁氏吓了一跳,心道他竟与贵人当街打架,果然乡野刁民,忒没规矩。
萧士铭也是惊讶,他从宫里回来,还未听说过此事。
“阿洄。”盛锦水并不解释,只出声提点他不必焦躁。
盛安洄这才回神,认真回道:“我与阿喻有些误会,一时没说开才起了冲突。不过他没套我麻袋,我也没冲撞阿楠。”
他是个实心眼,也是真心将沈行喻和沈维楠当作朋友。因此解释时,全然忘了彼此身份不同,依照往日的习惯称呼他们。
萧毅宁不喜他出身低微,可碍于长辈在场不好造次,便想借码头之事暗讽几句。
没成想盛安洄在知晓贵人身份后,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认真与自己解释,真诚的让人招架不住。
碰了一鼻子灰的萧毅宁干笑两声,随口敷衍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早被人看穿了小心思。
萧士铭拿起筷子,看着满桌酒菜道:“动筷吧。”
萧家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言语,只余满室寂静。
同样是安静用膳,却从未像今日般沉闷,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盛锦水余光扫过,见身侧向来心大的盛安洄只顾埋头扒饭,竟连菜肴都不敢多夹。她的胃口差了些,心道萧南山在这般压抑的环境下长大,难怪会生成如今的性子。
用完膳,盛锦水如释重负,与长辈道别后就回了自己住处。
而在萧家主院,梁氏也正筹谋着如何拣起做婆婆的威风。
为萧士铭褪下外衣,嘴角擒着笑,梁氏柔情蜜意道:“南山是府中大公子,他娶亲是家中大事。可惜那时我们身在中州,未曾赶上。”
梁氏的心思,萧士铭不是不清楚。
萧、梁两家因势结合,夫妻之间算得太过清楚,情分自然就少一些。
何况身在其位,比起做萧士铭的妻子,她还是将自己的主母身份看得更重一些。有时太想抓住眼前利益,就会显得短视。
萧南山的出身是机密,只要今上不提,那就永远不能公之于众。
就算心知梁氏对萧南山的存在有诸多不悦,萧士铭也从未想过像对待原配妻子那般,如今的梁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猜到她还有话要说,萧士铭也不搭话,在桌边坐下后随手斟满茶盏,听她继续。
“就算南山的婚事如他所言,三书六礼俱全,拜过天地高堂,可那到底是在奕州。”梁氏也不想惹恼了对方,思量片刻后试探着开口。见他不为所动,又是一咬牙,继续道:“南山是萧家嫡长,他的妻子往后就是当家主母。出身低些倒也无碍,只是规矩还是要学一些,免得以后冲撞贵人,为萧家招惹祸端。”
梁氏自觉这番话情理俱佳,她处处为萧家着想,萧士铭若是有意,就该让盛锦水每日晨昏定省,到她院里仔细学习高门内院里的规矩。
“不必了。”梁氏怎么也没想到,萧士铭一开口就回绝了她的好意,“盛家虽门户不显,但今日观他们姐弟言行,进退有度,比之高门也不差。有南山在,他院里的事就不必管了。”
“可是……”梁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萧士铭一挥手,淡淡开口,“还有把今日拨到南山院里的丫鬟都召回来,他既已娶亲,往后院子的事由他们夫妻做主就是,别再插手。”
这话有些重了,梁氏心里不服,声调却越发软了,“南山和阿锦年纪尚小,我也是怕下人欺主,这才想着关照一二。”
“下人欺主?”萧士铭已没了耐心,直言戳穿她的意图,“再娶前,你我就已约法三章。进门后,你是萧家主母,府中上下以你为尊,唯有与南山有关的事不许插手。”
梁氏暗道糟糕,也是这两年萧南山遁走奕州,竟让她忘了萧士铭对他有多看重。
“如今我还是那句话,你是萧家主母,可南山院子里的事不准插手。若是管不好这个家,任由下人欺主,就将管家权交出来,让能管好的人管!”
梁氏咬唇,心里除了难堪倒没多少难过,深吸一口气,她在心里暗怪自己不该因小失大,面上也不敢再做出委屈的姿态。
“家主说的是,明日我就让王嬷嬷将送去的丫鬟都带回来。”梁氏
能屈能伸,只当方才的龃龉并不存在。
第166章 第166章拜访崔家
昨夜,梁氏被萧士铭敲打过后,翌日清晨就让王嬷嬷将才送去的丫鬟全带了回来。
偌大的萧家,外人不知底细,只以为盛锦水是鸿毛一片,浮于水上激不起什么波澜,却不知水底早已暗潮涌动。
不过一夜,她就兵不血刃地在这场由梁氏挑起的争端中大获全胜,叫萧家下人再不敢起一点轻视的念头。
而此时的盛锦水对此一无所知,得知丫鬟被领回去后,还惋惜了许久。
骤然闻此消息的梁氏却以为她在嘲讽自己,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又过了几日,梁氏实在坐不住了,让王嬷嬷派人打探两人消息。
“大公子院里的下人全是怀人精挑细选过的,对主家忠心不二。”王嬷嬷为难,“何况他们围得跟铁桶一般,怕是探听不到什么。”
梁氏最近上火,闻言急得牙疼,用帕子捂着嘴含糊道:“院里的事打听不到,就去打听外边的。”
王嬷嬷想了想,回道:“大公子与大少夫人还未出过院门,不过盛小公子倒是出去得勤快。听说隔日就要出去一趟,也不知去哪,时常在外待在日暮才回。”
“姓盛的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梁氏撇嘴,“就是她那弟弟眼界短了些,日日外出耍玩,净习得些纨绔做派,也不怕累及萧家名声。”
“乡下来的小子,没见识过中州繁华,自然不能与名门世家教养出来的公子相比。”王嬷嬷顺着她话里的意思将盛安洄贬低了一番。
梁氏听着高兴,终是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不过她笑得畅快,不慎扯动了痛处,又疼得“哎呦哎呦”连连叫唤。
等疼的那阵好不容易过去,梁氏也不敢再笑了,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吩咐道:“院里安插不了人手,你就让人在外边守着,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出门。”
王嬷嬷点头,连声应是。
梁氏想得没错,将自己关在院中写写画画数日后,盛锦水终是选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出门了。
让寸心收好亲手写的拜帖,又仔细确认了从奕州带来的厚礼。
盛锦水在萧南山的陪同下,上了前往崔家的马车。
崔馨月本已回府备嫁,没成想撞上先帝大行,婚期只能从开春延到夏日。
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入目就是熟悉的长街小巷。
盛锦水悠然望着眼前景色,撇去前世最后几日的痛苦绝望,她在中州的日子过得其实还算不错。
见她兴致盎然,萧南山问道:“可要下去走走?”
想着时候尚早,盛锦水点头说好。
马车途径西市,临近鸿胪寺,街市上行走的不止有寻常百姓,还有如伏库罗那般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在侯府时,除非主家命令,内院里的丫鬟极少有外出的机会。眼下能在西市自由行走,是从前的盛锦水想都不敢想的。
两人走走停停,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怀人和寸心手里就堆满了萧南山买的小玩意。
西市上有许多从外邦运来的货物,但凡遇见稀奇的,盛锦水经过时总会多看两眼。萧南山眼观鼻鼻观心,凡是被她多看两眼的都要掏钱买下,等两人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买得有些多了。
这次买的稀罕玩意里有几只琉璃烧的小罐子,她很是喜欢,一口气就买了六只。
两人在西市收获颇丰,满载离去。
再上马车行了一段,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崔府。
清泉县的崔府规矩森严,但若比起中州崔府,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盛锦水并未动用萧家身份,而是以自己的名义递了拜帖。
门房一时想不起中州姓盛的人家,但观二人气度不敢轻视,有礼回道:“贵客稍候,我这就禀报主家。”
崔府并未让两人久等,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崔梦鱼就匆匆赶来。
才站稳,他便一拱手,与萧南山见礼,“萧兄!”
早前在云息镇,崔梦鱼已然猜出对方来历,不过本人守口如瓶,他便也就装作不知。
如今回了中州,萧南山又亲自登门,显然是不用继续隐瞒身份了,他也就从善如流,不再以“林琢玉”称呼对方。
“崔公子。”萧南山沉声回了,随即道,“此次陪内子前来,叨扰了。”
眼中惊讶一闪而逝,他们二人成亲之事,崔梦鱼早已知晓。
不过萧南山将人带回中州,还让萧家认下盛锦水的正妻名分,是他没想到的。
崔梦鱼回神,心中佩服萧南山,郑重道:“见过萧夫人。”
“崔公子。”盛锦水赶忙回礼。
寒暄过后,崔梦鱼侧身请客入内,“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规矩,该先请二位贵客入内才是。”
盛锦水是女眷,很快就有丫鬟带她进了内院。
萧南山则留在外院等候,由崔梦鱼作陪。
今日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与盛锦水相熟的暮蝉。
再次见面,二人身份已是天差地别。
暮蝉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是如常。
盛锦水叹气,也是颇多感慨。
前世她和对方同为崔馨月身边的大丫鬟,关系还算亲近。
如今没了交集,自然就生疏了,倒是替自己管着佩芷轩的春绿与之私交甚笃。
心里觉得可惜,盛锦水的步子不觉慢了下来。
此前在清泉县崔府时,也是暮蝉带路,不过那时她的步子只要一慢,对方就会出声催促。而不是像眼下这般,体贴地也慢下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盛锦水神色复杂,心底甚至怀念起了在云息镇的那段时光。
“等等,暮蝉。”她突然开口。
在前带路的暮蝉一顿,回身静候吩咐。
盛锦水心里难受,叹息一声。
分明是一道选的,她还是借了春绿的名义道:“你随崔小姐离开后,春绿时常提起。此次我来中州,她亲自挑选了香丸香囊,托我带给你。”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暮蝉一时没忍住,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看向她,直到与之对上视线才回过神来,仓皇低下头道:“多谢萧夫人,若有机会,还请替奴婢向春绿道谢。”
此行匆忙,但盛锦水做事仔细,准备了许多东西。
有给崔馨月的添妆贺礼,暮蝉的香丸香囊,自然也有给萧家人准备的见面礼。只不过那日家宴沉闷,她虽让寸心带了礼,却没找到时机送出去。
这么论起来,暮蝉竟是第一个收到礼物的人。
收下香丸香囊,对方虽还是那副恭谨的模样,但步子却轻盈了许多,瞧着是真心喜欢的。
没多久,盛锦水就随她到了崔馨月的院子。
“阿锦。”一见到她,对方就起身相迎,热情招呼道,“快过来坐。”
崔馨月矜傲,从前的盛锦水在她眼里
是盛老板,与之相交时要保持世家贵女的做派。算不得多亲切,但也不会有轻视之心。
今日的她倒有几分林妙言率直的影子,不再客气称呼她为盛老板,反倒是更为亲切的阿锦。
也不知是他乡遇故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还是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盛锦水的态度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笑道:“崔小姐。”
崔馨月眼中的光亮黯了黯,随即提起精神。
就算兄长曾经交待,她与盛锦水之间始终不如林妙言与之亲近,好在她在此事上并不纠结,径直将话接了下去,“兄长送来你的拜帖时,我还以为是他戏耍我呢,没成想竟是真的来了中州。”
“也是阴差阳错,”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该听到风声了。盛锦水不好多说什么,随口揭过后继续道,“初到中州,诸事繁忙,本该早些来拜访的。可惜一直找不到空闲,还请崔小姐见谅。”
“阿锦实在客气,怎么说我们也算旧识,不如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唤我馨月吧。”崔馨月觉得别扭,提议道。
对方既已提及,盛锦水从善如流道:“好,馨月。”
“妙言留在奕州陪伴外祖,她怕自己赶不及回来,特托我带回贺礼。”盛锦水道。
依林妙言所言,崔馨月的婚期定在开春,若是先帝无事,盛锦水到时对方该成亲了。
可偏就这么凑巧,先帝驾崩导致婚期后延,她又因故回到中州,恰好赶上对方成婚。
“添妆与贺礼总要等到成亲的时候再送,此前我在奕州办了品香宴,可惜那时你不在。所以这次带了几样新调的熏香充作土仪,还望馨月不要嫌弃。”盛锦水道。
“怎会嫌弃!”崔馨月连忙摆手,“难得你和妙言还记得,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盛锦水笑笑,“都说知音难觅,若无伯乐,我的佩芷轩哪有今日,记得你是应该的。”
她说得客气,崔馨月听了愈发高兴。
“既然来了中州,往后就还有见面的时候。”崔馨月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在中州久留,“就是可惜了佩芷轩,和你一身调香的本事。”
她的感慨并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盛锦水已不只是佩芷轩的东家,更是中州萧家的大少夫人,已不好再抛头露面,调香卖香。
不过她没想到,盛锦水根本没这个顾虑。
“佩芷轩有一家就够了,若是得空我想再在中州盘一家铺面,做些不一样的买卖。”
比起所谓的萧夫人,她更看重的还是盛老板这个身份。
第167章 第167章游玩
崔馨月盛情相邀,又是两世的故旧,本只打算登门送礼的盛锦水难得多留了一阵。
两人走时,崔梦鱼出门相送,等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他转身就去了崔馨月的院子。
崔馨月爱香,离开清泉县时亦带了不少。
可香丸熏香总有耗尽的时候,用惯了佩芷轩的再用其他,无论是从外买来的,还是亲手所合的,崔馨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今盛锦水也到了中州,她心底虽有示好的念头,但喜悦开怀也是真的。
崔梦鱼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宝贝似的打开盛锦水送来的匣子,正仔细清点里头装着的熏香。
“萧夫人送了什么过来?”崔梦鱼笑笑,在她身侧坐下。
“都是些香,听说佩芷轩在奕州办了场品香宴,”见是自家兄长,崔馨月脸上的笑不觉漾了开来,“可惜那时我已回中州备嫁,错过了。”
品香宴办得声势浩大,杀机四伏。崔梦鱼收到山长来信后还暗自庆幸过,若那时崔馨月没有回来,多半也会收到请柬,一无所知地参宴。
怕惊吓到她,崔梦鱼绝口不提品香宴上诱敌之事,只道:“佩芷轩的香确是一绝,可惜了。”
“为何可惜?”崔馨月合上匣子,眼含疑惑。
本以为妹妹聪慧,却不想有此一问。
屏退左右,等屋内只剩兄妹二人,崔梦鱼才耐心解释道:“先帝在时,人人都以为继位的不是五皇子就是九皇子,却不想两党争斗多年,最后都敌不过暗中蛰伏的今上。”
崔馨月听得入神,再不久她就要嫁入勋贵之家,往后交际应酬的不会只是未出阁时私交甚笃的世家小姐。
朝堂之事,她可以不过问,却不能真的一无所知。
“如今萧家如日中天,萧公更是简在帝心。”说到要紧处,即便四下无人,崔梦鱼还是压低了音量,沉声道,“前两年,朝堂争斗凶险,多少勋贵世家牵涉其中。明面上的那些都已发落,可暗中站队的呢?
今上不是暴君,不会以杀止杀,可曾有过异心的人家不会那么想。都说斩草要除根,推己及人,他们如今最怕的就是今上哪日突然记起,要同自己翻前朝的旧账。”
崔馨月好似明白了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恍惚想起了件旧事。
当年萧家远不如眼下势大时,萧南山就已是人人争抢的香馍馍,就连与自己心存嫌隙的梁苒华都起过念头,还因此得罪萧家,只能遁走奕州。
如今萧家不可同日而语,萧家二少爷尚且年幼,身边事又有梁氏操持,算不得拉拢的好人选。而萧南山就不同了,少有才名,又得萧公看重,加之母家没落,往后只能加倍倚仗岳家。
可惜天时地利占尽,谁也没想到萧南山竟是个天生反骨,无论如何都不愿娶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反而在外成亲,娶了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夫人。
此前被拒了婚事的各家自然想仔细瞧瞧,他究竟寻了个怎样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竟将中州一干贵女都比了下去。
“婚姻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崔馨月抿唇,再开口时已有淡淡的不满,“还自诩世家,竟如此小家子气。”
崔梦鱼疑惑,皱眉道:“你在替萧南山打抱不平?”
“才不是呢,”见兄长误解,她连忙摆手,“我是为了阿锦。”
“我记得你与萧夫人不过交情泛泛,怎这次回了中州倒是不一样了?”
从前,崔梦鱼想让她与盛锦水交好,可崔馨月瞧着并不热衷,如今却是不同了。
“确实泛泛,还是妙言妹妹与她亲近些。”提及此事,崔馨月不觉叹气,但看眉宇间倒没多少失落。
人与人之间,若是无利可图,自然是凭性情相交。
“妙言妹妹天真直率,很是讨人喜欢。”也只有在兄长面前,她才能畅所欲言,“起初,阿锦与我们都不亲近,每次见时都以佩芷轩的东家自居。言行间越是敬着捧着,越是将我们看作寻常贵客,彼此渭泾分明,从未想过深交。”
崔梦鱼稀奇,谁能想到向来矜傲的妹妹会对自己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来。
“不怕兄长笑话,就算被提点过,我心里也是不以为意的。”崔馨月叹气,“可今日再见,就算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阿锦在意的始终如一。这般心性,我既欣赏也敬佩,不过想到她往后要走的路,必是荆棘丛生,步步艰难,心里就多了些心疼。
分明想对付的是萧南山,偏对他无计可施,遂将智计手段全用在了一个无辜女子身上,如此行径实在叫人不耻。”
崔馨月也说不出自己对盛锦水究竟是何种心思,分明相处短暂,偏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从前她心中清明,不会同流合污也不会多管闲事,如今倒是替盛锦水打抱不平起来了。
“不必忧心,”崔梦鱼不懂女儿家细腻的心思,不过见她惆怅,出声宽慰道,“都是些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鼠蚁。他们虎视眈眈,以为运筹帷幄,却忘了萧南山也不是好想与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萧公,便是今上也不能让他们的龌龊心思如愿。”
可惜这番劝慰并未让崔馨月放心,反倒忧愁更甚,“兄长满腹诗书报复,平日见的想的都是朝堂大事。我没有你的远见卓识,看到的只有眼前。先不提萧家,就是你我婚事,双亲都要思量再三,先看身家背景,再论容貌品行,务必要寻个门当户对,样样合适的才会定下。
中州家家如此,何况累世公卿,风头正盛的萧家。阿锦的难处从不在躲在暗处,只敢小心试探的阴沟老鼠,而在萧家。”
崔馨月想得到的事,盛锦水自然也清楚。
不过她向来心智坚毅,无论眼前是何艰难险阻,都只认两点。
一是她信萧南山,二是她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从崔府离开时尚早,盛锦水和萧南山都不急着回去,便决定在外用膳。
也就这时候,盛锦水想起了盛安洄。
自与沈行喻他们和好后,他是如鱼得水。盛锦水体谅,近日拘束得少了,他也越发惫懒,整日在外疯玩,最近更是连影子都难见着。
“阿喻他们身边有人跟着,出不了事。”萧南山安慰。
“倒也不是怕他出事。”盛锦水无奈,不过很快就想开了,“算了,左右他就剩今日快活了。明日等我腾出手来,定要让他在家好好读书。”
在其他事上,盛锦水从未强迫过
盛安洄,唯有读书科考,已经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无论如何都要盛安洄继续下去。
好在盛安洄不是混不吝的性子,平日也十分用功,就是这几日初到中州,身边又有阿喻这个“狐朋狗友”,这才荒废了学业。
盛锦水的担心,其实萧南山明白。
沈行喻和沈维楠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就算一辈子吃喝玩乐,不思进取也不必为将来发愁。盛安洄却是不同,出身决定了他的前程只能依靠自己,此时若不用功,往后就更难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从前迫切想让盛安洄读书科考,是因为身不由己,那时唯有功名才能让盛家姐弟顶门立户,不再任人欺凌。
而今没了之前的顾虑,不怪盛安洄会乐不思蜀。
就算是安屋及乌,萧南山也会庇护盛安洄,让他安心做个潇洒自在的纨绔子弟。
不过这样一来,盛锦水定是不愿的,而萧南山事事以她为先,自然只能鞭策盛安洄,让他发奋读书。
“我替你督促阿洄。”萧南山开口,“阿喻也是,总不能日日在外疯玩。”
盛锦水点头,论学问,还是萧南山更让人信服些,何况他还是沈行喻和沈维楠的老师。
商量好了盛安洄的学业问题,马车正好在一家酒楼外停下。
盛锦水搭着萧南山的手腕下车,抬眸打量眼前酒楼。
大门处,店小二满脸堆笑地招呼着往来的行人,被他迎进去的不是各个显贵,反倒寻常百姓多些。
“酒楼临江,雅座推窗就能见湖光山色。”萧南山在前带路。
小二极有眼色,见二人衣着气度便知他们不是寻常食客,招呼时也不多言,领着人就上了二楼。
二楼雅座用画屏隔开,今日客人不多,他们就选了临窗的位子。
盛锦水站在窗边眺望,只觉微风拂面,和暖的日光落在身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江面开阔,不远处的码头上商船交错,千帆竞过,是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欣赏的壮阔风景。
见状,小二也不催促,直等他们瞧够了,复又坐下才开口问道:“两位贵人要些什么?今日刚到了春笋,很是脆嫩爽口。”
今日未时出门,在西市逛了半个时辰,又在崔府留到申时三刻。如今酉时未至,用晚膳其实早了些,不过在外奔波半日,盛锦水确实有些饿了,就想吃些垫垫肚子。
“春笋好,除此之外再来一份春饼卷菜,香椿鱼。”熟稔地点了几道时令菜肴,盛锦水问身侧萧南山,“还要些什么?”
萧南山不动声色,道:“再添一道烤鸭和樱桃肉。”
小二离开后,寸心上前为他们斟茶布筷。
“难得出来,你们也松快些,不用忙了。”盛锦水挥挥手,笑道,“记得走的时候再要只烤鸭,给苏合熏陆带回去。”
提起熏陆那只馋猫,寸心也不觉扬起笑来,温声道好。
小二殷勤,没多久就先送了几道菜肴上来,“咱们酒楼里的烤鸭都是现烤的,贵人稍候,一出炉就给您送来。”
萧南山点头,让他下去了。
奕州偏南,香椿在那不如中州盛行,云息镇上更是从未见过。
见盛锦水用得有滋有味,萧南山心底疑惑更甚。
只是不等他开口,江上又飘来几艘画舫,清脆悦耳的琵琶声从上传来,如珠落玉盘,叫人心驰神往。
第168章 第168章落水
琵琶声越来越近,邻座的食客好奇,问来上菜的小二,“是哪家的画舫,怎敢青天白日的出门。”
见食客误以为是花楼画舫,小二连连摆手,小声提点道:“您这话可不好叫旁人听见,那不是花楼里的画舫,是贵人的。”
食客干笑两声,心道还好有人提醒,否则自己要闯下大祸了。
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初时的惊惧过后,他又起了打探的念头,“是哪家的贵人?我从其他地界来,也想长长见识。”
“您胆大敢问,小的可不敢回。”小二哥敷衍地笑了两声,不敢再细聊下去了。
他越是讳莫如深,打听的食客越是好奇。
好在与他同桌的好友赶紧道:“就别为难小二了,中州遍地贵人,咱们还是老实些。”
“我就是好奇。”食客嘴硬道,不过好在他还是将好友的提醒放在了心上,不再多言。
贵人出行,画舫游湖是常有的事,只是国丧才过,就是纨绔也会低调几分,如此堂而皇之的倒是少之又少。
若今日只是瞧见画舫,于盛锦水而言倒没什么要紧,可方才食客的询问让她记起了些不太愉快的旧事。
前世,她就是在画舫上一跃而下,才落得殒命的下场。
春笋爽脆,香椿鲜嫩,可盛锦水却没了胃口。
大概是她眼底的情绪变化太过显眼,见她心事重重,萧南山也放下了碗筷。
不过他没贸然发问,反倒瞥了眼食客所在的方向,思索触到盛锦水逆鳞的究竟是哪一句。
“快瞧,有两艘画舫撞上了!”
不等他思索出结果,一直探头探脑,紧盯画舫踪迹的食客猛地惊呼出声。
琵琶声戛然而止,只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两艘画舫相撞,好似两片随泼逐流的绿叶,身不由己地打着旋。一艘歪斜着,眼看就要彻底倾覆,另一艘则被撞开,荡起层层涟漪。
画舫相撞的动静本就大,加之方才那一嗓子。
不一会儿,酒楼雅座的窗边就聚集了看热闹的食客。
见此,盛锦水也随萧南山起身,在窗边驻足。
两岸停留的百姓越来越多,也是他们在酒楼站得高看得远,才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
片刻后,盛锦水眯起眼眸,神色沉郁。
只见其中一艘画舫上,两个半大少年相互搀扶,偏头看向不远处歪斜的画舫。
两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沈行喻和盛安洄。
岸上围观的行人见此议论纷纷,就连酒楼里的食客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猜测起二人身份。
好在大多时候,两人都算安分,尚未成为中州榜上有名的纨绔。
萧南山轻咳一声,心知盛锦水定然气得不轻,对怀人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下去瞧瞧,别再闹出事来。”
“是。”怀人不敢多言,一溜烟跑出了酒楼。
等人走后,萧南山才劝道:“阿喻行事跳脱却有分寸,等怀人将他们带来,问过缘由再定罪不迟。”
“我明白。”盛锦水抿唇,两人的性子她都清楚,也就平日贪玩些,在大节上从未出过差错。
她真正气恼的其实是盛安洄才过了多久安生日子,竟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凡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怕他在锦绣堆里待得久了,逐渐磨平了向上的锐气。
“哎呦,那两个少年可要
倒大霉了,怎就招惹了贺家那个混世魔王。”岸上无人认出沈行喻和盛安洄,倒是识得另一艘画舫的主人。
在二楼其实瞧得并不真切,盛锦水之所以能立刻认出盛安洄,还是因为对他的身形太过熟悉。
此时他们离得远,见到的是两艘画舫在江面对峙。
可到了岸边的怀人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两艘画舫的运气都不怎么样,歪斜的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倾覆。而盛安洄所在的那艘,乍看之下无事,其实早被撞出了个缺口,源源不断的湖水正从缺口处灌入。
怀人急得跳脚,正要找船救人,却被人拍了下肩膀。偏头看向对方,他只觉此人熟悉,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沈行喻的侍卫。
也是真的急了,他开口质问道:“怎没派人在世子和盛小公子身边跟着,若是他们出事该如何交待!”
“世子不喜侍卫跟着,只准我们在岸边等候。”再怎么说,画舫上不止有自家世子,还有萧家大公子的小舅子。侍卫也是无奈,赶忙出声安抚,“早在画舫撞上的时候,我们的船就过去了,定不会让两位贵人出事。”
此时怀人终于冷静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细看,果然有船正向画舫所在的方向过去。
可不等他彻底放下心来,竟又出了变故。
自小在水乡长大,有记忆以来盛安洄就会泅水。即便此刻,他脸上也不见慌乱,反倒扶着腿软的沈行喻安慰,“阿喻别怕,有我在呢,就算沉到底也能给你捞上来。再说侍卫们的船马上就到了,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沈行喻心里只有后悔,哼哼唧唧道:“早知今日,我就该听阿楠的,向你拜师学习泅水。”
“今日回去就教你。”怕他害怕,盛安洄逗趣道,“这回你要叫我老师了。”
“做梦!”有人插科打诨,沈行喻没那么害怕了。
片刻后总算鼓起了勇气,可不等他挺直腰背,对面那艘歪斜的画舫竟再次撞了上来。
两人本就站得不够稳当,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撞,险些跌下水去。
沈行喻半跪在船板上,衣摆湿了大片,正待发作就见撞向自己的画舫摇晃两下,从里出来了个讨人嫌的家伙。
“世子真是客气,怎行如此大礼,”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双手环胸,眼含戏谑地打量沈行喻,开口就是奚落,“我可受不起。”
“贺乌龟!”沈行喻高声骂了一句,随即小声提醒盛安洄,“此人唤作贺瑰,出身将门。在边州时,贺家就曾效忠今上。为示亲厚,今上纳了贺家的小姐,也就是贺瑰的亲姑姑进王府。今上虽未登基,但他姑姑多半会被册封为妃。”
竟又是皇亲国戚,难怪如此招摇。
盛安洄将沈行喻扶起,“再等等,他们的画舫瞧着歪斜,应当撑不了太久,等来接我们的船到了就好了。”
“我会怕他?”沈行喻暗暗磨牙,好在他并不冲动,明白什么叫情势比人强,宣泄情绪后就不再嘴硬。
可他们越是退让,对方越是得寸进尺。
“朱桧,再撞。”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贺瑰笑眯眯地开口吩咐。
江水倒灌已没过脚踝,再撞就要沉了。
沈行喻气得不行,指着他鼻子骂道:“贺乌龟,我跟你拼了!”
此时朱桧也是叫苦不迭,他邀贺瑰出游不过是想攀附权贵,而不是为了他去得罪另一位权贵。
见朱桧迟迟不动手,贺瑰动怒,夺过船桨后不忘瞪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被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年指着鼻子骂,朱桧心中屈辱,但记起对方出身背景又不敢得罪,只能露出谄媚的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可惜他忘了件十分要紧的事,画舫被撞得倾斜,他又是个只知享乐的酒囊饭袋,大腹便便分量十足,稍一走动就能让本就摇摇欲坠的画舫晃荡得愈发厉害。
他们立于倾斜的一侧,不等贺瑰动手划桨,画舫就再承受不住,竟在瞬间倾覆。
沈行喻不喜侍卫随侍左右,贺瑰却是不同。
画舫才倾覆,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就像下饺子似的从水里冒头,救下自作孽的贺瑰和朱桧。
而此时,沈行喻他们的船也到了。
盛安洄不怕水,托着沈行喻的手臂先将他交到侍卫手上。
轮到他时,余光正瞥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如浮萍在水上随波逐流,无所倚仗。
盛安洄立即明白过来,那道随时会被江面吞噬的身影,就是方才在画舫上弹奏琵琶的女子。
画舫倾覆,主家落水,谁会想到去救个无足轻重的乐妓。
电光火石间,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没多想就跳入江中。
这下不只回身想拉他上来的沈行喻变了脸色,就是岸边的怀人都急得剁脚。
“快去救人!”沈行喻急得大叫,一张脸煞白。
话音未落,就有几个水性好的侍卫接连跳了下去。
酒楼里的盛锦水也坐不住了,和萧南山到了岸边。
怀人忙让出道来,方才同他在岸边等消息的侍卫却是侧身,干脆跪在两人脚边,请罪道:“我等失职,等救回小公子,任凭贵人处置。”
若盛安洄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起来吧,阿洄水性好,不会有事的。”盛锦水尚算冷静,“春寒料峭,寸心去取御寒的毯子,回去后定要多灌他们几碗姜汤。”
见她面色不改地出声吩咐,寸心放下心来,应了声“是”后匆匆离开。
唯有萧南山察觉到了她隐藏在冷静下的慌乱,不动声色地握上她的手,松开她因揪紧衣袖而发白的指尖。
好在一切顺利,没多久盛安洄连同乐妓都被救上了船。
日行一善的盛安洄很是得意,沈行喻却是吓得瘫坐在地,摆手道:“我是再也不想坐画舫了。”
“都说了有我在,就算沉底了也能给你捞上来。”才在阎王手下走一遭,此时盛安洄很是嘚瑟。
不过很快,他就嘚瑟不起来了。
船靠岸时,看热闹的百姓已被侍卫驱散了七七八八。
劫后余生的盛安洄和沈行喻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滑稽,才要开口互相嘲讽几句,余光就扫过立在岸边,面无表情望着他们的盛锦水和萧南山。
第169章 第169章撑腰
两只落汤鸡自觉理亏,低眉顺眼的不敢造次。
盛锦水挑眉,眼中怒气不显,可她面上越是平静,盛安洄越是忐忑不安。
沈行喻瞥了眼抿唇不语的好友,才要帮腔就听盛锦水淡声道:“先去把这身换了,还有这位姑娘,寸心为她寻身干爽的衣裙来。”
好在此地临近码头,岸边客栈林立,侍卫从中选了家清净人少的,包下后让几人换下湿衣。
盛锦水和萧南山坐在大堂里,瞧着倒不像生气的模样。
大概是怕阿姐等急了,盛安洄草草换了衣物,顶着润湿的长发的就跑进了客栈大堂。
“再要两个炭盆。”就算心里有气,盛锦水也会顾及他们身子,指使道,“把姜汤喝了。”
盛安洄哪敢有异议,坐在炭盆边,端起姜汤就一饮而尽。不过他才将碗放下,寸心又贴心地送上一碗。
一口气灌了三碗姜汤,装了满肚子的水。
盛安洄几欲作呕,打了个饱嗝可怜兮兮道:“阿姐,我喝不下了。”
见他求饶,盛锦水这才松口。
恰这时,沈行喻也磨磨蹭蹭地下来了,身后则是被盛安洄救下的乐妓。
乐妓无辜,盛锦水无意为难,只让人将她送了回去。
等大堂里只剩下自己人,盛锦水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道:“说吧,方才是怎么了?”
“师娘!这事不怪我和阿洄,都是贺瑰的错。”盛安洄还没开口,沈行喻已连珠炮似的抢先道,“那只臭乌龟和我有仇,方才他还想撞沉我们的画舫!”
贺瑰?
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盛锦水还没反应过来,萧南山就已用锦帕擦去溅落手背的茶水,急道:“去取冰来!”
等伤处泛起细密的疼
,她才回过神来,可眼中仍是黯淡。
听到熟悉的名字,前世那段痛苦窒息的记忆也随之袭来。盛锦水下意识地咬紧唇瓣,直将下唇咬出一道淤伤才缓缓松开。
这反应太不寻常,向来心细如尘,又将她放在心尖上的萧南山怎会察觉不到。
只是细细思索过后,心中仍觉疑惑,盛锦水与贺瑰素不相识,为何光是听到名字就让她露出如此不安的神态。
萧南山凝眉,追问:“画舫上除了贺瑰,还有谁?”
“还有个年轻男子在,瞧着不像侍卫也不像下人,专捧贺乌龟的臭脚,谄媚得紧。”沈行喻哼了一声,将与贺瑰一道的朱桧也视作了仇敌,“反正我不识得。”
盛安洄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回道:“是叫朱桧,我听贺瑰这么喊他的。”
闻言,萧南山下意识看向盛锦水,见她眉心微动,但没舒展的迹象,可见朱桧与她的反常无关。
但这个熟悉名字还是让他有些在意,略一思索,萧南山就记起了自己是在何处听过“朱桧”。
没想到他在云溪镇时就不安分,如今回了中州仍是如此。
盛锦水定了定神,她并非是非不分,不过遇上的难处多了,行事难免谨慎,对盛安洄的管教也就严苛了。
见两人垂头丧气,她软了声调,温声安抚道:“既是别人挑衅在先,此事不怪你们。不过自身安危重要,阿洄会水,即便失足也无性命之忧,能撑到侍卫来救。阿喻却是不行,往后别让侍卫离得太远。”
本以为会遭数落,没想到对方并不怪罪,也不气恼自己让盛安洄遇险。
沈行喻向来嘴甜,高兴道:“多谢师母,您真是天仙下凡人美心善。”
甜腻腻的撒娇听得盛安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拿白眼觑他。
盛锦水挑眉,同盛安洄一般不吃这套,反而肃了神色,认真道:“此事一码归一码,从到中州那日算起,阿洄有几日留在家中读书?次次等到日暮才归,如此偷闲还如何科考。明日起就乖乖留在家中,由南山盯着你读书。”
盛安洄清楚自家阿姐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再没回旋的余地,垂眸闷闷应了声“好”。
不过他向来乖巧,对此并无怨愤,何况转念一想,他确实被中州繁华迷了眼,近日只知玩乐,是该好好收心了。
沈行喻则是噤声,偷瞄盛安洄时的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可惜萧南山也没放过他,“说起来阿喻回来的时日更久些,至今还未曾腾出手来考校你的功课,明日起你也一道。”
还没高兴多久,沈行喻的脸就垮了下来,哭丧着脸小声拒绝,“老师,我去萧家不太合适吧。”
真论起来,此时不宜与萧家来往过甚的并非沈行喻,而是身为皇子的沈维楠。
见他眼中满是抗拒,萧南山也不在意,给了最后一击,“相信瑞王也会乐见其成。”
不仅是乐见其成,沈行喻腹诽,若是让他父王知晓,怕是五花大绑将他塞进马车,打包送去萧府。
不同于沈行喻的垂头丧气,盛安洄倒是想得很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太好了阿喻,咱们又能一道读书了,我还能教你泅水呢。”
两人都是小孩子脾气,方才还一脸视死如归,如今提起泅水又立即振作起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只是再度提及泅水,又难免说起今日之事。
一想起贺瑰的所作所为,沈行喻就气得牙痒痒,“要不是小爷我福大命大,今天非栽贺乌龟手里。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阿洄,明日我们就偷偷套他麻袋,狠揍一顿出气。”
盛安洄连连摆手,让他别再造次。
大约是从前受够了苦楚,盛安洄不似同龄人般大大咧咧,反而细腻又敏感。
他当然也气贺瑰的霸道行径,若是今日画舫真被撞得沉底,或是他正巧不在阿喻身边,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
少年意气让他想如沈行喻般率性而为,不必顾虑。可同时,心里又明白自己与他们的不用,生怕行差踏错位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盛锦水,她生气吗?
自然是生气的。
听到贺瑰的名字,再见他今日所为,盛锦水恨不得亲自动手。
可她的软肋太多,想要保全一些必然就要舍弃一些。
“何必如此麻烦。”萧南山却没那么多顾忌,她拂过盛锦水垂落的发丝,心里想的则是成亲前夕,孙大夫问过自己的那些话。
“阿锦,既是我将你拖进中州这泥沼的,就定会护你安然无恙,不染纤尘。”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十分笃定道,“我萧南山的妻子,绝不会,也不能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那个。”
前世今生,盛锦水做过两个大相径庭的决定,走过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是踽踽独行,形单影只。
直到后来,身边才多了萧南山。
起初,两人虽是并行,却相距甚远,如今她才明白什么叫作夫妻。
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盛锦水想,自己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他,依靠他。
可惜此时并不是他们独处,身边还有个扫兴的沈行喻在。
他可听不懂萧南山的情话,只以为萧南山要为自己出头,当即谄媚道:“老师,您打算如何?”
目光扫过两个半大少年,虽是换了身干爽衣物,但到底匆忙,瞧着并不合身。又在炭盆边烘了许久湿发,如今只余发尾潮润。
萧南山并不回他,而是吩咐怀人,“备车。”
左右都是告状,何必瑞王亲自出马,有他在就够了。
“你们一个是我的学生,一个是我的妻弟。”萧南山冷声道,“我上门讨要说法再合适不过。”
说完,他看向盛锦水,问道:“阿锦可要同去?”
就算是前世,盛锦水也从未去过贺府。于她而言,那是个比狼窝虎穴还要凶险万倍的地方。
可人活一世,总不能永远被过去束缚,进而丧失迈向未来的勇气。
盛锦水抬眸,眼中迟疑褪去,只余坚定,“我也一道去!”
贺府离码头有些距离,但离萧家倒是不远。
萧家与贺家,一个几朝遗贵,一个后起之秀,明面上都是新帝登基的大功臣。
只不过贺家沾了裙带关系的光,是朝廷重臣更是皇亲国戚。
两家眼下倒不至于水火不容,不过在朝臣看来,迟早会分出上下。
“也是老师久不在中州,才让贺家钻了空子。竟传出许多荒谬言论,将贺瑰的哥哥贺璋与您相提并论,说什么中州双杰。”见几人远离纷争,不知朝堂局势,沈行喻学做江湖百晓生,一路喋喋不休地为几人解释。
他不喜贺瑰,提及贺家与贺瑰兄长贺璋时,自然也是满脸的嫌弃。
盛安洄听得津津有味,倒是萧南山面色不改,乍看之下并未因贺璋与自己的传闻有丝毫
触动。
唯有盛锦水,在听到贺璋的名字后,眼前突兀闪过一双阴鸷狠戾的眸子。她下意识的一僵,双手微微发颤,好在失态不过一瞬,很快就被马车颠簸掩饰了过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贺府门外停下。
贺家是新贵,住处是今上才赐下的,与萧家相比自是少了些底蕴,但也不张扬。
见几人面生,但为首的盛锦水和萧南山衣着气度皆是不俗,贺家门房不敢托大,忙躬身迎了上去。
按规矩,萧南山登门是要递上拜帖的。
可他今日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自然懒得理会俗礼,“寻你家将军出来,就说萧南山到访,向你家小公子讨要个说法。”
但凡听说过萧家的,哪会不知萧南山的大名,何况还是迎来送往的门房。
贺瑰什么脾气,贺家下人再清楚不过。
见他们一行不像是来拜访的,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门房暗道一声糟糕,手在背后摆了摆,示意守在门内的小厮赶紧通报,自己则硬着头皮道:“萧公子见谅,我家将军不在家中,您不如改日……”
萧南山只冷冷看他一眼。
一旁沈行喻倒是伶牙俐齿,嗤笑道:“贺将军不在,家中总有能做主的在吧。否则家中无主,你让人往里跑做什么?”
第170章 第170章作证(捉虫,不用重看……
贺家风头正盛,就算从前有过龃龉的人家,如今再见也要客客气气的。
中州贵人遍地,各家门房都练就了识人的本领。
门房一见来人便知不可得罪,等萧南山自报家门后更是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可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
时日久了,迎来送往的又尽是些达官显贵,就算只是个门房也难免生出些傲慢心思来。
他想着萧南山既无官职在身,又不似贺家有位入了今上后宫的姑奶奶,即便面上陪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何况方才开口质问的沈行喻姿容不显,衣衫凌乱,哪有世子的威仪。
观他言行,分明是将自己视作了无理取闹的地痞。
沈行喻怒从心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好在盛安洄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拽了回来。
贺瑰行事乖张,先不提落水的乐妓,就连沈行喻的安危性命都未曾被他放在眼里,可见平日是如何的嚣张肆意。
而门房身为贺家下人,又怎会不知,不过是仗着贺家势大不以为意罢了。
盛锦水不似萧南山,并非第一次见贺家人。
早在前世,她便与之有了交集,更清楚贺家是怎样的人家。
今上微末之时,贺家就追随左右。
一门武将,偏就这辈出了个文曲星。
贺璋之名,若无萧南山珠玉在前,只怕会更加夺目。
可谁又能想到,被人交口称赞的中州才子也有隐秘而又阴暗的一面。
盛锦水见过他嫉妒时的丑陋,得逞时的卑劣。
一想到前世有人将他与萧南山相提并论,她就觉得恶心。
见微知著,贺家面上锦绣繁华,让人挑不出错处,内里却早已腐朽,不过如此。
门房此举,萧南山并未放在心上,都说打狗看主人,可主人若老实了,狗自然就叫不起来了。
没过多久,府里就有个年轻男子快步走来。
“世子,萧公子。”才站定,他便躬身行礼,很是谦逊,“贵客到访,蓬荜生辉,还请随我来。”
再次面对前世的梦魇,饶是盛锦水心智坚毅,早有准备也不禁后撤半步,半躲在萧南山身后。
几人心思都在来人身上,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唯有萧南山心中有了计较,猜到她今日的反常全因此时现身的贺璋。
不动声色地上前,他将人牢牢挡在身后,也不与对方客气,直言道:“有贺大公子做主也是一样,还请贺小公子出来。”
光听这架势,贺璋就明白过来,定是自家不省心的幼弟又在外闯了祸。
“瑰弟就在家中,此处喧闹,还请入内详谈。”也是收拾惯了烂摊子,他脸上一派和煦,并未因萧南山的强势而升起一丝气恼。
几人不再推辞,随他向会客的花厅走去,沈行喻因与贺瑰不和而不太待见贺璋。如今见他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护短无礼,凑近与盛安洄耳语道:“从前我以为贺乌龟是小纨绔,贺璋是大纨绔,没想到贺璋比小乌龟正经多了。”
“方才你不还说他与姐夫合称‘中州双杰’吗,该是不差的。”盛安洄也小声回道。
本对贺璋有所改观的沈行喻又不高兴了,“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老师,与你姐夫相提并论。”
“我也觉得姐夫好些。”盛安洄同样护短。
两人走得慢,落在最后叽叽喳喳咬起了耳朵。
萧南山和贺璋在前带路,并不知二人的小心思,反倒是盛锦水听了个全乎。
片刻后,众人在花厅落座,贺府下人鱼贯而入,送上茶水点心。
一行人来势汹汹,贺璋错失了先机,见了人后才知是贺瑰闯下的祸事。
自随今上回到中州,贺家就获诸多偏宠。
至于贺瑰,他本就是霸道至极的性子,国丧解禁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而贺家对贺瑰与沈行喻之间的龃龉并非全然不知,究其根本,源头并不在两个小辈身上,而是前朝后宫之争。
众所周知,今上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子。
独子母家不显,虽有自小带在身边长大的情分在,可今上年富力壮,后位又空悬至今,往后的事谁也妄下定论。
权势必会滋生野心,何况贺家占尽天时地利,想要的不会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妃位。
萧南山不在局中,却看得清明,与贺瑰不和的并非沈行喻,而是沈维楠。
从前能做外人口中清风峻节的萧家大公子,是因他超脱外物,淡泊生死。
今上如何,萧家如何,都与他无甚干系。而今有了牵挂,自是要做个俗世追名逐利的凡人。
在等候贺瑰到来的间隙,贺璋也在打量着萧南山一行。
沈行喻自不必说,瑞王世子,与贺瑰素有旧怨,余下两人却是脸生。
不过萧南山娶亲之事早已传遍中州,略微思索,他就猜到对方身边那位容貌昳丽,顾盼生姿的女子就是他的夫人。
借着饮茶的空闲偷觑一眼,贺璋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不知盛锦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锐,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后,不觉向萧南山又靠近了些。
“阿锦,”萧南山似是发觉了她的不安,将手中茶盏转递到她手里,“茶温正好。”
盛锦水依言捧过茶盏,茶温果然如他所言,既不烫手又正好能温暖冰凉的指尖。
两人日渐默契,萧南山对她的照顾又细致入微,盛安洄早已司空见惯,就连沈行喻也见怪不怪,唯有贺璋一时没忍住,显露出惊讶神色。
不怪他如此反应,在中州诸多传闻中,萧南山是梅胎雪骨,迟早位列仙班的人物,何时有过如此关怀备至的模样。
而改变他的并非什么金枝玉叶世家贵女,而是个长在偏远之地的孤女,这就更叫人好奇了。
盛锦水不知,也不在意此时的贺璋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只是格外安静地坐在萧南山身侧,任由他取走不留余温的茶盏,又换上另一杯正好的。
也就在她指尖回暖,不再僵硬的片刻后,贺瑰来了。
依旧是指使朱桧撞沉画舫时的嚣张模样,见了沈行喻也不觉得怕,反倒轻嘲一声,挑衅似的看他一眼。
沈行喻哪忍得了这个,一拍茶几怒而起身,斥道:“贺乌龟,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当然是笑你孬种,”贺瑰冷哼,一脸不屑,“打不过就告状,不是孬种是什么?”
半大少年,脸面比天还大。
贺瑰作恶在前,差点闹出人命,可他非但不悔改,反倒对沈行喻恶语相向,可见其本性凉薄,视人命犹如草芥。
“住口!”不待沈行喻发作,贺璋就已出声斥责,“怎可对世子无礼。”
在兄长面前,贺瑰还算听话
,即便心中仍是不服,还是依言闭上了嘴。
“瑰弟口无遮拦,还望世子海涵。”贺璋倒是与贺瑰不同,始终谦和有礼。
见他向自己道歉,沈行喻脸色稍霁。
贺瑰却是撇嘴,神情仍是桀骜。
“瑰弟自小跟在姑母身侧,长辈仁善,对他颇多纵容,这才养成如今的顽劣性子。”等沈行喻重新落座,贺璋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他年纪尚幼,平日除了顽皮些从未行过恶事,若有所冒犯,我这个做兄长的代为谢过,还望诸位宽宥。”
这番话声情并茂,若是不知贺瑰所作所为,怕真会就此罢手,不再追究下去。
可要细品,就会发觉对方并不似面上那般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特意提及姑母,不就是想旁敲侧击,告诉他们贺家有位身居高位的长辈,若想兴师问罪,还需计较一二,思量再三。
“贺大公子爱护幼弟的拳拳之心,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偏萧南山不吃这套,听他提及姑母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隐晦的厌恶,“不过谢罪之前,不该先问过贺小公子所作所为,和苦主是谁吗?”
贺璋也没想着仅凭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揭过,微一伸手请他明言。
“阿喻,你说。”
有了告状的机会,沈行喻立即道:“今日我与阿洄乘坐画舫游玩,正巧遇上贺乌……贺璋也坐画舫出游。他见我身边没有侍卫跟随,竟命人让两艘画舫相撞。初次碰撞后,他的画舫歪斜,我的则是破洞进水,见此情景贺瑰仍不罢休,还指使朱桧继续,朱桧胆小不敢,他就自己动手。接连三次,画舫实在承受不住,一艘彻底倾覆,一艘险些沉落,要不是我的侍卫来得及时,只怕今日就要淹死在湖中了。”
没有过多渲染,沈行喻只将今日遭遇如实道来。
不过贺瑰并不认账,怒瞪他道:“你满口胡言!”
“我所言句句属实。”沈行喻本就不怵他,何况今日还有萧南山撑腰,自然瞪了回去,气势一点不输。
萧南山抬眸,问贺璋,“贺大公子觉得如何?”
“不急,你我都不曾亲眼所见,仅凭世子所言难以断定。”嘴角噙着笑,贺璋淡定回道,好似沈行喻口中的生死瞬间不过一场玩笑,“瑰弟,你来说。”
“是,兄长。”贺瑰扬眉,自信道,“方才世子所言全是臆测,我从未差人撞击画舫。不过游湖时与世子正好撞见,闲谈几句,哪只世子对我心存偏见,分明是自己的画舫进水,竟以为是我动的手脚,实在叫人心寒。”
“你颠倒黑白,当时围观百姓众多,都瞧见是你的画舫撞过来的!”沈行喻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气得满脸通红。
见他气恼,贺瑰立即露出委屈姿态,假惺惺道:“百姓都在岸边,哪看得清全貌,何况这时人早就散了,自然是世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我身边除了侍卫,还有鸿胪寺少卿朱大人的子侄朱桧朱公子,不如唤他们过来对质,看我与世子究竟谁说的才是实情。莫说今日来的是萧大公子,就算世子告到今上与姑母跟前,我也是不怕的。”
沈行喻平日也算伶牙俐齿,但论起诡辩,却不是贺瑰的对手。
实情如何,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偏偏对方不认,还一番颠倒黑白,实在叫人气愤。
见好友词穷,盛安洄隐忍半天终究是没忍住,皱眉道:“当时不止阿喻一人在画舫上,你有朱桧和侍卫做人证,我也可以为阿喻作证,是你的画舫先撞上我们的。”
“你又是谁?”贺瑰嗤笑一声,轻视道,“你作证,谁人会信?”【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